打印

[转帖全本] 【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作者:弄玉&龙璇&紫狂】

0
              第十八集汉国篇

  内容简介:

  程宗扬没想到穿过一条山径,就从苍澜来到汉国的首阳山,还遇上「终於」
抵达此地的高衙内一行人。粮价因旱飞涨,程氏商会资金吃紧,舞都却几乎没有
商业经济……

  但最要紧的是,云如瑶也在舞都!云家打死不肯接受程宗扬的赔罪与求亲,
难道真要他拿著小紫递来的绳索,绑了云如瑶私奔吗?

                第一章

  虽然避开了正午的酷暑,但阳光依然炎热。程宗扬拔刀砍断一丛荆条,扯下
来扔到一边,然后直起腰。

  连绵的群山一眼望不到边际,那种辽阔的气势使他胸口满满地彷佛有一股气
激荡着,直想长啸出来。从南荒到苍澜,程宗扬也见过不少山,但眼前的大山与
他以前见过的截然不同。巨大的山体气势雄浑粗犷,坚硬的山脊犹如刀锋,裸露
出大片的岩石。山谷像用斧劈开,深邃而辽阔。山上石多树少,植被大多聚集在
山谷中,树木虽然远不及南荒浓密,但高大挺拔,一棵棵直刺蓝天,远远看去彷
佛要将整座山谷填平。

  朱老头拢着手老气横秋地说道:「小程子,没见过吧?年轻人,阅历少,哪
像大爷走南闯北,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程宗扬道:「听你的意思,你知道这是什么山了?」

  「那还用说!」朱老头指手划脚地说道:「大爷一眼就瞧出来II这是北边
的大山!你瞧瞧这山……啧啧!那个大……不是唐国就是汉国,要不就是秦国!

  让大爷说,咱们到云水北边来了,板上钉钉!绝对没错!「程宗扬黑着脸道:」
总共六朝你就说了三个,敢不敢说得再宽点?「

  朱老头陪着笑脸道:「小程子,你别急啊!下边就有村子,过去问问不就知
道了?」

  这时传来一阵狗吠,一条小狗像鱼雷一样从荆棘间钻出来,尾巴竖得高高的,
白绒绒的皮毛上挂满苍耳和棘刺,兴奋地跳着试图钻到女主人怀里。小紫叉起腰
娇叱道:「脏死了!不许你过来!」

  雪雪耷拉着尾巴打个滚,四脚朝天地躺在山路上,肚皮飞快地鼓动,一边吐
出红红的舌头呼呼地喘气,一边转过头委屈地看着女主人。

  「小贱狗,好狗不挡路知不知道?」程宗扬拎起小贱狗的耳朵,把牠扔到朱
老头背上。

  朱老头却没理会,他伸长脖子使劲抽鼻子,直道:「赶上了!咱们算是赶上
了!村里正炖肉呢……哎哟!还是鸡……」

  「老头儿,你这鼻子比狗都灵,隔着一道山梁都能闻出来?」

  「走!走!赶快!」朱老头急吼吼道:「再晚就剩汤了!」

  朱老头两脚生风,一路烟尘地往山下赶去。

  有朱老头心急火燎的在前领路,三人在夕阳落山前终于赶到山脚。水声轰鸣
间,一条大河从山岩间奔出,河道内遍布大大小小的岩石,湍急的河水在礁石上
溅起雪白的浪花。河流被大山阻挡,在山脚转个弯,下游水势陡然变缓,在岸旁
冲出一片乱石滩,那处村落就位于河边。村边筑着堤坝,虽然不高却有两丈多宽,
看起来极为牢固。

  程宗扬原以为这里只是小山村,走近才发现里面人声鼎沸,骡马成群。如果
不是只有十几间夯土为墙、茅草为顶的草房,简直是一座热闹的小镇。

  「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今晚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张老哥,你也来了!」

  「这位郑兄,是富平侯家的……」

  「这位姓杨,四知堂杨家……」

  「幸会幸会……」

  村里乱哄哄的,不断有人寒暄问好。喧闹声中,一道尖锐的声音分外高亢,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一个瘦骨伶仃的少年蹲在地上,袖子卷得老高,一手按着扣在桌上的陶碗,
口沫横飞地叫道:「是龙是蛇,一把见分晓!」

  桌边围着一群剽勇的少年,其中一个豪气干云地说道:「我来!押大!」说
着甩出一只钱袋,几十枚银铢顿时滚出来。

  「好咧!」那少年揭开陶碗,脸色顿时变得十二分难看,破口大骂一声,掐
着手腕恨声道:「这臭手!活活该剁了!」

  「义兄弟好手段!」周围的少年一片欢呼,彷佛打了胜仗一样。

  程宗扬瞧着那瘦子有点眼熟,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些人博戏是一枚骰子赌大
小,一翻两瞪眼,最简单不过,不一会儿就连赌几把。那瘦子小赢几把,又输了
一把大的,又是一番捶胸顿足。那些少年兴致愈发高亢,程宗扬却是旁观者清。
那瘦子虽然有输有赢,却是赢多输少。只不过他赢得十分小心,刚赢把大的,又
输把更大的,让那些少年以为自己手气正旺,兴致更高。就这样来来去去半晌赢
了十几枚银铢,不显山不露水地小赚一笔。

  瘦小子又输了一把,正龇牙咧嘴,外面忽然闯进来一人扯着嗓子道:「高智
商!你不吃饭了!再赌!小心你的腿丨11瘦子赶紧从板凳上跳下来,苦着脸道:」
冯哥,我这会儿正输着呢,你先歇歇喘口气,我再来一把,捞点本……「」还捞
本呢!给我走!「那人揪着小瘦子的耳朵把他扯出去。

  周围的少年一片哄笑,笑声中没有多少恶意,倒觉得这小子虽然赌技不怎么
样,但为人甚是光棍,与众人气味相投。

  程宗扬目瞪口呆,虽然他觉得那个被玛源叫走的小瘦子有点眼熟,可无论如
何也想不到这瘦子会是那个胖得吹皮球一样的高衙内!当初他见那小子被高俅宠
得不成样,索性一脚把人踢出临安吃苦,却没想到会苦成这样!整个人都瘦脱形
了,活活变了一个人,要是让护犊子的高俅看见,只怕生吃他的心都有!

  高智商和冯源拉拉扯扯地走到没人的地方,冯源顿足道:「我的小爷!你就
干点正事吧!我刚转个身,你就溜出来赌钱。」

  高智商从袖里摸出钱铢,嘻皮笑脸地说道:「冯哥,这是孝敬您的。」

  冯源的头摇得波浪鼓似的,「我不要。」

  「冯哥,这钱是我自己挣的,一不偷二不抢,干净呢。」

  「你啊,有钱自己买点吃的,看你瘦的……」冯源又嘱咐道:「千万别让哈
爷看见啊!」

  后面一声低咳,一个高大苍老的兽蛮老者从茅屋中出来,干巴巴道:「饭钱。」

  高智商赶紧掏出银铢,哈迷蚩接过来慢吞吞道:「不许吃肉。」

  高智商跟棍子一样站得笔直,「哈大叔,你放心!我连汤都不喝!全素!敢
吃一口肉I」他拉起衣裳在自己的大腿上比划道:「你就把我腿打断!从这儿!」

  忽然有人笑道:「你再比高点儿,都到腰上了。」

  冯源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叫道:「程头儿!你……你怎么在这里!」

  高智商飕地转过身,一脸惊喜交加,「师父!」

  程宗扬朝哈迷蚩笑道:「哈大叔,辛苦了,这小子没给你找事吧?」

  哈迷蚩干瘦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说道:「闹两天就安分了,一路上牵马劈
柴,还算听话。」

  冯源忍笑道:「衙内头两天满地打滚,嚷着要回家,哈爷给他灌了碗泻药,
活活拉了几天稀,这才老实了。」

  听到自己的糗态,高智商倒是满不在乎,涎着脸道:「那泻药甜丝丝的,喝
了一碗还想再来一碗。师父你不知道,徒儿那几天拉得全是油!白花花肥嘟嘟的,
上秤起码十几斤,足够山里人炒两个月的菜。」

  「我干……小子,你还能再恶心一点吗?」

  说话间,一个兽蛮大汉从茅屋中钻出来,庞大的身形险些把门框挤碎,脸上
的青斑跳动着,露出狰拧恐怖的笑容,粗着喉咙叫道:「官人!」

  程宗扬浑身汗毛都竖起来,吼了一声「闭嘴!」赶紧道:「老兽,你在屋里
干嘛?」

  青面兽老老实实道:「看鸡。」又一指高衙内,「免得他偷吃。」

  朱老头攥着破碗挤过来,两眼冒火地说道:「原来是自己家的?我说这么香
呢!来来!大爷先尝尝咸淡……」他倒是不见外,拿起勺子去盛汤。

  青面兽忽然炸雷似的一声大吼,却是朱老头那一勺下去得狠了点,直接把一
整只鸡都捞出来。

  「哇呀呀!你给我放下!」

  「我瞧瞧熟了没有……」

  「放手哇!」

  两人在屋里争得山响,程宗扬转头道:「咱们多久没吃肉了?」

  小紫笑道:「好像有几天了。」

  冯源道:「程头儿,你们这一路怎么了?把朱大爷急成这样?」

  「那老头儿属黄鼠狼的。」程宗扬掏出钱铢,「再去买两只鸡。」

  冯源摇手道:「不成不成,这地方没卖东西,有钱都花不出去,这还是路上
刚逮的野鸡。」

  「连卖鸡的都没有?这不是镇子吗?」

  「这是邳家家奴住的山棚,平常都没人。」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怎么在这里?」

  「首阳山啊!程头儿,不是你让我们来看……」冯源压低声音,「那个生意
吗?」

  程宗扬想起来,「首阳山?汉国的?」

  冯源小心道:「程头儿,是不是出什么事?我听人说你去南边,怎么到这里
来了?」

  程宗扬心里乱纷纷的,一时没有开口。居然是首阳山?剑玉姬曾说云如瑶被
送到首阳山下的舞都城,但那婆娘的话能信一成都太多了,所以他决定亲自赶往
建康,先面见云家几位当家的大爷叩头认错,再提求亲的事。不过剑玉姬说的首
阳山他不敢扔到一边,借着石超提到的铜矿生意,先把冯源、高智商扔过来打探
门路,又把敖润调来与他们会合,却没想到太泉古阵的传送门会在此地。

  程宗扬定下心来,「我去了一趟太泉古阵I详细的你别问,先说说你们的经
历。」

  「成!」冯源打开话匣子从离开临安说起,滔滔不绝地说到进山。当初程宗
扬吩咐过不让高智商骑马,好好磨练这小子一番,结果众人的行路都是以高智商
的脚程为标准,一开始的半个月可以说惨不忍睹,一天走不出十里路,程宗扬都
从苍澜绕一圈回来,他们才刚到首阳山没几日。

  铜矿的事他们打听过,据说官府正跟平亭侯邳家扯皮。邳家拿出地契,声称
山上几万亩的坡地属于邳家的产业。但官府也拿出律令,称律法明文规定山林池
泽都属于天子所有,要索回山地的所有权。邳家又称自己贵为侯爵,邳家的产业
属于平亭侯国,乃天子分封,便是郡太守也管不到侯国的事。官府则称侯国只享
有税权,具体经营当由官府负责,侯国不得插手。为此双方闹得不可开交,至于
铜矿,现在根本没影。

  冯源和哈迷蚩一商量,直接把高智商推出来让他拿主意。高智商哪里有什么
主意?被逼得没门了,不知道在哪儿鬼混几日,打听出邳家每年趁着夏季涨水,
都会遣人往山中伐木,除了自用以外,剩下的会就地贩卖。首阳山的铁杉木是造
船的上品良材,邳家占了几座山谷,每年伐木数以万计,每到伐木季节都有不少
商家乃至沿海的州郡前来购买。高智商把铜矿扔到一边,出主意说大伙儿既然来
了,总不能空手回去,贩点木头也不算白来,于是就进山。

  邳家在山里建了茅屋供伐木的家奴落脚,现在家奴都入山伐木,空房便留给
外来的客商借住。比起晋、宋两国浓厚的商业气息,汉国要质朴得多,茅屋既然
空着便一文钱不收,给客商白住,但相应的各种设施一概没有,全靠客商们自备。

  程宗扬特意交代过,众人带的钱物没有高智商的份,每天的饭钱让他自己挣
出来。高智商倒是光棍,一开始硬挺几天,撒泼耍赖不一而足,被哈迷蚩一碗泻
药灌下立刻开悟,知道自己的小细胳膊拧不过兽蛮大爷的大腿,老老实实地每天
牵马劈柴挣够饭钱。

  高俅为了这个干儿子,连亲儿子都没要,听说他去汉国,无论如何也放心不
下。

  做为妥协,程宗扬同意他派人暗中保护,谁知道哈爷不答应,老兽人脾气上
来,一顿乱棍把富安带的人全赶走,而且还告诉高智商这倒霉娃,因为他走得太
慢,连回去的路费都花光了,只剩下做生意的本金,一枚铜铢都不能动。从今往
后不但要挣他自己的饭钱,一行人的口粮全得他出。

  高智商被逼上绝路,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衙内的脸往裤裆里一塞,变着法子
地弄钱。这小子真不笨,一路上虽然饥一顿饱一顿,好歹撑到现在。

  一只鸡被分成六份,每人再加一碗汤,虽然远远称不上丰盛,却是程宗扬这
些日子吃得最放心的一顿。朱老头得了鸡屁股外加两只鸡脚,在墙角啃得不亦乐
乎。

  青面兽把自己那份一口塞进嘴里,在舌头上打个转,像吐鱼刺一样把鸡骨吐
出来,一边意犹未尽地咂着舌头。最惨的要数高智商,连鸡汤都没尝一口,只就
着白水啃窝头,还要听那帮人使劲吧唧嘴。

  程宗扬起身拍了拍高智商的肩膀,「徒儿,跟师父去散散步。」

  高智商赶紧把窝头塞到嘴里,「成啊!我吃撑了,正好出去消消食。」

  程宗扬默不作声,领着高智商沿着河堤走到村外才停下脚步。高智商拉起袖
子在石头上擦了擦,讨好地道:「师父,你坐!」

  程宗扬借着淡淡的月光打量他,「怎么瘦成这样?」

  「是吧?我倒觉得这模样挺俊的。」高智商笑嘻嘻地道:「哈大叔说我身上
全都是肥油,气血不畅,让我只吃青菜萝卜,把油都拉出来。」

  程宗扬道:「大叔大叔,叫得还挺亲热。」

  「我叫他大爷,不比我爹还高一辈?」高智商道:「叫声大叔,给我爹找个
兄弟也不吃亏。」

  「行啊,小子,知道为你爹着想了。」

  高智商嘿嘿笑了几声,「我那时候还小,不懂事,总惹我爹生气,出来一趟
才知道我爹把我养这么大不容易。」

  「长见识了。」

  「那当然。」高智商道:「师父,我得谢谢你。要不是出来这一趟,我还糊
胡涂涂混日子。这几个月我觉得自己长了好几岁,有时候想起以前的事,我都恨
不得打自己嘴巴。」、程宗扬失笑道:「不会吧?」

  「会!怎么不会!」高智商道:「这么说吧,以前银铢在我眼里都不是钱,
随便喝场花酒就得好几百。我现在才知道,一枚银铢能买一只鸡、两斤肉、五斤
米、一小捆柴I够一家人一天用。在临安随便找个象样的粉头起码上百银铢,出
来才知道有便宜的,路边的娼窠十几枚铜铢就能嫖一次。还有关扑,这边叫博戏,
我们兄弟们掷骰子,一夜输赢几万银铢眼都不眨。到了外面我才见识到,为了几
个银铢,有些人能把狗脑子都打出来,说起来我的小心肝都乱颤。」

  高智商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胸口,「我为了弄点钱用,眼都急红了,听人说小
赌怡情,大赌发家,我寻思来发一个,结果头一次出千就被人逮住,要不是冯哥,
我的腿都被人打折了。」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子,知道错了吧?」

  「可不是嘛!」高智商咬牙切齿地说道:「吃一堑长一智,我出门找到卖骰
子的,把身上的钱全拿出来,买了几个动过手脚的,然后天天练,走路也练,睡
觉也练,现在不敢说想掷几点就掷几点,七、八成把握是有的。」他翻手掏出几
枚骰子,叫了一声,「豹子!」

  三枚骰子落在地上,转了几圈,最后是两个六,一个三。

  虽然差了一点,高智商还是得意洋洋,「师父,还不错吧?」

  程宗扬感觉自己对他的期望与实际情况有点不太一样,「你除了吃喝嫖赌就
没别的事?」

  「有!有!怎么没有!」高智商连忙道:「我每天牵马劈柴,按哈大叔的吩
咐打熬筋骨I」他屈起手臂,「你瞧!瘦是瘦,净肌肉!哎哟,师父,你不知道,」

  他压低声音道:「哈老头就是个变态!打我上瘾啊!少劈一根柴,逮着我就
往死里打!」

  「不是没打死吗?」程宗扬喝斥一声,提醒道:「他是为你好,你别生哈老
头的气。」

  高智商露出一脸嘻笑,「师父,看你说的!我现在懂事了,知道谁是真的为
我好。老实说,头几天我做梦都想把哈大叔扒皮拆骨,磨成粉扔茅坑里,再拉泡
屎在上面。过了半个月、,我发现我身上有劲了,睡得也足了,吃什么都是香的。
不怕师父你笑话,以前我上个女人还要叫两名小婢扶着才舒坦,现在我一口气走
十几里路都不会喘。哈大叔说我气血不足,再不打熬筋骨,人就废了,逼着我干
这干那……

  虽然累了点,可我知道他是为我好。「程宗扬从袖袋里拿出一条巧克力,」
吃吧。「

  「这是什么东西?嗯!嗯……好吃!」高智商狼吞虎咽地把巧克力都塞到嘴
巴里,一脸幸福地咂着嘴,半晌才道:「这一口下去简直赛神仙啊。」

  程宗扬看着于心不忍,又拿出一块,「接着。」

  高智商用鼻尖闻了闻,然后小心收起来。

  「怎么不吃了?」

  「这东西我爹没吃过,这一块我给他留着。」

  程宗扬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小子,你真开窍了?知道孝顺你爹了?」

  高智商这次没嘻皮笑脸,他低下头,过了会儿道:「有一天,我们路过一座
镇子,碰到有户人家刚死了男人。那家里什么都没有,只好把孩子卖了让人下葬。
那孩子才六、七岁,被人拿绳子牵着一路嚎哭地走了……」他喘了几口气,「我
那会儿在想,那孩子会不会遇上我爹那样的干爹呢?」

  他眼巴巴地看着程宗扬,「师父,你说会不会?」

  程宗扬沉默多时,转过话题,「说正事,铜矿的事你怎么看?」

  高智商一抹眼睛,说道:「这事我想过,还是要靠官府。」

  「这地方是平亭侯的封地,官府也不好插手吧?」

  「我在城里认识了一帮少年,都是附近有名的游侠儿,他们说郡里要换太守,
准备给新来的太守一个好看。」

  「这和铜矿有什么关系?」

  「这些游侠儿白天游猎,夜间聚在一起打劫路人,只不过倚仗邳家权势,州
郡没人敢惹。听说新来的太守执法森严,他们多有忌惮,所以才要给新太守一个
境内多盗的罪名,好教他去职问罪。不过以徒儿看,他们不犯事还好,一旦犯事
不但邳家保不住他们,只怕连邳家也要得罪。事情一旦闹大,倒霉的一定是邳家。」

  「所以你把宝押在新太守身上?」

  「没错!邳家茏本地豪强,与郡中大族关系不浅。如果新太守把当地豪强得
罪狠了,肯定要借助外来商人,到时候咱们程氏商会就有机会。」

  以前高智商胖得脸都失去轮廓,这会儿程宗扬越看越觉得眼熟。这小子难道
是高俅的亲儿子?屁事不懂的花花太岁对搞权谋这么有天分,从哪遗传的?

  「我说过,这边的事由你作主,你尽管放手去干。」程宗扬拿出钱袋,「你
要结交那些游侠儿,没有钱不行,我给你一些金铢,你拿去用。」

  「用不着。」高智商笑嘻嘻道:「我要真输钱给他们,反而让他们看轻。那
些游侠儿讲的是一诺千金,血性豪勇,我只要在旁边等,看他们什么时候动手就
行。」

  程宗扬对首阳山铜矿本有自己的考虑,但见高智商信心十足,于是笑道:
「好,我就看着你怎么做。」

  高智商诚恳地说道:「师父,谢谢你。」

  「小子,你说过了。」

  「刚才谢的是刚才的事,这回是谢师父给我这个机会。」高智商道:「干爹
对我是真好,生怕我被风吹雨淋;师父对我好,是敢让我独当一面。师父,我真
是服了你,这么大的事你眼都不眨,一点都不怕我把事情办硒。」

  「我现在告诉你,你若把事办砸了,立刻给我滚回临安,这辈子都不许出来。

  小子,有压力了吧?「

  高智商苦笑道:「还真有……」他挺起胸大声道:「师父放心,徒儿绝不给
你丢脸!」

  村子里人多眼杂,程宗扬没有拿出蛋屋,与冯源等人挤在茅屋里住了一夜。
天刚亮便有人从村中跑过,一边叫道:「放树喽!当心喽!」一边用力敲梆子。

  伴着震耳的梆子声,山里下来一群人,他们都是邳家家奴,穿着粗布衣服,
肩膀的肌肉像鼓胀的肉球一样畸形发达。这些人带着钩竿、拿着绳索,走到堤坝
后蹲下身等着。

  村中行商也各自出来,离堤坝远远的在旁观瞧。

  河流上游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声,接着一根一人多粗的木头从礁石上猛然跃
起,凌空飞出数丈,重重落在水中,溅起漫天水花。木头带着从上游落下的冲势
顺流而下,朝偃月形询堤坝撞去。石垒的坝身轰然一声,飞出一片碎石,巨大的
冲击力使地面都微微一抖。

  那些家奴立即伸出钩竿勾住树干,借着水势飞快地拖到堤坝下游的乱石滩上,
然后用绳索系住树木,拖到岸边的空场上。

  一根接一根的巨木不停冲下,那些树干都在三丈以上,重逾千斤,彷佛无数
攻城锤撞击着石坝。起初程宗扬还疑惑石坝为什么要修这么宽,现在才知道要不
是坝体足够坚固,早就被接连冲来的巨木撞塌了。

  那些家奴都是伐木的老手,在巨木冲下的间隙中飞快地挥起钩竿,把越来越
多的木头拖到堤坝下游。另一帮人把绳索系在树上,像纤夫一样拖着树干。他们
弓着腰,身体几乎伏到地面上,绳索深深嵌入肩头的肌肉中,低沉地喊着号子,
把树干拖到岸上。

  一个小吏模样的中年人一手拿着簿册,一边记下木料的长短大小,一边指挥
家奴把木料拖到不同的地方;最长最大的木料堆在离河岸最近的地方,越往里越
小。

  最有技巧的还要数那些用钩竿分拣木料的匠人,他们要在树木撞上堤坝被弹
开的一瞬间,准确地钩住树干。早一步,树干带着上游的冲力,一下连人带竿都
被撞飞;迟一步,树干失去动力,漂浮着靠在坝边,再想拖动要花费十倍力气。
上游漂的树木有时一次是四、五根,怎么避免它们撞在一起,找到合适的下钩角
度,都需要精准的目光和技巧。

  从上游漂下的树木都是树根在前,树梢在后,撞击时受力面积更大,拖曳时
也不用担心滑脱。随着漂来的树干越来越多,那些匠人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巨大
的树干顺流而下,带着雷霆万钧般的气势在小小的坝湾间互相碰撞,来回翻滚。
他们光着膀子,浑身都被浪花湿透,但一个个眼疾手快,一钩挥出,绝不落空。
奔涌的水花间,暴烈的巨木只要被钩竿搭住,立刻变得驯服,彷佛一头头巨鲸被
竹竿牵引着冲上石滩。技巧越好,越能借用树干本身的冲力,让木料在乱石滩上
尽可能地多滑一段,好让拖曳的同伴省些力气。

  程宗扬原本准备天一亮就走,去城中与敖润会合,没想到这会儿看得出神。
虽然只是伐木匠人借助河流运送木头,但奔腾的巨木带着浪花撞上堤坝,竟然有
千军万马的气势。那些匠人犹如操戈的武士,在巨木撞击下寸步不让,牢牢守住
脚下的堤坝,娴熟的技巧令人叹为观止。

  此时意外突生,两根铁杉木从上游飞下,在空中撞在一起,其中一根突然竖
起来,树根在坝上一撞,巨大的树身猛然越过堤坝,飞到岸上。一名匠人躲闪不
及,直接被树木卷走,树干在地上滑出数丈,带起一片尘土,几乎撞到茅屋上。

  钩取木料的匠人中传来几声哭腔,「黑娃!黑娃丨二」钩紧了!别松手!
「」别乱跑!稳住!稳住丨11木料正不断漂下,稍有延误就会在坝下堆积。一
旦坝湾被树木填满,再漂下来的木料就会直接弹飞,后果难以预料。因此那些匠
人再心急,也只能留在坝上等着接够今日的数目。

  围观的商人们发出一片惊呼,等尘埃散去才发现那名匠人被压在树下,根本
看不出形状,只有一股混着泥水的污血汩汩流出。那名小吏摇了摇头,「今年伐
山头一天就死人,晦气。」又拿出一枚竹简刻了几道。

  众人又惊叫起来,却是那匠人的手里还握着钩竿,被树干撞上时钩竿飞出,
从远处一名旁观的商人胸口穿过。那商人叫都没叫一声,就死得不能再死。

  几名少年呼啸而出,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把那商人剥得一乾二净,然后抢过
他的行囊打马出了村子。

  小吏顿足大骂:「义纵!连死人的钱也抢!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昨晚与高智商对赌的少年扬声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此乃天降横财,
自当捷足者先得!」话音未落,一群少年已经冲进山林,只留下一串肆无忌惮的
大笑。

  那些商人终于反应过来,群情激愤地围着小吏讨要说法。小吏面无表情,只
如实把事情记录下来,对众人的要求置若罔闻。

  程宗扬道:「这小吏怎么看着不像官府的?」

  冯源道:「他是侯国自设的官吏,其实是邳家的家臣。」

  问了一下,程宗扬才知道汉国的王侯可以自辟僚属,管理自己的封国,比起
宋国的爵位来,权力不是一般的大,难怪汉初的侯爵如此贵重。

  程宗扬没心情再看下去,他们采购木料只是幌子,也无心再看交易过程,对
冯源交代几句便赶往舞都。

                第二章

  敖润正在舞都,他们在外面需要时时与商会联系,一行五人之中,哈迷蚩和
青面兽是兽蛮人,不好单独行动;冯源是法师,体力不济丄局智商更不用提,敖
润只好留在城中来回传递消息,还要安抚富安等人I富安带着十名可靠的禁军士
兵来护卫衙内,虽然被赶走了,但谁都不敢回去,留在舞都也算离高智商近点,
说起来好给太尉有个交代,至于能不能派上用场只能听天由命。

  程宗扬自从进入苍澜就与临安失去联络,现在虽然遇上冯源,但冯大法对临
安的情形也所知不多。敖润手里有林清浦炼制的龙睛玉,能主动联系林清浦。这
东西程宗扬也有,但进入苍澜就失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辐射。

  程宗扬的当务之急是与临安恢复联系,向夷陵的分号传讯,让他们赶赴苍澜
与莫如霖等人见面,同时告诉武二和小狐狸他的下落,免得他们瞎等。

  舞都在首阳山下,程宗扬讨了冯源的马匹,带着朱老头和小紫一路疾行,刚
过午时便赶到城中。

  舞都的城池气魄宏伟,单论面积不逊于六朝知名的大城,但少了许多繁复华
丽的装饰和精美的曲线。官衙的屋檐普遍很大,却极少有飘逸的飞檐,而是质朴
的直线厚厚地压在梁上,檐下排列着圆形瓦当,上面绘制各种云纹、禽纹、兽纹、
虫纹、花鸟纹和文字图案;下方则是巨大的木柱,柱身通体刷漆,庄重而又沉稳。

  比起临安寸土寸金,舞都要空旷得多,城内还有大片荒地,显得地广人稀。
路上往来的多是牛车,道路都用黄土垫过,印着深深的车辙。无论是行人还是纵
马飞驰的少年,大都挎刀佩剑,看得出民风剽悍,尚武之风极盛。

  敖润没有住在客栈,而是富安等人合赁一处民宅落脚。汉国的民居普通许多,
多是黄土夯实的墙壁,抹光后刷上白灰,屋顶大多苫草,偶尔有几间用上瓦片。

  程宗扬赶到时,几名汉子正抱着成捆的茅草和泥苫补屋顶。敖润蹲在一棵大
槐树下,正咬着手指屏息运气。

  程宗扬纳闷地问道:「干嘛?」

  「别吵、别吵!这个字我快想起来了……」敖润绞尽脑汁地拍着脑门,忽然
呼地站起来,「程头儿!是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程宗扬拿过他手中的木片,上面是几行墨写的隶字,「什么东西?」

  「里正给的,说是官府下令让外来户填好姓名、籍贯、住址,一份挂在门外,
一份交给官府。」

  「那就填嘛。」

  敖润吭哧两声,臊眉搭眼地低头小声道:「不识字……」

  「那你拿着瞎球磨啥?富安呢?」

  房顶跳下来一名汉子,笑道:「富管家喝醉了,还没醒。」

  程宗扬笑道:「大清早就喝上了?」

  「昨晚昨晚!」敖润赶紧道:「昨天富哥过寿,哥儿几个摆了一桌酒席,结
果心情一来就喝多了。」

  那汉子抱拳地向程宗扬行了一礼,「卑职禁军左虞侯刘诏,这位想必就是程
员外了?」

  听到员外,程宗扬想象出自己戴着八角帽,腆起肚子一步三晃的乡绅老爷模
样,赶紧道:「出门在外,哪里还讲究这些?刘虞侯如果看得起我,咱们以兄弟
相称。」

  刘诏放松下来,笑道:「难怪敖大哥总夸程头儿,说程头儿男儿本色,半点
架子都没有。」

  程宗扬打个哈哈,「自家兄弟,都别客气。老敖拿笔,我来填。路引都带了
吧?」

  高俅私下派人出来当然不会打着禁军的名号,连富安等人在内都用程氏商会
的名头,每人都有一份路引,写明身份来历,甚至还有几份空白文牍盖着宋国官
印,相当于官方认可的身份证。

  程宗扬对着路引一挥而就,富安是商会的执事,冯源是账房,敖润等人都是
行里的脚夫、护卫,两名兽蛮人则是商会的力役。

  看到自己被填个马夫,朱老头不高兴了,「大爷走南闯北,到哪儿都得尊称
大爷一声马倌,小程子,给大爷改改、改改!」

  「弼马温行不行?」程宗扬一边说『边改成马倌。他到六朝才开始接触毛笔,
随着修为日深,运笔也愈发圆转如意,虽然没临过碑帖,但有模有样了。

  抄完后让人送到里正处,敖润才道:「程头儿,你怎么来这儿?昨晚我才跟
商会联络过,他们还说你在夷陵。」

  程宗扬放下笔,「能和清浦联络吗?有几件事我要交代一下。」

  敖润道:「程头儿,这边。」

  虽然是一间茅屋,但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看得出是专门安置的静室。敖润
拿出一面玉牌,「林先生吩咐过,只要接到玉牌传讯,半个时辰内必会施术联络。」

  程宗扬点了点头,盘膝坐下,一边道:「我是从太泉古阵直接过来的。」他
止住敖润的讯问,「这件事不要声张。」

  敖润呼口气,^ 「太神了!怎么弄的?」

  程宗扬道:「我要知道就好了。」

  敖润赶忙道:「程头儿,正好你来了,有件事我正发愁怎么禀告你。」

  「什么事?」

  「我在城外见到云家的人。」

  程宗扬神情一动,坐直身体。

  「我在建康待那么久,虽然连云府的门都没进,但云家进进出出的,多数人
我都眼熟。那人是云家一名护卫,前天在城门处打个照面,我还纳闷他怎么也来
舞都,转念一想,会不会是云家在这儿也有宅子?」

  程宗扬的心抨枰直跳,「没认错吧?」

  「没错!我悄悄跟上去,见到一辆马车,虽然没有旗号,但随行的人有好几
个我都见过,是云六爷身边的护卫。」

  把敖润调到舞都果然是来对了,程宗扬问道:「知道他们是去哪里吗?」

  敖润道:「我不敢跟得太紧,远远盯着进了城外一处大宅,我打听过,说是
云家的产业。」

  这时室内闪过一抹波光,程宗扬道:「这件事一会儿再说I准备一下,我跟
你一起去。」

  敖润答应一声,退出静室。那面水镜已经成形,微微闪动的波光间显示出一
张沉静中略带羞涩的面容。

  程宗扬不禁笑起来,他身边有吴战威、敖润这样的粗豪之辈;有祁远、徐君
房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外场人;有秋少君那种大智若愚,万物不萦于
心的逍遥之士,还有孟非卿、武二郎那样的猛人;有秦会之、高俅那样心智深沉
的权谋之士;还有小侯爷那般的风流人物,更有朱老头那种死不要脸的老家伙。
只^|林浴浦像邻家的大男孩,虽然已身处核心,但时不时还会脸红。

  林清浦看到是家主,心神激动之下水镜一阵乱晃,险些中断法术,他连忙敛
神入定,镜中又显出一人,却是秦会之。

  秦桧揖手为礼,淡淡道:「家主。」口气虽然平淡,那丝欣慰却隐藏不住。

  程宗扬笑道:「会之你好,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丨11秦会之道:」家主
自从进入苍澜便再无消息,没想到去了舞都。不知小侯爷等人可好?「

  「今天传讯就是为了此事。」程宗扬知道林清浦的水镜术维持不了太久,简
单说了自己与莫如霖等人达成的协议,然后道:「你立即派人去苍澜与徐君房交
接,如果他的伤势允许就尽快接来。告诉小侯爷我已脱险,小紫也在这里,让他
尽管放心。」

  秦会之二记下,然后道:「半个月前属下已经派人前往夷陵寻找公子。」

  程宗扬皱眉道:「出了什么事吗?」

  「入夏以来粮价腾贵,多家粮行拿纸钞前来兑换好筹措钱币应付粮价,当时
库中金铢几近告罄,幸好长伯送来一笔金铢才解了燃眉之急。」

  「吴三桂哪来的钱?」

  「是江州出售水泥的款项。」秦会之道:「江州如今每月产水泥十五万石,
除去自用,每月往外销售近九万石,可获利五万金铢。」他停顿一下,压低声音
道:「上个月晴州一间脚行一次运走五万石,用的是黑魔海的凭证。」

  黑魔海还挺有钱啊!当初与剑玉姬签的协议,黑魔海每年代理的份额保底是
二十万石,上限为一百万石。原以为他们能保底就不错,没想到一次就运走五万
石。

  照这样的规模,江州一年出产的水泥除去自用,还不够他们一家的份额。

  「属下已经派人调查那间脚行,不日便有回信。」

  「不用查了,剑玉姬既然敢用这家脚行就不怕别人去查。」程宗扬把心思放
在最关心的问题上,「粮价涨得很厉害吗?」

  秦会之道:「今春多处大旱,据说连晴州也要欠收,市面上的交易量只有往
年两成。」

  王茂弘曾托他囤积粮食,助晋国度过粮荒,如今还没到夏收粮价就开始暴涨,
情形大是不妙。程宗扬沉吟片刻,吩咐道:「把各地的情形尽快发来。」

  「是。」秦会之丝毫不敢耽误,又道:「另一件事是属下刚接到消息,神霄
宗三位仙师先后出关,已经前往江州为宋主兴建道观。」

  太乙真宗出面,江州与宋国私下达成协议,由江州提供场地为宋主建一处道
观,算是给宋国弥补面子。没想到神霄宗竟然插手其间,直接在他的腹心之地埋
下一枚钉子。程宗扬听到这个消息要多腻味就有多腻味,偏偏没办法翻脸。

  干脆谁都别闲着!程宗扬道:「派人去太乙真宗还有唐国的娑梵寺,就说江
州士民崇佛好道,请他们到江州兴建寺庙道观,土地全部白送II如果盖庙需要
水泥,一律半价!地方都选在城外,离江边越远越好丨11秦会之迟疑道:」长
此以往未必是好事,还请家主三思。「」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过眼前这一关。
「程宗扬道:」神霄宗未必不敢出手,让孟老大多小心些。「

  「属下明白。」

  程宗扬看了正在运功的林清浦一眼,「临安情形如何?捡重点说。」

  「武穆王府已经开始重建,因为资金吃紧,如今只是缓建。各处钱庄均已开
业,陆续有商家前来兑换,钱铢虽然不多但不无小补。关于晋国的粮食,祁远有
封书信,我便让人传去。」秦会之露出一丝笑意,「雁儿姑娘和兰姑等人都好,
只是挂念公子,一直问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程宗扬心头一暖,笑道:「我给她带了件礼物I奸臣兄,还有你的。我暂时
不回临安,派人来一趟吧。」

  「是。」秦会之说完,林清浦的法术也到尾声,水镜渐渐消隐不见。

  程宗扬起身踱了几步。秦会之的能力毋庸置疑,临安事务虽然繁多,想必也
能应付。事后再看局势更加分明,宋国执意对江州用兵的只是少数,贾师宪等于
是被宋国上下连手坑了,其中甚至有宋主从中推波助澜,打击贾师宪在军中的势
力。

  如今江州暂无外患,正是高速发展的时期,有孟老大坐镇,神霄宗再折腾也
折腾不出什么花样。唯一值得忧心的是粮食,晋国欠收、宋国欠收,连晴州也欠
收,一旦出现饥荒只怕就要内乱。六朝平均亩产不过一、两石,上好的田地亩产
也不过四石,折下来才四、五百斤,不及后世三分之一,可惜他没有点石成金的
本领,随手一点就把稻种都换一遍。

  程宗扬推门出来,「老敖!备马!」

  敖润应了一声,牵着马匹出来。

  「汪汪!汪汪!」这时传来狗叫,却是小紫让人打水,把雪雪丢在木桶里洗
澡。

  雪雪的两只小爪子趴在桶沿上,使劲想跳出来,可惜腿太短,扑腾半天也没
爬出来。

  程宗扬过去抱住小紫,在她耳边道:「瑶儿可能在这里,我去看看。」

  小紫递给他一截绳子,「拿好。」

  「干什么?」

  小紫笑道:「云家如果不肯,就把你的瑶儿绑来好了。」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把绳子扔到一边,心里叹口气,他知道真正的麻烦
现在还没开始。

  「在家乖乖等我,别乱跑。」程宗扬提起声音道:「出去打野兔吃,有人来
吗?」

  朱老头狂奔出来,「我!我!」

  程宗扬与敖润纵马出城,向东不远便看到一条大河。敖润在舞都也没闲着,
对城中情形早已打探清楚,指点道:「这是舞阳河,是从首阳山流下来的。山上
伐下的树木扎成木排就从这河里放下。再过一个月到伐木旺季,河里的木排一条
接一条,能盖住半个河面。」

  程宗扬指着舞阳河两岸,「这些不是邳家的封地吗?」

  「河岸要筑堤、淤田,一家办不下来,因此河道和岸旁一百步内的土地都属
于官地。」

  程宗扬见过山中钩取浮木的情景,当时还奇怪为什么不把树木直接放到下游,
而要冒险拖到岸上。现在才明白出山的河道属于官府所有,如果不捆扎成木排做
为货物出售,放到下游就成了漂没无主的物品。

  程宗扬道:「汉国倒是公私分明。」

  敖润道:「这里面的道道老敖也弄不明白,不过老敖听平亭侯的小家臣发牢
骚,说封侯虽然光彩,但侯国是天子分封,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就能除国。要说稳
妥,还不如地方上的豪族举个孝廉舍的能长保富贵。」

  程宗扬道:「豪族也怕破家啊!别说太守,就是县令也惹不起。」

  朱老头嘿嘿一笑,「要不地方的豪族都挤着举孝廉呢!」

  「老头儿,你对这些也挺熟?」

  「那可不!」朱老头吹着胡子道:「大爷以前也举过孝廉。」

  程宗扬微笑道:「举上了吗?」

  朱老头脸都不红地说道:「差一点,就差一点。」

  「我还想过当皇帝,只差一点就当上了。」

  「哎哟,小程子,这事你也干过?」

  「就你还皇帝?」

  朱老头笑咪咪道:「可不就差一点嘛。」

  程宗扬没搭理他,「老敖,到了吗?」

  敖润举着马鞭道,『「过了这片林子就是!」

  片刻后程宗扬望着面前的建筑,一脸震惊地说道:「老敖,这是你说的大宅
子?」

  敖润笃定地说道『^ 「没错!就是这儿!」

  「乱扯吧?谁家的宅子建成这样啊丨『」

  前方是一条宽近三丈的壕沟,沟中水只放了一半,单是露出的沟沿就足有一
人高,水下隐约能看到一排排削尖的木椿。壕沟后是一道长五百步的高墙,墙上
每隔一百步建有一座碉楼,楼间设有栈道彼此相通。四角各有一座十几丈高的望
楼,大门前还有儿臂粗细的铁链悬着一座吊桥。

  「这是宅子吗?都赶上城池了!」

  敖润挠了挠头,「汉国乡下的宅子都这样。」

  「这叫坞堡!」朱老头口沫横飞地说道:「汉国的地方豪强都喜欢盖这种宅
子,看见粮仓没有?起码能盛十万石粮!里面金山银山丝绸山……啧啧!我说小
程子,你要打下一座就发了!」

  「疯了吧!」程宗扬喝斥一声,呆着脸看了半晌,喃喃道:「汉国的水泥代
理权绝不能给一家,这市场太大了……干!单是这一座坞堡就能卖出去十万石!」

  敖润翘起大拇指,「怪不得是程头儿!看在眼里就是生意!老敖就是想破脑
袋也想不到这茬。程头儿,老敖跟着你是对了!」

  「你是拍马屁吗?」

  敖润愤然道:「程头儿!你可以骂我,但不能污辱我!老敖虽然不识字,却
是有骨气的!拍马屁这种事我能干吗?我说的都是掏心窝的话!」

  「别嚷!有人0」

  墙上隐约出现几道人影,似乎往这边张望。

  敖润道:「程头儿,我去打个招呼。」

  程宗扬拦住他,「不用,我自己去。」

  朱老头眨巴着眼睛道:「咋的?咋的?不是说好弄兔子吃吗?」

  程宗扬策骑驰到壕沟前,然后跳下马扬声道:「晚辈程宗扬,特来拜访云六
爷。」

  墙上一阵骚动,接着吊桥轧轧放下,一名护卫纵马出来,拱手道:「果然是
程少主!」

  程宗扬讶道:「你认识我?」

  那名护卫笑道:「小的曾在临安见过少主一面,刚才远远看见,已经派人禀
知三爷。」

  程宗扬心头一喜,「云老哥也在?」

  远处一声干咳,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云苍峰负手站在门洞内,不等他近前,
云苍峰就板着脸道:「程小哥若是来替小侯爷做说客,便请回吧。」

  一见面就打一个下马威,程宗扬苦笑道:「云老哥且莫生气,小弟这次来跟
小侯爷倒没关系。」

  程宗扬这么一说,云苍峰的脸色更加难看,一甩袖子便扬长而去,直接把他
当成空气。

  程宗扬悔得肠子都青了,都怪他当初好死不死拿小狐狸背黑锅,云家几位到
现在还以为是萧遥逸干的好事,如果他来替小侯爷当说客,肯定不会有好脸色看。
出了这样的事,小侯爷还像没事人一样,云家几位更加窝火。

  程宗扬从鞍旁摘下背包,紧追几步跟在云苍峰身后,笑道:「云老哥,多日
不见,小弟天天都挂念你。」

  「哼!小侯爷仗着自己的身份就不把我们云家看在眼里,以为我们云家是好
欺负的吗?」

  「云老哥消消气,这件事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云苍峰余怒未消,「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可我也不
怕你知道,萧家干出这种没良心事,小侯爷要不来磕头认错,我云家跟他们兰陵
萧氏绝不算完丨乙程宗扬暗道:我不是来了吗?要是磕头认错就行,我立马给你
磕I虽然这件事是瑶丫头主动的,可打死都不能说,只能说是他的不对。天地良
心啊!谁能想到瑶丫头就怀上了呢?

  程宗扬陪着笑脸道:「云老哥,你云游天下,见惯奇珍异宝,小弟这次得了
几件好东西,想请老哥掌掌眼。」

  云苍峰皱眉道『』「真不是为小侯爷来的?」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真不是。」

  云苍峰跺脚恨声道:「气死我了!来人啊!请六弟来!我们云家不灭掉萧家,
势不罢休!」

  「云老哥等等!咱们先看过东西再说!」

  云苍峰咆哮几声,忽然压低声音,「姓萧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云家也要
脸面的,再拖下去只能翻脸。」

  「云老哥放心,我这次来就是要解决这件事。」程宗扬道:「无论如何也要
让各位满意。」

  「你怎么解决?姓萧的当了缩头乌龟……」

  云苍峰还未说完,一名护卫匆匆进来,「三爷,六爷有请。」

  云苍峰顾不上多说,「我去见老六,你在这里等着。」

                第三章

  云苍峰快步离开,程宗扬只好在厅里等,没想到足足等了两倘时棂,:碗茶
沏都喝得没味还不见人来。程宗扬连午饭都没吃,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但他心
里更急的是云如瑶。瑶丫头未婚小产,云家几位兄长就是再宠她也免不了一通教
训。她的身子本来就弱,再加寒毒的威胁,不知道这段日子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她此时就在堡内,近在咫尺,程宗扬再也坐不住,索性起来走动几步。
门外八名护卫十六只眼睛盯着他,程宗扬不敢大模大样地去找云如瑶I那不是来
赔礼告罪,是千里迢潘来打云家几位爷的脸。程宗扬再着急也只能等,还不敢埋
怨,顶多在门口晃两步,翘首盼望云老哥赶紧开恩来叫他。

  坞堡内只有一条主路,两侧成排的房屋井然有序,看规模足以容纳上千户。
靠近坞墙的位置辟有菜地、鱼塘,还有饲养禽畜、马匹的棚子,比起一般的小型
城池也不逊色。如果有风吹草动,堡门一闭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即使被围困一年
半载也能支撑下来。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敖润来过两趟,但除了大眼瞪小眼,谁都没辙。程宗扬
悄悄问,一「老敖,当初让你带的信给云三爷了吗?」

  「我一登门就让人像跟狗一样撵出来,压根儿没见着云三爷。程头儿,你说
过只能让云三爷亲启,我不敢让人代交。」

  程宗扬也知道云苍峰没见到那封信,否则不会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他叹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啊!行了,你先回去吧。让朱老头留下。」

  敖润不放心地说道:「他行吗?万一那个……咱们也好冲出去。」

  「冲个屁!瞧瞧这墙多高,门一关连苍蝇都飞不出去。」程宗扬道:「放心
吧,大不了挨顿臭骂,顶多再打一顿,总不会把我拉出去砍了。」那瑶丫头还不
做了望门寡?

  云家总算没让他等到天亮,敖润刚走就有人来请程宗扬入内。

  大厅内点着几盏树状油灯,旁边一顶新铸的博山炉正袅袅吐出香气。云秀峰
凭几而坐,神情冷峭;云苍峰的脸阴得像要下雨,狠狠瞪他几眼,又无可奈何地
翻个白眼。

  程宗扬心头雪亮,云家这两位商议这么久,八成已从他的那番话中猜出真相。

  他犹豫要不要给大舅子跪一个好表表诚意,云秀峰首先开口,淡淡道:「听
说程少主得了几件好东西?」

  「正是。」程宗扬打起精神堆起笑脸道:「第一件是一盏灯。」

  他打开背包取出一件细长的物体,在下方微微一旋,顶部洒下一片明净的银
辉,满厅的油灯都黯然失色。

  程宗扬托在手中说道:「此灯无烟无味,光芒四射,而且不用灯油,经久耐
用。

  此灯在手,往后夜间书写文牍、翻阅卷籍就方便多了。「云秀峰轻蔑地~ 一
笑,」取夜明珠来。「

  不多时,一群家仆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只锦盒。十几名家仆站成一
排,依次打开锦盒,转眼间十几种不同的珠光交相辉映,使整座大厅都浸浴在明
彻的珠辉中。

  这种夜明珠一颗就价值万金,席间随便拿出十几颗,云家的豪富果然名不虚
传,只不过夜明珠比起灯泡来,亮度还差了点。程宗扬也不说话,只慢慢旋动按
钮。

  只见手中的灯光越来越亮,直到整座大厅都亮如白昼,把那些夜明珠的光芒
全压下去。

  程宗扬脸上没有丝毫得意,只老老实实地把台灯放在案角,然后道:「第二
件是一间屋子。」

  他取出一个蛋形物体,轻轻一旋,蛋壳喀的一声分开。在众目睽睽之下,顷
刻间一座灰色房屋便出现在大厅内。

  云秀峰与云苍峰不管是真是假,眼神原本都冷厉得跟刀子一样,但看到他手
中凭空出现一座房屋也不禁为之动容。

  程宗扬要的就是这效果,他把偌大的蛋屋放在一盏油灯上,灯芯微微一沉竟
然没有熄灭。蛋屋的外壳虽然是金属制成,但屋体密度显然比空气还小,占据半
座大厅的房屋轻若无物,就那么悬浮在灯焰上。

  程宗扬松开手,拱手道:「六爷、三爷请看,这房屋不仅轻若鸿毛,而且风
吹不入,水浸不透,火烧不伤,便是寻常的刀剑砍上也不会丝毫毁坏。里面一厅
两室,各有桌椅,足以容纳十余人住宿。」

  程宗扬打开屋门露出里面的结构,「而且外面的光线可以透入,屋内的光线
却不会透出去。」说着程宗扬晃动屋体,隐隐能看到下方油灯的光焰,接着他把
那盏台灯放到屋内,外面却看不到丝毫灯光。

  「机关设在屋内,轻轻一动便可收起。」程宗扬把轻飘飘的房屋放在地上,
找到里面的蛋壳轻轻一拧,坚逾钢铁的屋体像流水一样收入壳内,然后喀的合紧,
恢复成不起眼的蛋形物体。

  云秀峰和云苍峰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里的蛋屋。程宗扬双手捧着
蛋屋,恭恭敬敬放到云苍峰面前的几上,说道:「云老哥性喜游历,身边有这座
蛋屋,当能提供一些方便。」

  云苍峰咳了一声正要开口,云秀峰已冷冷道:「大开眼界啊!还有吗?」

  程宗扬也不言语,接着取出一枝笔状的物体,「这是一件防身的物品,哪位
兄弟……算了,还是用牲畜吧!劳烦各位把我的马牵来。」

  「用不着。」云秀峰冷冰冰道:「雷奇。」

  屏风后走出一名汉子,身材不高,筋骨却极为坚实,气息内敛而深沉,一看
修为便不低于六级通幽的境界。六级修为在六朝已属于凤毛麟角,但以云家的财
力,请来一位也不是难事。

  「在下雷奇,练的是横练功夫。」他扯开上衣,露出胸口一道伤疤,「曾有
人用珊瑚铁制成的短剑行刺家主,被在下用身体挡住。」

  这是什么怪物?程宗扬忍不住道:「连珊瑚铁都刺不进去吗?」

  「珊瑚铁制成的短剑,便是三层铁甲也能刺穿。在下筋骨再硬,自然也抵挡
不住,但短剑刺进寸许就被在下用肌肉夹住。」雷奇漠然道:「那名刺客到死都
没把短剑拔出来。」

  程宗扬听明白了,这意思是他手里的东西还不到一掌长,不管是什么神兵利
器都不用拿出来献丑了。

  「这件防身物品和其他兵刃不同,并无锋刃。」程宗扬一脸为难地说道:
「即便阁下有横练功夫,还是不碰为好,这东西……实在太危险了。」

  雷奇傲然一笑,抬掌拍了拍胸口,发出金铁撞击般的声音,「请!」

  「不行。」程宗扬摇头道:「离心脏太近,只怕会出人命。」

  雷奇挑起大拇指,「如果少主能一刀捅死我,雷某只会赞一句:程少主英雄
好汉!」

  程宗扬看着他的手指,忽然道:「麻烦11兄把手竹抬起来。」

  「少主以为雷某的罩门在腋下?」雷奇露出戏谑的神情,毫不在意地抬起手
臂,「程少主尽管来试。」

  「再麻烦雷兄伸出小指。」

  雷奇虽然疑惑,还是依言伸出小拇指。程宗扬拿起那根小小的物体往他的指
尖伸去。厅内传出几声低笑,都觉得这位程少主有些装神弄鬼。

  雷奇哈哈大笑,「少主可是要先试试雷某修为深浅?」笑声未落,那枝物体
在他的指尖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触,笑声便戛然而止。雷奇满面的笑容都僵在脸上,
接着直挺挺向后倒去。

  旁边的护卫呼的围过来,惊讶地看着雷奇,随即有人叫道:「头发!看他的
头发!」

  雷奇本来束在头顶的发髻已经散开,头发一根根竖起来,散发出烧焦般的气
味。他口吐白沬,手脚微微抽搐,裤裆明显湿了一片,看起来凄惨无比。

  有眼尖的立刻叫道:「是雷法!这东西里封印有雷法!」

  众人再看向程宗扬手中那根细长的物体,都露出几分敬畏。以雷奇的修为,
被那件东西在小指头上一碰就被打得昏迷过去,即便里面封印的是雷法,也不是
一般的雷法。

  程宗扬把那小小的电击棒举过头顶,向云秀峰施了一礼,然后毕恭毕敬地放
在他面前的几案上。

  云秀峰面无波澜,淡淡道:「确实是好东西。」

  「这些是小弟特意找来的,专门送到府上。」程宗扬暗暗吸口气,「做为如
瑶小姐的聘礼。」

  「住口!」云秀峰虎着脸道:「都出去!」

  周围的家丁、护卫不言声地退出大厅,关上大门。云苍峰亲自插上门闩,然
后取出一面玉佩轻轻击碎,一座无形阵法笼罩在厅内,隔绝厅中的声音和光线。

  云秀峰寒声道:「程少主,是你干的?」

  程宗扬满脸惭愧地说道:「都是小弟一时冲动……」

  云秀峰拍案道:「姓程的!你干的好事为何还要假冒他人的名姓!说!你是
不是花言巧语骗了我家小妹!」

  「都是误会!我本来是开个玩笑,结果弄假成真I别拔剑啊六哥!」

  云秀峰一剑把案角斩下半截,厉声道:「你明明知道此事,为何拖到此时才
厚颜无耻地登门?」

  云苍峰打圆场道:「程小哥为寻找这几件宝物,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三爷都给梯子了,程宗扬赶紧往上爬,「没错!小弟自知罪孽深重,寻常的
聘礼根本不足以赎罪,因此小弟远赴太泉古阵,千难万险才找到这几样东西,随
即奉到府上。」

  「太泉古阵?」云秀峰厉声喝道:「姓程的!你想让我家小妹没过门就守寡
吗?」

  程宗扬连忙道:「小弟这片心意天地可表,以后再也不随便冒险。」

  锵银一声,云秀峰丢下长剑,没好气地说道:「你想找死尽管去死,但不要
连累我家小妹。」

  程宗扬的一颗心终于放到肚里,笑道:「六哥,你放心,我不会辜负如瑶姑
云苍峰这时道:」木已成舟,生米都煮成熟饭,我们也没什么好说。不过你这么
久却连句话都没有,做事太不周到!「程宗扬苦笑道『』」小弟早早就派人拿书
信见一二哥,可那个没用的东西连门都没进去。「

  云秀峰和云苍峰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云苍峰道:「以前的事就不说,你
既然见过如瑶,多半知道她与我们云家其他人不一样,一是体弱多病,另一个是
身份有些……」

  程宗扬诚恳地说道:「无论如何,小弟都不会辜负如瑶小姐。」

  云秀峰容色稍霁,举杯饮了一口,说道:「既然如此,你这几件聘礼就罢了。

  我们云氏在宋国的产业就做为如瑶的陪嫁,另外在临安购处园子给如瑶。
「程宗扬知道晋宋有厚嫁的风俗,但没想到这么夸张,这陪嫁不是几万金铢的事,
而是遍布宋国大大小小几十处商行,小狐狸如果知道陪嫁这么丰厚,恐怕挤破头
也要把云如瑶娶回去。

  「买房子不是男方的事吗?」程宗扬逍:「小弟在临安也^|点弗业,足够如
瑶姑娘安身。」

  「如瑶体弱好静,你的武穆王府地处闹市,那怎么成?」云秀峰道:「在西
湖边找处合适的园子。唔,若是你想定居汉国,这处坞堡便做为嫁妆吧。」

  「不用不用,园子我自己买就行,陪嫁的产业也用不了那么多。」

  开玩笑,陪嫁那么多,都超过他的产业了!不管晋宋的风俗如何,这一点他
实在不好接受,不知1的还以为他嫁到云家。

  云秀峰怫然道:「那怎么成?如瑶嫁给你是做正室,嫁妆少了怎么象话!」

  程宗扬心里格登一声,最大的麻烦来了。

  云秀峰目光如炬,见程宗扬神情微变,双眼便扫过来。他慢慢放下茶杯,开
口问道:「怎么?」

  程宗扬最大的隐忧不是怎么娶云如瑶,而是娶过来怎么安置。以云家对这位
小妹妹的宠护,他要说娶来当妾,云家几位大爷敢当场咬死自己。如果云如瑶当
正妻I月霜呢?小紫呢?让月霜当妾,别说月丫头愿不愿意,星月湖八骏也不会
放过他啊!云家的哥三个,星月湖那帮猛人足足七个!

  还有死丫头那边,小紫唯一不会欺负的也许就是月霜,如果把她们姐妹都娶
为正妻,来个两头大,八成还能勉强相处。再加一个云如瑶……不用三头大,他
的脑袋就有三个大。

  程宗扬硬着头皮道:「如瑶姑娘过门当然是做正妻,只是小弟还有一房未过
门的妻子……」

  砰的一声,云秀峰把茶杯摔得粉碎,拂袖道:「送客!」

  云苍峰的脸色也极为难看,但还是把程宗扬送出坞堡,临到门口时,他吐出
一个字,「谁?」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月霜……还有紫姑娘……」

  「禽兽!」云苍峰带着三百多斤的怒气转身就走,大门还没关上,里面蓦然
传来一声娇叱:「什么?是那个混账!都让开!让姑奶奶砍死他!」

  干!云丹琉!

  程宗扬倒不是怕她,可这状况被她逮到,打得再狠也是白挨,于是二话不说,
朝马背上狠抽一鞭,让坐骑空鞍跑远,然后一头扎进林中。

  木制的吊桥蹄声暴起,一匹红鬃烈马狂奔出来。云丹琉一手提着大刀,一手
举着火把往地上的蹄印一照,便追了上去。

  程宗扬揉了揉胸口,这丫头实在太暴力了,拿那么大的刀追自家嫡亲姑父干
嘛?

  几名护卫骑着快马匆忙跟出来,显然是怕云丹琉出事。又过了片刻,门洞里
一阵响动,只见朱老头被人揪着衣领像丢垃圾一样丢出来,屁股上还挨了几脚。

  I朱老头连滚带爬钻进林子,一见程宗扬就叫屈,「小程子,不是说好吃兔
子吗?

  咋回事了?哎哟……大爷这腰……「程宗扬道:」别腰了,咱们连马都没了。
「他看看双脚,」得,一路走回去吧。「

  朱老头拢着手,眨巴着眼看他,「好端端的,咋闹起来了?」

  程宗扬沉默多时,然后道:「老头,你说我要娶几个老婆,不分什么正妻小
妾,大家都一般大,行不行?」

  程宗扬在前走着,没有注意到朱老头神情微变,佝偻的腰背慢慢挺直。他收
起嘻笑,月夜下,那双浑浊的眼睛像寒星一样变得深邃无比,良久道:「不行。」

  「这么绝对?真的没辙啊?」

  「痴心妄想。」

  程宗扬转头道:「要你有什么用!年纪一大把,连个主意都拿不出来!」

  朱老头冷笑道:「别说你只是个半官半商的小民,便是天子也只有一位正宫,
所谓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无非都是妾侍。为了一个皇后的位置,多少人争得头破
血流,身死族灭,要的不就是一个正妻的名分!」

  「喂,老头,你这么正经说话,我真的很不习惯。」程宗扬不放心地问道:
「你没事吧?」

  朱老头长吁一口气,似乎胸中有无限愤懑。

  程宗扬直犯嘀咕,刚想开口,忽然耳朵一动,隐隐听到远处的马蹄声。

  糟糕!云丫头多半已追上那匹空马,知道上当了!程宗扬顾不得理会朱老头
犯什么病,赶紧撒腿就跑。

  程宗扬人生地不熟,只能听着马蹄声尽力往反方向躲避。林子越来越密,蹄
声越来越远,他刚松口气便听到飕的一声劲辨,,枚羽箭疾射过来,脚月光下,
一名少年高高坐在树枝上,双眼如鹰,手中的弯弓张成满月,箭锋指向程宗扬的
头颅。接着几名少年持刀舞棒,不怀好意地把两人团团围住。

  树上的少年冷笑道:「胆子够肥啊,敢走夜路I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我义
纵饶你一命!」

  朱老头的腰立刻弯得跟虾米一样,「好汉!好汉!大爷!小老儿是种地的庄
稼汉,打小就没见过钱长啥样!」

  一名少年朝他的脑袋上拍了一记,「老实点!」粗鲁地在朱老头身上搜了一
遍。

  「妈的!真是一文钱都没有,袖袋里都是破洞!」

  「让开!」义纵从树上跃下来又搜了一遍,朝朱老头脸上啐了一口,「都穷
成这样,你还有脸出门?」

  朱老头点头哈腰地说道:「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义纵没好气地朝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滚!穷鬼!」朱老头赶紧滚到一边。

  程宗扬自觉地拿出一只钱袋,「各位好汉,相逢便是有缘,这点钱大伙拿去
买酒喝。」

  义纵皱眉道:「干嘛压着嗓子说话?做贼吗?」

  你们才是盗贼好不好?程宗扬心里暗骂:爷要不是怕声音太大把云丫头引来,
早出手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义纵掂了掂钱袋,盯着程宗扬道:「腰里的也拿出来,痛快点!要不然兄弟
们就给你个痛快!」

  程宗扬贴身带着腰包,穿上衣衫,外面半点看不出来。没想到这小子眼光够
毒,居然瞧出异样。

  腰包绝对不能给他们I里面的东西让他们看见就是祸患。程宗扬一手伸到袖
中握住珊瑚匕首,这帮少年有十几人,有修为的却不多,最强的只摸到三级门坎。

  他的丹田里虽然像揣着炸弹一样藏着一只随时可能失衡的阴阳鱼,但要收拾
他们也不算难事。问题是他是外地人,这些少年都是地头蛇,如果动手除非灭口,
否则跑掉一个就后患无穷……

  一犹豫,再想动手就晚了,一道声音冷冷道:「他是我的,等我一刀砍死他,
随便你们怎么抢。」

  程宗扬很想转身给云丫头一根中指,人家劫财,妳是要命,云家怎么养出这
个暴力女?

  义纵眼睛一亮,「有美女哈!」

  人群中传来几声口哨,「这妞真够火辣的!」

  「看这两条长腿……」

  「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啧啧!」

  「这小手白白嫩嫩的……咦?她手里拿什么?」

  「片儿刀?」

  「假的吧?哪有这么大的!」

  「嗨!那妞举起来了!」

  「快闪开I」人群中猛地爆发出一片惨叫,「天啊!」

  「腿!腿!」

  「啊!啊!啊……」

  不到一盏茶工夫,那帮少年就倒了一地,活像一群被人掏了老窝的田鼠,在
地上蠕动着又翻又滚,惨叫不绝。好在云丹琉用的是刀背,那些少年都是被砸伤
的,偶尔有几个倒霉的被砸破脑门,血流满面,但都不是致命的伤势。

  义纵是最倒霉的一个,他被刀背劈中面门,从眉骨到鼻下一条血痕皮开肉绽,
却没有半分惊慌失措,梗着脖子道:「有种砍死我!我义纵要眨一下眼,不算好
汉!」

  程宗扬这才发现那些少年虽然叫痛的叫痛、打滚的打滚,但没有一个求饶的,
比起临安的地痞硬气多了。

  云丹琉理都没理,只狠狠盯着程宗扬,握刀的手背绷紧,长刀随时都可能劈
来。

  程宗扬脖子一伸,「有种砍死我!让妳姑姑守寡去!」

  云丹琉毫不犹豫,手腕一动,长刀闪电般劈下。

  程宗扬急忙仰身闪开,叫道:「我干!妳真砍啊!」

  云丹琉恨声道:「像你这种卑鄙小人还想娶我姑姑,做梦去吧!姑姑就是一
辈子不嫁,我们云家也养得起!姑奶奶一刀砍死你,落个干净!」

  程宗扬抬袖一挡,叮的一声,衣袖被刀锋斩开,馎出I抹寒光。

  「云丫头!别以为我怕了妳!」程宗扬一边抵挡,一边道:「我跟妳姑姑是
大人的事,妳一个小丫头片子瞎搅和什么?」

  云丹琉咬牙道:「你说谁是丫头片子?姓程的,像你这种卑鄙小人没得辱没
了我们云家!」

  程宗扬暗叫不妙,没想到这门亲事最大的反对者竟然是云丹琉。这丫头铁了
心要干掉他,免得他真娶了云如瑶,下手一点都不留余地。以他现在的修为,云
丹琉真要玩命也难说胜负,更何况他只能施出两、三成功力,又不能伤了她,等
于是捆着手脚跟她打,眼看就是死路一条。

  程宗扬飞身扑到树后,一手伸到腰间,拉开腰包抓出一团东西。云丹琉的偃
月刀如游龙般袭来,然后失声道:「你I」

  程宗扬摆了个仙人指路,指间夹着月白色的薄衫,随时都会甩到外面,厉声
道:「云丫头!把刀收回去!不然我把它丢在外面那些家伙的身上!」

  云丹琉俏脸胀得通红,「你这个小人!」

  「认赌服输,说什么大人小人的?妳要觉得一件不行,我这儿还有一件,保
证原汁原味……要不咱们让汉国的好汉们都开开眼?」

  云丹琉尖声道:「你敢!」

  程宗扬用比她更大的声音吼道:「快把刀收回去!我数到三!一……」

  云丹琉收回刀,如旋风般掠远,一边道:「姓程的!等你哪天落单,我不把
你剁成肉酱就不姓云!」

  林间的小径弯弯曲曲,幽暗而深远,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无数危险。

  朱老头仰头瞧着头顶,「小程子,行吗?」

  「放心吧,绝对安全,保证云丫头不敢再追来。」

  程宗扬拿着一根树枝,树枝上挑着一件白色女式亵衣,像战旗一样在夜风中
猎猎飞舞。程宗扬暗自庆幸,幸亏有先见之明,打赌赢来云丹琉贴身的亵衣。如
果刚才把亵衣扔到那些少年身上,以云丫头的脾气多半先砍死他然后自杀。

  好不容易看到城门,程宗扬赶紧收起亵衣,他一直强颜欢笑,这会儿再支持
不住,沉着脸道:「快走。」

  朱老头眉头皱起,忽然伸手搭住他的脉门,接着一掌拍在他胸口。程宗扬肺
腔的空气彷佛被一掌拍空,长出一口气,软软倒在地上。

  「傻小子,妄动真气,嫌死得不够快吗?」

  朱老头提起程宗扬的衣带飞身掠上城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城中。

                第四章

  丹田彷佛有一团翻滚的火焰一路肆虐,四处冲棉,从纯脉||「||傅来刀割般
的疝意。程宗扬双眼紧闭,身上汗出如浆,毫无血色的脸上掠过一抹青气,接着
又变得血红。

  原本灿若星河的气轮此时一片浑沌,像生锈一样时停时转,到了崩溃边缘,
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程宗扬本能地咬紧牙关,脑中一根细小血管突然爆开,渗出
一片血迹,接着又是一根,这次却在眉骨下方,溢出的鲜血从眼角流下,犹如血
泪。

  忽然一股微凉狗气息侵入体内,将他失控的真气一丝一丝收入丹田。不知过
了多久,翻腾的气海渐渐平静下来,那条银白色小鱼蜷缩在气轮中央,彷佛与气
轮融为一体,脑中凝结的血块也被逐渐吸收。

  「丫头,歇歇吧!」

  「我不累。」

  「都熬两天还不累?」

  「好烦啊!」

  「好,好,不烦,不烦,大爷给妳弄碗粥去。」

  朱老头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丫头,妳天天照应也不是个事。小程子吸了焚
老鬼的死气,眼下阳盛阴虚,妳要是……」

  「不要。」

  「丫头,妳怎这么倔呢?你们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就算他的魂魄寄在妳身上,
他也不吃亏啊!」

  小紫轻声道:「我要他好好的。」

  朱老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叹道:「傻丫头,妳若没毁了本命的玉盏铃花,也不
至于遭这么大的罪。」

  小紫淡淡道:「人家要远行,万一被人占便宜,好吃亏的。」

  朱老头长叹一声,这丫头早就决定过完十五岁生日就离开南荒,去六朝寻找
她那个混蛋生父;但他没想到小紫竟然那么果决,不仅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还
毁掉正在盛开的玉盏铃花。

  用精魂灌养玉盏铃花是南荒流传的秘术,盛开时的玉盏铃花被精魂的主人亲
手毁掉,意味着孤独终身II因为任何一个与她交合的男子,都会在狂喜中迷失
魂魄。

  这丫头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她小小年纪又有绝色,一个人孤身远行也只有
这点保护自己的手段。谁知好死不死会遇见姓程的小子,这点手段成为两人之间
难以逾越的鸿沟。朱老头在旁边看着都窝心,只剩下长叹: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丫头,妳那五灵石还差几颗?」

  「已经有血如意、黄泉玉和青冥琥珀,还少玄水玉和龙样星辰。」

  朱老头蹲在床1边慢吞吞道:「玄水玉就罢了,龙样星辰少见得紧。大爷小
时候倒是有过一颗,估计现在早就没影了。」

  小紫笑道:「有四颗就能把搜魂改成寄魂,如果他真想要,人家把魂魄给他
好了。」

  「你们啊,就想着这点破事!」朱老头恼怒起来,「大爷明天教他练童子功!

  让他瞎想!「」才不要。「小紫道:」人家喜欢他硬邦邦的样子,好威风呢。


  朱老头气得胡子都翘起来,负着手一撅一撅地走了。

  小紫伏下身在程宗扬唇边呢喃道:「大笨瓜,你要好好的哦……」

  程宗扬伸个懒腰,晃了晃发僵的脖子,嘟囔道:「我怎么睡着了?」

  「你都睡了整整两天。」

  「两天?」程宗扬一下坐起来,劈头问:「云家派人来了吗?」

  「派人来了。」

  程宗扬大喜过望,「说什么?就是发火也好,要骂上门来,这事就有戏!」

  「他们派人把两匹马送来了。」

  程宗扬兴奋地一拍床边,「表达善意啊!回礼了吗?」

  「不用了。」小紫笑道:「那两匹马都被砍死了I好惨呢,被砍成好几十块。

  程头儿,你又赔了好几十金铢。「程宗扬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没有开口。

  「大笨瓜,连求亲都被人赶出来。」小紫拧了帕子帮他擦脸,然后端详片刻,
「也不是很丑嘛,为什么云家看不上你?」

  程宗扬往床上一倒,双手枕在脑后道:「有点小麻烦。」

  「她愿意嫁,你愿意娶,你和云家又有交情,最多被骂一顿,哪会有什么麻
烦?」

  「朱老头那么喜欢听墙角,他没跟妳说?」

  「他没听到。」

  程宗扬想起云苍峰用的法阵,叹口气道:「云家倒是愿意,可是他们开出的
条件我做不到。」

  「你好笨啊。、」

  程宗扬无奈地说道:「可不是嘛。」

  「程头儿,你要赶快娶老婆喽。」

  「为什么?」

  看到小紫指指他的丹田,程宗扬明白过来,「干!我就知道是真阳满溢!娶
老婆又不是为那点事I死丫头,妳竟然看着我死都不肯救我?」

  小紫笑道:「又不关人家的事,不然你找雁儿好了。」

  「她在临安好不好?我再长能构得着吗?」

  跟小紫胡扯几句,程宗扬心里松快多了,他爬起来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午时。」

  「赶紧给我弄点吃的。」程宗扬摩拳擦掌,「吃饱了我再去登云I的门!精
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不信云家能把瑶丫头留一辈子不嫁人。」

  程宗扬说到做到,吃了饱饱的一餐,打起精神带上敖润赶往云家的坞堡。富
安没来得及跟他说话,这会儿一边捻着鼠须,一边望着他的背影道:「程少主这
风风火火的,办什么大事?」

  刘诏道:「好像是大生意……富管家,太尉吩咐过三天一回话,明天又到时
候7^ 要不我带人去山里看看衙内?」

  「看什么看?你捡好听的说。」富安坐下来安安稳稳泡了杯浓茶,「我瞧着
啊,太尉选这个师父是选对了,有这几个月的历练,能保太尉三代富贵。」

  刘诏道:「太尉对衙内真没得说,就是亲儿子,这样的也不多。」

  富安没接口,只一口一口喝着浓茶,然后道:「大伙儿出来说是办事,倒比
在家还轻闲,人家老敖还掏腰包请大伙儿吃酒I都别闲着,房顶苫完了瞧瞧还有
什么活要干,别坐着吃白饭。还有,打几条鱼,弄点酒,晚上咱们陪程少主喝一
场。」

  富安精心准备的饭菜放到凉都没等到程宗扬回来,他在院子里打转的工夫,
程宗扬正在野地里喝风。

  这次云家连吊桥都没放,程宗扬像个傻瓜一样,在墙下扬着头好话说尽,墙
上的护卫一个个都木着脸,只当没听见。

  「这不成啊,程头儿。」敖润凑过来,「要不……老敖弄个锣?」

  「锣什么锣?」程宗扬的噪子都冒烟了,眼看这一招不灵,索性道:「去!
把人都叫来丨乙」成!「敖润兴奋地说道:」正好他们都带着家伙!咱们趁夜一
口气打进去!「」说什么浑话?「程宗扬道:」把人都叫来,搭房子!「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住这儿了!看谁能熬得过谁!」

  黄昏的地平在线,十几名汉子一起动手,先从林中砍来树枝,搭好架子,然
后从壕沟里提了水,脱了上衣,精赤着上身在岸边和泥、打垒。程宗扬也没挑地
方,直接在吊桥对面开工,摆出结庐而居的架势,顺便把坞堡唯一的一条出路堵
了。

  这下坞堡的人再也不能忍,没过多久,一直纹丝不动的吊桥匡啷一声落下,
云苍峰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地出来。程宗扬连忙迎上去陪着笑脸道:「三哥,好几
天没见了……」

  云苍峰朝后面的家奴一挥手,沉着脸道:「拆了!」

  程宗扬对敖润等人喝道:「云三爷的话没听见啊?赶紧拆!」

  敖润刚削好一根树枝,听到家主吩咐,把树枝往脚下一踩,喀的折成两段,
嚷道:「拆!拆!拆!」

  不等云家的家奴动手,那些汉子七手八脚把刚搭好的屋架拆个干净。

  云苍峰转身就走,程宗扬赶紧跟上,一边对敖润道:「弄干净!敢有一点不
妥当,我饶不了你!」

  敖润大声应道:「是!」

  程宗扬陪笑道:「云老哥……」

  云苍峰负着手,眼睛长在头顶对他理都不理。程宗扬虽然讪讪的,却厚着脸
皮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那些家奴、护卫一个个东张西望,只当没看见。直到走
到当日见面的大厅,云秀峰坐在主位上两眼冷冷盯着他。程宗扬也豁出去,把脸
皮抛到九霄云外,上前唱个大诺。

  「六哥好、三哥好,那个……大小姐好吧?」

  云秀峰冷冷道『』「月霜^ 是王真人当年抚养的那个吗?」

  程宗扬恭恭敬敬道:「是。」

  「外界有风声说她是岳逆的苗裔I是真的吗?」

  「有五、六分可能。」程宗扬小心道:「但我娶的是她本人,和她生父是谁
没关系。」

  「没关系?你可知岳逆当年是如何欺凌我云氏?」云秀峰森然道:「连我云
氏祖传的琉璃行都被那厮一手夺走,如今让如瑶和岳逆的女儿共事一夫,云某有
何面目见先人于地下!」

  程宗扬心里暗骂:岳鸟人啊岳鸟人,看你干的鸟事!好在程宗扬知道云秀峰
只是发发牢骚,如果真是仇深似海,当初云家不会与江州合作。

  「月姑娘到底是不是岳帅之女还在两可之间,但不管是真是假,师帅当年将
她托付于我,小弟不敢弃之。」

  云苍峰打圆场道:「当年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依我看,父辈的恩怨不必再记
在儿女身上。」

  程宗扬赶紧道:「三哥说的是。」

  云秀峰与云苍峰对视一眼,为了幼妹的事,他们两个头都快急白了。一开始
云秀峰恨不得找到那个该死的杀才直接活埋,等程宗扬登门,云秀峰才知道是这
厮干的好事!虽然气恼,但程宗扬表现出十足的诚意,云秀峰也有七、八分意动。
论人才,这小子虽然算不上一等一,但还过得去,况且他们两个事都做了,不认
又能怎样?捏着鼻子只有认了。

  但这小子得寸进尺,如瑶还没过门就提出平妻I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天把这混账小子赶走,云秀峰一夜没睡,对着屏风反复推敲,唯恐妹子嫁
过去吃亏,结果两天不见那小子上门,倒让他忐忑起来:万一这小子不来了,自
家妹子怎么办?

  等家奴回报,程少主又来了,还在大门前搭房子像要长住的样子,云秀峰恼
怒之余也暗暗松口气。

  退一步讲,月霜做为平妻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无论岳鹏举当年多显赫,如今
的月霜只是父母双亡的孤女,没有家世可以倚仗;虽然背后有星月湖群雄,终究
不是家里人,论起家务事没有外人插嘴的份。

  云秀峰瞪着程宗扬,越看越觉得这小子可恨,就这模样如何能配得上妹子?
他冷哼一声,「便这样吧!瑶儿住在临安,宋国的产业是她的嫁妆,都由她打理。
两人平妻见礼,姐妹相称,但瑶儿先过门,要居长。」

  谁大谁小在云秀峰看来很重要,但在程宗扬眼里根本不算个事,真正的麻烦
是……程宗扬全当自己的脸皮被狗吃了,带着白痴般的笑容道:「还有一个。」

  云秀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还有一位小紫,也是小弟的正室。」

  「滚!」

  第二次提亲就此告吹。

  第三次登门,程宗扬刚靠近大门就被云家的家奴用大棒子赶出来。程宗扬锲
而不舍,第四次、第五次……终于在第六次登门又见到云秀峰。

  云秀峰阴森着脸道:「小紫?姓什么?哪里人?」

  「小紫姓……」程宗扬很想说小紫姓岳,但死丫头肯定不愿意,只好道:
「没姓。」

  云秀峰的手都抖起来,「连个姓氏都没有II你有脸让她和我们家瑶儿当平
妻?」他用力一拍几案,厉喝道:「滚!」

  又一次被赶出坞堡的程宗扬百折不挠,第二天天一亮洗了把脸,又精神百倍
地杀上门。这次他换了一身新衣,打扮得像员外似的,敖润背着大包裹跟在后面,
从进门开始见人就是一串小钱奉上;从护卫、家奴、婢女一直到堡里乱跑的小孩
子,见者有份。大把钱铢发出去,程宗扬在云家堡的声望顿时大涨,整座坞堡跟
过年似的喜气洋洋。

  程宗扬满面春风,一路抱拳,「发财!」、「贺喜!」不绝于口,那副厚颜
无耻的样子让云苍峰都想揍这小子一顿,好在昨天把云丹琉打发出去,不然当场
让这小子血溅五步,伏尸长街。

  好不容易进了大厅,大门砰的关上。程宗扬抱拳称呼一声:「六哥、三哥!」

  然后老实地堆起笑容,垂着手站得笔直,等着挨骂。

  这一次云秀峰已经知道小紫跟着他从南荒一路来的,不知道云苍峰怎么敲边
鼓,六爷的情绪平和很多,「既然共历过生死,云某也非不近人情之辈。这样吧,
将来把她收房当个妾侍就是了。」

  程宗扬一声不响,云秀峰只当他默认,接着道:「你还年轻,且莫沉缅美色,」

  说着他声色转厉,「若有宠妾灭妻之事,云某须饶不了你!」

  程宗扬抬起头,脸上挂着雷打不动的笑容,温言道:「六哥有所不知,那丫
头……根本不是当妾的料。」他诚挚地说道:「真的,我不骗你。」

  云秀峰自问仁尽义至,没想到这小子死活不让步,他脸色铁青,一字一字道:
「我们云氏虽非公侯簪缨之家,但也传承多年,初时舞都尚属晋国,我云氏先祖
便于此耕耘。汉武征伐,晋室南迁,我云氏也随之渡江,局势稍稳便派家人重返
故土,固守祖业。舞都尚有汉晋之易,而我云氏祖业不移。我云家无入赘之男,
无为妾之女。」

  云秀峰起身道:「程少主,你若有诚意娶我幼妹便以正妻之礼待之。以月氏
为平妻尚可一叙,再有他求,还请自重。云某言尽于此。送客。」

  「程头儿,」敖润小心道:「天都黑了……要不,咱们回去?」

  从坞堡出来,程宗扬老僧入定般保持沉思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敖润又小心问了一遍,程宗扬才惊醒过来,「天黑了?」他一拍大腿,「太
好了!」

  敖润吓了一跳,「程头儿,你没事吧?」

  「我好着呢!」程宗扬彷佛下定决心,脸上露出一丝狠绝,他把崭新的外袍
一脱,露出一件纯黑的夜行衣。

  程宗扬一边用带子把袖口、裤脚全部束紧,一边道:「老敖,你回城里找一
根长绳,然后在城墙东南角守着,听到动静就把绳子扔下来。」

  「程头儿,你这是干嘛?我咋听着都发怵呢?」

  程宗扬望着远处的坞堡吐出一句话:「私奔I你没听说过?」

  对于妻妾之别,程宗扬并不在乎,他知道小紫也不在乎,可只要世人在乎,
他就不肯委屈小紫。他早就知道云家也许会同意如瑶与月霜同为正室,两人以平
妻见礼,但云家绝不会同意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与云如瑶平起平坐。这是一个无
法解开的死结,云家不会退让,他也不会退让。

  接连几日登门求见,程宗扬趁机把云家的坞堡转了一遍。整座坞堡有两道门,
正门位于南方,东墙偏北的位置还有一道后门。虽然坞堡修建得如同城池,但毕
竟是太平年月,守卫并不十分严密。以他现在的身手,一般的壕沟、坞墙挡不住
他。

  白天程宗扬四处撒钱,又留心看了一遍。坞堡内的居民差不多有近千户,除
了云氏的子弟、宾客,就是形同主人私产的家奴,或者是介于奴仆与平民之间隶
属于主人的部曲,连佃农都没有,可以说是铁板一块。他撒钱的时候,云家没有
出面阻止,唯有东北角的内宅,他一靠近就被人拦住。宅内有一幢精致的阁楼,
虽是盛夏仍然门窗紧闭。程宗扬断定,云如瑶如果在堡内,肯定被禁在这处阁楼。

  他与云如瑶因为误会而相识,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但那个裹在狐裘间柔弱
如水,却热情似火的倩影一直在他心底,反而因为分离而更加清晰。程宗扬耐着
性子不断登门拜访,其实早就打定主意,云家如果拒绝提亲就私下去找云如瑶,
先把人拐走,再和云家慢慢谈。

  程宗扬暗暗道:「云老哥,对不住了。」他在心里又补了一句,「小弟都是
跟你学的I求亲不成,咱就私奔!」

  程宗扬悄无声息地潜入壕沟,片刻后从墙下钻出来,从望楼下的死角攀上墙
头。好在水泥没有普及,墙上有不少能借力的地方。他耐心听了片刻,等巡视的
护卫走过便闪身掠入堡内。

  云家聘请的护卫不乏高手,但坞堡这么大,真正的高手都在云秀峰身边贴身
守护。程宗扬远远避开云秀峰所在的主宅,直奔内宅的阁楼。

  小楼内透出一丝灯光,程宗扬轻手轻脚地攀到檐下,却发现那灯光亮得异乎
寻常。他一个倒挂金钩,头朝下隔着淡绿色玻璃看了一眼。楼内帷幕低垂,隐隐
能看到帐内一道臃肿的身影。

  程宗扬心头一阵歉然。云如瑶中过寒毒,气血不足,盛夏时节还要穿着厚厚
的裘衣,又因为他干的鸟事而流产,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奇迹,这段日子真苦了她。

  帐外立着一名小婢,案上放的却是他送来的台灯I云家两位兄长对这个么妹
确实没得说,虽然气得要死,但有好东西还是给她用。

  那小婢正往暖炉中加炭,热得满脸都是汗水,一边道:「小姐,夜深了,早
些休息吧。」

  帐内的玉人没有应声。

  小婢吱吱喳喳道:「小姐别担心了,奴婢看那位少爷是王八吃秤蛇^ 铁了心
的。每天天一亮就来,不管六爷、三爷对他拒而不见还是骂得狗血喷头,那少爷
都不生气,真是好涵养。还有啊,小姐不知道,他今天到堡里来,带了好多钱铢,
堡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遇见就给一串,连奴婢也得了一串呢!脾气好,长相也
过得去,家里还殷实,小姐要是嫁过去必定不吃亏。」

  云如瑶轻声道:「我不嫁人。」片刻后她低声道:「便是死了罢了。」

  「哎呀小姐,好端端的说什么死呀活的?嘻嘻,前几日还有个笑话呢。」小
婢轻笑着小声道:「头一次他登门的时候,三爷还以为他向琉小姐提亲,把琉小
姐叫过去足足问了半个时辰。琉小姐出来的时候脸都气青了,转头让人给她磨刀
……」

  程宗扬这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耽搁那么久。对云苍峰的心思,程宗扬也约略
知道一些,在建康时云老哥就有意撮合他与云丹琉,有次他私会云如瑶被云老哥
撞见,他还笑得像大灰狼似的,如果知道真相,云老哥恐怕那会儿就拿大竹板抽
他了。

  楼下传来一道老妇人的声音,「小姐,该睡了。」

  小婢脆生生应了一声,然后把灯光调暗,一边轻手轻脚地服侍云如瑶更衣,
一边道:「这个夜明珠真是方便,一点烟火味都没有,而且想亮就亮,想暗就暗。
那天程少爷拿出来,狗子哥都看傻了。」

  云如瑶道:「不要提那个程少爷……」

  小婢连忙跪下,「小姐,妳别哭,奴婢再也不敢说了。」

  程宗扬等着小婢离开,没想到服侍云如瑶睡下,小婢居然打开铺盖睡在帐外。

  这事……程宗扬不甘心地想,云家几位爷大概是亡羊补牢,才弄这么一出。

  耐心等了一炷香工夫,程宗扬用匕首挑开窗户,闪身入内,先封住小婢的穴
道,然后掠入账内。他手脚极轻,云如瑶却没有入睡,闻声转过脸来。淡淡的月
光下,只见那张雪白面孔上湿湿的满是泪痕。

  程宗扬心头一酸,低声道:「如瑶……」

  云如瑶像做梦一样怔怔看着他,半晌她咬住嘴唇,泪珠簌簌落下,用近乎刻
板的生疏口吻哽咽道:「萧侯爷……」

  程宗扬跪在床边想握住她的手,云如瑶却躲开了,她哽咽道:「请侯爷自重,
奴家……要嫁人了、。」

  「谁?」

  「盘江的程少主。」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那就是我……」

  云如瑶身体一颤,泪眼模糊地扬起脸。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那天我冲倒妳的小人……实在太丢脸了,只好把小狐
狸拉来当档箭牌……」

  云如瑶怔怔看着他。

  「后来我怕解释了会再也见不到妳……再后来……」程宗扬握住她的手,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瑶儿,知道妳受的苦,我恨不得飞过来,现在我总算来
了。」

  云如瑶一手捣着嘴,泪水愈发汹涌。

  「这些天我每天都来提亲,只要六哥答应,要颗肾我都给他。可是……」

  云如瑶忽然张臂抱住他,用唇瓣封住他的嘴巴。

  程宗扬拥住她纤柔而冰凉的身体,心里彷佛卸下千钧重担。终于澄清误会,
没有辜负她的心意,接下来背着她翻墙过河那种小事简直轻如鸿毛。

  良久,云如瑶松开嘴红着眼睛道:「我们走吧。」

  「啊?」程宗扬一愣,这话本来该他提出,本来他打好腹稿想着怎么花言巧
语把云如瑶拐走,这下全都省了。

  「六哥到现在还不同意,多半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想来他也是为我好。」云
如瑶轻声道:「可我什么都不计较。」

  程宗扬苦笑道:「是我不好。」

  云如瑶掩住他的口,摇头道:「我什么都不听,你什么都不用说的。」

  程宗扬果断地帮她穿好狐裘,然后拿出准备好的防水睡袋,「一会儿要过壕
沟,妳不用怕,水下的木桩我都数清了,最多两个呼吸就能过去。」

  「等等。」云如瑶拿起眉笔匆匆写了一封信笺留在案上,然后揭开枕套取出
一迭书卷抱在怀里。

  「还有要带的东西吗?」

  云如瑶摇了摇头。程宗扬拉好拉链,把云如瑶背在背后用带子束好,然后穿
窗而出。

TOP

0
                第五章

  堡内夜深人静,程宗扬一路无惊无险地掠到墙边,跃上木梯,抛出绳子,纽
绳而下。两丈高的城墙跳下去并非难事,但云如瑶免不了会受到震动,结果刚落
到地面,墙上的绳子就被人发现,随即伸出几根火把,厉声道:「谁!」

  程宗扬闷头狂奔,几步跨近壕沟。墙上的护卫叫道:「放箭!放箭!」

  背后还背着云如瑶,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射中一箭,他和云老哥他们都可以
去死了!程宗扬只好叫道:「是我!程少主!白天拿了钱就不认识了?」

  墙上一阵慌乱,总算没人敢随便放箭。程宗扬抓住机会一口气越过壕沟,掠
到林边,刚藏好身形,吊桥匡的一声放下,一队人马疾驰而出。程宗扬转头一看,
当先的竟然是云秀峰和云苍峰,两人都光着脚只穿了内衣,显然是睡到一半被人
叫起。

  单看两人连鞋子都顾不得穿的势头,程宗扬就知道风头不妙,赶紧绕路,远
远兜了一个圈子奔向舞都。

  程宗扬绕路了,云家的人却没绕路,等他奔到城下,只见在他和敖润约好的
城墙边,一队人马高举着火把四处游弋,还有人沿着绳子往上爬。

  敖润探着头,一脸莫名其妙,心里一个劲的打鼓:程头儿搞个私奔咋这么大
动静?难道是突然改主意,变成领人攻打舞都城?

  程宗扬远远看了还蒙在鼓里的敖润一眼,心道:老敖,你自求多福吧!被云
家人逮到顶多挨顿板子,好在你皮厚肉糙,也能顶得住。

  这会儿不是仗义的时候,程宗扬转头沿着舞阳河往上游的首阳山奔去,一边
狂奔,一边想着:私奔、私奔,难怪叫奔!力气差一点哪奔得动啊?

  幸亏程宗扬早有先见之明,被云家赶出来就闭目凝神,养精蓄精,还能撑得
住。

  好不容易奔到首阳山,算算运动量,这一个时辰都跑了一场马拉松。程宗扬
终究伤势未愈,这会儿只觉心浮气躁,丹田的气轮又有失控的迹象。他咬牙离开
大路,往偏僻的山林钻去。

  靠着手电筒帮忙,程宗扬在山坳里找到一处避风的位置,才放下云如瑶,拉
开拉链。

  云如瑶已经收了眼泪,一双眼睛明净如水,这会儿望着他,眼中满满的都是
笑意。程宗扬抱着她亲了一口,然后道:「一时半刻他们找不到了,妳瞧,有个
好玩的。」

  程宗扬拿出蛋屋,转眼一座房屋就出现山坳间。由于地方狭窄,蛋屋挤在山
石、树木之间有些变形,但足够两人容身。

  云如瑶惊喜地说道:「这就是仙人用的屋子吗?」

  「没错。」程宗扬道:「我一共找到三个,坏了一个,一个给了云老哥,另
一个就在这里。」

  程宗扬带着云邻瑶进到屋内,拉上门锁。周围安静下来,整座蛋屋彷佛飘浮
在山中的一个独立空间,隐秘而温暖。

  云如瑶摸着墙壁,「外面的风透不进来,却一点也不觉得气闷,好神奇……」

  「这里有桌椅、窗户,还有床榻。」程宗扬打开手电筒充当灯具,然后靠在
床上精疲力尽地喘口气,接着又坐起来认真道:「瑶儿,我必须告诉妳,六哥他
们之所以不同意,是因为还有两个女子我一定要娶来为妻。六哥只答应其中一个
和妳身份一样做为平妻。另一个出身有点……六哥无论如何也不同意。那个女子
和妳一样,我不愿让妳们受半点委屈,如果妳不喜欢,我便送妳回去。」

  「奴家在想,也许是你家里已有妻子,娶我回去只能当侧室,所以哥哥才不
答应。」云如瑶绽出一丝笑意,低声道:「奴家在路上已经想过,便是当妾室也
不后悔0」

  程宗扬挽住她的纤腰,「只怕委屈了妳。」

  云如瑶在他耳边小声道:「只要在你身边,莫说妾室,便是暖床侍寝的奴姬,
奴家也是喜欢的……」

  程宗扬笑道:「真的吗?」

  云如瑶脸上浮起一抹红晕,羞涩地垂下头。

  程宗扬心神微荡,展臂把她抱在怀中,低头吻住她的红唇。两人唇舌相接,
良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程宗扬拿出一只两颗心连在一起的饰品盒,「这是给妳
的。」

  云如瑶打开一看,惊叹道:「好美……」

  盒内是一对龙凤戒指,做工精美异常。上面的龙凤鳞羽微微振动,还以肉眼
难以察觉的速度在戒指上缓缓旋转。每一个细节都精致入微,让人一眼看去就舍
不得移开目光。

  程宗扬把凤戒戴在云如瑶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舒口气,「正合适。」

  云如瑶看着他的举动,满脸都是幸福的甜蜜,然后紧紧抱住他。

  缠绵间,云如瑶狐裘滑开,怀中的纸页散落出来,但两人都没有留意。直到
唇瓣分开,程宗扬才发现地上的纸页,他好奇地拿起一页,「这是什么?」

  云如瑶连忙去掩,「不要看!」

  「哈!」程宗扬举起纸张,上面是一个年轻男子,唇角带着坏坏的笑意,眉
眼栩栩如生,一看就是他的画像。问题是上面的他不仅光着膀子,露出八块结实
腹肌,下面还挺着一根很威风的东西,显得气势汹汹。

  「哇!这是妳画的吗?瑶儿,妳在画春宫图啊!这是什么?」程宗扬又拿起
一张写满蝇头小揩的纸页,「这是……手抄的《金瓶梅》?不对!哈哈!是妳写
的!」

  纸上的文字明显有模仿《金瓶梅》的痕迹,但描写大胆,连《金瓶梅》也瞠
乎其后。只是写作者显然对男女之事并不十分熟悉,字里行间充满想象。程宗扬
本来边看边笑,但渐渐收起笑意。他可以想象云如瑶如何在孤独和痛苦之中,把
她的向往都融入笔端,用文字和图画将她的一切都展露给自己。

  云如瑶咬着唇,羞红的玉脸彷佛要滴下血来。

  程宗扬柔声道:「如果这是情书,这是我见过最美最热烈的情书。」

  云如瑶狐裘松开,露出单薄的小衣。程宗扬心头一阵激荡,张臂拥住她柔滑
的身子低声道:「妳刚小产过,别着凉了。」

  云如瑶讶然道:「奴家未曾小产啊!」

  程宗扬的脸色变了几下,妈的!又被那贱人骗了!

  云如瑶道:「你走后一连几个月,奴家的寒毒都没有发作,后来身子一天凉
似一天,三哥不放心便找个婆子来看。那婆子开了方子,奴家吃了几副,不知为
何越来越嗜酸还断了癸水,停了方子才好些。谁知过了几个月突然有人说奴家小
产,用了下胎的方子,再寻那个婆子已不见踪影。可奴家失了身子的事再隐瞒不
住……」

  程宗扬明白过来,那婆子显然瞧出云如瑶失身的端倪却没有声张,而是在江
州之战如火如荼时突然抛出。一则丑闻酝酿数个月,在最紧要的关头揭露,使之
效果最大化I典型的剑玉姬那贱人的手法。

  上当就上当吧,顾不得去找那贱人算账,程宗扬这会儿如释重负,「吓死我
了,妳没有小产实在太好了!我只怕妳伤了身体。」

  程宗扬一手环着她的纤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柔润的双乳上,接着他张
开手掌在衣内一滑,包住她香滑微凉的玉乳。云如瑶身子一颤,含羞转过脸。

  程宗扬在她耳边轻笑道:「瑶儿喜欢这样,对不对?」

  程宗扬指尖一挑,捻住她的乳头,在指间揉弄起来。云如瑶「呀」的低叫一
声,娇喘道:「郎君……怎么知道……」

  程宗扬坏笑谨:「我还知道瑶儿喜欢粗暴一点。」

  他指间略一用力,云如瑶纤软的娇躯顿时一阵颤抖,她无力地伏在程宗扬怀
中,「奴家云英未嫁便已失身,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一个无行的淫妇,可是郎君,
我一点都不后悔。」

  她扬起脸依恋地看着程宗扬,然后双手一分,那条厚厚的狐裘滑落在地,接
着解开贴身的小衣,露出白玉般的胴体,声音微颤着道:「奴家此身已是郎君所
有,便是被郎君耻笑,被郎君当成最淫贱的奴婢,奴家也不后悔……」

  云如瑶咬着唇瓣,两眼水汪汪又湿又媚地看着他,忽然身子一滑,跪在他腿
间。

  「瑶儿……」

  「奴家已经出了云家的门,从今往后眼里心里便只有程郎一个人。」云如瑶
柔媚地说道:「郎君累了一路,便让奴家来服侍你。」

  云如摇解开程宗扬的衣物,丝毫不嫌他下身还未洗过,便张开小嘴轻柔地吞
吐起来。她的唇舌又凉又滑,刚开始有些生疏,不多时便无师自通地学会技巧,
吸吮得越来越顺畅。

  良久,她吐出阳具,一手揉着红红的脸颊,「嘴巴好酸。」

  程宗扬一脸销魂的表情,「瑶儿,妳怎么知道用嘴巴?」

  「都是你拿的那本书,里面好多花样……」云如瑶红着脸小声道:「人家天
天想你,想得受不了就写下来……都让你看到了。」

  程宗扬坏笑道:「我们把里面的花样都试一遍好不好?」

  程宗扬抱起云如瑶放在床榻上,然后双手扒住她的雪臀,轻柔地朝两边分开。

  云如瑶肌肤如冰似玉,像婴儿一样光滑,臀间娇美的玉户柔柔绽放,宛如冰
雕一般晶莹。

  隐秘的部位暴露在空气中,云如瑶的身体颤抖着,体温开始攀升。她常年寒
毒缠体,肌肤冰凉,却是内媚的体质,稍加挑逗便春潮涌动。知道云如瑶未曾小
产,程宗扬便抛开顾虑,他这些天跟十几个光棍汉挤在一起,偶尔跟死丫头搂搂
抱抱反而更加火大,此时玉人在侧,胯下早已一柱擎天。他挺起身,阳具顶住少
女柔腻的穴口慢慢贯入。

  云如瑶昂起头,感受着情郎温存和细致的进入,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火热的阳具在狭紧的蜜穴中越进越深,粗硬的肉棒彷佛散发出无穷热量,让
云如瑶整个身子都彷佛融化。

  云如瑶羞媚的闭上眼,身体轻颤着道:「檀郎……」

  云如瑶的呢喃声彷佛一个信号,程宗扬的身体猛然一沉,阳具硬硬地顶到云
如瑶体内,一直顶到蜜穴尽头。云如瑶只觉娇嫩的蜜穴似乎被阳具撑裂,情不自
禁地发出一声低叫。

  程宗扬伏在云如瑶光洁的玉背上,腹部紧贴着她滑嫩的雪臀,怒胀的阳具在
她小巧蜜穴中用力捣弄。云如瑶秀发散开,玉体柔软得彷佛没有骨骼,滑腻的雪
臀被程宗扬压在身下如玉球般滑来滑去,中间的嫩穴被阳具塞得满满的,随着他
的抽送不住收紧。

  云如瑶虽然娇娇怯怯,在床上却奔放又大胆。柔嫩的蜜穴已不堪重负,还主
动翘起雪臀让他插得更加深一些。

  程宗扬一手伸到她身上,然后一托,将她的玉体扶起来个观音坐莲。云如瑶
靠在他胸前,两条玉腿搭在他膝上,娇美的蜜穴绽露出来。一只大手伸进她蜜穴
上方的裂缝里捻弄花蒂,另一只手掌则拥住她的身子揉弄她雪滑的双乳。

  云如瑶媚眼如丝,粉颈靠在程宗扬肩头,玉颊侧在一边被他吻住红唇,整个
人就像要融化的蜜汁。

  怀中的玉体反应越来越热烈,忽然云如瑶勉强分开唇瓣,「等等……」

  云如瑶解开长发分出一缕发丝,与程宗扬的发梢软软系在一起。

  「这是什么?」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程宗扬明白过来,低笑道:「这应该是我们的洞房,可惜没有花烛,只有一
个……咳,手电筒。」

  云如瑶贴他颈侧道『丨「太亮了……」

  程宗扬笑道:「怕我看到吗?」

  云如瑶羞怩地侧过脸,「郎君还在人家……里面呢。」

  少女柔软的玉体宛如春水,散发出淡淡的体香。在程宗扬的挑弄下,云如瑶
身体很快颤抖起来,忽然她蜜穴一紧,花心抽动着,从体内深处涌出一股寒气。

  云如瑶体内的寒毒虽然诡异,但对拥有生死根的程宗扬来说没有丝毫妨碍,
那股纯阴的寒气彷佛一丝清泉汇入丹田,反而使燥热的阳气安稳许多。

  程宗扬的双手托在云如瑶膝下,将她粉臀抬起少许,然后从下往上挺弄起来,
他刻意保持着节奏,等云如瑶的身子再次颤抖才一泄如注。

  云如瑶冰凉的身体洋溢出一丝暖意,只是她身子娇弱,接连两次高潮早已支
持不住,蜷在程宗扬怀中迷离睡去。

  程宗扬拥着她纤柔的玉体,心头一片平安喜乐;只要没有辜负如瑶,即使面
对云家的怒火,他也甘之若饴。

  两人又缠绵一个白天,直到黄昏才从山间出来。

  程宗扬原以为云家人会四处布防,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抓住,可出乎他的意料,
压根连个人影都没见。

  一路风平浪静地回到舞都,程宗扬倒是不安起来。云如瑶伏在他背上,被一
条睡袋从头裹到脚,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眼前的茅屋。

  「我们就住在这里吗?」

  「租来住的。」程宗扬道:「条件差了些,和妳的绣楼没得比。」

  云如瑶嫣然一笑,「人家喜欢的。」

  富安正捧着茶壶喝茶,见到是他顿时长出了一口气,「程少主。」

  程宗扬道:「云家来人了吗?」

  「那个……老敖在屋里呢。」

  程宗扬心里一紧,「老敖受伤了?」

  「没!没!好着呢。」

  「人没事就好,一会儿再说。」

  程宗扬把云如瑶送到屋内,担心她住不惯土墙茅顶的陋室,直接在室内打开
蛋屋把她放进去,「妳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敖润已经从屋里钻出来在院子里等着,低声道:「程头儿。」

  程宗扬打量一下,敖润除了额头肿了一块,别的地方都好端端的。程宗扬狐
疑地看着他:「老敖,你怎么一脸心虚?云家没打你吧?」

  「没有。」敖润愁眉苦脸地搓着手道:「程头儿,这事儿……麻烦了。」

  程宗扬沉下^ 5,「仔细说。」

  「是。」敖润道:「昨晚我在城角等着,半夜听到动静,我还以为程头儿你
来了,赶紧把绳子扔下去,等他们开始爬才觉得不对,再想收绳子可都来不及了。
我怕你过来没人接应,也不敢躲。那些人上来,一顿拳脚就把老敖打趴,我都不
敢还手,被他们用绳子捆着回到堡里。

  「云家人问了我几句话就把我扔到空房子里,也没人理睬。我听着外面人叫
马嘶,乱得跟打仗一样,到了大半夜突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敖润心有余悸地
说道:「我心里扑腾扑腾乱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直快天亮,云家才有人过
来说三爷叫见。」

  敖润咽口吐沫,「三爷倒是和气,笑咪咪的,说昨晚都是误会,让程少主不
要往心里去……」

  「还有吗?」

  敖润吞吞吐吐道,『「云一二爷说……他们家压根儿没有瑶小姐这人,程少
主以前是误会,往后不用再登门了。」

  程宗扬明白过来,云家是看到云如瑶留书出走,动了真怒,索性断绝关系,
不再承认云如瑶是云家的人。他本来想生米煮成熟饭,谁知道云家直接把锅扔了!

  程宗扬摇了摇头,虽然对云老哥有些歉意,但他一点都不后悔。

  「紫丫头呢?」

  「一大早跟着朱大爷出门,多半是去找你吧。」敖润道:「程头儿,要不要
我安排车马?」

  回临安吗?如果云家上门要人,自然跑得越远越好,现在云家直接把人扫地
出门,再跑就没有意义,反而留在舞都更好,更容易想办法弥补关系。

  「找一处好点的宅子。」程宗扬道:「咱们在这儿要多住一段日子。」

  得知云秀峰和云苍峰不再认自己这个妹妹,云如瑶不禁痛哭失声。几位哥哥
与她年龄悬殊,虽然是兄妹却犹如父执。

  程宗扬安慰几句,云如瑶哽咽道:「纵然被父兄所弃,奴家也不后悔……只
是瑶儿让家门蒙羞……伤了几位哥哥的心……」

  「六哥他们只趸一时气恼,过几日就好了。」程宗扬拥住她的腰,「真不行
就等妳生个大胖小子带着回娘家,保证云老哥乐得合不拢嘴。」

  云如瑶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接着又垂下泪来。

  这时传来一声轻笑,「程头儿,你又在欺负人了。」

  程宗扬转头一看,只见房门开着,小紫在门口笑吟吟看着他,然后目光落在
云如瑶身上。

  小紫笑道:「好漂亮的新娘子。」

  云如瑶停住抽泣,惊讶地张大妙目,被小紫的美貌所惊艳。

  「这是小紫,这是如瑶。」

  云如瑶恍然道:「原来是小紫妹妹。」毫不掩饰地露出欣赏的目光。

  小紫笑道:「那我就叫妳姐姐好了。」

  程宗扬一直心怀隐忧,担心死丫头和云如瑶见面会不会酿成什么血案,没想
到两女一见如故,越说越是相得,最后竟然把他赶出来。

  「这算什么事啊?」

  程宗扬嘀咕着离开屋子,看到朱老头正蹲在老槐树下跟几名禁军汉子吹牛。

  程宗扬本想问他和小紫去哪儿,但这会儿满腹心事,见他们说得热闹,只摇
了摇头去了静室。

  「我准备在舞都多留几日,年前必定赶回去。」

  水镜中,秦会之的面容有些模糊。这些天接连施展水镜术,林清浦也有些吃
不消,但再模糊,此时也能看到奸臣兄嘴边的苦笑。

  「家主,如今时景动荡,商会还需要家主坐镇。」

  「临安上下,我相信你能搞得定,至于资金压力……我准备把首阳山的铜矿
拿下来。」

  秦会之一惊,「家主明鉴!若是开矿,需要招募大量工匠,甚至开山筑路,
运出的矿石还需挑拣、炼化。即使公子真能拿下铜矿,商会如今也无财力用在矿
上。」

  「我明白。」程宗扬道:「所以我需要你在临安办一件事I募股。」

  秦会之皱眉道:「股东大会刚开过,眼下只怕不好再加人。」

  「这次募股和纳入商会的股东不同,确切地说,相当于债券。」程宗扬道:
「当初在股东大会上已经通过,铜矿所用资金不多,可由我作主。现在我决定,
在程氏商会名下以经营铜矿的名义成立一间商行,专门经营此次铜矿生意,从商
会调拨十万金铢为本金。」

  秦会之思索片刻,「只怕不足。」

  「所以要另外再发行十万金铢的无记名股票,每一金铢为一股。这种股票只
限于商行的铜矿生意,不参与经营也没有表决权,但可以获得利润分红,年息定
为五成。」

  秦会之紧张地盘算一下,五成利息并不算高,一般民间借贷,两倍甚至四倍
的利率都有。但民间借贷大都是在相熟的圈子中进行,向陌生人借贷的风险未免
太大。

  最要紧的问题是I「敢问家主,这些股票卖给谁?便是高太尉,最多也只能
拿下一、两万金铢。」

  程宗扬摇了摇头,「不用去找豪门,就向市民发行,只要能拿出两贯钱就给
一张股票。一年之后可持票领取股息,三年内本息全部还清。」

  秦会之推敲多时,「只怕市民未必肯买。」

  程宗扬无比诚挚地说道:「奸臣兄,这要靠你了。」

  秦会之苦笑起来,拱手道:「敢不从命。」

  程宗扬不担心股票卖不出去。临安与其他几座大城不同,士民殷富,一、两
贯钱对一般人家并不算多。况且他相信秦会之的能力,别的地方不好说,但在临
安兴风作浪都不在话下,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老敖!备马丨『」

  敖润跑过来,「程头儿,天都快黑了还出门?」

  「离宵禁还有一会儿,在城里走走。」

  朱老头赶忙跑过来,「我!我!还有我!」

  「用不着你带路,后面去丨11六朝的城池多有宵禁,每晚敲过暮鼓之后关
闭城门,到凌晨敲过晨钟才开放通行。城中有啬夫逻卒巡逻。因此像义纵那帮游
侠儿只能在城外打劫。

  程宗扬在舞都待了七、八天,还是头一次逛街,这一看才知道和他想象的不
同,舞都的商业氛围别说比起晴州、临安,连建康都远远不如。城中整齐划分为
二十四个坊,各坊用高墙相隔,根本没有临街商铺的概念。无论杀鸡屠狗还是贩
卖粮、米、布匹、酒水,所有的商业行为都集中在一个坊内。坊内铺面同样寥寥
无几,除了一间酒肆,只有一间铁匠铺和五、六家小铺面。

  程宗扬呆了半天,「舞都人都不买东西吗?」

  「小程子,你就不知道了吧?」朱老头得意起来,指点道:「看到那边没有?」

  程宗扬望向旁边一处坊市,坊内鳞次栉比遍布着高大的屋脊,一直延伸到坊
墙边缘,然后一座望桥从两坊之间的街上跨过,与另一处坊市连为一体。

  「瞧见了吧?猜猜里面多少人?」

  「大概……五、六百户?」

  「嘿嘿!」朱老头竖起一根手指,「就一户人家I平亭侯邳家。舞都除了邳
家,还有十几家地方豪强。小的占半座坊,大的像邳家足足占了两座坊,加起来
占了大半座城。这十几户人家顶了天就几百人口,门下家奴虽然有数万,但那些
家奴从生到死都在主人家里,哪里要买什么东西?除去这些豪强,城里还有官吏,
官吏的俸禄一半是钱铢,另一半折成粮食、布帛、炭薪、香料,哪里用得着去买?
便是城里的平民也大多有自己的田地,能种田纺麻,要买的物品着实不多。」

  程宗扬这才知道舞都虽然是大城,但居民大都自给自足,关上门就能自己过
日子,难怪商品交易这么不发达。

  「我不信他们不花钱I老敖,这里有青楼吗?」

  「有。」敖润道:「可程头儿,你不一定能看上眼。」

  「最好的在什么地方?那些公子哥儿难道不寻花问柳?」

  敖润老实道:「反正我是没碰见过。」

  朱老头道:「那些大户人家自家养的歌妓就有几百人,往来宴饮都在自家宅
中,哪里用出去寻乐?舞都算不错了,多少还有几间酒肆、客栈。小程子,你以
为到处都跟临安一样?」

  程宗扬半晌才道:「怪不得我还觉得纳闷,云家祖业在汉国,怎么产业全在
晋宋?原来是没生意做I不对啊!我在临安听说汉国有些大商人,地方繁华,比
起宋国也不逊色。」

  「那是宛洛一带。当初天子把天下的富强大族迁往洛都,世家大族多起自宛
郡,宛洛周围人口不到三成,却汇聚汉国七成的财富。舞都是武帝南征夺取的晋
国故地,地方豪强早被迁徙一空,如今这些豪族都是别处迁来的,怎么能和那些
通邑大都相比?」

  难怪云家在舞都这么低调,程宗扬总算明白过来。舞都位于汉国边陲,又因
为经历战火,地广人稀,大量土地又被豪强大族占据,商品经济基本等于零,只
怕比苍澜好不到哪儿。

  朱老头等的就是这一刻,先用严酷的事实教训这小子,然后劝小程子别满门
心思做生意,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赶紧干正事要紧。他笑咪咪正准备开口,没想到
程宗扬却笑起来。

  「这里的商业完全是空白啊!太好了!」程宗扬重重一甩马鞭,意气风发地
大笑道:「这么大的市场,整个都是我的!」

                第六章

  朱老头脸黑如墨,跟着程宗扬回来就一头扎进柴房,要死不活地拱在麦秸堆
里长吁短叹。

  程宗扬兴致勃勃地回到房间叫道:「死丫头!快去磨墨!本少爷要写一份计
划书!」

  「什么计划书?」却是云如瑶捧着纸砚出来。

  「关于舞都的商业开发。」程宗扬搂着云如瑶亲了一口,然后道:「死丫头
呢?」

  小紫的声音从蛋屋里软软传来,「人家在看书。」

  「妳才认识几个字,别笑掉我的大牙了!」程宗扬探头一看,小紫果然在看
东西,只不过是云如瑶手书的那些文字。

  云如瑶红着脸道:「小紫妹妹好聪明,过目不忘,奴家只教了一遍就认得了。」

  程宗扬一阵惭愧,待在南荒那种环境里,朱老头根本没想过教小紫认字的必
要I别说朱老头,她跟了他这么久,他也没想到这事。小紫认得几个字还是跟秦
会之等人偶然学的,没有系统学习过。

  可是给死丫头看这东西真的没问题吗?瑶丫头写的东西何止大胆奔放?完全
是少儿不宜!不过话又说回来,少儿不宜的东西死丫头别说看了,干的就不少。
这两个一个有想象,一个有实践,遇到一起说不定会起什么反应。

  云如瑶一边铺开纸张,一边好奇地问道:「商业开发?」

  「我发现舞都的商品交流几乎是空白,正好抓住这个机会开发商业。哦,我
有没有告诉妳,我的盘江程氏也是经商的?」

  「奴家听小紫妹妹说了。」云如瑶抿嘴一笑,又有些担忧地说道:「但舞都
人很少买东西。奴家记得哥哥也在城里开过店铺,一年下来没有多少生意,只好
关了。」

  「再自给自足的社会也不可能什么东西都自己做,而且越是封闭的社会结构,
对商业的抵抗能力就越低。」程宗扬信心十足,「比如舞都人家家户户都要用家
具,一张几案自己做也许要一个月,还要浪费大量木料。我开一间家具作坊,聘
请熟练的工匠,大量购入木料,不出三天就能做出一张几案,加上工钱只用一、
两个银铢。

  即使一张木几卖三个银铢,可舞都人把做几案的木料卖给我,再多花一个银
铢就能得到一张美观耐用的木几,还省下一个月的时间。「云如瑶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算的。「她一边磨墨,一边回忆道:」奴家小时候,哥哥曾经贩来一批
几案箱柜想卖给舞都的大户。后来奴家听说,城里的杜家很喜欢那些家具,每样
买了一件。杜家没有山林,但田地很多,于是他们找处丘陵挖了沟渠,栽了上千
株树苗和漆树,又派上百名家奴学习木匠手艺。十年之后,等树木成材,杜家派
家奴伐下树木解成板材,然后按照那些家具式样逐一打造,连漆料都是自家漆树
产的。平亭侯邳家有现成的木材,连样品都没有买,只让家里的木匠看了一遍,
回去便原样打造出来,一文钱都没花。「

  程宗扬听得发愣,这是什么作风?看到中意的家具不是买下来,而是回去挖
沟栽树I汉国的豪强是存心表现自己为什么叫豪强吗?

  云如瑶道:「一般人家便是想买,奈何手中没有多少多余的钱铢。毕竟粮食
可以自己种,钱铢却种不出来。那些豪强们虽然有钱,但自用已足,多余钱铢大
都用来窖藏。不仅豪强如此,连朝廷也是如此,府库积粮如山,钱铢的穿绳都已
朽烂还以为盛世,岂不知钱铢如泉,聚而不用不过死水一潭,流动起来方有其用
处。」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程宗扬道:「商业本质就是用自己有的,换取自
己没有的,钱币是交换的中介,而不是目的。舞都不是没有钱,而是缺乏流通的
管道。

  豪强手里有钱,没有地方消费;平民手中无钱更无法花钱,就成了一个僵局。
如何打破僵局,让钱铢流动起来……「程宗扬在灯下陷入沉思。

  灯花忽然爆开,程宗扬倏然一惊才发现自己想得入神,夜色已经深了,窗外
黑沉沉的没有丝毫灯光。

  六朝与现代最大的差别在于夜生活的单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极少有现
代那种生活从夜晚才开始的人群,毕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能随意使用的灯油。说
起来,那些半夜打劫的游侠少年倒算是六朝少数的夜生活分子了。

  这时一个声音呢喃道:「郎君……」

  程宗扬回身看去,只见云如瑶轻衣薄衫,犹如一株幽兰含羞带喜地望着自己。

  他挽住云如瑶的手,「穿这么薄,别着凉了。咦?」

  程宗扬挑开她的衣襟,只见她穿着一副半透明黑纱胸罩,雪白肌肤在薄纱下
若隐若现,乳尖一点娇红宛如豆蔻。

  云如瑶红着脸道:「是小紫妹妹拿给奴家的。」

  她离开云家时差不多是净身出户,只穿了贴身内衣和一条御寒的狐裘。小紫
手边倒是有衣服,但都是从太泉古阵拿来的,穿这么性感未免太勾引人了。

  程宗扬抱起云如瑶大步走入小屋,小紫正伏在地上看那些纸,听到两人进来
便笑吟吟地抬起头。

  程宗扬道:「死丫头,乖乖回妳的房间去。」

  小紫笑道:「就在这里好了,瑶姐姐又不介意。」

  云如瑶道:「小紫……」

  小紫轻笑着两手一伸,将她的裙子扯下来,露出两条白生生的玉腿和一条薄
薄的黑丝内裤。云如瑶惊叫着被小紫拦腰抱着放到桌上,接着小紫伸出香舌在她
耳下轻轻一舔,云如瑶的身子顿时软下来。

  「死丫头,妳少乱来啊!」程宗扬一阵紧张,这丫头醋劲其实挺大的,云如
瑶和她待在一起,简直和一个婴儿与一只雌虎待在一起差不多。

  小紫没有理他,只撒娇似的对云如瑶道:「瑶姐姐,让人家看看好不好?」

  「不要……」

  「喂!喂!死丫头,妳干嘛?」

  小紫笑道:「人家可是瑶姐姐的媒人呢。」

  「哪来的媒人?瑶儿是我自己找的好不好?」

  云如瑶满脸红晕,小声道:「都是她拿的那本书……」

  程宗扬想起来,可不是嘛!那本《金瓶梅》小册子还是小紫故意放进去的,
要不然也没有后面这些事。

  小紫撒娇般道:「姐姐,好不好?」

  云如瑶争不过她,只好转头对程宗扬道:「檀郎……」

  程宗扬暗道:死丫头,小心玩火自焚,一会儿火上来了连妳也烧到!他大度
地说道:「妳们看着办!反正我是不介意啦。」

  云如瑶羞答答道:「奴家早晚要和妹妹共事一夫,便是同床服侍……也是应
当的。」

  虽然云如瑶在床上表现得很大胆,但程宗扬没想到她这么放得开,他甚至怀
疑死丫头是不是给她下蛊?

  小紫笑道:「瑶姐姐下面好漂亮呢。」

  云如瑶嗔道:「坏丫头,不要说……」

  「喂,妳们两个背着我干什么?」

  「在看书啊!」小紫笑道:「瑶姐姐看得入神,一不小心被我占了便宜。」

  「紫丫头坏死了,」云如瑶羞道:「趁我看书,在奴家身上乱摸,害奴家泄
了身子^ 」

  「真的吗?」

  「奴家是想起昨晚和郎君……一时失神……哎呀!」

  小紫将云如瑶的内裤扯到膝下,露出光润的下体,笑道:「姐姐下面颜色好
浅,跟冰玉一样呢。」小紫白嫩的手指在她股间挑弄片刻,然后没入花唇。云如
瑶勉强握住小紫的手腕,玉体战栗不已,不一会儿便露湿春心。

  眼前香艳的场景使程宗扬下身不由得一阵火热,他原本还担心死丫头每晚跟
他挤在一起睡,如今有了云如瑶会不知怎么安置。眼下她们两个好得像一个人似
的,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话说回来,像云如瑶这样的娇小姐从小起居睡卧都
有小婢服侍,出嫁时候,贴身丫鬟做为通房一起服侍丈夫是豪门惯例,连与夫君
交欢时,旁边有小婢服侍也见怪不怪。他觉得不可能的举动,放在她的环境中就
可以理解了。

  程宗扬发现云如瑶娇怯的外表下,其实是个妙不可言的尤物,常年离群索居
的生活不仅没有让她变得孤僻,反而使云如瑶对正常生活充满向往和异乎寻常的
激情。对他的任何要求,她从来都不拒绝,反而用更大的热情来迎合他。

  短短几天,两人便换了十几种花样。云如瑶在床榻上一改平日的怯弱,柔媚
至极,每一次都让他淋漓尽致。云如瑶初尝滋味,正是情动十分,接连几日两人
都是在缠绵中睡去。随着两人的交合,云如瑶体内的寒毒不断弱化,手脚渐渐有
了温度,雪白的玉颊也多了几分血色;少女的稚嫩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少妇婉约
的风情。

  云如瑶和小紫的交情也迅速升温。云如瑶惊叹于小紫的聪慧,小紫也对云如
瑶表现出足够的善意。程宗扬发现小紫不是不容人,只不过是对智商不够的人表
现出赤裸裸的歧视。但在程宗扬看来,她们两个不仅是平等相称的姐妹,更像是
一对臭味相投的玩伴。

  在每晚的洞房花烛之外,这些天程宗扬与富安和他带来的禁军汉子都厮混熟
了,那些军汉既然被派到汉国,都是高俅心腹中的心腹,如今挂在商会名下,程
宗扬也不把他们当外人,直接从商会给每人发了一份工钱。

  刘诏等人被派来公干,结果白白拿着俸禄一点事情没有,如今又多了一份薪
水,都有些不好意思。刘诏几次讨活干,程宗扬笑道:「要办的事情多了,过几
日还要劳烦你们。」『刘诏拍着胸膛道:「少主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兄弟别的不
行,就是有把子力气!」

  抵达舞都是在六月中旬,到了月底,高智商和冯源等人从山上回来,他们买
了五百多棵铁杉木,花了不到一千金铢。

  高智商笑嘻嘻道:「管事的吕哥是平亭侯的小家臣,徒儿给了他五十金铢,
把上品的大木改成下品,一下省了千把金铢。」

  「干得不错。」程宗扬把账册递给云如瑶。

  高智商涎着脸道:「这是……师母?真是花容月貌!沉鱼落雁!就是天上的
仙子也比不上!也就是这样的俏佳人才好配上我师父这样的好汉!哎呀!小紫姐
姐!

  几天不见,姐姐比以前更漂亮了!就是月宫里的嫦娥也比不上姐姐一根眉毛
啊—,「」闭嘴吧!「程宗扬拿出两小串银铢,」百分之一的抽头,这是给你的。


  「谢师父!」高智商以前手指缝里漏的都比这多,但这笔钱是他实打实挣的
工钱,拿到手中感觉分外不同,他拿着银铢叫道:「富安!富安!你这个狗才!
快来!」

  富安溜过来,「衙内,叫小的什么事?」

  「把这串钱送给爹爹,告诉我爹,就说我现在能自己挣钱了丨『」

  程宗扬不禁笑道:「行了吧!这一串钱还值得送回去?路费都是好几倍。」

  「那不一样,这是我挣的钱!对了,舞都的醋不错,富安,再买几坛醋送回
去。

  告诉家里的厨子,每天中午、晚上各做一道醋溜鱼,让我爹一吃就想起是儿
子我孝敬的,他一开心说不定还能多吃几碗饭。「」小的明白丨乙云如瑶忍着笑,
肩头乱颤。小紫问道:「还有一串钱呢?」

  高智商做个抛骰子的动作,「我跟义纵约好了,今晚在七里坊玩几把。」他
压低声音道:「听说城里的游侠儿们约好了,等明天新太守到任要给他来个大的,
今晚好好乐一把。」

  程宗扬心头一动,「七里坊是什么地方?」

  高智商道:「书城西,坊里都是做贱业,乱得很。」

  程宗扬起身道:「我也去看看。」

  七里坊在舞都西南角,似乎战乱之后就没有修复过,连坊墙都破烂不堪。坊
内原本的屋舍大半残缺,留下的柱墙依稀能看出几分巍峨的气势,但多了许多歪
歪斜斜的茅舍。板墙的缝隙中偶尔露出几道目光,都有亡命之徒的狠厉。

  高智商别的长进看不出来,胆子倒是比以前大多了。他敞着怀露出瘦伶伶的
胸膛,大模大样地走在前面。程宗扬走在中间,敖润和刘诏一左一右跟在后面,
有这两条大汉跟着,那些目光只盯了几眼便退缩回去。

  程宗扬的唇角黏了两撇胡须,眉毛也被小紫用炭笔涂浓。去七里坊少不得见
到义纵,程宗扬与他打过照面,还是被他亲手劫过,被认出来就麻烦了。这点伪
装虽然简陋,但夜间混在人群中已足够掩饰。

  一名汉子蹲在一处破败的院墙边,见到众人过来,把手指放进嘴里发出一声
忽哨,低声道:「小高来了!」

  墙头的缺口处钻出一颗脑袋左右看了看,然后放下一道梯子,「快点!」

  高智商爬上去笑骂道:「刘铁臂,你还欠我钱呢,什么时候还?」

  刘铁臂道:「你怎么还带着生人来?」

  「放心!这几个都是我的好友,刚犯下命案,从云水游过来,逃到咱们这儿
来的。」

  「杀过人?」刘铁臂一抱拳,「好汉子!进来吧丨」

  众人从一堆倒塌的砖石木柱穿过,只见院中生着一堆篝火,几十名壮汉、少
年聚在一起,不时发出一阵叫好声。

  篝火旁有两人正在角力,其中一个鹰目狼顾,正是义纵;另一个是满面纠髯
的大汉。两人把臂躬身较量片刻,义纵一声低喝,腰身一扭,将那名大汉甩到一
边。

  众人轰然叫好。

  高智商一脸纳闷,「不是说赌钱吗?」

  义纵脸上的伤疤已经好了七、八分,他一边用褂子擦着脖颈的汗水,一边走
过来对高智商道:「听说你杀过人?」

  高智商跟他们混在一起,平常牛皮吹得山响,这会儿自然不能掉链子,胸脯
一挺,「杀过!」

  「好!有桩来钱的大生意,你干不干?」

  高智商拍着胸膛道:「兄弟交情,义气当头!义哥!我跟你干了!」

  高智商连什么事都没问就一口答应,这般义薄云天让义纵也大是佩服,「好
汉^^!我义纵果真没有看错人丨乙他转身道:」各位兄弟!咱们舞都的豪杰侠士
如今都到齐了,「他手一挥,」今晚共谋大事!「众人纷纷道:」义兄弟!咱们
都听你的!「

  「舞都游侠儿,一诺为重,生死为轻!」

  有人豪情满怀地放歌道:「少年侠气『父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
间,生死同!一诺千金重!」

  「好丨丨」义纵道:「大伙儿都知道咱们舞都新来一位太守,那老贼当初在
济南当都尉就把当地的豪杰尽数下狱,一口气杀了近百名好汉子,如果让他来舞
都,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

  「没错!」有人叫道:「我听说田大侠因为收留几名投奔来的好汉,便被那
老贼灭门!」

  有人愤然道:「田大侠义气过人!竟然被这狗贼杀了!」

  众人怒骂声不绝于耳,有人拔刀往地上乱砍,还有人扯开衣服往胸口血淋淋
地划上一刀,嚎啕大哭。『高智商的腿都有些发颤,小声道:「师父,我刚才是
硬着头皮上的,这些人一言不合就砍人,我……我这会儿想尿一泡……」

  「别尿裤子里。」程宗扬转念一想,拦住正要解裤子的高智商,「上去对着
火堆尿,你就说……」他悄声说了几句。

  高智商一咬牙,「豁出去了!」

  高智商冲到篝火旁,拉开裤子对着火堆咳咳嗦嗦地尿起来,一边大叫道:
「老贼!小爷尿你一脸丨乙众人一片欢呼,纷纷朝高智商竖起拇指。

  高智商彷佛平添百倍勇气,也顾不得去提裤子,光着屁股朝众人抱拳,出了
半天风头才得意洋洋地下来。

  那些侠客大声说着,不时挥舞长刀展现自己的勇武,程宗扬在旁听着,渐渐
起了疑心。义纵对那位太守一路上的行止知之甚详,如果沿途的游侠儿都在盯着
太守的车队,互相通风报信也说得过去,可他连太守昨晚私下与本地豪强杜氏见
面,还收了杜氏送去的一对玉璧都知道,那不是游侠儿能打听出来的。

  「外郡的好汉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在路上将那老贼的车队拖延一个时辰,待
那老贼到舞阳河已经是黄昏时分。河上的渡船我们做过手脚,等老贼上船,驶到
中流,就拔下塞子。那老贼护卫虽多,但先渡的最多只有一半,到时趁他们下河
施救,我们就从林中冲出来!」

  义纵狠狠比了一个「杀」的手势,然后笑道:「那老贼性喜收受贿赂,行囊
颇丰,单是运送钱铢、丝帛的大车就有六辆,到时我义纵一介不取!一半的钱铢
拿出来扶弱济困,另一半大伙平分!」

  一众豪客被他挑动得嗷嗷直叫,恨不得这会儿冲出去厮杀。

  义纵说完,一路过来与众人交谈几句,不时放声大笑,挥起拳头捶打彼此的
胸膛;走到程宗扬面前,他赞许道:「好汉子!一看就是杀过人的!敢问兄弟尊
姓大名?」

  「程宗扬。」程宗扬抱了抱拳,「因为杀了一个仇家,不得不亡命天涯。」

  「杀得好!」义纵道:「我等血性男儿,自当快意恩仇!来!干了这碗丨:
程宗扬接过陶碗一口喝下,然后道:」明日之事,义兄弟尽管吩咐!我这两位兄
弟都是杀人如麻的豪客。「」程兄弟远来是客,怎会让你上前厮杀?到时跟着义
某就是。「

  程宗扬暗暗皱眉,他疯了才会和一群陌生人劫持新任的太守,原本想借口前
去设伏,带人一走了之,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要他跟在身边。
他摸了摸胡须,难道这小子看出他是假扮的?

  众人喧闹一夜,快天亮才陆续睡倒,院中酣声如雷,程宗扬耐着性子靠在柱
上装作假寐。院子四周都有人把守,禁止出入,显然是怕走漏风声。

  高智商爬过来,「师父,咋办呢?」

  程宗扬闭着眼1:「你看呢?」

  高智商狠了狠心,「师父,我倒有个主意,咱们不如赌一把大的……」

  高智商的想法跟他一样,但那些扎成木排的铁杉木却是他没想到的。程宗扬
没说「你这小子跟我想的一样」,而是故意道:「万一办砸了呢?那些货物还好
说,你的小命还要不要?」

  高智商道:「富贵险中求I真不行咱们就跑路!这跟押宝一样,输了最多那
些木头打水漂,赢了赚的就不是那几根木头了。」

  这小子倒有几分眼光,就是赌性太重。程宗扬道:「还有吗?」

  高智商道:「我就发愁一个I消息怎么递出去?这些人盯得太紧了。」

  「别担心,有人给你传话。」程宗扬略略提高声音,「听到了吗?」

  朱老头在暗处哼了一声,他怕这小子再妄动真气,谁知道这小子竟把他当成
跑腿的。

  天色阴沉沉似乎要下雨。到了辰时,一个青衣男子匆匆过来找到义纵悄悄说
了几句,义纵点了点头,等那人离开便喝道:「兄弟们!醒醒!干活了!」

                第七章

  雨幕中,一行车马远远行来。两条渡船已经在码头守候,前方的几名士卒解
下马匹牵到船上,然后把车辆推上船。

  一群人埋伏在林中紧紧盯着渡船。程宗扬已经看出来,这些四处招揽来的豪
杰有几个不想干的,但义纵等人看得极紧,只能被裹胁着跟来。

  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内,又湿又冷,程宗扬却在担心自己的胡子,万一被雨
水冲掉就漏馅了,他索性撕下一截衣物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旁边一名汉子竖起大拇指,然后有样学样也撕下衣服包住头脸,不多时众人
都蒙上面,你看我我看你,觉得多了几分安全感。

  渡船来回两趟,车队已经渡过三分之一,接着车上下来一个宽袍大袖的中年
人,他戴着前高后低的乌色梁冠,腰间用彩绶系着一只革囊。几名扈从把他扶到
船上,船夫竹篙一撑,船只离岸驶往河心。一名扈从撑起伞盖替主人遮雨,忽然
船只打个转,正在撑篙的船夫失足跌入河中。

  船上众人连忙去救,但船身被滚滚河水冲得不住旋转,在上面能站稳都不容
易。已经过河的士卒蹚进河中赶来救援,谁知那船离河岸还有十几步远,竟然开
始下沉,接着另一艘船也失去控制。

  岸上的士卒脱了衣物凫水过去救援,在他们背后的林中,义纵看准机会,大
喝一声:「杀!」几十名豪杰蜂拥而出。

  程宗扬跟着人群胡乱跑着,一边紧盯着河心。那名中年人已经落水,如今正
是盛夏,河中水流正急,他的宽袍大袖在水中累赘无比,虽然有几名扈从拼死相
救,还是被河水冲得分开。

  岸边已经交起手来,那帮游侠人多势众又出其不意,一交手便砍翻几名士卒。

  不过有人劈开大车,成串铜铢滚落出来,不少人上来争抢,场面顿时乱成一
团。

  程宗扬对敖润和刘诏吩咐道:「看好衙内!」然后一头扎进水里。

  刘铁臂也盯着那中年人,那是整个车队最大的肥羊,见程宗扬抢先,他也匆
忙跳下水,「我来助你!」

  程宗扬游泳的技术十分平常,但修为放在那里,一口气潜游几十公尺也不在
话下,他顺着河流飞快地靠近落水的中年人,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

  那中年人并非不会游泳,只是被衣物束住手脚,难以施展,眼看被程宗扬扯
住衣物,他勉强露出水面喝道:「哪里来的强盗!敢劫持本官!」

  程宗扬叫道:「别动!」

  中年人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说着拔出短刀,朝程宗扬刺来。

  这么一耽误,刘铁臂也游过来叫道:「快砍了那老贼!他身上肯定有好东西!」

  那中年人还挣扎不休,他的衣物浸了水变得沉重,程宗扬索性把他扯到水下,
屏住呼吸扯下他的宽袍,一边往岸上游去。

  两人被河水冲出数百步远,连岸上的厮杀声也变得模糊。那中年人呛了水,
神情委顿,一出水面就剧烈咳嗽起来。

  刘铁臂不知道被冲到哪里,隔着蒹葭也看不清楚。程宗扬费力地把那中年人
拖到岸上,说道:「别搞错了,我是来救你的。」

  那中年人咳了片刻,「你是谁?」

  「草民程宗扬,是宋国来的商人。」

  「岸上那些盗贼可是你的同伙?」

  「实言相告,草民只是行商路过此地,手下一名小厮在城中游荡,遇上少年
密谋劫杀新来的太守。草民虽是异乡人,却久闻太守刚直不阿,因此混迹其中与
几个家人相机施救,幸得太守安然无恙。」

  「原来如此。」那中年人见程宗扬并无恶意,于是镇静下来,拱手道:「本
官宁成,多谢程先生援手之德。」

  「太守不必客气,草民虽是行商也知道大义所在。告辞!」

  程宗扬一抱拳,就那么扬长而去。

  宁成望着他的背影,良久道:「施恩不图报,此人大有古风。」他忽然脸色
一变,急忙往腰间摸去,「不好!」

  程宗扬披着衫子席地而坐,悠然饮着茶。云如瑶在屋中点起铜炉,将几件湿
衣逐一烘干。

  宁成脱险之后,立刻命人拦截几块正从上游漂下的木排,指挥士卒强行渡河,
攻击群盗。义纵等人不过是乌合之众,此时乱了阵脚,被士卒一冲便死伤数人,
剩下的顿时做鸟兽散。

  宁成马不停蹄地进入舞都,随即下令封城,全城大索。这一夜还没过完,那
些游侠豪杰多半已经落网,只有义纵和几名少年躲起来。

  高智商和敖润、刘诏早趁乱溜走,连汗毛都没掉一根,这会儿还有心情在门
外看热闹。

  各处坊市鸡飞狗跳,不断有人被士卒抓到,戴上重枷拖走。高智商的眼睛忽
然一亮:「刘铁臂——那家伙还欠我钱呢!」

  刘铁臂的脸上被抽了一鞭,不停滴血,听到叫嚷声,忽然叫道:「那个!那
个姓高的!也是我们一伙的!」

  高智商想溜已经迟了,两名膀大腰圆的士卒挤过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揪住
他,往他的脖子上套根锁炼直接拖走。

  富安冲过来使劲作揖,「官爷!官爷!弄错了!我们衙内……他可不是盗贼
啊!」一边说,一边掏出钱铢往他们的袖子里塞。

  士卒接过钱,一把将他推开,喝道:「莫非你也是盗贼!」

  刘诏握住刀柄正要动手,却被敖润用肩膀一撞,把他撞到院内,「还不找程
头儿去丨『」

  刘诏连滚带爬地奔进来,「程头儿!大事不好了!」

  程宗扬听完咧了咧嘴:「好嘛,刚做的人情就得还。」他看着云如瑶正在烘
烤的衣物,说道:「让那小子在牢里待一晚,明天我接他出来。」

  舞都太守府里,一名官吏垂手道:「回太守,为首的盗贼名叫义纵,其姐是
平亭侯夫人身边的女医。」

  宁成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平亭侯……来人!去邳家!」

  「太守,此时天色已晚。」

  「便是连夜去。」宁成冷冷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本官身为二千石,
难道平亭侯敢将本官拒之门外?」

  平亭侯邳柴在洛都自有宅邸,留在舞都主事的是他三弟邳寿,这一夜邳寿如
坐针毡,竭力应付新来的太守。

  宁成对他的不耐无动于衷,先问完本地的风土人情,然后话锋一转,问起邳
家在舞都的产业。

  邳寿小心道:「当年吾祖从征有功,被封在舞都,起初实封两千户,经过历
年赏赐,如今近四千户。」

  「据说封首阳山也有邳家的封地?」

  「正是。先帝在时,曾将首阳山几处出产木材的山谷赏赐给敝家。」

  「这是天子圣德。」

  「太守说的是、,我邳家上下感激不尽。」

  宁成不闲不淡地说着话,一直坐到子时也不着急离开。邳寿心知要出点血,
于是咬了咬牙,说道:「听闻太守渡河时遇袭,在下忧心如焚,太守幸得无恙,
在下也就放心了。来人啊丨11两名婢女捧着一只蒙着红绸的盘子进来。

  「这是邳某一点心意,给太守压惊,还请太守笑纳。」邳寿掀开红绸,盘内
是一迭铸好的金饼。

  宁成放声大笑,「邳家资财千万,拿这点金饼就想打发我宁成吗?」他大喝
一声,「义纵何在!」

  邳寿打个哆嗦,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这会儿退一步就是灭门之祸,只能
硬着头皮道:「太守明鉴,在下并不认得义纵。」

  「好嘴硬,来人!搜丨11邳寿厉声道:」宁太守,平亭侯府并无义纵此人。
「宁成冷冷道『』」本太守便是搜了又如何?「

  祁寿噎了一下,拱手道:「回太守,世子尚在府中,只怕惊扰世子。」

  「既然如此,本太守更要命人搜查。」宁成道:「万一有盗贼潜入府上就不
只是惊扰世子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数百名士卒将占据两坊地的平亭侯府团团围住。0寿
暗道这厮果然狠辣,连郡兵都调来。

  双方已经撕破脸,邸寿也不在宁成面前做表面工夫,告退一声,立即找到世
子邳忌:「义纵走了吗?」

  邳忌长袍博带,身旁坐着几个美姬,一边左拥右抱,一边用稻粒逗弄玉架上
的鹦鹉,「三叔何必慌张?宁老贼胆子再大,难道还敢搜我们平亭侯府?」

  邳寿顿足道:「已经开始搜了!」

  邳忌啪的一掌把鹦鹉打得羽毛乱飞,怒道:「好个匹夫老贼!」

  一道人影从屏风后闪身出来,慷慨道:「我义纵绝不连累世子!这就去见宁
老贼,便是横刀自刎也要溅那老贼一身血!」

  「我堂堂侯府难道连一个豪杰都护不住?」邳忌在堂上走了一圈,「我派人
送你出去,到乡里躲几天。」

  邳寿阴声道:「他已经用符节调来郡兵,如今周围都被他调来的士卒守住,
哪里出得去?」

  「去冰窖。」邳忌道:「冰窖地方隐秘,能藏两、三个人,那些郡兵再搜也
搜不出来。」

  「多谢世子好意。」义纵毅然道:「我们兄弟六人同生共死,若是藏身冰窖
躲过此劫,义某也无颜苟活于世!」

  邳忌顿足道:「换衣服,就跟在我身边。」

  邳家奴仆过千,多几个人毫不显眼,邳寿道:「夜里还好说,天一亮还怎能
瞒得住?」

  邳忌又转了一圈,忽然一笑,「有办法了I三叔放心,我保证让义纵兄弟堂
堂正正出门,还不连累我们邳家。」

  祁寿心下虽然不安,但知道这个侄子素有智谋,行事果决,一边急道:「赶
快!

  赶快!「一边匆匆忙忙往前面去了。

  邳忌从容笑道:「不用担心你那些兄弟,我有的是办法。」

  他贴在义纵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义纵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兄弟丨二邳忌大
笑道:」到时候我要叫宁老贼干看着你们扬长而去也无计可施,哈哈丨二义纵却
暗怀隐忧,宁成横下心搜查平亭侯府,这般急切倒不像是为了他这个小角色……

  义纵猜的没错。宁成真正在意的是他随身的官印,他在水中挣扎许久,被那
个姓程的商人救到岸上,才发现官袍和原本系在腰间的太守印绶无影无踪。官印
一旦丢失便是死罪,若是走漏风声被朝廷知晓他遗失官印,颁下惩处的诏书,即
使他再找回官印,旨意也不会更改。

  宁成不敢声张,脱险之后立即渡河攻击盗贼,把人驱走,然后暗中派人沿河
搜索,但往下游找了数十里也一无所获。官印用革囊盛放,不会轻易沉底,既然
没有踪影,多半是被人取走。当时离他最近的只有两人,那名姓程的商人救了他
又空手离开,自然不会是那名商人。那么就是另外一个盗贼,如果是盗贼拿走他
的官印再大肆宣扬,立刻便曰疋杀身之祸。

  因此宁成不顾侯府威势,艇而走险,悍然围府搜查。这一下把邳家得罪到死
处,但丢失官印也是死罪,两害相权取其轻,宁成便是得罪邳家也顾不得。

  直到天亮还没有消息传来,宁成坐在厅中面沉如水,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过了辰时,一名属吏进来:「禀太守,有一名商人求见。」

  「不见。」

  属吏喏喏退下。

  宁成忽然道:「哪里的商人?」

  属吏停下脚步,「是程氏商会的少东家,说有件东西要送给太守。」

  「请丨二程宗扬捧着一只盒子进来,躬身道:」草民见过太守。「」果然是
你。「宁成屏退左右,盯着盒子道:」此乃何物?「

  「草民昨日渡河,在下游的蒹葭丛中拾得一件衣物,草民不敢私藏,特来献
予太守。」

  宁成打开盒子,只见一件官服迭得整整齐齐,旁边放着一只革囊,囊上系着
一条青白红三色相间的绶带。他隔着革囊一摸,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果然是他的
太守银印。「程商人,请坐。」

  程宗扬笑道:「多谢太守赐座。」

  宁成自渡河就阴冷如冰的脸上露出几许笑意,淡淡道:「不知程商人做什么
生意?」

  「敝商会生意繁多,这次来舞都,一是听闻先生出任太守,舞都政通人和,
升平可期,敝商会有意借太守的光为本地民生效力。其二,」程宗扬毫不隐瞒地
说道:「也是为了首阳山的铜矿。」

  宁成点了点头,「舞都正需要程商人这样急公好义的商家。」

  「草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尽说无妨。」

  「草民一名手下昨晚在门前说笑,被捕入狱。」程宗扬苦笑道:「就是那名
打听出消息的小厮。」

  宁成笑道:「还有这等误会?叫什么名字?把人放出来吧!」

  一名小吏忽然奔进来,喘着气道:「太守!不好了!」

  宁成沉下脸,「何事慌张?」

  「那……那帮盗贼……劫持平亭侯的世子丨11宁成一怔,接着放声大笑,
比起邳忌在内宅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他霍然起身:」自作孽,不可活!程商人,
你也来见见本官的手段!「近百名郡兵将一座楼阁围得水泄不通,周围哭叫声响
成一片,楼上几名少年捆住邳忌,将刀架在他的颈间叫道:」都给我滚开!「

  「说你呢!再拿箭指着我,我一刀捅死他!」

  「我们烂命一条!有侯爷的世子给我们陪葬,值了!」

  邳寿嘶声道:「万万不可伤人!你们要什么财物,我们邳家都给你!」

  宁成大步过来,邳寿听到动静,扑通一声跪下,泣道:「太守,求你救救世
子吧!」

  宁成冷冷盯了他一眼,然后抬起头。

  义纵从邳忌身后露出半张脸,叫道:「宁老贼!给我拿一千金铢,够用六天
的酒肉!再备一艘快船!等爷爷上了船就放了世子,要不然我砍了他的脑袋!」

  邳寿叫道:「一千金铢我们邳家拿得出!拿得出!我这便命人取来!」

  宁成一言不发,邳寿自作主张派家奴取来金铢,金灿灿地堆在木盘内。

  宁成这才开口,「这是给盗贼的赎金吗?」

  邳寿泣声道:「只要能保住世子的性命,再多的钱财我们邳家也肯出。」

  「既然拿得出,便赏给这些士卒吧。」宁成一边说,一边从一名箭手手中拿
过弓箭,然后张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邳忌的咽喉。

  满院的哭叫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瞠目结舌。邳忌望着颈中的利箭,眼珠几乎
瞪出来,接着膀颈一歪,一命呜呼。

  死寂中,宁成如寒冰般的声音道:「先帝屡下诏书,有劫持人质索要财物者,
一律格杀!不必顾忌人质生死!射!」

  那些士卒怔了片刻才慌忙举箭。

  虽是盛夏,邳寿却像掉入冰窖一样浑身颤抖,满眼怨毒地死死盯着宁成,
「你I我邳家绝不饶过你!」

  宁成喝道:「来人!押下去!」

  邳寿梗着脖子叫道:「宁成!你敢无罪捕人!」

  「先帝有诏,劫持人质者并死!有向盗贼交纳赎金者,黥为城旦丨11郡兵
已攻上楼阁,那些少年知道必死无疑,此时都是狗急跳墙。楼内忽然升起浓烟,
却是有人趁乱放火,不多时整座楼阁就烧成一片火海。

  「干!我算是见识什么叫酷吏了!汉国这帮酷吏实在太酷了!」程宗扬兴奋
地说道:「老头儿,你没看见,谁能想得到姓宁的先把人质干掉了!在场的人全
傻了!平亭侯的世子啊!老宁像杀只鸡似的,连眼都不眨就射死了,满院子的人
吓得连哭都不敢哭。还有平亭侯的兄弟,侄子都死了他还担个罪名,我在旁边瞧
着都替他冤得慌。」

  朱老头嘿嘿笑道:「一点都不冤,要不是咱们商会的木排,姓宁的早扔河里
喂鱼了。」

  「话是这么说,可没证据不是?」

  「要啥证据啊?破了家再找证据也不迟。」朱老头挤眉弄眼地说道:「小程
子,你在舞都待着也怪闷的,要说好玩还得说洛都啊!铜驼巷、玉鸡坊有的是乐
子。」

  程宗扬伸个懒腰,「想去你自己去,我跟宁太守说好了,他把七里坊的游民
清理出去,坊里的土地交给我使用,当然,太守占一半的股份。嘿,这家伙胆大、
心黑、手狠、敢捞钱,是个敢做敢为的角色。」

  朱老头忍不住了,「小程子啊,你答应大爷的事阴时候办?」

  「大祭的事?那不是秋天吗?放心吧,真不行我把星月湖爷儿们调过来,把
巫宗再灭一遍。」

  朱老头黑着脸道:「大爷的珠宝!珠宝!说好在洛都开店的事!小程子,你
敢黑大爷的钱!」

  程宗扬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办完这边的事,咱们去洛都风风光光开间店
铺,让你也过一把掌柜的瘾。」

  朱老头气哼哼地走掉,程宗扬回到屋内。

  云如瑶正在纸上绘图,「七里坊长两里,宽一里半,全长七里,是城中最大
的一个坊。程郎,你要怎么做?」

  「临江楼和武穆王府,我已经吃了大亏。」程宗扬痛定思痛,「计划虽然不
错,可几十万金铢砸进去到现在还没开始赚钱,七里坊不能这么办。我要改改思
路,一边建,一边要想着回本。」

  程宗扬看着纸上的图案,用手指划了一道,「这边沿坊墙的位置全建成店铺,
如果能把墙拆掉,改成临街的店铺最好,但坊墙不能动,只好向坊内开门。高智
商买来的木材不用运走,就地用掉。先搭起架子,用草席隔开。货架放到门口,
让人一眼就能见到。每种商品都要有两间以上的店铺经营。每隔三五家布置一间
酒肆或茶肆,简陋点不要紧,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

  程宗扬胸有成竹,不一会儿定下方案。等云如瑶画完,他拿着纸张端详半晌,
赞道:「不错!太有草台班子的感觉了。」

  宁成一声令下,官府的差吏风卷残云般将七里坊的游民一扫而空。第11天
程宗扬又狠狠震惊一把,一夜之间城外足足悬挂上百颗人头,一个个血迹未干,
面容狰狞。

  城中已经传开,新任的太守将七里坊的游民一并捕拿入狱,连夜审讯,审完
直接勾决,连旨意都没请就斩了近百人。

  「这些都是没有户籍的游民无赖,杀了便杀了。若是良人犯案,本官自会向
朝廷请旨。」宁成漫不经心地说道,似乎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他掀开衣袖
放在熏炉上,「听说你城外设了木棚,只要把七里坊的残物运来就能换取钱铢?」

  「是。草民初来乍到,一是扬名立信,二来也是人手不足。」

  宁成不置可否,以他的主意,把牢里的罪囚都押过去,便是劳动至死也没人
敢说一个字。

  程宗扬当然不能这么干,更要紧的是他要的不是省钱,而是花钱。他在七里
坊贴出告示,只要把坊内的垃圾运到城外,便可按照每十斤一枚铜铢的价格换取
钱铢,就是十斤烂茅草也是同样价格。舞都欠缺商业活动,寻常百姓并没有多少
来钱的管道,听说只要出把力气就能换钱,立即蜂拥而至。仅仅三天时间,坊内
的茅屋、残柱、碎瓦被拆除一空,所有的花费算下还来不到一百金铢。

  三天过后还不断有百姓过来想赚取铜铢,但坊内没有事情可做了。若是以往,
百姓中少不得有人闹起来,但新来的太守大开杀戒,舞都城内各种犯罪顿时绝迹,
城中百姓也战战兢兢,不敢妄为。

  好在这间新来的商会又贴出告示,招募工匠伐木刨板,搭建房屋,连损坏的
坊墙也找人修补。不仅如此,还大量收购竹子、漆料甚至草席,林林总总都是唾
手可得的东西。

  刘诏等人这才知道程少主当初的话不是白说的,这一开始忙,大伙一个个跑
前跑后,忙得脚不沾地。

  高智商在狱里待了一夜,出来后吓得魂不守舍,「师父,你是没进去,那牢
里是真他娘的狠啊!敢硬硬脖子就直接把腿打断!那些好汉一进去就全怂了,别
管什么身份,在狱卒面前都跟孙子似的。」

  「少啰嗦,赶紧干你的活去!沿墙的棚子三天之内全部搭完。」

  「是!富安!富安!快跟少爷走丨」

  富安也赶鸭子上架,和冯源一起充当发钱的账房,每天也是忙得晕头转向。
青面兽身大力强,一个人足能顶五个人使。云如瑶心细如发又长于心算,程宗扬
把往来的账目交给她一手打理。仅有的两个闲人是朱老头和哈迷蚩,两个老家伙
在树荫下支了张桌子,乘乘凉,喝喝茶。

  就这样,七里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化。到了七月上旬,从丹阳送来的
第一批货物运抵坊内,次日一早,那些用草席隔开的店铺全部开张,琳琅满目的
货物让舞都人几乎认不出来这里就是以前的七里坊。

  沿着坊墙一字排开的店铺虽然简陋,但每件东西都是新的。六朝的商铺大多
屋子极深,为了安全,周围不开窗户,室内光线阴暗不说,柜台又设得极高,货
物都放在里面的货架上;想要什么,店员取出来才能观瞧。

  七里坊的店铺截然不同,门口一块刨好的木板充作柜台,各种货物直接摆在
木板上。雪白的细盐用竹筒装着,大的能盛两、三斤,小的只有手指粗细,两枚
铜铢就可以买回去尝尝味道。

  各种木制的、卞角制的梳子,便宜的只要五枚铜铢一把;色彩缤纷的绢花一
枝只要十文钱;银亮的缝衣针一枚也只要二十文,还附送一卷丝线;木屐上用的
牛皮条,两枚铜铢一根;鲜美的鱼鲊用拳头大的罐子装着,只要花上十几枚铜铢
就能买1罐。

  走累了,隔几间店面就有一处茶肆,一枚铜铢就能买一碗梅子汤。那汤用井
水冰镇过,凉冰冰甜丝丝,喝一口便令人暑热全消。豪爽的汉子们有酒肆,在树
下搭着高大的棚子,既敞亮又通风,三五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席地而坐,一声吩咐,
酒肉便送到面前。

  再往里有一块用绳子围成的空地,两边钉着半人高的木桩,中间拉着一根绳
索,一名女子在绳上来去自如,手里还抛着三颗圆球。绳圈外的看客围得里三层
外三层,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这样的绳技平常只有豪门宴饮才偶尔一见,别说
城里的百姓,就是一般的官吏眷属也未曾见过。

  七里坊开张的地方不到五分之一,但这五分之一足以让舞都人流连忘返;开
张不到半日,越来越多的百姓涌入七里坊,坊内人声鼎沸。

                第八章

  一名只有一条手臂的汉子快步走来,双脚一并,举起独臂利落地向程宗扬行
了一礼,「程上校!」

  「老陈,你都退役了,用不着敬礼。」

  陈乔笑道:「已经习惯了。」

  陈乔是星月湖大营的老兵,因为是丹阳人,受伤退役后转入商会,随即被调
到家乡负责丹阳的商号。接到程宗扬所列的清单之后,秦会之找到离舞都最近的
陈乔,让他就地收购物品、招募人手,以最快速度赶往舞都。

  「运这么多货I,路上辛苦。」

  「这次的货物看起来不少,分量倒不重。像那些绢花,几千枝一个大包就能
带走。丹阳是水陆要津,购买这些货物没费多少工夫,就是分装成小包耽误两天。」

  陈乔喝口茶水,「程上校,那些盐如果换成大包,能多带一倍。用竹筒装好
就带不了多少。」

  「舞都这边和丹阳不一样。」程宗扬道:「像这种精盐一斤起码要三十铜铢,
舞都除了豪强,只怕没有谁舍得买。换成竹筒装的,一只只要两枚铜铢,谁都能
买来尝尝。其实一斤盐能装二十小筒,算下来一斤盐能卖到四十铜铢。鱼鲊也是
一样,虽然贵了些但味道鲜美,而且省了盐钱。如果罐子再小一些,价格再降上
一半,买的人会更多。」

  陈乔仔细听着,偶尔点点头。

  「那些人都是你招募的?」

  「有几个是从就近商号调来的,大部分是招募的。工钱每个月十枚银铢。」

  「这工钱比舞都的百姓高多了,但这样也好,有差距才有攀比的动力。那个
绳技艺人呢?」

  「本来秦执事让我找几个说书的,但一直没遇上,正好这家人坐船到丹阳,
于是我把他们请来了。」

  「请得好!如果是说书,他们一开始还未必听得惯。」

  「招募了二十三人,从商会调来的有五人,都是信得过的。」

  「很好,你先去休息吧。」

  陈乔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云如瑶从帘后出来,轻轻替程宗扬揉着额角。

  「听说坊里好热闹呢。」

  「到明天会更热闹。」

  云如瑶微凉的指尖在他的额角轻轻揉着,「奴家看了账单细目,那些货物从
丹阳买来,价钱比别处低了两成。」

  「如果广阳渠开通,南方的货物会更便宜。」

  「不过一共才用了六百多金铢……」

  程宗扬笑道:「妳已经看出来了。」

  程宗扬明白她的意思。低廉的成本意味着利润更高,但总成本太低说明总利
润也不会太高,好比一个杂货铺做到百分之百的利润,也比不上一个楼盘百分之
十的利润0第一批运来的货物全是价格低廉的日用品,看起来虽然热闹,但全卖
出去也挣不到几个钱,能包住雇员的工钱就不错了。不过程宗扬不打算用这些小
店挣钱,他需要的是让钱有一个流动的管道。

  程宗扬挽着云如瑶的手,「舞都人手里的钱不多,所以我要先让他们赚钱,
这样他们才有钱往外花。我把货物改成小包装,让他们买得起。钱从我手里流到
他们手里,又从他们手里流回我手里。以后我还要花更多钱,让他们去赚。」

  云如瑶道:「那些百姓不会把挣的钱花光,有一些钱铢是回不来的。投入越
多,留在他们手里的钱也越多,从哪里赚钱呢?」

  「钱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况且不是只有钱铢才有价值。我付出钱,他们付
出劳动,我得到的是劳动成果。半个月前七里坊还一钱不值,现在已不只是价值
千金了。只要不出乱子,坊里的土地就能稳稳升值。」程宗扬道:「这些都是账
目上算不出来的,也不用算。城内的百姓收入水平提高,消费水平也相应提高,
等他们成为稳定的消费群体,下一步就是吸引那些豪强。他们拥有舞都七成的土
地,让他们的财富参与流通,互通有无,妳就不必担心我会亏钱I怎么样?郎君
我做生意的手段不差吧?」

  云如瑶伏在他背上,柔声道:「郎君这哪里是做生意的手段?治国也不外如
是。十年之后,奴家不敢想七里坊会是什么模样。」

  程宗扬握住她的柔荑,「有了七里坊现在的模样,我也好去找六哥和三哥两
位大舅子谈谈心。」

  他在舞都花费偌大力气为的可不是挣钱,而是为了云如瑶和云家。

  程宗扬踌躇满志地再次登门,毫不意外地再次被拒之门外,他锲而不舍,接
连登门候教。这一次云家态度与上一次截然不同,上一次云家的拒绝多少有几分
照顾家族颜面的意思,这一回云苍峰和云秀峰避而不见,云家上下都对他冷若冰
霜,态度僵硬得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程宗扬原想着木已成舟,自己放低身段给足云家面子,不愁云家不接受,但
云家的态度让他的信心动摇起来。

  这天程宗扬又从云家扫兴而返,敖润骑着快马匆忙奔来:「程头儿!太守让
你往府里去。」

  太守宁成在舞都大开杀戒,杀得人头滚滚。郡中游侠少年闻风而逃,旬日之
间整个舞都便肃然一清。宁成历任太守,每到一地都破家无数,虽然抑制地方上
的豪强,但百姓都畏其酷烈,只要他在任,市面都萧条不少。

  这一次七里坊的开张给宁成的肃杀手段带来一抹始料未及的亮色。如今的七
里坊成为舞都人休闲的最好去处,店铺虽然简陋,但胜在货色齐全,而且家家户
户都买得起,因此客人越来越多,即使不买什么东西,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等程氏商会再次贴出告示,用极低的租金向城中商铺出租铺面,城中其他几
处店铺或试探着开分号,或者整个店铺全部迁来。本地人的参与使七里坊人气更
旺,竟然在宁成治下出现难得的繁华景象。

  只要能得到朝廷的认可,宁成对于治下是否繁华毫不关心,但七里坊有他一
半的收益,情况自然不同。程宗扬发现,宁成这位酷吏不仅治民如狼治羊,手段
凶狠,捞起钱来也够凶狠,对于豪强的贿赂来者不拒,甚至登门索要。

  程宗扬有时心里嘀咕,他不会是把程氏商会送到虎口里了吧?好在宁成只是
舞都一郡的太守,手再长也伸不出汉国。况且宁成只是个不廉洁的酷吏,并非丧
心病狂的杀人狂,就是杀鸡取卵也要等鸡养肥了再杀。

  事实上对于程宗扬这个外地商人,宁成颇有好感。程宗扬一介布衣,时常出
入太守府,所受的礼遇比起城中豪强只高不低。那些豪强见到新任的太守都像见
了老虎一样战战兢兢,程宗扬却能与宁成谈笑风生。宁成有时索贿纳贿也不瞒程
宗扬,一方面这是宁成对程宗扬信任有加,另一方面也是宁成不认为这个外路商
人会有什么威胁。

  程宗扬驰入城门,看到一个穿着赭衣的罪囚正在兵丁押解下,用箩筐往城头
搬运石料。他的头发被髡得干干净净,剃成一个光头,脖子上套着铁圈,脸上刺
了字,神情怔怔的像丢了魂似的被兵丁驱赶。如果不是当日见过,程宗扬怎么也
认不出这是当年跺跺脚,整个舞都都要晃三晃的邳家三老爷。

  宁成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派人进山开始采矿,不日便有诏书,首阳山的铜
矿由官府招募商家开采,收取赋税。」

  程宗扬知道汉国的地方官权力极大,却没想到会这么大,一句话便把铜矿给
他了?招标呢?公示呢?官府起码找两个人象征性地讨论一下吧?即使这些都没
有,赋税怎么收?工匠怎么管理?难道还是他的一句话?

  首阳山的铜矿程宗扬已经打听过,是上一任太守在时,有人在山中采到孔雀
石,当时的太守命人进山勘察,找到矿脉,采出的矿石品相极佳。据推算,首阳
山一年能开采矿石近十万钧,出铜三万钧,铸成铜铢超过六万贯;除去开采和冶
炼的成本,获利在两万贯以上。但那条矿脉延伸到邳家封地内,因此邳家认为铜
矿应该是自己的,不许官府涉足。

  宁成以雷霆手段射杀平亭侯世子,把邳寿黥为城旦,令舞都豪强闻风丧胆,
可邳家贵为侯爵,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肯定要找回来。

  宁成对迫在眉睫的威胁视若无睹,镇定自若地处理差事。该杀的杀,该关的
关,毫不手软,似乎丝毫不担心朝廷会降罪于他,程宗扬都在纳闷他哪来的底气。

  程宗扬犹豫一下,「平亭侯……」

  「本官已将邳家恶行写成奏折上书宫中。按惯例,宫内会写成策书遣侍中赴
平亭侯府,诏其诣廷尉诏狱对质。平亭侯若是明白,此时便该伏剑自刎。」宁成
冷哼1声,「我倒是盼着他不要自杀。」

  程宗扬不明白汉国有什么惯例,不过宁成说得这么笃定,他也没有好担心的,
毕竟就算天塌下来也先压死宁成。

  从太守府出来,程宗扬直接去了七里坊。奸臣兄办事确实令人放心,陈乔上
路的同时,秦会之还调动几处商号往舞都送货,如今又来了两批货物。这些货物
都仔细安排过,数量不多,有三五个人便可押运,而这些人手也留在舞都。货物
仍是以日用品为主,临安和晴州出产的各种奢侈品没有纳入清单,现在七里坊的
商铺还是杂货铺的标准,那些奢侈品运过来白白跌了身价。

  坊中更显热闹,除了沿墙的一排商铺,又用木板土墙隔出几座院子。昨天,
七里坊第一家客栈开张营业,虽然是茅棚柴扉大通铺,但周边乡镇的百姓在坊中
误了时辰,因为宵禁无法出城,也能有落脚的地方。好在是盛夏,住宿要求不高,
只要能挡风遮雨就行。,据程宗扬所知,富安招揽城中商号入驻的时候,还顺手
招了几个清理流民后无家可归的游女,弄个小小的行院。如今的七里坊称得上是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坊中打理的人手不过五十余人,每天逗留的客人超过五千
人。好在有宁成的铁腕治理,城中治安不是一般的好II原本不太安分的那些,
这会儿人头都在城外挂着呢。

  七里坊的热闹只集中在东面一隅,坊中高达八成的土地还空着。想要挣城中
大户的钱当然不能靠这些草棚子,但程宗扬不准备投入重金大肆建造楼堂馆阁0
在他的计划里,七里坊应该靠本身的收益滚动发展,不是成为又一个资金黑洞,
因此坊中被一道土墙隔开,剩下的土地建好一处开放一处,逐渐提高水平。

  程宗扬一路走来看到的场面虽然热闹,但不免失望。往来的客人虽多,不过
都是城中的百姓,那些大户至今没有表露出任何兴趣,甚至连他们的家奴也不见
踪影。程宗扬暗自摇头,他都不知道那些豪强是太过封闭,还是对外来者抱有戒
心,到现在都没有往七里坊花一文钱。

  其实程宗扬猜错了,那些豪强大族顶尖的就几百人,剩下的庶支、家奴都有
心思到坊里看热闹,但邳家前车之鉴犹在,那些豪强都严厉约束家人,生怕被宁
太守抓到把柄,破家灭门。

  被土墙隔开的大块空地中有几座新建的院子。现在坊里林林总总有五十余人,
往后数量还会不断增加,程宗扬早早划出区域做为商会将来的总部。几间简单的
房子一搭,程宗扬就搬过来,毕竟都在坊内,做事也方便。

  进入内坊,只见一队车马停在新建的院子前,冯源正带着人搬运货物。青面
兽一身力气不是盖的,扛着小山般的货物还奔走如飞,看来得宰只羊好好犒劳他。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高智商那小子呢?」

  「哈爷带着他劳柴去了。」

  程宗扬不禁失笑,他把挖沟盖房这些重活扔给高智商打理,但不管那小子多
忙,哈迷蚩每天给他定下的劈柴数额雷打不动。

  程宗扬这才问道^^「这批货是哪儿来的?」

  冯源道:「临安。」

  「秦会之怎么搞的?从临安运货这么浪费的事他也干?」程宗扬说着进了院
子,却看到一名杏红衫子的少女正站在门边。她侧身福了一福,想笑,眼眶却先
红了,「公子……」

  「雁儿,妳怎么来了?哈!怪不得老秦从临安运货过来,原来是顺路啊!别
哭别哭!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雁儿收起泪水,不好意思地说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是想哭……」

  程宗扬打趣道:「我看妳不是想我,是想妳紫妈妈了吧?」

  雁儿小声道:「都想。」

  程宗扬哈哈大笑,揽住雁儿的柔肩进到屋中。他的屋子与其他人区别不大,
都是赶工出来的,反正也不用住在这里,只是掩人耳目,毕竟蛋屋不好随便让人
看见。

  看到蛋屋的门关着,程宗扬有些奇怪,「妳紫妈妈在干嘛?」说着拉开密封
的屋门。

  一阵笑闹声从隔音堪称完美的蛋屋中传出,花枝招展的景象让程宗扬吓了一
尠0蛋屋的空间虽然不小,但住了这么久,程宗扬已经习惯里面只有小紫和云如
瑶两个人。这时屋里却香风阵阵,丽影杂陈。小紫和云如瑶坐在中间的椅子上,
脚边卧着雪雪。旁边站着三名体态妖娆的女子,她们穿着黑色皮装,雪白的大腿
和腰腹裸露出来,流露火辣的风情。脸上虽然戴着面具看不出面容,但脚下穿的
高跟鞋却是他家女奴专用的款式。不用说,就是原本和雁儿留在临安的三名侍奴:
惊理、罂粟女和蛇夫人。

  小紫面前的圆桌上跪着一名美少妇,她伏着身,朱红色罗裙掀到腰间,娥眉
微微颦起,弯长的睫毛不住轻颤,流露出柔婉而妩媚的羞态,只有熟悉她的人才
知道她娇柔的外表下有多危险。

  「凝美人儿怎么来了?」

  小紫笑道:「想你了哦。」

  云如瑶盈盈起身,红着脸道:「郎君。」

  程宗扬走过去,只见阮香凝下身一丝不挂,裸露着雪团般的美臀和两条雪滑
玉腿。她的双手搂着艰股,将白生生的臀肉分得敞开,露出娇嫩的羞处和柔软的
肛洞。

  「妳们这是做什么?」

  小紫笑道:「瑶姐姐想把后面也给你用,又不知道怎么做。可是人家也没做
过,帮不了她,正好这几个丫头来了,瑶姐姐就问她们是怎么和你做的。」

  「这还用问?做一下不就知道了?」

  小紫搂住云如瑶的腰肢笑道:「那可不行,瑶姐姐身子弱,哪里能和她们一
样?好了,你去跟雁儿亲热吧,我和瑶姐姐还要问她们呢。」

  程宗扬一把将雁儿横抱起来,「雁儿,我们走!」

  雁儿抱着那只布偶,羞不可抑地把脸埋在主人怀中。

  久别相逢,雁儿在他身下流露出初破体时一样吃痛的神情。程宗扬的动作愈
发温存,先浅后深,一点一点进入少女柔嫩的蜜腔中。雁儿眼眶含泪却咬着唇,
乖乖迎合他的进出。

  雁儿的容貌虽然不及死丫头那样夺目,但也是个出色的小美人儿,尤其是她
像小羊一样温顺的样子最惹人怜爱,让人禁不住想把她拥在怀中小心呵护。

  少女娇美的玉体鲜嫩无比,使程宗扬倾注更多热情。雁儿白嫩的双足搭在他
肩头,随着他的挺动,圆润双乳在胸前微微抖颤,似乎愿意就这样陪着他到天荒
地老。

  良久,程宗扬身体一沉,粗硬的阳具深深插进雁儿滑腻的蜜穴间,在她体内
剧烈地喷射起来。

  程宗扬把雁儿拥在怀中,「在临安还好吗?」

  雁儿脸上带着羞涩的痛楚,一边用丝帕把他下身抹拭干净,一边柔声说道:
「还好。」

  「别的人呢?」

  「都还好啊!秦执事很忙,只偶尔来一趟,匆匆说几句话就走,不过每次都
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程宗扬临行时吩咐秦会之,让他隔段时间去看看惊理等人有没有什么异动。
雁儿和那几个女子待在一起就是一只小白兔陪着三条毒蛇,虽然有娃娃,万一被
反咬一口也不得了。

  「祁四哥派人来过一趟,送了些吃的用的。还有翠烟姐姐,上个月刚生个儿
子。」

  「已经生了?」程宗扬又惊又喜又是遗憾,他还说要喝吴大刀儿子的满月酒,
可眼下天南海北,想见一面都不容易。程宗扬懊恼地说道:「居然没赶上……不
行,我得给吴大刀和柳姐儿送份厚礼。」

  「奴婢已经替公子送过了,一对金麒麟、一副长命锁,还有小宝宝戴的小镯
子、小脚铃。」

  「我在太泉古阵还有礼物带给他们呢,也不知道小侯爷来不来得及送到?」

  数日前林清浦传来消息,萧遥逸等人已得知彼此平安,离开苍澜折返建康。
武二郎则揣着「情书」带着白仙儿去南荒。程宗扬不知道武二是怎么想的,居然
带着小三去求亲,只能说二爷的脑子跟别人不一样。不过他也好不了多少,求亲
能求成冤家,实在没什么资格批评别人。

  从夷陵派去的人已经与莫如霖等人见过面,同时接走徐君房,不久就能送到
临安。

  唯一不好的消息是秦太监也活着回来,还被宋主特命入宫。据说宋主狠狠夸
了他一通,然后把他打发到选锋营,继续在鸟不生蛋的地方为国效力。

  程宗扬把这些事抛到一边,说到礼物,他倒想起一件东西,从床边的背包拿
出一只盒子,用「叔叔带妳看金鱼」一样诱惑的口气对雁儿说道:「妳看这是什
么?」

  雁儿惊叫一声,「好漂亮的娃娃!哎呀,她还会眨眼睛……」

  程宗扬笑道:「她还会跳舞呢。」

  雁儿抱着那个娃娃爱不释手,一会儿摸摸她的小鼻子,一会儿摸摸她的小脚
丫,忽然她抬起脸在程宗扬的唇角飞快地亲了一下。

  程宗扬指指另一边唇角,「这边也要。」

  雁儿害羞地扬起脸,接着被程宗扬狠狠吻住。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笑声,却是
阮香凝被一名侍奴扒开屁股,另一名侍奴用手指插进她柔嫩的屁眼内,模拟肛交
的动作。

  云如瑶好奇地说道:「郎君便是这样做的吗?」

  阮香凝羞媚地说道:「奴婢第一次是在水榭上。那天公子来了兴致,让奴婢
伏在栏杆边,从后面给奴婢后庭开苞。」

  云如瑶用衣袖掩口轻笑道:「好腌臜……」

  「奴婢第一次不晓事,后来每次用过马桶都会用温水灌肠,把后庭清洗干净,
除去异样,然后抹上酥油、香露,待公子来了兴致便能随意使用。」

  雁儿忽然笑了起来,程宗扬道:「笑什么呢?」

  「奴婢是想起凝奴的姐姐。」雁儿小声笑道:「那位梁夫人见着阮女侠总是
盛气凌人的样子。后来阮女侠不知怎么拿到一种药丸,梁夫人一天不吃就像失了
魂一样,只能天天讨好阮女侠。紫姑娘虽然不在,但她们两个每天都来园子里请
安,那天听她们说起来我才知道,阮女侠竟然把梁夫人打发去做她丈夫的姘头。」

  程宗扬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阮香琳竟然干出这种事,就算为了报复黄莺怜,
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话说回来,阮香琳这么做未尝没有补偿丈夫的意思。

  「师师呢?」

  「师师姑娘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出去云游,秦先生已经派人去找她。」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他现在可以确定,师师一时不小心成了死丫头引魂术的
试验品,死丫头也许只是恶作剧,但李师师那样自尊心极强的女子肯定无法接受
这种玩笑。不过引魂术只是放大人心底的欲望,李师师到底会怎么选择,也许只
有她自己才知道。

  程宗扬道:「累了吗?」

  雁儿摇头道:「不累。」

  「那我带妳到坊里走走。」说着程宗扬提高声音,「死丫头,别玩了!该穿
衣服的穿衣服,大伙儿一起去。」

  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寻常店铺此时已关门谢客,坊内的店铺却点着油灯照常
营业。坊内的客人虽比白天略少,但在这个时代称得上热闹非凡。

  雁儿问道:「不是有宵禁吗?」

  「宵禁只是禁止路上通行,坊里是不管的。这里的客人有些是旁边的街坊,
等开始打更再走不迟。有些是外乡来的,今晚赶不回去便在坊中留宿。还有一些
是路过的商人,因为坊中吃住都有,价钱也便宜,便在此落脚。」

  云如瑶早已习惯足不出户的生活,虽然住在坊内,也是头一次出来,她停下
脚步好奇地看着旁边柜台上的绢花。她在云家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以云家的
豪富,她房中一年四季鲜花不断,哪里用得上绢花?这些廉价的小商品倒是第一
次见。

  程宗扬指了指,「这种的多少钱一枝?」

  「每枝二十五枚铜铢。」

  程宗扬拿出一枚银铢买了几枝。云如瑶和雁儿面露欣喜,各自戴在髻上,小
紫却把自己的一枝给怀里的雪雪戴上。三名侍奴平常都在暗处,并不露面,倒是
阮香凝得了一枝。

  售货的小二自然认识东家,推辞不收,程宗扬却道:「我若白拿,看似占了
便宜,但这银铢放在我手里还是一枚银铢。你得了这枚银铢,账面就多了一枚丄
问会向城中百姓购买物品,城中的百姓手中也多了一枚;百姓再到坊里花用,又
回到商会;到年中付薪,这枚银铢发到你手中,等于又多了一枚。这枚银铢在我
手中只等于一,流动起来等于四枚银铢了。」

  小二连声称是,小心接过银铢。

  等程宗扬走远,旁边一名伴当道:「东家说了什么?」

  小二茫然道:「我也听不明白,一枚银铢咋就变成四枚银铢了?」

  伴当咂了咂嘴,「难怪东家能挣大钱。」

  暮鼓敲响的同时,一匹快马奔进坊内,一直守在太守府打探消息的敖润找到
程宗扬:「程头儿,平亭侯下诏狱了!」

TOP

0
              第十九集汉国篇

  内容简介:

  七里坊内新开张的游冶台成功吸引舞都豪强子弟的目光,争相一掷千金。

  游冶台对面的饼铺则更为热闹,如玉般娇嫩的云如瑶当炉卖饼,使得云家三
爷、六爷再也无法视若无睹,最终屈服。程宗扬也因此得知云如瑶的身世……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汉国游侠豁达至此,饮酒歌挽辞,难掩朱
老头心事重重的背影。当年未央宫晋封阳武侯之事,到底隐藏什麽内幕?

  朱老头一心催促程宗扬赴洛,真实用意又为何?

                第一章

  程宗扬踏着靠在墙头的木梯,望着远处的平亭侯府。这处舞都最大的府邸此
时被郡兵包围得水泄不通,如狼似虎的兵卒从各处坊门涌入府中,无论男女一律
套上铁链,关入囚车。侯府内的眷属、姬妾、奴仆、婢女不下千人,在突如其来
的变故下,一个个骇得面无人色,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如砧上鱼肉一般听任摆布。
宵禁的大街上行人绝迹,但在暗处不知有多少双胆战心惊的眼睛盯着这边。

  「不对啊。」程宗扬道:「新来的太守才上任几天?就算他已经把邳家横行
不法的劣迹上奏朝廷,可朝廷刚刚才下诏令,把平亭侯逮入诏狱!案子都还没开
始审,他怎么就抓人了?还是从主子到奴才满门抄斩的阵势?根本没道理啊!」
「小程子,这你就不懂了吧。」朱老头道:「当年周大将军下狱论罪之后,汉国
就定下规矩,三公九卿、王侯显贵按例不得入狱,以免受辱于小人!这叫刑不上
大夫。」

  「汉国高官贵族们的待遇这么好?连入狱都不用?」

  「那当然。」朱老头道:「接到诏书,该服毒的服毒,该上吊就上吊。再体
面一点的就伏剑自尽,反正不能入狱。」

  「停!停!停!你说王侯不能入狱,结果是一接到诏书就干脆自杀?」程宗
扬都胡涂了,「诏书不是让人去对质吗?万一是冤枉的呢?」

  「冤枉也得死啊!你还没听明白,要紧的是『下诏』!天子一下诏,意思就
是『你赶紧死吧』!接到诏书还觉得自己冤枉、想对质,还要讨个说法,给自己
弄个清白就更该死了。」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绕过这个弯,「你的意思是,天子一下诏,就是让接诏书
的人去死?」

  「废话!天子若不想杀人,根本不会下诏。」

  「可他要是不死呢?」

  「那就是不给天子面子,不讲规矩。」朱老头道:「汉国人是很质朴的,一
般来说,对于这种破坏规矩的败类,朝廷处置方法很简单I」朱老头右手用力往
下一劈,「一个字:族。」

  「族灭?」

  朱老头欣然道:「孺子可教也。」

  程宗扬终于明白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平亭侯阖门入狱其实与邳家究竟干
了多少横行不法的恶事没有太大关系,要紧的是天子的态度—让平亭侯去死。

  「平亭侯怎么得罪天子?」

  「看到他的府邸有多大吗?」

  朱老头答非所问,程宗扬却若有所悟。平亭侯一个侯爵,仅在首阳山就有十
几万亩的封地,食邑四千户。这些人口和田地都属于封国所有,甚至地方官府都
不得管束。汉国封侯数百,还有一堆更大的诸侯王,按照法律他们有权力自辟僚
属,在封地设置家宰、家丞、家臣,俨然是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若是守成之主
还好说,遇上一个有为之主,肯定要想方设法打击这些势力。

  朱老头道:「去年天子祭祀,因为诸侯奉献的祭品不足,就撤掉好几个诸侯
王,何况平亭侯是被当地太守上奏有罪。」

  程宗扬彻底明白过来。说起来平亭侯确实是挺冤的,天子跟捞鱼一样,捞着
谁算谁倒霉。问题是天子想灭谁也需要一个理由,宁成就把这个理由送到天子面
前,就此把邳家送上不归路。

  如果说刚才程宗扬还在纳闷,为什么宁太守认为平亭侯会自杀,现在他反而
奇怪,平亭侯为什么不自杀呢?

  「心存侥幸呗。」朱老头道:「如果换个人,也许他就活下来了,可惜遇到
这位宁太守。」

  「痛快点!你再不痛快点把话说明白,我就给你个痛快!」

  「小程子,你别急啊,大爷这不正在说吗?」朱老头道:「如今的天子登基
以来,就有七次大赦天下。平亭侯就是指望到九月间天子再次大赦,自己熬一个
月就能脱罪。可惜啊可惜,这位宁太守连一个月时间都不肯给他。」

  从平亭侯入诏狱到定罪,按正常流程起码要一个月时间。如果运气好,遇上
大赦,收拾收拾就能回家,可宁成这酷吏狠到骨子里,根本不等诏书就把邳家全
族下狱。此举虽然已经越过律法的底线,但正合了天子的心意,说白了,宁成这
样的酷吏就是帝王的鹰犬,只为君主一个人的权力服务,抄家灭族视为等闲,甚
至连法律也不放在眼里。平亭侯的小手段在宁成面前不堪一击,邳家这回是凶多
吉少了。

  程宗扬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留下一句话:「开矿吧。」

  邳家覆灭,有人欢喜有人忧。城中豪强个个心惊,一墙之隔的七里坊却是一
派盛世景象。城中的宵禁只是限制街上行人往来,坊内就是彻夜不休也无人来管。
如今七里坊除了绳技,又多了汉国百姓喜闻乐见的角抵之戏,几名力士在场中角
抵,不时赢得阵阵喝彩声。

  连日来,随着在坊中停留的客人不断增多,路边的摊贩也推出消夜。虽然品
种很简单,无非面饼、酱汁再加一碗热汤,但对于饥肠辘辘的客人不啻于雪中送
炭,一路走来不时看到有人席地而坐,弹铗高歌。

  「汉人朴实刚劲,多慷慨悲歌之士。」朱老头道:「以其宁折勿弯,因之过
刚易折。」

  汉国不是没有奸猾之徒,但大多光明磊落,即使玩弄手段也直来直去,宁为
玉碎,不为瓦全。像宁成这样直接灭门的酷吏、奉诏便慷慨自尽的王公重臣,在
宋国根本难以想象。你让高俅自杀试试?宋主若派人拿着诏书质问,那家伙肯定
一边大呼冤枉,一边千方百计找出告黑状的是谁,然后反咬一口。

  把宁成换成秦会之,也不会摆明车马和邳家对着干,多半是笑里藏刀,虚与
委蛇,然后找准机会密奏天子,一击毙命。像宁成这样虽然痛快,但他没给邳家
留后路,同样也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一旦失去天子的庇护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程宗扬道:「老头儿,汉国怎么就出了你这个败类呢?」

  「老夫大业未成,岂能轻死?」

  「什么大业?」程宗扬用玩笑的口吻道:「王子复仇记吗?」

  朱老头负着手,冷哼一声,一边踱步,一边长声歌道:「山中相送罢,日暮
掩柴扉。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一场角抵分出胜负,喝彩声再次响起,欢腾的人群掩住朱老头略显落寞的背
影。

  「舞都不能再待了。」程宗扬道:「我得去趟洛都,要不老头非疯不可。」
小紫道:「好啊。听说洛都很好玩。」

  程宗扬歉然道:「瑶儿,我本来想带着妳堂堂正正回云家,免得妳与家人不
合。

  但现在……「

  想起家事,云如瑶黯然神伤,摇头道:「不妨的。」她的目光微微闪了几下,
然后抬起脸,「奴家却有个主意……郎君可否再留几日?」

  「多留几天当然可以,只不过六哥和三哥出门远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两位哥哥必定在堡中。」云如瑶下定决心,起身道:「小紫妹妹,妳的婢女借
我使唤几天,可使得?」

  小紫笑吟吟道:「好啊。」

  程宗扬不解地问道:「瑶儿,妳要做什么?」

  云如瑶嫣然一笑,「过得几日,郎君便知晓了。」

  云如瑶唤上雁儿去了邻室。程宗扬换上一副口水长流的猪哥表情,狞笑着对
小紫道:「死丫头,雁儿也陪过妳了,怎么也该轮到妳吧?」小紫抬起脸甜甜一
笑,伸手将阮香凝推到他怀中。

  「啊……」阮香凝低叫一声,昂起柔颈,精致的双眉紧紧颦起。

  程宗扬挺起小腹,重重压在充满弹性的雪臀上,阳具像铁棒一样深深捅入阮
香凝体内。这些天虽然与云如瑶交颈缠绵,但她身子娇弱,他在交合中总不免留
几分力气。这会儿骑在凝美人儿丰满肥翘、又白又嫩的大屁股上,程宗扬抛开所
有顾忌,肆无忌惮地狂插猛送。

  阮香凝顺从地伏在主人身下婉转承欢,但她久旷多时,被没有半点怜惜的主
人粗暴地进入体内,身体本能地有些不适。她蹙起娥眉,下体传来阵阵滞洁的痛
楚。

  「多啦八梦!」

  阮香凝娇躯一颤,目光变得涣散。

  程宗扬懒得搞什么前戏,直接用阮香凝自己的瞑寂术控制她的身体,然后强
迫她进入高潮。

  「凝奴,浪一个。」

  阮香凝蜜穴抽动一下,随即淫汁四溢,一瞬间变得滑腻无比,阳具轻易贯入
蜜穴,顶住花心。

  「很好。现在把妳的小妹妹剥开,用妳全身的力气让它一直保持发浪的状态。

  然后自己计数,主人每干妳一百下,就浪出水来。「

  阮香凝伏在地上,细白的玉指抱住臀肉,将羞处掰得敞开,露出玉户间红腻
如脂的蜜肉。高翘的雪臀间,娇艳的性器像花瓣一样绽开,湿媚的穴口彷佛一张
小嘴,在肉棒上不停抽动。她颤抖着翘起屁股,体内柔腻的蜜腔不停收缩,程宗
扬身体不动就能感觉她的下体不住收紧,来回挤弄阳具,不时挤出一股清亮的蜜
汁。

  不多时,阮香凝身体一阵颤抖,白美的雪臀哆嗦着收紧,一股阴精从蜜穴深
处涌出。程宗扬气轮微微一动,将一丝阴精纳入丹田。

  阮香凝意识仍然清醒,肉体却完全处于主人控制之下,那根火热的阳具在她
痉挛的蜜穴中抽送着,每到一百下就迸发出一波高潮。短短两刻钟,阮香凝连泄
六次身,阴精被榨取一空。

  眼看阮香凝玉体乱颤,屁股高翘着一耸一耸地泄身,程宗扬拔出阳具,对着
她柔嫩的后庭用力干进去。

  阮香凝发出一声悲鸣,涂过酥油的屁眼儿在粗硬的龟头下没有丝毫抵抗,就
被挤得圆圆张开。肉棒硬邦邦捣入肛中,丰腻的雪臀彷佛被粗大的棒身挤得膨胀
起良久,程宗扬低吼一声,在她屁眼里剧烈地喷射起来,而后松开身下的少妇,
仰身靠在床榻上,赤裸的身上满是汗水。

  阮香凝像白羊一样赤条条地伏在他腿间,雪白的屁股仍在微微颤抖,臀间两
个肉孔还残留着纵淫的痕迹,一股白浊的浓精从肛中溢出,顺着臀沟缓缓淌下。

  阮香凝满脸羞红,小声道:「奴婢想求公子……把奴婢收为妾侍……」

  「嗯?」

  「奴婢愿意一生一世都服侍公子……」

  「现在不就是吗?」阮香凝曝嚅一下,低声道:「奴婢的姐姐已经许给公子
为妾……」

  「妳们姐妹连这也要比?难道妳觉得现在的身分不如她?」

  「奴婢不敢嫉妒姐姐,只是……阿姐对奴婢恨之入骨。」

  「妳当上妾侍,她就不恨妳了吗?」

  「那位梁夫人原本一直看不起姐姐,后来阿姐拜见过公子的长辈,被公子纳
为妾侍,梁夫人就不敢对姐姐盛气凌人,还千方百计讨好姐姐。公子可能不知晓,
那位梁夫人每日都去姐姐家里,结果有次姐夫喝醉污了她的身子,也不敢声张。
后来姐姐知道,与姐夫大闹一场,分府别居。」

  这是又一个版本。当初阮香琳被程宗扬纳为妾室,在刘娥面前立誓恪守妇道,
为他守贞,自家的丈夫倒成了摆设。所谓「李寅臣酒后强暴梁夫人」,其实是阮
香琳故意把梁夫人送去供丈夫消遣,用来补偿丈夫。

  程宗扬没想到货是,阮香琳竟然借机与丈夫分居I既为他守贞,又暗中给丈
夫补偿,外面还不露丝毫破绽,果然是个够精明的女子;只有黄莺怜倒霉,成了
夫妻两个摆布的玩物。

  对于梁夫人与李总镖头勾搭到一处,程宗扬没什么感觉,他从来都不觉得黄
莺怜是他的女人,就像游婵与他交情非同一般,他也没打算把游婵收入房中,反
而劝她嫁人I占有欲那么强,逛一趟青楼还不把所有的妓女都赎回家?

  程宗扬没有开口,只搂住她的粉颈,把阳具捅进她柔艳的红唇间,慢条斯理
地插弄她的小嘴。

  阮香凝嘴巴被占住,知道主人不想让她多嘴,于是伸出香舌殷勤地舔舐起来。
「喔- 哈!」

  暴喝声中,利斧疾劈而下,木柴朝两边飞开,斧刃深深斫进木桩。

  「哈大叔!看到了没?」高智商嚷道:「五百!整整五百!少爷我一口气劈
完,连气都不喘的!咳!咳!」

  哈迷蚩耷拉着眼皮,仅剩的一只独眼翻了翻,干巴巴道:「再加五百。」

  「大叔!饶了我吧!我刚才是吹牛的,你瞧,我膀子都肿了!大叔……饶命
啊……」高智商抱着哈迷蚩的大腿嚎啕大哭,要不是他的裤子也归自己洗,顺便
就把鼻涕都抹他的腿上。

  「六百。」

  高智商瞬间收起眼泪,痛快地说道:「五百就五百!哈大叔你放心,我一根
不少给你劈出来,绝对不耽误你烧茶!大叔,你等着啊!」『高智商操起斧头,
玩命地劈了起来。

  程宗扬抱着肩晃过来,笑咪咪地道:「劈柴啊?好,好,好!听说有位姓耿
的少侠就是从小劈柴打熬底子,后来练成一身超凡脱俗的修为,还娶了一堆美女
……小子,好好劈啊。有前途!」

  「眞的?」高智商抡掉衣物,拍着精瘦的胸膛道:「师父!你就瞧我的吧!
啊呀^ 嘿!」

  程宗扬看了一会儿,对哈迷蚩笑道:「老爷子辛苦,这小子还听话吧?」老
兽人提起木'^,往石臼上砰的敲了一记丄尚智商听在耳中,小腿顿时哆嗦一下。
哈迷蚩弓着背,斑驳的皮毛彷佛一头枯痩的老狼,神情木然地说道:「还行。」
程宗扬笑道:「哈老爷子好手段,短短几个月,这小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肚子
也没了,腰腿也结实了,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他压低声音,「不过这小
子养尊处优惯了,一下子瘦成这样,不会出事吧?说起来这小兔崽子才十七岁,
正在发育呢。」

  「十七?」哈迷蚩皱起眉,然后摇了摇头。

  程宗扬道:「让这臭小子劈柴是为他好,不过一大清早就劈一千根木头,是
不是多了点?又没人指望让他当冲锋陷阵的猛将,身体能结实点就行了。」

  「他的上肩骨已经长实,」哈迷蚩道:「再不拉开便晚了。」

  哈迷蚩丝毫不肯通融,程宗扬只好作罢。五百根木柴劈完起码要大半个时辰,
以高智商现在的力气,就是劈到中午也不稀奇。程宗扬本来想叫高智商,听听他
开矿的主意,但天大地大不如老兽人的规矩大,这会儿只好先撂开手。

  敖润、冯源和富安一大早就被打发出去,四处寻找开矿的工匠。但舞都最好
的匠人、最出色的歌姬、最能干的仆役全在豪强家里,三人忙碌一上午,只找到
一些散户。

  程宗扬一看就知道糟,首阳山的铜矿位于深山,需要的人力绝对不是小数目,
从其他地方招募工匠肯定不实际。舞都无论人力还是土地、物资都被豪强垄断,
他们不配合,一般人根本做不下来。难怪当初官府贴出告示,愿意来的外地商人
也寥寥无几;宁成这么痛快就把铜矿扔给他,多半也是因为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
地。

  「师父别慌,这事好办!」高智商光着膀子,由富安拿药酒在肩膀上用力擦
着,龇牙咧嘴地说道:「我跟爹爹说一声,让他调两千名禁军过来,保证吃得比
猪差,干得比驴多!连工钱都不用发,直接跟我爹爹结账就行。」

  「打住!调两千名宋军来舞都?明天两国就得打起来。」

  富安也诚恳地说道:「衙内这主意好是好,就是有点臊。」

  冯源道:「要不跟本地豪强商量商量?从他们手里雇佣些家奴?」

  「宁太守摆明要跟本地豪强对着干,咱们再去和他们穿一条裤子,本地的豪
强不放心,太守那边也不落好。」

  高智商眼睛忽然一亮,「罪囚啊!这事我爹干过,跟地方官府勾搭好,派一
队禁军看着,把罪囚押到河里淘金赚了不少钱呢。」

  富安赶紧道:「衙内,你喝醉了。」

  高智商斥道:「你这个胡涂狗才,跟我师父有什么不能说的?对吧,师父?」
程宗扬苦笑道:「对,但在别人面前千万别说。」

  「师父放心,我有分寸。师父,你觉得我这主意怎么样?」

  「我看不怎么样,开矿不是几百名人力的事,几千名罪囚去哪找?」「邳家
啊!据说光家奴就有好几千人。」

  「家奴不全是罪犯。」

  「罪犯不罪犯还不是老宁一句话的事,说你是罪犯就是罪犯,敢不服?罪加
三等。」高智商爬起来道:「师父,我去跟老宁说!只要老宁出马,保证那些家
奴只有磕头的份。」

  高智商初生牛犊不怕虎,换身体面衣服,带着冯源和青面兽登门拜访。谁知
宁太守去了牢狱,据说正在日夜不息地审理邳家罪行,一边审,一边把罪名确凿
的囚犯顺手勾决。宁成怎么审案,没人知道,反正天一亮就不断看到有人头被送
出来,挂在城门外。

  城中豪强百般打听,到了第三天又送出几个狱卒和小吏的脑袋与那些罪囚作
伴,城中的豪强立刻偃旗息鼓,把大门关得紧紧的,连下人也不得随便出入。

  程宗扬原本觉得用罪犯当劳力不是什么好主意,这会儿不由得提心吊胆,生
怕宁成一时兴起,把人全杀完了。

  高智商天天登门,后来厮混熟了,索性住在太守府的耳房里,随时等着宁成
回来。太守府的耳房原本是给访客等候用的,但宁成在舞都杀得血气冲天,耳房
里别说客人,连个鬼影都没有,倒是便宜高智商。

  弥漫整个舞都的凛凛杀气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七里坊的生意,一连几日二天她
找到敖润,让他在坊中划出一块地,简单围了土墙,搭起架子,一应草图都是她
亲手所绘。

  程宗扬没留在屋里醉生梦死,既然有空就继续到云家登门求见,但他的待遇
比高智商惨多了,别说耳房,连吊桥都没摸着;每天天一亮就去,天快黑才悻悻
回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第三天傍晚,宁成终于从牢狱回来更衣。高智商赶着见了
一面,夜里才醉醺醺地回来。

  高智商大着舌头道:「都……都说好了,一……一千罪囚,保……保证身强
力壮……师……师父,我不错吧?二说着如一滩软泥般醉倒。

  程宗扬道:「怎么醉成这样?」

  高智商哼了两声,忽然睁开眼,直着眼睛道:「我……我没吃肉!跟哈大叔
说……说……」说完才放心地醉倒。

  冯源道:「宁太守听说衙内是家主的伴当,很给面子,专门留衙内用饭。席
间又听说是他先打听到城内群盗欲对太守不利,更是十分高兴。衙内一说开矿要
用罪囚,太守就说早该如此,邳家那些家奴仗势欺人,横行乡里,正该狠狠惩诫
一番。当下让人拿来名册,先从狱中其他囚犯中勾出一百多人,剩下的从邳家名
册中勾足。等明天黥了面就能打发到山里。」

  程宗扬呆了半晌,感叹道:「什么叫效率!汉国官员这作风,太刚劲朴实了!
但一下勾八百多人^ 眞的没问题吗?」

  「宁太守说,算他们运气好,本来有四百多人定的是死罪,如今除了几十个
罪行严重的,其他像打过人的、抢过鸡的都免死了,那些罪囚感恩戴德还来不及
呢。」打人偷鸡都是死罪?不知道宁成是以什么罪名入刑的。不过想想也知道,
多半是轻罪重处,小事变大事,大事变砍头。豪强都灭了,杀这些豪门家奴,宁
成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这些又不是没有户籍的流民,他怎么也说杀就杀?不用请旨?」冯源道:
「据说宁太守上奏时已经顺道请了旨意,前日刚送到才开始砍头。」效率实在太
高了,连审带判加上请旨杀头,一点都不耽误。程宗扬抱着手臂在室内转了一圏:
「这事宁太守能做,咱们不能这么做。毕竟宁成的舞都太守也不能当一辈子。咱
们做生意的图的是长久,回复宁太守,这些囚犯既然罪行不重,在我们程氏商会
做满三年即可离开。作工期间,每月工钱有一半由商会交给官府,一半由商会代
存,期满一并领取。期满后如果愿意留在矿上做工,工钱翻倍,而且商会将在城
中给他们提供房屋。」

  冯源掂量道:「程头儿,这是不是太宽厚了?给工钱就罢了,再高薪厚赏收
容这些人,好像……不大値当。」

  「你以为我是好心到有钱都不愿意赚吗?」程宗扬推开窗户望着七里坊的夜
市道:「在你看来,舞都和临安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人少,哪像临安,随便一家瓦子都热热闹闹的。」

  「不是人少,舞都的人口一点都不少,但平民太少。舞都十几家豪强,占了
七成土地、超过八成的财富,大批人口成为他们的家奴和部曲,城中的平民全加
起来还不及他们家奴的三分之一。我厚待那些罪囚不是因为我是滥好人,而是因
为七里坊的繁荣需要更多的平民。」程宗扬道:「每多一户有消费能力的平民,
七里坊就能多一僻顾客,地位也稳定一分,到时即使宁成迁官他处,七里坊也能
支撑下来。」冯源干笑两声,「虽然我听不太明白,可程头儿肯定是高瞻远瞩。」

  程宗扬笑道:「冯大法,你的马屁功夫要跟老秦好好学学。」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程宗扬愕然道:「怎么回事?」

  冯源凑过去看了一眼,「哦,吃饭时宁太守发落罪囚中的女眷,本来依律该
没为官奴婢,但宁太守说本地官员用不着这些,一律发卖。衙内说咱们这儿缺人,
就把她们都买回来。」

                第二章

  简陋的院子里,一百余名获罪的女奴满满跪了一地,她们穿着红土染过的粗
布囚衣,钗簪都被剥去,一个个披头散发,不少人还赤着脚,神情惶恐间带着认
命的麻木。

  云如瑶坐在椅中,一边看着案上的木简,一边慢慢道:「官卖罪奴一百二十
六人都去坊里做工,未免太多了些。这样吧,三分之一留在内院使唤,三分之一
在坊中各处商铺帮工。余下的,坊里要开一间青楼,名叫游冶台。雁儿,妳问问,
愿意去的便分派出去。,」

  那些女子略微有些生气,雁儿问了一下,有一半愿意在内院当婢女,愿意去
商铺做工的不到二十人,肯去青楼的更是一个没有。

  云如瑶嗔道:「雁丫头,不是这样问的。」她略略提高声音,「你们都听清
楚了,愿意去商铺的,只要与商会签下做工的契约,待做满期限便可自行选择留
下或离去。当奴婢的签的都是奴契,非主人开恩不得赎身。至于去游冶台的,平
日锦衣玉食,还有小婢服侍,比寻常小姐也不差。」

  下面的女子互相看着,但没有开口。

  云如瑶也不着急,她拿起一枝木简看着上面的姓名、年龄,然后抬眼望着前
面一个女子,柔声道:「妳是邳寿家的少夫人?」

  那女子低声道:「是。」

  「看着倒年轻。」

  「奴婢是续弦。」

  云如瑶微微一笑,「眼下这些奴婢里,妳算是正经的主母。」

  「不敢。」少夫人低声道:「奴婢愿意服侍夫人。」

  云如瑶摇了摇头,「不行的,邳家虽然没了,但有妳以往的身分,这些奴婢
总不免三心二意。既然妳已经被商会买下,要妳做个榜样才是。」

  云如瑶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样吧,看妳还有几分姿色,年纪也不大,便去
游冶台好了。」

  邳家少夫人胀红脸,半晌才低声哀求道:「求夫人开恩。」

  「妳嫁入邳家不过六年,不计被妳随便发卖出去的妾婢,单是杖毙的小婢就
有五个。」云如瑶拿起茶水浅浅飮了一口,淡淡道:「莫非妳以为我就不能杖毙
一个罪奴吗?」

  那妇人浑身一颤,脸色雪白地低下头。

  「雁儿,带她去吧,只要听话、肯用心做事,衣饰、飮食都比照她在邳家的
用度,不得亏欠。」

  云如瑶放下茶杯,又拿起一枝木简,「邳家三女是哪个?」

  一个少女小声道:「奴婢愿一生一世服侍主人。」

  云如瑶轻笑道:「那怎么行?妳一个娇小姐,起居睡卧都要人服侍,哪里会
服侍人?还是去游冶、台让人服侍好了。」

  少女泣声道:「求夫人垂怜……奴婢还未曾出阁,若是……只有一死……」
云如瑶柔声道:「妳且站起来。」

  少女颤微微站起身,她十七、八岁年纪,容貌姣好,一头青丝用布条扎住,
气色比其他女子好了许多。从侯府沦入狱中,她的傲气已经荡然无存,目光中多
了几分畏惧。

  「难得衣裳这般整洁,看来在牢中没有吃多少苦头。」云如瑶吩咐道:「蛇
奴,妳去看看。」

  一个戴着面具的侍奴如鬼魅般现出身形,她身上穿着黑亮的皮革,腰间系着
一条布满丁结的长鞭,虽然没有开口,但给众人带来巨大的压力。场中温度彷佛
凭空低了几度,众人都屛住呼吸。她绕着三小姐走了一圈,伸手捞起衣角。

  邳家三小姐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蛇夫人摸了摸下裳几点不起眼的污迹,然后舔了舔指尖,「是血迹。」

  邳家三小姐再也支援不住,软软坐倒在地。

  云如瑶柔声道:「你们在牢中,每三人一颗窝头,一瓢水,到得第二天便有
人忍饥不住,向狱卒乞食,三小姐难道忘了吗?」

  少女双手掩面,低低哭泣起来。

  云如瑶笑了笑:「莫以为我是心肠软的。雁儿,带她下去饿两天,她便知道
该怎么做了。」

  院中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一连处置两个邳家的女眷,一个是主母,一个
是未出阁的小姐,都被打发去青楼,剩下的婢妾不敢出声,屛息听着新主人的发
落。

  云如瑶道:「不管妳们以前是什么身分,如今都是我商会的奴婢。我们虽是
商家,行事也有分寸。你们之间能吃苦、肯上进的,自可去铺上做工,待得契约
期满,是去是留随你们自己心意。用心仔细、能对主子忠心的,在宅中为婢也无
妨。有那些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好逸恶劳,吃不得苦,下不得力,又不能守身
如玉的,去青楼也是彼此两便。」云如瑶淡淡道:「就这样吧。雁儿,妳们去分
派。」

  满院的女子被分别带下,不多时便陆续散开。

  程宗扬笑道:「还眞有几分主母的样子。」

  云如瑶起身帮怀除下外衣,一边道:「多亏了小紫妹妹,若不是她让那几个
侍奴打听出底细,奴家也难让这些人服贴。」

  「游冶台?」程宗扬有些奇怪的问道:「坊里有这东西?不会是富安招来的
那些吧?」

  「不是那个。」云如瑶道:「是奴家让人建的。不说来往的客商,便是商会
的人也要有个消遣的去处。」

  程宗扬踌躇一下,「让人去当妓女是不是不太好?」

  云如瑶用团扇掩住小嘴,轻笑道:「难怪小紫妹妹说你是滥好人……郎君放
心,挑去游治台的都是有缘由的。像邳家的少夫人欠着好几条人命,那位三小姐
也是个浮浪的性子。邳家有志气的,当初破家时就已经自尽,独留下她们两个,
显然是不舍得死。她们既然打定主意忍辱也要苟活,我又何必好心供着她们?」

  程宗扬暗自叹口气,虽然他并不认可,但云如瑶说的确实没错。她们虽然哭
哭啼啼,但既然选择苟活,未尝不知道自己的下场,云如瑶只是没有给她们侥幸
的机会。

  云如瑶道:「其他的多半是邳家的歌姬,她们平素锦衣玉食,以色事人,既
做不得工又难以使唤。商会里都是些年轻力壮的男子,眼下来了这些女人,说不
定要闹出什么事。与其放在别处彼此不相安,不若把那些不安分的打发出去,一
来免得闹出事端,坏了风气,1一来游冶台的衣食比照邳家待遇,她们也好享受
几日。况且我也让雁儿问了,总要愿意才好打发去。」

  程宗扬略微安心一些,只要不是逼良为娼就好。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女子都
是罪奴,称不上什么良家。「妳作主就行。院里留的奴婢够不够用?」

  云如瑶白了他一眼,「郎君是觉得留得太多了吧?」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三分之一就是四十多个奴婢,在他看来确实是挺多的。
「商会这么多男子,总要留些合适的,将来好婚配。」云如瑶笑着推他一把,
「可不是给你留的。」

  「有我家瑶儿珠玉在前,那些庸脂俗粉,我连看都懒得看!」程宗扬气节十
足地说着,一边抱起云如瑶往屋内走去。

  云如瑶拦住他的手,小声道:「奴家今晚要和小紫妹妹说些话,让凝奴陪你
好」办完事再说,只要妳乖乖的,最多半个时辰……「

  「这也太简陋了。」程宗扬拍了拍还没有上漆的木柱,摇了摇头。

  这座被命名为「游冶台」的建筑只用短短数日就建造完毕,能这么快不是因
为汉国的工匠效率惊人,而是整个建筑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大厅的主体是三十二
根铁杉木组成的柱子,正面一排四根,一共八排。那些柱子牢牢埋在地下,露出
地面的高度超过两丈,间距中间略宽,两边略窄。外面用竹子编成篱笆,挂上草
席做为墙壁。由于没有足够大的苫席,建筑只在两边苫顶,中间部分的顶部空着,
抬头就能看到满天的星光。

  程宗扬抬头望着柱顶:「连大梁都没有,这还能叫房子吗?」

  冯源道:「外面看起来是寒酸了些,但里面还过得去。」

  程宗扬举步入内,只见整个大厅沿着柱子左右两列隔出十二个独立的房间,
最后一排被单独隔开,里面架上木梯,做成上下两层的内楼。与外表的简陋不同,
厅内的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四周挂着绘满图案的绒幕,张起几重五彩的轻纱,
再加上几盏十六瓣的莲花灯,立刻显得华丽起来。

  程宗扬正在査看,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古怪!古怪!卫七少,你们汉国的
院子里干嘛要搭座木台子?」

  旁边一个公子哥儿道:「我也是头一次见,莫不是搭了脚手?」

  「我见识不多,」高智商道:「可哪有这么低的脚手?要说是勾栏也没有这
种直来直去,还不带栏杆的。」

  程宗扬不禁莞尔,大厅正中两排木柱之间有一座长长的木台,从内楼一直延
伸到大厅前端。木台宽及丈许,高度却只有两尺,猛然一看的确让人摸不着头绪。

  那公子拍了拍木料:「这些木材都没有脱过水,虽然铁杉木质地实密坚固,
不脱水也能使用,但总不及晒干的耐久。」

  高智商道:「脱水要好几年,先凑合着用吧。咦?师父!师父丨」

  高智商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师父!你也在啊!这是城里卫家的七公子!单
名一个衡字。这是我师父,盘江程氏的少主,程氏商会的东家。」

  卫衡拱手道:「久仰!久仰!」

  程宗扬有些意外,舞都的豪强对宁成畏如猛虎,连带的对自己也敬而远之,
没想到高智商这个冒名的小厮倒和他们先拉上关系。

  程宗扬也笑着拱手,「久仰!」

  高智商道:「卫七少在家里也听说七里坊热闹,今天正好有空,一起来逛逛。
师父,咱们这游冶台怎么跟别的地方都不一样?」

  那木台程宗扬一看就知道是死丫头的主意,他敢打赌,这丁型台在整个六朝
都没有。

  程宗扬笑道:「这是游冶台的特色,卫公子若有兴趣不妨观赏一番。」

  卫衡也不客套,抱拳道:「叨扰!」

  冯源进去吩咐几声,随即几名小婢搬来几案、座榻,奉上瓜果酒水。

  汉国平常都是席地跪坐,看到座榻,卫衡不免有些新奇,「这是胡床?

  「这比胡床舒服。」高智商脱了鞋往榻上随意一靠,招呼道:「卫七少,尝
尝这酒,临安大内的内府流香!能在舞都喝到可不容易。」

  卫衡结交高智商原本是投石问路,他出身舞都的豪强大族,其实不把这个小
厮放在眼里,不过此时看到高智商的作派,虽然其貌不扬,但自然而然流露出一
番贵气,显然是享受惯的,不禁暗自讶异。

  高智商涎着脸道:「师父,有什么好玩的?」

  程宗扬笑道:「多半是让那些女子走走路吧。」

  「哦……」高智商恍然大悟,其实一点都不明白,但这不妨碍他吹嘘,一脸
自负地说道:「七少,邳家的歌姬你以前见过吧?」

  卫衡微微一笑,「倒是见过一些。」

  「有我们商会调教过,保证和你以前见过的不一样!」高智商转头道:「对
吧,师父?」

  程宗扬笑道:「怕是让卫公子见笑了。」

  小婢们斟了酒,奉上瓜果,她们都是邳家的婢女,刚从牢狱出来,一个个余
惊未消,好在都是伺候惯的,并不生疏,反而更加小心谨愼。

  程宗扬欠了欠身,「卫公子少坐,我去后面看看。」

  「程少主客气了。」

  程宗扬走到后面的隔间,高智商追上来笑嘻嘻地道:「前日我从太守府里出
来,正好遇见他路过,攀谈几句就认识了。我打听过,他是卫家庶子,平常没人
管束,是个好游荡的,与城里豪强的子弟大都相熟。」

  难怪卫衡会与高智商结交。汉国嫡庶分明,一般的庶子比起家奴身分也高不
了多少。不过这些庶子毕竟出身富贵,平素出没豪门,倒是上上下下都能说得上
话。卫家主动让子弟接近他,打的主意不问可知。

  程宗扬怕的是舞都豪强把门一关,老死不相往来,如今他们肯露头最好不过。
冯源道:「要不要我再请些人来?有几个买木料的客人跟我相熟,如今都在城里,
多叫几个人也热闹。」

  程宗扬盘算一下,「不能叫太多,有三、四个人就行。游冶台还没开张,今
晚只当是请几个好友私下聚聚吧!」

  「成。」冯源答应一声,自去叫人。

  高智商也想走,程宗扬道:「既然来了就跟我一起转转吧。」

  高智商跟着程宗扬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地方还不错,就是住的挤了些。」
内楼是台中诸女暂时的栖身处。云如瑶所料不差,除了几个侍妾,愿意来的都是
邳家昔日的歌妓。这些女子原本就是邳家豢养来供客人欢娱的玩物,听闻游冶台
的衣食用度都比别处高出几等,便有不少人暗暗动了心思。再看到连以往的主母
也被打发来接客,这些女子纷纷抛开矜持,雁儿一问便点头应允。愿意到游冶台
接客的妓女一共二十四人,再加上十几名婢女都住在内楼,确实拥挤了些。

  两人刚踏入楼内便闻到扑鼻的脂粉香气。听到声音,一个女子从楼里出来,
她身材高挑,穿着天青色纱衣,宽大的衣袖从肘间垂下,露出两条雪藕般的手臂;
衣襟开成心型,酥胸半露,白花花的荡人心魄。

  高智商一看,身体就酥了半边,连口水流出来都未察觉。那女子容貌艳丽,
身材饱满,充满成熟而性感的风情。见到高智商的呆样,她眼波一转,唇角露出
一丝笑意,笑容有三分媚艳,倒有九分挑逗。高智商三魂顿时飞了两魂,直勾勾
盯着那女子,半晌才喃喃道:「师父,这美人儿是谁?」

  「你紫姐姐的节奴。」

  高智商像被人抽了一记耳光似的清醒过来,立刻擦去口水,垂手而立,眼观
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一样,一点多余的想法都没有。

  程宗扬道:「我徒儿还嫩着,少施展妳们那些媚术。」

  蛇夫人连忙收起媚态,躬身道:「是。」

  「雁儿呢?」

  「雁儿姑娘不喜欢此地,让奴婢和罂奴在此照看。」

  游冶台毕竟是青楼,雁儿不肯来也可以理解,程宗扬不明白的是瑶丫头的心
思—她一个豪门千金竟然建了一座青楼,这事如果传扬出去,云家的面子还往哪
摆?

  程宗扬心里嘀咕,她不会是打算用这种方法逼哥哥们服软吧?如果眞是这样,
瑶丫头只怕是打错主意。凭他对云苍峰和云秀峰的了解,这两人一个外和内刚,
一个面冷心热,都不是会受人要挟的性子。云如瑶与他私奔已经突破云家的底线,
再摇身一变成为青楼的老鸨,云家知道后非但不可能让步,反目成仇的可能性倒
是高到爆表。云如瑶眞要这样败坏云家的名头,只会让兄妹间原有的情分化为乌
有,使事态彻底无法收拾。

  程宗扬正是因为放心不下,才赶在游冶台开张之前过来看看。

  蛇夫人看出主人怀着心事,不敢过去撩拨,她挽着高智商的手笑道:「衙内
方才是说地方狭窄吗?」

  被主人警告之后,蛇夫人不敢再施展媚术。她妆容依旧,但眉眼间少了那番
惊心动魄的媚态,在高智商面前像个温和的大姐姐一样亲切近人。

  高智商长出一口气,顿时轻松起来,笑嘻嘻地道:「我是怕蛇姐姐这样的美
人儿被挤坏了。」

  「好个油嘴的小子。」蛇夫人笑道:「这游冶台的房间都是紫妈妈和瑶夫人
安排好的。你瞧,外面有十二间绣阁,将来游冶台的十二金钗每人一间,名为金
钗阁。剩下的两人一间住在内楼,算不得挤。」

  「什么十二金钗?」

  蛇夫人笑道:「这是瑶夫人的主意,等游冶台开张,便从楼里的姑娘中间选
出十二个最受客人磷爱的美人儿,号称十二金钗。到时不仅自己住一间大房,享
受锦衣玉食,还有小婢服侍,比起小姐也不差。」

  说话间,三人上了楼,中间一处大厅内聚着十几名花枝招展的女子。见到两
名男子过来,那些女子眉眼含春,有意无意流露出几分挑逗。当日这些女子蓬头
囚衣,程宗扬没看出什么好,此时从头到脚妆饰一新,一个个亮丽夺目,确实有
几分姿色。

  柱子边跪着一个女子,她乌亮的发丝挽成偏在一旁的堕马髻,白皙的面孔精
心妆扮过,眉枝如画,只是这会儿双手抬起,头顶扶着一只茶盏,身子直挺挺地
跪着,一动也不敢动。

  穿着丹红衫子的罂粟女在她面前,见到程宗扬进来便屈膝道:「主人。」

  程宗扬认出那女子是邳家的少夫人,「怎么回事?」「小桃红在楼里跟人争
吵,奴婢教她规矩。」

  「小桃红?」

  罂粟女笑道:「是瑶夫人给她起的新名字。」

  程宗扬不记得那位少夫人原来叫什么,但她出身名门,名字总不会差,如今
换成「小桃红」,顿时显得风尘味十足。

  蛇夫人喝斥道:「贱婢!还不见过主子?」

  那女子难堪地侧过脸,低声道:「老爷。」

  程宗扬懒得问她们为何争吵,吩咐一句:「伺候好衙内。」然后往里面的房
间走去。

  推开门便看到一条小白狗,牠四肢伏地,身体微微后蹲,耳朵和尾巴竖得高
高的,气势汹汹地盯着他,喉咙发出狺狺的状声,充满威胁。

  程宗扬脚一勾,把小贱狗扫地出门,然后砰的关上门。

  「就知道妳在这里。」

  「别吵……」小紫神情专注地拿着铜镊,把一个细如米粒的零件装进机括,
喀的一声轻响,那个零件立刻旋转起来。

  「都说聪明人能一心两用,一边做饭,一边还不耽误生孩子—妳不能分一半
心思跟我说说话?」

  「大笨瓜。」

  「搞什么飞机?」

  程宗扬凑过来,突然大叫一声:「干!眞的能飞啊?」小紫合上机括,那个
拇指大的物体像金龟子一样飞起来,在空中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程宗扬一脸惊愕,小紫却不满地皱了皱鼻尖:「还不行。」她一把抓住那个
物体,指尖轻巧跳动着,片刻间,那个物体就被拆成一堆细小的零件。

  小紫专心致志地调整部件,双眼亮晶晶的,不时闪动起异样的光芒。程宗扬
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不舍得离开,只好在一旁三心二意地等着。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响动,程宗扬皱了皱眉,起身出去。

  「怎么回事?」

  罂粟女道:「赛玉坠,就是邳家那小姐,要从楼上跳下去寻死,幸好被衙内
拦住。」

  程宗扬一阵火大,她要眞想死早在牢里死,何必等到这会儿来闹?

  蛇夫人也道:「客人已经来了。」

  程宗扬道:「虽然来的只是卫家一个庶子,但舞都的豪强都看着咱们。不安
分的先捆起来,免得出乱子。给瑶姑娘帮忙的是妳们两个?」

  「是。」

  「一会儿谁去下面?」

  蛇夫人道:「是奴婢。」

  「罂奴,看好她们,想死可以,别打扰旁人,明白了吗?」

  罂粟女面露难色:「瑶夫人有差事交给奴婢。」

  「高智商!」程宗扬吩咐道:「你看着她们。」

  「我?」高智商一脸愕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怎么?跟着你哈大叔白练了?」

  高智商一挺胸,「是!」

  「别让客人等得太久,妳们去吧。」

  两名侍奴领命退下,带着歌妓陆续离开,不多时便人去楼空。

                第三章

  夜色已至,厅中灯光次第亮起。游冶台顶部没有完全封顶,通风效果不是一
般的好,厅内轻纱飘舞,上风处放着两只熏炉,炉中香气四溢,如兰似麝,衬着
如水的月光,宛如仙境。

  玻璃在六朝并不罕见,台中的灯盏上都加了玻璃罩,淡黄的光焰在风中微微
摇曳,隔着浅绿的玻璃,透出水晶一样的光泽。

  厅中的客人除了卫衡,还有三名前来购买木材的宾客,其中一名是来自晴州
的商贾,另两名是诸发负责采办的家臣。他们都见惯豪门的富贵,游冶台的陈设
虽然精致,但算不上精奇,只是对那座木台颇觉好奇。

  程宗扬与众人见了礼,寒暄几句。两名家臣都是汉国诸侯门下,前来购买铁
杉木时与冯源和高智商等人打过交道。如今邳家犯事,山间的采伐已经停止,两
人只好在舞都停留,等候复工。七里坊虽然热闹,但终究刚开张,连间象样的客
栈都没有,他们都住在驿馆,这次是冯源专门把他们请来。

  那名商贾倒是住在坊内,他没有文书,只能在客栈落脚。七里坊一建成,他
就搬过来,这时含笑起身拱手道:「鄙姓程,单名一个郑字。」

  程宗扬心里嘀咕:这位也姓程?不会是我的哪位老祖宗吧?

  「久仰!久仰!」程宗扬客套几句,笑道:「游冶台要到明日才开张,几位
都是我们七里坊的好友,今晚才特意请诸位来看看,如果有哪里不妥还请诸位多
多指教。」

  开业之前小范围的私下聚会,显然是把几人当成朋友。几人都觉得面上有光,
笑道:「少主客气了。单看游冶台的布局便知道少主眼光见识非同一般,今日叨
扰,实属有幸。」

  台后传来一阵丝弦的轻响,宛如一泓清泉,令人暑意尽去。接着有人吹起笛
箫,曲声柔婉动人。

  「好!」程郑先赞了一声。

  丝竹声中,木台上香影摇曳,一个丽人从台后迤逦走来。随着她的脚步,布
置在木台两边的灯盏逐一亮起,不过灯盏亮度并不高,又放得极低,只看到她妖
娆的身影在灯光间微微一亮,又没入黑暗,惊鸿一瞥间流露出万种风情。

  那女子走到台前,脚边最后两盏灯也亮了起来。在她身后,木台两侧璀璨的
灯光犹如群星,与空中的月色相映成辉。身形却朦胧不清,只能看到那女子穿着
一双奇特的鞋子,那鞋子前端窄窄地贴着地面,后面却是一根又细又长的尖跟。
鞋底紧贴着纤足柔美的曲线,鞋面犹如水晶般透明,露出里面一双白生生的玉足。
接着是白美的小腿和青色的裙裾。再往上,灯光变得模糊,只能看到腰腿和胸首
的轮廓。

  六朝豪门飮宴通宵达旦的不在少数,但都是红烛高烧,灯影交织,光线越亮
越好。游冶台反其道而行之,却是别具风味,几名客人都不由自主地从坐榻上直
起腰,身体微微前倾,想看清这女子是何等尤物。

  忽然一道雪亮的光柱从天而降,从头到脚将那女子笼罩在光柱下。那女子曼
妙的身影彷佛从夜色间脱颖而出,整个人变得明亮而耀眼,令周围和星月和灯盏
都变得黯然无光。

  所有的光线似乎汇聚在那女子身上,使她的每一根发丝都清晰无比,甚至比
白昼下更加夺目。她的双手握在身前,臂上缠着轻纱,翩然若仙,精心修饰过的
眉眼媚艳生姿,心型的襟领间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胸乳,在光线照射下,白腻的
肌肤彷佛发出光来。

  那女子娇声道:「今夕何夕,各位嘉客玉趾光临,聚此游冶之台。敝处别无
长技,唯有几件新裁的衣裳。奴家已经让女儿们换上,以娱耳目。」

  话音未落,光柱随即消失,台上重新陷入黑暗。几位客人来不及惊叹便听到
一阵悠扬的乐曲声,接着光柱落在木台后方。这回众人终于看清楚,光柱落在台
上形成一个圆形光圏,一个女子沐浴在耀目的白光下,带着流溢的光华冉冉行来。

  她穿着一件红色薄衫,裁剪极为精致,衣领下方镂空出一个水滴状的开口,
露出雪滑的乳沟。尤为出奇的是她的衣裳下襬从腰侧开岔,变成前后两片长裾,
裸露出里面的玉腿。两片长裾只有一掌宽窄,彷佛鲜红的流苏垂在腿间。

  雪亮的光柱下,两条修长洁白的美腿完全暴露出来,在台上优美地迈着步子。
随着她脚步的移动,裙裾在腿间荡来荡去,似乎随时都会滑开,露出两条大腿间
诱人的妙处。宾客们的目光随之摇荡,心神摇曳。

  在卫衡等人看来,超过二十步的木台原本觉得实在太长,然而此时却短得令
人发指,彷佛短短一瞬间,众人连女子长得什么容貌都没看清,就走到尽头。光
线随之消失,只剩下一个令人枰然心动的轮廓。

  程宗扬好笑之余又有几分赞叹,瑶丫头和紫丫头凑在一起果然是奇思妙想层
出不穷,不仅从太泉古阵带来的衣物派上用场,还想起用手电筒来打光。放在六
朝,效果确实够震撼的。话说回来,太泉出品的手电筒亮度的确够强,快赶上探
照灯了。

  丝竹声渐渐低落,最后消失无痕,接着飘渺的歌声响起:「人生天地间,忽
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一个盛妆女子伴着歌声踏上木台,她穿着华丽的长裙,衣料在幽蓝中带着星
星点点的暗紫色,走动间散发出水晶一样的光芒。她的长裙后襬拖到台上,前面
收到膝上,镶着蓬松的花边,就像一簇怒放的繁花,中间露出一双白生生的小腿。
一直走到木台中央,光柱慢慢向后移去,众人才发现她长裙的后面是镂空的,露
出白玉一样的背部。

  箫声响起,又一个女子出现在木台上。这一次光柱先落在她的腿上,只见她
双腿裹着一双薄如蝉翼的长袜,那袜子竟然是从未见过的黑色,从脚尖一直到大
腿中部,完整勾勒出腿部柔美的曲线,长袜上方则是两截雪白的大腿。她大腿丰
满而圆润,在黑色丝袜衬托下不仅愈显白嫩,而且充满妖冶的魅力。

  停顿片刻后,光柱再往上移,照出她股间窄小的内裤。那条内裤呈三角状,
与丝袜一样是黑色质地,细薄无比,在强光照射下薄得几乎透明,甚至连私处的
形态都隐约可见。

  几名客人早已看得目眩神驰,连卫衡也气血翻涌,一手拿着酒樽,一手紧紧
按着座榻的扶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

  程郑抹了把汗,低声对程宗扬道:「这游冶台果然令人大开眼界,单是走这
几步便占尽风情,佩服!佩服!」

  程宗扬笑道:「时间匆忙,太过简陋,兄台若不嫌弃,往后多多光临。」

  「好说!好说!如此绝妙美色,便是赶我也赶不走的。」

  两人说笑几句,程郑道:「鄙人祖籍秦国,近年来才迁居晴州。方才听闻少
主也是同宗,不知少主是哪一支?」

  程宗扬胡诌道:「当年祖上为了避祸,迁居盘江,如今已经有几百年。早年
的族谱早已散失,到底出自哪里,我也说不上来。」

  程郑感叹道:「敝宗居秦也不过是数十年前的事,再往前也是渺茫难寻。但
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程字,往后兄弟这里,我可要多多打搅。」

  「老兄来光临是给我面子。」程宗扬拿出一张竹制描金的卡片,「这张VI
P贵宾卡还请老兄笑纳,不仅七里坊,只要是我盘江程氏的产业,都会把老兄待
如上宾。」

  「VIP」程郑看了看,然后小心收好。

  周围发出一阵惊叹,两人抬眼看去,只见台上是一道朦胧的白色身影,灯光
还没有移来,只能看一到她身体的曲线,从足到首没有丝毫衣服的痕迹,竟然是
身无寸缕,只是在暗处模糊不清。

  光圈在木台上移动着,先照到她的足尖,然后攀上光洁的小腿,接着是玉膝、
大腿……一路都是白得耀眼的肌肤。光柱快要移到大腿根部时,她玉手忽然一展,
一片粉红色的云幕展开,却是一柄巨大折扇正巧将身体遮住。折扇边缘镶着柔软
的花边,张开时将她的躯干大半掩住,只露出粉臂玉腿。

  灯光下,那女子面带春意,白美的玉足柔柔落下,娉娉袅袅地从台上走来。
她双手各有一柄折扇,一柄掩在身前,一柄遮在身后,中间的玉体若隐若现,就
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众人的目光。

  走到木台中央,她的身体忽然一旋,两柄折扇仍然一柄在前,一柄在后,只
是交换位置。每个人都知道她交换时胴体裸露出来,但惊鸿一瞥间谁也没看清多
少,不过那种香艳而旖旎的风情,比单纯的裸露更诱人百倍。

  卫衡拍着扶手怪叫一声,再忍耐不住,叫道:「程少主!这个我要了!」程
宗扬笑道:「卫公子何必着急?后面还有。」

  卫衡道:「不成不成!这些美人儿太会勾引人!我卫七自负见过不少美色,
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是傻瓜。瞧瞧这些美人儿一个个都跟仙女下凡似的!再看下去
我就该扑到台上出丑了!就这个美人儿!多少缠头?我加两倍!」

  程宗扬笑道:「游冶台还没开张,要什么缠头?既然卫公子喜欢,就让她来
陪公子好了。」

  那女子媚声道:「奴家听卫公子吩咐。」

  「那好!」卫衡跳下座榻,嚷道:「妳先把扇子放下来!眞活活馋死我!」
那女子嫣然一笑,收起折扇,露出光洁的玉体,只见她双乳高耸,乳尖上盖了一
个比钱铢大不了多少的粉红罩子,只勉强遮住乳晕,上面还用细炼挂着两只银铃。
下身遮羞的亵衣更是几条比手指还细的丝线,前面一块两指宽的布料浅浅遮住羞
处。

  卫衡跃到台边,一把抱起她白光光的双腿,就那么往阁中走去。

  两名诸侯的家臣早已看得心浮气躁,主人既然发话,当即各自挑了一名自己
中意的美人儿。程郑也随着众人选了一个,分别带入阁中享受。不多时,两边的
锦阁便亮起灯火,帷幕中隐隐传来淫声笑语。

  外面丝竹声一响起,高智商心里就像猫抓似的坐卧不宁。他本来就是爱玩乐
的性子,如果不是这几个月被哈迷蚩教训,多少知道些分寸,这会儿早就飞奔出
去与众人同欢。

  房里还有两个女子,一个是邳家小姐,另一个是邳家那位年轻的夫人。她们
手脚都被捆着放在床上,床帷垂下,只露出两对纤足。

  帐内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公子……」

  高智商拿着灯盏过去,一手掀开帐子。那位邳小姐因为闹着要跳楼,怕她叫
嚷,嘴巴还被塞住,开口是那个标致的少妇。

  她轻声道:「奴家手脚都麻了……求公子帮帮忙,把奴家的绳子松开……」

  「那可不行。」高智商一口回绝,「下令捆妳们的是我师父,没有我师父的
吩咐,谁也不敢解开绳子。」他打量那少妇几眼,笑嘻嘻地道:「妳叫什么名字?」
「奴家……」少妇露出几分羞色,小声道:「小桃红……」

  「好名字。」高智商涎着脸道:「绳子我不敢帮妳解,要不我替妳揉揉?二
少妇垂目不语,高智商对这种事情智商不是一般高,当下踢掉鞋子爬到床上,把
枕头往旁边的邳小姐头上一丢,遮住她的视线,然后把那妇人抱在怀中。

  「哎呀!好痛……」

  「膝盖都肿了啊!妳怎么得罪那两个侍奴姐姐,被她们罚跪?」

  少妇眼含泪光,「奴家被那几个贱婢嘲笑,一时气愤不过还了句嘴,就被两
个姐姐罚跪^ 」

  「她们干嘛笑妳?」

  「奴家又不是她们那样歌妓出身……有些事……一时做不来……」

  「这就是妳的不是。」高智商道:「都是女人,她们做得,妳有什么做不得
的?像妳们这样坏了事的人家,本少爷也见过几个。别管原来什么样的富贵,倒
了台就是落势的凤凰不如鸡。我跟妳说,以前在临安的时候,有位侯爷落势,我
们十三太保的兄弟把那侯爷的夫人、小姐都弄来当奴婢,在席间让她们光着屁股
斟茶奉酒。那个侯爷夫人又白又嫩又水灵,我们兄弟一边喝酒,一边轮流上她,
眞是过瘾丨二听他说得露滑,少妇脸上时红时白,过会儿才道:」奴家听她们都
叫公子衙内?「

  「没错!」高智商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是正经的衙内都指挥使,响嘻当的
武职!」

  「公子原来是贵人家子弟。」

  「那当然!我爹是宋国太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管事的富安、刘诏
他们都是我爹爹的手下。」

  高智商对自己的家世一点都不隐瞒,可那妇人当他是吹嘘。但即便他是信口
开河,新主人对他的看重却作不得假。这些日子虽然楼里的衣食用度没有亏待她
们,但到底是青楼。她纵然家破人亡,终究有几分姿色,怎甘心做个倚门卖笑的
娼妇?少妇一边被他揉弄,一边娇喘细细地小声道:「奴家蒲柳之姿,若能中公
子的意,只求能与公子为奴为婢……」

  高智商大摇其头:「这可不成。我现在随着师父修行,还要牵马劈柴,若敢
在身边留个奴婢,哈大叔非打死我不可。噢,我知道了,妳想找个靠山对不对?」

  少妇脸上一红,她却不知道这个瘦伶伶的小子是临安城中响当当的花花太岁,
最擅长的就是淫人妻女,她就是一声不响、横眉冷对还少不得受他撩拨,何况这
会儿鱼在砧上?没等她反应过来,高智商搂住她的粉颈满满地亲了一个嘴,然后
去解她的衣带。少妇大窘,本能地挣扎几下。

  高智商拍着胸膛道:「有我罩着,保证台里的女人不敢随便欺负妳。」

  少妇悄悄朝旁边的邳小姐看了一眼。

  「她有什么好看的?」高智商道:「跟妳说,本公子就喜欢妳这样的女人。
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要风情有风情,比那种未经人事的丫头片子强多
了。」

  高智商一边说,一边在她身上摸弄,「妳叫什么来着?」

  「小桃红。不要……」少妇拦住他的手,「有人……」

  「她在旁边又怎么样?」高智商张开手,毫不客气地在邳小姐的胸乳上捏了
几把。少女手脚被缚,嘴巴也被塞住,只在枕下发出唔唔几声低泣。

  「怕是一会儿有人会来……」

  「底下才刚开始,至少得一个时辰。」高智商被哈迷蚩管束得死死的,这几
个月别说女色,连女人的手都没拉过,这会儿早已按捺不住,搂住少妇就要求欢,
「小桃红亲亲,咱们也来乐一乐……」高智商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小桃红满面羞态,半推半就地被他搂着腰扯开衣带,把裙子拽到臀下。她手
脚都被捆着,即使到了这时候,高智商也没有松开她的绳索,只把她的裙子和亵
裤扒到踩间,露出一截白光光的身子,接着将她双膝分开,一手伸到她股间。

  这少年竟然是个老手!能进到游冶台的男人不多,这少年算是一个。小桃红
原想着让他尝些甜头好有个依仗,最好是引得他为她赎身,好脱离苦海。没想到
他竟然深谙其道,只摸弄几下,她整个身子便软了。她的双膝被那少年分得张开,
敞露出下体的羞处,那少年一手在她股间那个羞人的地方又揉又捻,不多时便让
她玉体乱颤,蜜穴水汪汪吐出蜜汁。

  高智商在临安时跟师父学了一点房中术,这会儿施展出来,没几下就搞定小
桃红。他抱着少妇翻个身,让她趴在床边。

  小桃红双手被绑在身后,上身伏在床上,丰腴肥美的大白屁股高高翘起。高
智商扒开她的臀肉,先赞了一声,然后解开裤子对着她湿腻的蜜穴硬生生捣进去,
一边捅弄,一边连声叫道:「爽快!爽快!」

  床榻甚高,小桃红的双膝跪得红肿,又挨不到地面,只能弯着一双玉腿贴在
床边,双足紧紧并着,用趾尖勉强支撑身体。随着少年用力挺动,又白又嫩的粉
臀被他撞得乱颤,蜜穴被那根硬邦邦的阳具来回捣弄,整个人都彷佛飞上云端,
情不自禁地「咦咦呀呀」叫出声来。

  两个正干得兴起,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群女子笑闹着涌入房中。小桃红身
子被遮在帐中,又自意乱情迷,对外面的声音恍若未觉。

  那些女子看到纱帐乱晃,连忙相顾噤声。一个女子蹑手蹑脚地走近,然后猛
地揭开帐子,娇喝一声:「好啊!」然后笑道:「快来看啊,这娼妇正让人干屁
股呢!」

  小桃红像被毒蛇咬中一样,身体剧烈一抖,潮红的玉颊一瞬间血色全无。身
后传来一阵哄笑,有人揶揄道:「哎哟,少奶奶,这一会儿工夫就跟人搞上了?」
「平常装得人模人样,原来是个下贱胚子。」

  「少奶奶这是攀高枝,咱们在下面辛苦,她倒好,先攀上衙内了。」

  「什么少奶奶?邳家没了,她这只金凤凰如今也被剥得光溜溜的。」

  「哪里是凤凰?就是只发骚的小母狗,瞧她的浪样,背地里不定怎么摇臀摆
尾讨衙内欢心呢。」

  私下交欢时被人撞破,身下的女子骇得肝胆倶裂,高智商却是满不在乎。他
在临安时,单是身边伺候的姬妾就有十几个。平常交欢至少也要三五个姬妾、小
婢在旁服侍,要不就是和那些狐朋狗友聚在一处狂淫乱嫖;有时看中谁家的妻女,
想方设法弄来,让人按着手脚行奸也是常事。倒是像平常夫妻一样,只有一男一
女的情景还从来没有过。

  诸女围拢过来,一边张望,一边笑语不绝。高智商不仅面不改色,反而得意
洋洋,别说就十几个女子,便是再多几倍人家高衙内也玩过。他费力地挺弄阳具,
一边没心没肺地笑道:「这小骚货夹得还眞紧。」

  小桃红玉脸雪白,臀部肌肉绷紧,穴口嫩肉紧紧夹住肉棒根部,高智商挺弄
几下居然没拔出分毫。

  周围看笑话的诸女也觉出异样,有人道:「莫不是这娼妇受惊,下面锁紧了?」
「姐姐说笑,哪里能锁紧?」

  「怎么没有?以前在府里,邳家那些杀千刀的老爷们弄来各种牲口在院子交
尾,我亲眼看到一公一母两条狗连在一起,怎么都分不开。」

  「人又不是狗!大家都是女子,谁下面不是肉长的?何曾有过这种事?」旁
边的女子娇声道:「衙内,让奴婢看看可成?」

  高智商道:「本少爷的阳物不是随便看的。」

  那女子笑道:「衙内的阳物在小桃红身子里,奴婢想看也看不到。只是这娼
妇下面夹得太紧,奴婢想瞧瞧稀奇。」

  高智商嘻皮笑脸地说道:「想看,让本少爷亲一个。」

  那女子毫不犹豫地献上香吻,让他痛快地亲吻一番。高智商手一挥:「随便
看!」

  娇笑声中,诸女纷纷伸出手将小桃红紧绷的臀肉掰开。少妇的身体紧绷着,
白艳的粉臀被十几只玉手扒得敞开,整个蜜穴完全绽露出来。她的蜜穴被阳具塞
得满满的,穴口圆圆张开,只露出一圈细细的红肉。

  一个女子翘起兰花指在她的穴口扪弄几下,惊叹道:「果然好紧呢。」

  「奴家也来反试。」

  「哎呀!这娼妇的骚穴像长在衙内的肉棒上面一样,一点缝隙都没有。」明
知道自己颜面尽失,沦为世人的笑柄,但小桃红几乎顾不得羞愤。刚才的惊吓使
她险些晕厥,等她清醒过来才发现,不仅臀部,包括大腿内侧和腹下的肌肉全都
绷得死死的,任她怎么使力都无法松动分毫。

  她的舌头像被钉住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下身绷得越紧,越发心急;越
心急,越无法放松。她又羞又怕又痛,不一会儿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

  一个女子冷漠地说道:「闹什么呢?」

  诸女笑声戛然而止,一个女子陪笑道:「回蛇姐姐,这贱婢背地里和衙内交
欢,被奴婢们撞破,结果衙内的肉棒夹在里面,拔不出来。」

  蛇夫人走过来,一手伸到少妇臀间摸弄片刻,抬头道:「衙内,试试用力拔
出可成?」

  高智商扎马步一样摆好架势,「来吧!」

  蛇夫人侧身坐在床上,双手抱住少妇白嫩的雪臀,朝两边用力扳开。高智商
拧腰往后一扯,小桃红痛得尖叫一声,臀间蜜穴被扯得微微鼓起,却仍未能松开。
倒是高智商阳具根部的血管猛地鼓胀一下,看起来像是要断裂一样,引得周围女
子一片惊叫。

  高智商也吓了一跳,连忙停住,心有余悸地说道:「幸亏少爷我练过!要不
这下就废了!」

  蛇夫人拔下簪子横咬在齿间,然后两手抱住少妇白生生的雪臀,像揉面团一
样来回揉弄。等小桃红呼吸略微放松后,蛇夫人取下簪子对着她的会阴部位稳稳
刺小桃红尖叫一声,屁股像触电一般剧颤起来。蛇夫人手腕一转,用簪尾在她会
阴中一搅,只听啵的一声,阳具猛然从蜜穴中拽出,带出一篷热腾腾的淫液。

  周围的女子又是一片惊呼,然后一个个掩口而笑:「有蛇姐姐在,小娼妇下
面夹得再紧,也得给蛇姐乖乖张开。」

  「小桃红,还不快谢谢蛇姐?」

  高智商看了看自己的家伙,然后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

  蛇夫人笑道:「衙内既然喜欢,尽管拿这贱婢取乐。姑娘们,过来给衙内助
兴。」

  诸女笑着上前,有的把小桃红还在颤抖的臀肉扒开;有的剥开她的秘处,露
出红肿的穴口;还有的伸出玉手殷勤扶住高智商的阳具,送到她臀下;剩下几名
女子分别托起两人的腰臀,前推后送。高智商不用费半点力气,就被她们推着干
进少妇体内。

  小桃红也被人搂住腰,把她的大白屁股往高智商胯下乱墩。她的臀部被扒得
敞开,圆润的臀球几乎被掰成一个张开的平面,露出里面雪滑的臀沟和蜜穴。柔
艳的性器彷佛一朵娇弱的鲜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根阳具硬硬插入,来回抽送。

  她敞露着自己最羞耻的部位,羞处每一丝颤抖、每一处细小的褶皱、每一滴
淫液的溅出,包括蜜穴被插弄时每一个反应和变化,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怪不得叫小桃红。」高智商赞叹道:「这名字起得眞贴切!妳们瞧瞧这屁
股不就是个大白桃吗?顺着沟掰开,里面的美肉又红又嫩,还跟水蜜桃一样,湿
答答的直淌水。」

  诸女都笑道:「夫人名字起得好,衙内解得也好,还有这娼妇也知道凑趣,
把屁股养得又白又嫩,留着让衙内取乐。」

  另一个女子道:「哎哟,这里还有一个。」

                第四章

  几名女子七手八脚地把邳小姐扯过来:「这个叫赛玉坠,姐妹们都来看看,
到底是哪里赛玉坠?」

  邳小姐虽然被枕头遮住面孔,周围的交谈却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她嘴巴被塞
住,作声不得。

  显然邳家对下人远称不上宽厚,这些歌妓对邳家两位主母、小姐即便算不得
恨之入骨,也是充满鄙夷和怨气。当下几名女子一起动手,不一会儿把改名赛玉
坠的邳小姐剥得精光。

  她们在邳家都曰疋专供淫乐的玩物,这会儿终于找到机会把昔日所受的羞辱
全还在邳小姐身上。她们先扯住赛玉坠的乳头,让高衙内观赏她乳头的颜色嫩不
嫩,然后拧住赛玉坠的手臂,让她挺起胸乳,像拍皮球一样来回拍打,看那对玉
乳够不够丰满、弹性如何,接着又把那对漂亮的乳房揉弄成各种形状,让衙内欣
赏取乐。

  等摆布完那对乳房,几名女子架起赛玉坠的双腿,把她的大腿扯成一条直线,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未曾嫁人的性器剥开来,让人随意观瞧。

  赛玉坠也颇有几分美色,下体小巧而精致,一条光洁的肉缝白白嫩嫩,下面
是一个水滴状的凹陷,果然像玉坠一般。

  旁边的女子忽然惊笑起来,却是发现她虽然还未出阁,却已不是完璧,不由
又是一番奚落。这时罂粟女也走进来,她让人撑开赛玉坠的嫩穴,然后啐了一口,
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罂粟女和游冶台一众艳妓对赛玉坠奚落笑骂,用刻薄的语句将她讥刺得体无
完肤。等赛玉坠哭得梨花带雨,蛇夫人才出面来做好人,她拦住诸女,又对赛玉
坠道:「到底是妳自己不检点,不知自重,也难怪她们笑话妳。这样吧,妳已经
是破过身的,便当着众人的面和衙内好生交合一番,让大伙看个乐子,今日便饶
过妳,如何?」

  赛玉坠还没开口,高智商却道:「本少爷不喜欢吃嫩的,还是小桃红对本少
爷的胃口。」

  蛇夫人笑道:「衙内看不上妳呢,不若这些姐妹里妳自己挑一个吧。」

  旁边一个女子笑道:「便让奴婢来伺候小姐。」

  「哪里要姐姐辛苦?我来便是。」

  众女又是一番纠缠,赛玉坠哪里敢让她们「伺候」?最后她好生央求,等蛇
夫人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临幸她,心里反而生出一丝感激。

  罂粟女与蛇夫人对视一眼,各自含笑。等赛玉坠爬到床上,与正在被人脔弄
的小桃红并肩躺在一处,罂粟女便吩咐道:「把灯熄了。」

  诸女纷纷吹灭灯烛,接着一道光芒亮起,将赛玉坠白生生的玉股间照得一片
雪亮。

  蛇夫人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挺起下身又黑又粗的胶质阳具,对着赛玉坠
柔嫩的肉穴插进去。

  程宗扬坐在榻上,一手挽着云如瑶柔软的腰肢。在他手边,一颗光球色影变
幻,里面的狂欢仍在继续。高智商那小子已经射过两次还没有丝毫疲软的迹象,
看来体力大有长进。小桃红被他从后面、前面各干了一回,这会儿已经浑身无力,
被人架着骑在高智商腰间上下套弄,用她的蜜穴给衙内的肉棒玩倒浇蜡烛。

  旁边的赛玉坠一双粉腿被人抬在空中,股间如玉坠般小巧的嫩穴被一根粗黑
的胶棒捅在里面来回插弄。羞处被一片刺眼的光芒照得雪亮,穴口一圏红肉缠在
棒上,随着棒身挺弄、翻进翻出而带出一股淫水。她的脚尖晃动着,不时拧紧,
触电般一阵哆嗦,湿淋淋的蜜穴淫液横流,不停泄着身。

  「蛇奴是用了什么春药吧?」

  云如瑶右手挟着一枝笔,尾指按着账册,双眼一目十行地扫过;左手放在一
张算盘上,指尖轻柔地跳动着,算珠发出流水般轻快的声音,一边道:「蛇奴那
根棒子抹足药膏,便是浪女也要泄足一个时辰。」

  「这样不太好吧?小桃红就罢了,可是赛玉坠毕竟是未出嫁的娇小姐。」云
如瑶一眼扫过便将整页的数字尽数收入眼底,拨算盘的左手几乎没有丝毫停顿,
只用了一刻钟便将七里坊二十家店铺全天的账目清理完毕。

  她放下笔,柔声道:「若是奴家告诉郎君,那个赛玉坠曾经因为小婢倒的水
略烫一些,就让人把小婢拉去鞭打以至毙命,郎君是不是好受一些?若是郎君再
知道因为一个侍姬冲撞她,赛玉坠就让人把一只野猫塞到那侍姬裤中,然后扎紧
裤脚,命人用竹枝抽打野猫直到打死^ 郎君是不是觉得她今日所受,是报应不爽
呢?」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叹道:「原来邳家的人这么坏。」

  云如瑶笑道:「假的啦。」

  「怎么回事?妳编故事?」

  「小桃红杀婢的事在舞都城尽人皆知,奴家倒没有冤枉她。但冤枉不冤枉又
有什么分别?」云如瑶道:「她们既然做了奴婢,要做的只是顺从主人,以往是
贤是恶、是好是坏都无关紧要。难道郎君以为,眼前这些事只该坏人承受,好人
就受不得?」

  程宗扬想了想,「还是有区别的。」

  云如瑶笑道:「但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要的只是乖巧听话的奴婢,她就是十
世善人、天仙下凡,不听话也不是好奴婢,少不得使尽手段也要驯服她。她便是
十世恶人,凶悍如蛇奴、罂奴,杀人如麻,只要乖乖听话,也是好奴婢。」她曼
声道:「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

  程宗扬不是想为谁讨个公道,只是一时有些排解不开。而云如瑶娇弱的外表
下,却有一颗如此冷静而不受情绪影响的心,倒比他更像一个典型的商人。

  「掉文啊?」程宗扬托起她的下巴,「再来几句。」

  云如瑶玉脸生晕,娇声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
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 奴之于郎君,唯放浪今世,以求欢愉。」

  「那句话是什么来着?享受上等人的生活,下等人的情欲^ 妳也太文绉绉了。
瑶奴!罚妳把屁股举起来,让老爷享受一番。」

  「是,老爷。」云如瑶乖乖跪下来,像个驯服的女奴一样伏下身子,娇滴滴
地道:「不知老爷要让奴婢怎么服侍?」

  程宗扬坏笑「当然是妳最喜欢的。」

  「哎呀……」云如瑶一手掩着臀部,露出又惊又羞的诱人神情,怯生生道:
「老爷又要弄奴婢的后庭……」

  「什么后庭花?就是屁眼儿!小婊子,老爷第一次干妳的屁眼儿,刚插进一
半,妳就泄了身子。这次罚妳自己扶着老爷的大肉棒,塞到妳的屁眼儿里面。」
云如瑶一边宽衣解带,露出雪滑的玉臀,一边又湿又媚地腻声道:「是,老爷…
…」

  天还未亮便听到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程宗扬霍然起身,披上衣物便冲出去。
只见夜色中,一道黑影挥舞着棍子,把一个瘦子打得满地乱滚。那小子一边发出
撕心裂肺的尖嚎,一边叫道:「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旁边房门打开,敖润探头看了看,然后缩回去,接着冯源提着裤子出来,一
边看着院内的暴力行为摇摇头,一边唉声叹气地走到墙边撒泡尿,然后又回屋里
接着睡回笼觉。刘诏也出了门小心在远处看着,看到狠辣处不由得暗暗倒吸凉气。

  青面兽揉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叔公,蚊子甚多。」

  哈迷蚩点了点头,一边劈头盖脸地臭揍,一边替高智商赶蚊子。高智商抱着
脑袋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木杖从他的肩、背、腰、臀一直打到脚踩上,打得他
像触电一样不住抽搐,一边发出变调的尖叫,连滚的力气都没有了。

  富安也凑过来,捧个茶壷在旁看着,两撇鼠须心痛得直哆嗦。

  程宗扬愕然道:「大半夜的,这是干嘛?小兔崽子又干什么了,让哈老爷子
揍成这样?」I富安摇了摇头,没有答话,只安慰道:「衙内,忍忍啊……」

  高智商怪叫道:「师父!救命啊师父!啊!啊!哈大叔要打死我啊!」

  「小子,你干嘛了?」

  「我错了!哈大叔我错了!我再也不碰女人了丨二富安道:」哈爷定的规矩,
叫衙内半年之内食素戒色。衙内也眞是的,再忍几个月就过去了,唉……「

  程宗扬知道高智商破了色戒,却万万没想到那小子会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也要
搞那个小桃红,色胆也太大了……

  哈迷蚩的木杖如雨点般落下,高智商的叫声也越来越低。程宗扬心里直犯嘀
咕:老兽人不会一口气把这小子打死吧?

  富安倒是见怪不怪,说道:「程爷别担心,现在好多了,十天半个月才打一
回。听冯大法说,刚开始一天打三顿,有时候高兴了还多打两顿。」

  怪不得高智商这么乖,换谁一天几顿的挨揍也得老实下来。

  哈迷蚩足足打了一顿饭工夫才住手,然后不动声色地柱着木杖离开。青面兽
搬过一只酒坛拍开,把烈酒往高智商身上一泼,接着张开大手狠劲揉着。高智商
一边「哎哟!哎哟!」地惨叫,一边有气无力地说道:「水……水……」

  富安捧着茶壶蹲下来,喂他喝了几口水,等青面兽揉完,便和刘诏一起把高
智商扶到屋内。

  程宗扬也没了睡意,跟过去看着高智商龇牙咧嘴的模样:「小子,知道要挨
打你还瞎搞?」

  高智商委屈地说道:「师父,你教的房中术好是好,可久战不射那个太不好
练了,这顿打我挨得眞冤。」

  「没打死就不错。」程宗扬啧啧两声,「哈老爷子下手够狠的,小子,怎么
样?」

  高智商咧嘴道:「哈大叔是哪儿痛打哪儿,你不知道,那棍子落下来的时候,
我想死的心都有啊,痛得我活活是要了命了。可等他打完,睡上那么一觉,除了
屁股还有点疼,胳膊腿都没事,有时候还觉得挺舒坦的……师父,」

  高智商有点担心地说道:「你说我这不会是贱骨头吧?怎么都打成这灰孙子
的屌样,我还觉得舒坦呢?丨」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脑袋:「行了,看来是打不坏。瞇一会儿赶紧起来劈柴,
免得哈老爷子睡完回笼觉再揍你一顿。」

  游冶台的香艳表演没有立即引起轰动,因为当天在座的只有卫衡一个舞都子
弟。但第二天游冶台正式开张的时候,一直龟缩在己宅的舞都豪强们,有一半人
家的子弟、少年骑马乘车来到七里坊。

  他们轻蔑地打量着游治台简陋的外观,对卫衡天花乱坠的描述抱以极大的怀
疑,甚至有人当场打道回府I女人这种物品,这些豪强家里有的是。

  结果第二天,回去的那些肠子都悔青了,观摩游冶台表演的子弟们当晚无一
例外都在台中留宿,回去之后用比卫衡更夸张十倍的口气把游冶台赞得天上少有、
世间无双。

  次日,游治台冠盖云集,不仅留客的十二间锦阁全部爆满,连内楼也挤进数
人。最红的一名艳妓有数人争夺,最后是杜家一位少爷开出三百金铢的缠头,才
抱得美人归。

  程宗扬看着云如瑶整理过的收支账目,道:「好嘛,这一晚的收入够把这些
罪奴买好几遍的。」

  「可惜只有十几个房间,接不了多少客人。」

  「无论如何不能扩建,就保持现在的规模。十二钗这个噱头不能丢。」程宗
扬首:「房间不够可以弄钟点房,按一个钟半个时辰收费。」

  云如瑶道:「只怕接的客人太多了。」

  「又不是做满、一整天。游冶台每天酉时开门迎客,头一个时辰喝茶飮酒,
听听小曲。戌时开始表演,也不用太密集,二十四个人分成三个时辰,加上叫价
的时间,平均每人一刻钟,再加上接客,半个时辰足够了。戌时、亥时、子时,
到丑时结束。过夜从丑时到辰时,也是三个时辰。最多接七名客人。当晚身价最
高的是花魁,第二天最后出场,顶多接一、两个客人。其实我看那些女人长得都
差不多,就是衣服不一样,妳让她们轮流换过衣服登场,也好休息一下。」

  云如瑶一手支着下巴,含笑看着他,眼里满满的都是喜悦。

  程宗扬停下来,拉着她的手道:「其实赚不赚钱根本不重要,我担心外人知
道游冶台是妳在后面筹划,惹得云三哥和云六哥他们发火。」

  云如瑶道:「郎君可知,如今七里坊生意最好的是哪里吗?」

  「不是游冶台吗?」

  「游冶台赚的金铢占了整个七里坊八成还多,但七里坊客人最多、人气最旺
的,是游冶台对面巷中一家饼肆。」云如瑶道:「游冶台便是坐满也不过一、二
百人,但那些客人带的随从少则两、三人,多则数十人。游冶台酉时开门,许多
客人申时便来等候,到了酉时用餐时,主人们在台中宴飮,随从们只能在饼肆买
些饼来吃。」

  「这倒是个商机,要不要把饼肆扩建一下,多些花色?」「切切不可。」

  「为什么?」

  云如瑶轻笑道:「因为奴家已经吩咐过,从明日起,奴家便去饼肆做工。」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不放心地说道:「妳会做饼吗?」

  「奴家可以学啊。」

  「开什么玩笑?妳摸过面粉吗?不说摸过,妳见过面粉什么样吗?」

  云如瑶寻思道:「奴家小时似乎见过。」

  「面粉都没摸过,更别说烧过灶,妳能做出什么饼来?」

  云如瑶甜甜笑道:「哥哥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狭小的房间内蒸腾着逼人的热气,昏暗的油灯笼罩着一圈淡黄的光晕。程宗
扬抓起肩头的布巾擦7' 把头上的汗水,把衣袖挽到肘上。他先端起半盆面粉洒
在床那么宽的案板上,然后从足够炖一头牛的面盘里取出牛犊那么大的面圑,埋
着头吭吭哧哧地揉起来。

  隔壁传来柴火燃烧时劈劈啪啪的爆响,程宗扬吼道:「高智商!你这个废物!
水都快烧干了!还不赶快把蒸匣摆上去丨」

  「来啦!」高智商躐进来,把一撂蒸匣往肩上一扛,小跑着奔进伙房。

  程宗扬一通猛揉,把面团揉成巨蟒般的一长条,然后抄起板刀,手起刀落,
案板声密集得如同雨点一样,将面团切成均匀的拳头大小,再抛到案板尽头通向
里间的工作窗中。

  雁儿赤着双臂,将切好的面团擀成一块块厚薄一致的面饼,然后洒上佐料。
整个饼肆只她一个是干过厨房活的,力气虽然比不上别人,干得却是又快又稳,
不一会儿旁边就摆满擀好的饼。

  高智商搬着拾空的蒸匣奔进来,一边把擀好的面饼码放好,一边叫道:「师
父!师娘说外面客人多,让你快点丨」

  程宗扬梆梆地剁着面团,一边吼道:「死丫头!葱花!葱花!妳切的葱花呢!」

  里面却没有人应声。

  「死丫头!叫妳呢!」程宗扬又喊了一遍。

  雁儿探出头来,「紫姑娘说屋里太热,半个时辰前带着雪雪走了。」

  「干!她离灶房远远的,切个葱花还有惊理给她打扇,她还嫌热?」程宗扬
一头是火,吼道:「葱花!葱花!赶紧叫两个人来切葱花!」

  雁儿赶紧又道:「已经切好了。」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只脸盆大的蜘蛛从里间爬出来,两对前肢拧到背后,一对
拿着几根大葱上下翻动,灵巧地剥着葱皮。另一对前肢末端锋利得如同手术刀,
在空中来回飞舞,将剥好的大葱切成碎花。

  蜘蛛背后背着一只铜盆,葱花像下雪一样落下,里面已经尖尖地堆了一满盆。
等蜘蛛爬到案板旁,几根大葱正好切完。它的后脚撑起身体,稳稳将盆子举到案
板上,哗的倒进容纳调味品的大盆里,还砰砰磕了几下,然后把盆往背上一放,
摇摇摆摆地离开。

  程宗扬瞪着那只金属蜘蛛,半晌才怒吼道:「死丫头!和面比切葱花简单一
万倍好不好!妳先弄个和面的不行嘛!」

  饼肆外人山人海,把小小的店铺围得水泄不通。客人们一个个伸长手臂,争
相叫道:「我的!我的!」

  台面上放着一迭热气腾腾的蒸笼,旁边是一只大毛竹做的竹筒。客人们直接
把钱铢丢在竹筒里,云如瑶一边听着铜铢落入竹筒的声音,一边拾着蒸饼,一边
甜甜笑道:「六文三个,请拿好;两文一个,请拿好;十文五个,多送一个,一
共六个,请拿好……」

  刚到酉时,游冶台已经高朋满座,除了舞都的豪强子弟,还有过往商人、周
边乡鎭闻讯而来的大户。客人只有几十人,他们带来的随从足有四、五百人,这
时都赶到饼肆来买新出炉的蒸饼。

  不是因为这家饼肆的饼有多好—1里面那帮乌合之众能把面饼蒸熟就算不错
I主要这是游冶台附近,包括整个七里坊的唯一I家饼肆,更要紧的是肆中新来
了一位当炉卖饼的美人儿。

  这美人儿在随从们中间引起的轰动绝不比游冶台的艳妓在舞都引起轰动小,
在那些随从们看来,这个卖饼的美女比游冶台的艳妓还强上几分,可惜他们的主
人都被游冶台花样翻新的表演迷得七荤八素,就像蜜蜂见蜜糖一样黏在游冶台不
肯离开,倒是便宜这些随从们借着买饼的机会大饱眼福。

  天气本就炎热,再加上饼肆与厨房连在一起,里面更热上几分。美人儿穿着
一件翠绿的半袖衫子,裸着两条白净的小臂,那小手就像白玉似的。那些买饼的
客人最盼望的是吃到她亲手递来的饼子,有些胆大的还趁机在她的手上摸一把。
美人儿即使被人摸到也不生气,最多嗔怪地瞪他们一眼。

  来买饼的除了随从还有七里坊的客人们,不少人买了饼还不走,一边啃着饼,
一边盯着美人儿。有时蒸饼太热,她捡过几张就会把小手放在嘴边轻轻吹着,那
副娇媚的俏态让人连蒸饼是什么味道都忘了。

  饼肆一整天的生意都集中在酉时到戌时这一个多时辰里。程宗扬忙得昏天暗
地,好不容易把最后一盆面和完,满头大汗地钻出厨房,先把褂子脱下来拧干,
然后用布巾满头满脸地擦着。

  雁儿体力不济,干到一半就吃不消,又找了个厨娘擀饼,但她一直没有离开,
这时端着凉好的开水递来,1边接过布巾细细帮程宗扬抹拭。

  程宗扬一口气喝完,然后放下杯子,活动一下肩膀。以他现在的修为就是打
一场恶仗也能撑下来,可这一个多时辰枯燥单调的重复劳动实在把他累惨了。

  高智商也从蔚房钻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下褂子有气无力地扬风。

  「都蒸上了?」

  「蒸上了……」高智商喘气道:「娘啊,可算是蒸完了。一匣十二张饼,一
锅十一| 匣,今晚蒸了十锅……妈呀!快一千五百张饼!三张一斤,光面粉就是
五百来斤I师父,你揉了五、六个我啊!」

  「累了回去歇着吧。」

  高智商都快哭了,「柴我还没劈呢……师父,救命啊……」

  头两天的生意才几百张饼,程宗扬见高智商闲着,干脆把他叫过来打下手,
没想到今晚翻了快一倍。看着这小子累得像狗一样,他也有些于心不忍:「别嚎
了,我跟老哈说一声,今晚就免了,明天补齐吧。」

  高智商一骨碌爬起来,「谢师父!」

  「喂,小子,你往哪去?」

  「游冶台啊!」高智商眉飞色舞地说道:「师父,你教我的功夫眞棒!卫七
少跟我学了两招,现在看见我比看见他爹都亲。我们说好了,今晚找小桃红,我
教他怎么走旱路!小桃花那屁股,哎哟,就像一盆白花花的豆腐似的……」

  「小子,你是记吃不记打啊,小心哈老爷子再抽你一顿!」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打死我也认了!」高智商一溜烟地跑了。

  程宗扬回头看着满脸飞红的雁儿,低笑道:「要不我们今晚也走一个?」

  雁儿咬着唇,声如蚊蚋地应道:「是。」

  「看妳吓的,脸都白了……」程宗扬挽住她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低笑
道:「今晚就饶妳一次,不过一会儿我弄瑶儿的时候,妳要乖乖在床上伺候。」

  雁儿含羞道:「是……」

  过了戌时,夜色已深,饼肆的客人渐渐散去,还剩下五、六个客人等着买蒸
饼。程宗扬眼角忽然一跳,抬头往巷口看去。巷中行人不多,对面的游冶台热闹
非凡,车马一直排到院外,却有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巷口。车窗上镶着淡绿色
玻璃,车厢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标记,正是一个「云」字。

  「叮叮当当」,几枚铜铢落入竹筒,云如瑶拣出蒸饼递过去,「请拿好。」
那客人嘿嘿一笑,顺势去摸她的小手,却被云如摇轻巧地躲开。

  那汉子不高兴了,眼看周围人少,一边伸手强摸,一边流里流气地说道:
「嘿,妳这个小娘皮I」忽然一只手掌按住他的肩膀,接着一提,把他扔出去几
丈远。

  那汉子摔得几乎闭过气去,挣扎着爬起来想找回场子,却见刚才摔他的那人
已经叉着手退开,饼肆前则立着一个神情冷漠的中年人。

  那汉子刚想叫骂,脸色忽然一变,打个哆嗦,连饼也不敢捡,埋着头悄悄跑
开。

  云如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柔声道:「六哥哥。」

  云秀峰目光冰冷而挑剔地打量她。她用青布包着头,身上的衣物看起来虽然
漂亮,却不是什么贵重布料;在家里的时候,就是她贴身小婢穿的衣物也比现在
强上几分。昔日的首饰她都留在家中,这会儿耳垂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小小的耳
洞。至于脂粉,她在家极少用,如今在肆中卖饼,倒在唇上浅浅用了些胭脂。

  云秀峰还记得,因为体内的寒毒,如瑶从小就病恹恹的,即使盛夏也要裹着
狐裘御寒,略走几步便娇怯难支。然而此时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衫子,脸色却没
有以往气血不足时的苍白,皮肤白里透红,平添几分娇艳。忙了一晚,她没有丝
毫倦意,连指尖被烫得发红也掩藏不住眉眼间洋溢的喜悦。

  听说自家呵护万端的小妹居然抛头露面,在七里坊饼肆卖饼,云苍峰勃然大
怒,当即要找姓程的禽兽分说清楚,云秀峰却阻止他。姓程的小子打什么算盘,
他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无非是知道云家看重面子,好激他们出面,藉此索利。

  云秀峰劝住三哥,自己却在堡中咬牙切齿三天,然后亲自来到七里坊。并不
是他按捺不住,而是要当面告诉姓程的,想拿如瑶要挟云家是彻头彻尾打错算盘,
想搞什么勾当,趁早收场,免得枉费心机。

  然而此时站在柜台前,亲眼看到妹妹从一个娇怯的少女变成风韵十足的少妇,
云秀峰的心突然软了。兄弟多年来千辛万苦求医寻药,无非是想让妹妹能像平常
女子一样平平安安长大,将来嫁一个靠得住的男人,有一个好的归宿。

  姓程的小子虽然混账透顶,可如瑶此时的笑脸和喜悦,不正是他们兄弟多年
来汲汲以求的吗?

  云秀峰一肚子的怒气在妹妹的笑容前悄然化去,原本打算上门冷冰冰嘲讽一
番,此时却是和缓的口气,温言道:「回去吧。」

  云如瑶笑着,眼眶却红了,咬着唇没有作声。

  「妳的嫁妆都在堡中,回去收拾一下。」云秀峰停顿一下,用厌恶的口气道:
「让那小子风风光光来娶。」

  云如瑶笑着垂泪,哽咽道:「哥哥,是瑶儿不好,惹你们生气了……我什么
都不要,只要你们能认我这个妹妹……我就满意了,那些嫁妆都给丹琉便是……」
「胡说!」云秀峰斥道:「妳没听说那小子还要两房正妻吗?妳的嫁妆若是菲薄
了,将来被她们欺负怎么办?」

  程宗扬早就凑过来,赶紧插口道:「六哥放心,我拿性命担保,绝不让瑶儿
受1点委屈。」

  「瑶儿也是你能叫的吗?」云秀峰看见程宗扬,气就不打一处来,怒道:
「滚过去!」

  程宗扬赶紧退开,免得大舅子发飙。

  云秀峰又想起什么,喝道:「滚回来!」

  程宗扬连忙上前,老实地把姿态放得极低,「六哥,您吩咐。」

  云秀峰冷着脸道:「人接过来住哪里?」

  「暂时住在七里坊,将来回临安,我准备把翠微园买下来。」

  「七里坊也能住?」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舞都的房子不太好买。」

  云秀峰的话虽然蛮横,但也没错,七里坊的房屋都是赶工赶出来的,说是棚
子更合适,用来当新房确实委屈云如瑶。至于舞都的豪宅,不用想全是本地豪强
的产业,拿钱都买不来。邳家倒是没人,但那房子已没入官产,即使能买也不吉
利。其他宅院都是些大号的草房,程宗扬看着都觉得寒酸,何况云家?

  云秀峰不由分说地吩咐道:「把后坊隔开,建一处宅院。」

  程宗扬苦笑道:「六哥明鉴,七里坊都拆成平地,要重新建一处宅院起码要
半年。」

  云秀峰微微回头,后面一名账房模样的老者上前一步:「七间开房,前后三
进,只要人手充足,五个月应该能建完。只是时令不对,花园的布置多少要费一
番工夫。」

  「五个月太久。」

  「堡中刚运来一批水泥准备加固堡墙,如果用在此地,再多调派些人手,三、
四个月便差不多了。」

  云秀峰点了点头,「就这样吧。」

  云如瑶道:「哥哥有赐,妹妹不敢推辞,只是……这房子怎么建,让妹妹来
画草图好不好?」

  云秀峰皲起眉头,「熬心血的事情少做,妳想要什么式样,我找两个工匠来
画。」

  「多谢哥哥。」

  云秀峰放缓口气,「跟我回去吧。」

  程宗扬和云如瑶大吃一惊,程宗扬赶紧道:「已经宵禁了,六哥不如也在此
委屈一夜,明天咱们再作商量。」

  马车徐徐驰来,上面挂着一块宵禁通行的令牌。

  云秀峰道:「婚姻六礼,先是纳采,然后问名,然后纳吉、纳征、请期、迎
亲I不懂就去问!」

  「我问!我问!可你不能把瑶儿带走啊丨」云秀峰目光森然地盯着他。

  程宗扬硬着头皮撑了一会儿,只好认输。云家答应这门亲事,算是给他天大
的面子。人还没过门,他就留着云如瑶不让回家,这也太不讲究;问题是一讲究,
他今晚的床上就空了一大半。而且听云六哥的意思,按照婚礼的规矩,婚前两人
都不能再见面,起码得分离三、四个月。

  云如瑶娇怯怯道:「夜间行车太过顚簸……妹妹明日回去可行?」云秀峰迟
疑一下,点头道:「明日一早,我派人过来接妳。」

  云如瑶笑靥如花地说道:「谢谢哥。」

  云秀峰心情也好了许多,忽然一抬手,几枚钱铢落入竹筒。

  云如瑶笑道:二共十一枚铜铢,蒸饼两文一张,应是五张半,买五送一,当
是六张,多出一枚铜铢,当是半张。

  云如瑶将一张蒸饼齐齐分成两半,「一半给哥哥,一半给程郎。」

  云秀峰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接过蒸饼上了马车。

  马车驰出七里坊,在深夜的街道上缓缓前行。云秀峰拿着半张饼,良久咬了
一口,皱起眉自言自语道:「这做的什么蒸饼!」说着还是把饼一口一口吃完。

TOP

0
                第五章

  这一夜的七里坊到处是欢声笑语,随着那些豪强子弟带着家丁进入坊中,人
气立刻止跌回升,短短几日,不少店铺的收益都翻了一倍。按照程氏商会定下的
规矩,各处店铺的店员到年底都会获得丰厚的分红,此时在心里数数自己应得的
一份,那些店员都笑得合不拢嘴。

  游冶台内更是灯红酒绿,长乐无极。十二间锦阁内处处春光融融。那些女子
原本在邳家只是寻常歌妓,如今在游冶台重新亮相,靠着新奇的妆扮,几乎被人
捧成仙子,不知多少人盼着一亲芳泽,让她们享受到从未有过的尊贵和荣宠。

  那些客人大开、眼界,不惜一掷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有幸能成为入幕之宾
的更是志满意得,以为人生至乐,无过于此。台中郎情妾意,笑语不绝,连高智
商也尽显花花太岁的本色,半硬半软把小桃红哄弄一番,走了她的旱路。

  一片欢悦中,只有程宗扬和云如瑶充满离别的伤感。云如瑶一旦归家,自然
不可能时时来坊中,程宗扬更不可能再溜到堡中偷香窃玉。

  两人正値情浓,三个月的分离看起来如此漫长,这一夜他们紧紧拥在一起,
缠绵不已,似乎要将未来几个月的欢愉一次用尽。直到天亮,云如瑶才拖着酸软
的身体,起身更衣。

  云家来接人的居然是云苍峰,他一张脸本来拉得老长,可云如瑶像小时候一
样跑过来抱住他,红着眼睛叫道:「三哥哥……」云苍峰也再拉不下脸,温言道:
「快上车吧。」

  车队的护卫首领是云家聘请来的高手雷奇,一见到程宗扬就本能地绷紧腰背,
两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双手,唯恐他再变出一枝电棍,流露出十足的戒心。
直到离开七里坊,雷奇才长出一口气,紧绷的肌肉松开,背后的冷汗刷的流了下
来。

  云苍峰却没有跟随车队离开,只对程宗扬道:「随我来。」

  七里坊以往的残垣断壁已搬迁一空,只剩下一些可充作材料的青石和来不及
搬走的巨大石础。

  云苍峰停下脚步,叹道:「如今的舞都城,只怕没有人知道这七里坊原是我
云家的产业。」

  程宗扬怔了一下,他只听说七里坊遭受兵灾之后就衰落下来,却不知道与云
氏有关。

  云苍峰道:「我云氏先祖便是在这七里坊以玻璃起家。晋室南迁,我云氏举
族迁至建康,先父殚思极虑,一意回归故土,可始终没收回七里坊,直到大兄在
时,才购下舞阳河畔的土地。大兄过世后,六弟在此建起云家坞堡,迄今不过十
余年。」「原来如此。不瞒三哥,这七里坊不是我购下的,而是无主的官地。宁
太守扫清流民,交予小弟经营,想购买下来怕是要大费周章。」

  云苍峰道:「想重新收回七里坊自然不是易事。先父当年找到一个机会,不
惜重金求购,几乎耗〗I家产,结果全都付之东流。若非如此,又怎会让岳贼趁
虚而入,夺走我云家祖传的玻璃坊?」

  程宗扬很想配合云苍峰痛骂岳鸟人一番,最后还是干笑两声作罢。

  两人所在的空地被土墙隔开,周围再无人迹。云苍峰走到一处僻静的位置,
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皮囊,小心打开,露出蛋形的金属球。片刻后,一座
灰蒙蒙的小屋出现在他手中。

  云苍峰不言声地进到屋内,等程宗扬进来随即拉上房门。这个蛋屋比程宗扬
的稍小一些,只有一室一厅,对于云苍峰来说已经够用了。

  「坐。」云苍峰在厅中的座椅坐下,一边从怀中拿出一只铜扁壶、两只小小
的酒杯,一边说道:「这屋子神乎其技,连我也不敢轻易在旁人面前显露,不过
在荒郊野外可省了不少心思。」

  云苍峰专程来到七里坊,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还特意用上隔音的蛋屋,肯定
有要紧的事。程宗扬也不说话,只静静等着他开口。

  云苍峰斟满酒,却没有举杯,只道:「世人皆知我云氏富甲晋国,你可知我
云氏是如何聚敛财富?」

  程宗扬想了一下,「据我所知,云家在各行各业都有涉足,尤其是获准自铸
铜铢,当然财源滚滚。」

  「错了。」云苍峰道:「云家名下的产业虽多,可自从出让玻璃行之后,始
终没有彻底控制哪一行的生意。虽然涉足极多,但以纯利论,远远比不上晴州的
巨商,只能占据晋国一隅。至于铸钱,六朝铜铢都有统一制式,铸造铜铢获利并
不丰厚。」云苍峰停顿片刻,缓缓道:「何况我云家根本没有铜山,哪里能铸出
铜铢?二程宗扬这下眞是大吃一惊,」晋国不是划了两座铜山给你们吗?「

  「那两处铜山早已开采一空,只是外人不知晓罢了。」

  「云家连铜矿都没有,难道你们每年铸造的铜铢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二」
我云氏铸造铜铢,来源无非两途:一是用银铢收购铜锭,铸成钱铢;二是用银铢
兑换大批铜铢,品相好的修饰一番,不好的便回炉重铸。「

  程宗扬一脸不可思议,「都是用银铢换的?那不是只剩赔钱了吗?」「不错。
我们云氏每年铸造铜铢三十万贯,算上收购、储运和铸造的成本,每年净亏三万
银铢。- 1—程宗扬呆了半1,」你们用银铢买铜锭,换铜铢,贴上人工、运费,
再回炉重新铸成铜铢,还净赔三万银铢1你们的银铢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正是。」

  程宗扬霍地站起来,「开玩笑吧?三哥!哪片天往下掉银铢啊?」

  云苍峰却没有回答,而是慢慢道:「如瑶的母亲是先父的姬妾,因此如瑶也
是庶出的。」

  程宗扬冷静一些,点头道:「我听说了,不过你们云家对瑶儿不是一般的好,
别说庶出,就是嫡出的千金小姐也没有几个及得上她。」

  「如瑶的母亲并未与先父成亲,因此如瑶只能是庶出,但我们兄弟都视如瑶
为嫡出。」

  程宗扬干笑两声,这该算是家传了。老爷子弄个女人,不清不白没有名分;
云老哥年轻时也是干过拐了老婆私奔的事;云丹琉的爹娘好像也不是什么明媒正
娶。有瑶丫头父兄在前作榜样,他带她私奔算是不让先贤了。

  「如瑶身体不好,一直藏在深闺,外界极少有人知晓,便是一些故旧也只知
道先父有一个宠姬,因难产而亡。」

  程宗扬的心头枰抨跳了起来,意识到他正在听闻云家最隐密的内幕0「你不
是想知道哪片天掉银铢吗?」云苍峰道:「先父当年远赴海外,从石见国带回如
瑶的母亲,后来便有了如瑶。其后每隔数年,我们云氏会派船远赴石见,说是运
回各种海外奇珍,其实里面有一艘船上满载的都是白银。」

  程宗扬怔了半晌,「那些白银是石见国的?白送给你们的?为什么要白送你
们一船的白银?」

  云苍峰缓缓摇头,「其中的缘由只有先父和大兄知晓,但大兄突然过世,并
未留下只言词组。只是我们云家的船只每次到港之后,只要出示信物便有人送来
备好的白银,十余年来皆是如此。」

  「谁的信物?我那位岳父大人?」

  云苍峰深深看了他一眼,「如瑶母亲的信物。」

  程宗扬怔了半晌,这是什么意思?那些白银是如瑶母亲的?难道他无意中娶
了个银娃娃回来?满船的白银啊!就算载重只有一百吨,也是几十万金铢!而且
还是每隔几年就有一批!

  程宗扬问道:「如瑶的母亲究竟是谁?」

  「如瑶的母亲过世后,只留下两枚印章。」云苍峰取出一大一小两枚印鉴,
「一枚是取银的信物,一枚是她留下的私章。」

  程宗扬翻过来一看,一枚印章上刻着「石见之王」,另一枚刻的是「三条秀
子」。

  「此事除了我和六弟,连五弟也不曾知晓。每次前往石见的都是我们云家最
亲信的族人,上一次去的是丹琉,但她只以为那是生意上的交往,不知道此事与
她姑姑还有所关联。」

  程宗扬放下印章,随即抛出一个问题:「如瑶为什么会中了寒毒?」

  云如瑶体内的寒毒与月霜如出一辙,如果下手的是同一人,两件事之间到底
有什么关联?如果下手的人是冲着云如瑶来的,究竟是因为如瑶的身分,还是其
他缘故?

  云苍峰露出一丝愧疚与痛苦混杂的神色,「如瑶的母亲并非难产而死……当
时事起仓促,我与六弟正千里奔丧,却被贼人闯入家中。」

  「奔丧?谁死了?」

  「大兄,他在行商途中遇刺身亡。」云苍峰道:「我与六弟前去处理后事,
家中突然生变,除了五弟游学在外,尙在家中的1一兄、四弟、三个侄儿连同如
瑶的母亲尽遭人毒手。一夜之间,我云家留在建康的男丁为之一空。

  「我们兄弟推敲多时,行凶之人在行刺大兄之后,就赶往我云氏家中,要斩
草除根。那人的目标原本不是如瑶和她母亲,但如瑶与丹琉年龄相若,家里人也
称呼为小姐,结果如瑶替丹琉挨了一掌,如瑶的母亲也受此无妄之灾,当场横死。
如瑶虽然留口气,却寒毒入体,始终缠绵病榻。」

  云苍峰沉默良久,然后叹道:「我们云家亏欠她们母女甚多。」

  「那人为什么要刺杀云大哥?」

  云苍峰摇头道:「大兄当时为讨回先父购买七里坊的巨款,常年居住洛都,
所行之事多涉机密,外界无人知晓。我和六弟只能推测,大兄也许是卷入宫廷秘
事才祸生不测。」『程宗扬明白过』来,云家对云如瑶的宠溺与呵护除了因为源
源不断的白银,更因为她们母女是受了云家连累,才导致如瑶中了寒毒,让云家
对如瑶满怀愧疚。当然,云家对这个小妹的喜爱是眞的,否则不会在求亲之事上
如此斤斤计较,唯恐妹妹受半点委屈。

  「这些事情如瑶知道吗?」

  「如瑶身子羸弱,我们怎么敢让她再劳费心神?」云苍峰道:「那些嫁妆你
不要推辞,原本都是如瑶的。」

  父母过世时,云如瑶尙在襁褓,如果云家兄弟有一点私心,完全可以把这个
秘密带入坟墓。但双方刚定下亲事,云苍峰就亲自赶来,将这个秘密对他合盘托
出,这分情义够重。

  按程宗扬的意思,这种天上掉下来的横财他并不想受,可这笔横财归根结柢
是云如瑶的,他又不好替她作主,便道:「我会转告云瑶,看她如何处置。」

  云苍峰忽然凑近过来,低声道:「如瑶的寒毒是不是有了起色?」

  程宗扬尴尬地咳了两声,含糊道:「好像是吧……」

  云苍峰用力拍了他的肩膀一把,一张老脸笑得跟菊花一样。对他们兄弟而言,
如瑶能够无恙比石见满载的银船更重百倍。

  云苍峰把酒满上,「喝!今天不醉无归!」

  「老哥,大清早就喝酒不太好吧?」

  「少废话!这酒是我专门炼过的,一坛上好的玉壶春只能炼出半瓶。一瓶不
够,这里还有两瓶!姓程的,你这小子够无耻啊,居然敢拐我家如瑶私奔^ 」

  「云老哥,我是跟你学的……」

  「还嘴硬?我那么多优点你怎么不学!」

  「云老哥,你刚升级成大舅子,态度怎么就变得好恶劣啊……」

  「我们把小妹看得跟心尖一样,结果被你这小子拐走了,你还指望我们给你
什么好脸色?」

  云苍峰本来是玩笑,说着突然泪如雨下。如瑶虽然是妹妹,但年龄相差悬殊,
他们兄弟一直是以女儿看待。这些年来为了让她能顺顺利利长大,兄弟几人不知
吃了多少苦,如今妹妹终于有了归宿,他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虽然自己说很不合适,但周围没有别人,程宗扬只好劝道:「云老哥,这是
喜事。」

  云苍峰一抹泪水,「当然是喜事!」说着举杯一飮而尽,豪情大发地叫道:
「来!会须一飮三百杯!」

  云苍峰带来的烈酒果然够劲道,两人喝光三瓶酒。程宗扬只觉脑袋变成三个,
看什么都是成双成对的。云苍峰喝得形象全无,他歪倒在座椅下,帽子丢在一旁,
口中呼着酒气,嘟囔道:「再……再来一瓶……」

  程宗扬摸索着找到床边那一半金属壳,用力拧了两下,坚固的蛋壳立即软化
翻卷过来,像流淌的丝绸一样收入壳内。他呼口气,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仰
面倒在地上。

  半醉半醒间,程宗扬感觉自己被人搀扶着回到房中,接着有人抬来木桶,帮
他脱去衣衫鞋袜并扶进桶中,然后一双柔滑的手掌在他身上游走。鼻端飘来阵阵
香风,依稀有人在帮他沐浴。

  程宗扬酒意上涌,醉醺醺地张开手臂,搂住那女子道:「瑶儿……」说着亲
了过去。

  那女子略微推让一下便被他吻住唇瓣,接着程宗扬双臂一紧,把她拖进木桶,
一边去扯她的衣物。

  旁边传来吃吃的娇笑,程宗扬定了定神才看清自己搂着一脸尴尬的惊理。旁
边的雁儿满脸飞红,阮香凝一手掩着口正在偷笑。

  小紫坐在木桶边缘,两只雪白的纤足垂在水上,笑道:「程头儿,你喝醉了
呢。」

  程宗扬这才想起云如瑶已经回家,索性厚着脸皮打个酒嗝,装成烂醉如泥的
样子嚷道:「我没……没醉!」说着抱住小紫的双腿,把她也拖进水中。

  正値夏日,诸女在室内都穿着薄薄的轻纱,一沾水就变得透明。薄纱下,小
紫光滑娇躯的曲线像白玉一样莹润,一张不施脂粉的玉脸更是像宝石一样精致动
人。虽然弄湿了衣物,她眼中却满满的都是狡黠而灵动的笑意,只有他才能看出
她眼底最深处那一抹让人心疼的伤痛。

  程宗扬拥住小紧,鼻端埋在她耳侧的发丝间,嗅着她香甜而美妙的气息,彷
佛迷醉一样不肯醒来;在酒精的刺激下,双臂不由自主地越拥越紧。

  忽然一个人影跌过来,却是阮香凝被雁儿推了一把,撞上桶侧,发出一声娇
呼。程宗扬伸臂搂住凝美人儿的纤腰,一边醉笑道:「雁儿,妳也跟紫妈妈学坏
了啊。」雁儿俏脸微红,她对小紫的情形约略知道一些,怕主子喝醉硬来,才赶
紧让阮香凝去救火。

  阮香凝美目波光流转,先带了三分媚意,接着她一声娇呼,却是被程宗扬泼
了一身水,从头到脚淋得湿透。惊理趁机退开,戴上面具。

  程宗扬一手抱着小紫,一手把阮香凝扯进桶中,剥去她蔽体的纱衣。阮香凝
半身浸在水中,轻纱漂浮在水面上,露出一具白滑的胴体。

  小紫笑道:「凝奴好乖呢,程头儿,你来干她啊。」

  程宗扬喷了口酒气,醉醺醺道:「死丫头……我……我要和妳一起干她……
雁儿!雁儿!」

  程宗扬让雁儿拿来一枝从太泉古阵带回的仿眞胶棒,接着抱住小紫,把她放
在木桶边沿,亲手为她戴上,然后屈指在胶棒顶端一弹,满含醉意地笑道:「很
嚣张嘛。」

  小紫见他喝得烂醉,酒气郁结,原本只翘起唇角笑吟吟地看着他,任他胡闹,
这时被他调侃,脸上不禁红了。紧接着程宗扬挺起自己的家伙,与那根胶棒并在
一起,一脸得瑟地说道:「怎么样?」

  程宗扬臭美的样子让小紫笑出声来,那丝尴尬与不安也化解无踪。

  虽然又练九阳神功,又常钻研房中术,但程宗扬的下面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变
得硕大无朋,不过颜色红润,气血健旺,显得十分健康,这会儿硬邦邦、直挺挺
地翘着,充满勃勃生机。

  程宗扬打个酒嗝,然后喝道:「凝奴,乖乖趴好!把屁股翘起来!」

  阮香凝乖乖伏下身子,木桶中的水本来不满,刚才又被泼出大半,剩下的已
经不多。阮香凝双膝分开,跪在桶底,浑圆肥翘的大白屁股露在水面上,湿淋淋
的臀肉白花花一片,淫艳至极。

  程宗扬却没理会她,只抱起小紫,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接着阳具一挺,从她
腿间穿过,与那根胶# 一上一下并在一处。

  若是平时,程宗扬绝不敢这么跟死丫头玩,但这会儿仗着酒意,再荒唐的事
也做了。小紫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这时却露出一丝羞怯,但在程宗扬的醉态下,
只顺着他的心意让他摆布。

  程宗扬醉眼迷离地说道:「雁儿的屁股很漂亮嘛。」

  雁儿小声道:「是凝奴啦……」

  程宗扬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变大了呢……」他往阮香凝臀上拍了一记,在
小紫耳边笑道:「怪不得这么风騒……」

  小紫微微瞇起眼睛,在场的诸女不约而同感觉到一股寒意。惊理悄悄退开,
隐入暗处;雁儿赶紧低下头;阮香凝屛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对这位妈
妈,不仅是她,宅里的奴婢都怕到骨子里,谁敢看紫妈妈的窘态?

  倒是一向挺温和的主人这回趁着酒兴玩得很嗨,他一手抱着小紫的腰肢,一
手扶着那根胶棒放到阮香凝臀沟间,顶住小巧的肉孔,然后把阳具挤进她的秘处,
没入穴口,一边说道:「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一!」说着用力一挺腰
身,小腹顶住小紫的圆臀,胶棒连同阳具同时干进凝美人儿白生生的粉臀内。

  两个肉穴同时被硬邦邦的棒身贯入,阮香凝浑身颤抖一下,双膝撑住木桶,
紧紧咬住唇瓣。

  程宗扬慢慢挺动阳具,感受着身下柔滑而粉嫩的触感。小紫光滑的雪臀贴在
他腹下,传来销魂的软腻和弹性,那层轻纱薄得彷佛不存在一般。他火热的阳具
从小紫的腿缝间穿过,在她的玉股间一抽一送,顶端没入下面白艳的雪臀内,那
种感觉彷佛在与身下的玉人交合。

  程宗扬吐口酒气,然后闭上眼,把脸埋在小紫的粉颈间,紧紧拥住她香软的
玉体不肯松开,下身挺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小紫顺从地被他拥在怀中,也同样闭
上眼睛,感受着他的阳具在自己下体磨擦时,那火热而坚硬的触感。

  氤氲的水气不断升起,少女粉嫩的玉股像水一样柔滑,随着阳具的挺弄,香
腻得彷佛要融化一样。耳鬓厮摩间,小紫玉体的香气愈发芬芳,两人的身子紧紧
贴在一起,两颗心跳动着,节奏越来越剧烈。

  小紫雪嫩的圆臀在薄纱下若隐若现,程宗扬每次挺动都将她的圆臀压得一阵
颤抖。在她身下,如霞团般的美臀高翘着,两根棒身在她的臀沟间时进时出。

  程宗扬的醉意越来越强烈,忽然绷的一声轻响,他扯断小紫腰间的皮带,然
后撕开她身下的轻纱,将她翻过身,分开她雪嫩的双腿用力捅入。

  小紫拥着他的腰背,毫无保留地绽露出下体娇媚的秘处,迎向他的阳具。火
热的棒身贴着下体柔嫩的蜜肉,在滑润的花唇间穿过,使小紫的娇躯一阵轻颤。

  程宗扬伏下头,朝她红艳的小嘴吻过去。唇舌相接,小紫吐出香舌任他吸吮,
一边微微挺起下体,让他的阳具挤入得更深。

  虽然阳具紧贴着自己的穴口抽动,随时可能一不小心进入体内,但小紫丝毫
没有退缩,她相信这个男人。虽然她担心得要死、虽然随时可能出现意外,但她
相信大笨瓜,相信他能保护自己,不需要任何理由。

  木桶内水花四溢,不时泼溅出来。阮香凝浑身湿透,勉强抬起螓首免得被水
呛到,一边竭力翘起雪臀。那根粗大的胶棒深深插在她的臀缝中,下面的蜜穴被
阳具来回捅弄,每一次进入,肥白的臀肉就微微绷紧,显然这种两穴齐入的感觉
带给她强烈的刺激。但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件道具,只顺从地任他们享用。

  没有人理会她这件道具的感受,无论是程宗扬还是小紫都早已把身下这个多
余的奴婢抛开。小紫偎依在程宗扬怀中,双手拥住他的颈子,仰起娇美的面孔与
他亲吻,一边迎合他的抽送;虽然并没有进入,两人却彷佛正在做着最亲密的交
合。

  「大笨瓜……」小紫在他的耳畔呢哝着,美眸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别说话,让我多干妳一会儿……」

  「好……」

  云苍峰一直醉到午后才醒,程宗扬也没跟自己的大舅子客气,直接从游冶台
找了两个姿色出众的美妓服侍,另外派罂粟女暗中监视,免得他醉中说了什么不
该说的话。

  云苍峰喝了一碗醒酒汤,终于清醒过来。他躺在竹椅上,由一名美妓揉着头,
一边哂道:「酒量不过尔尔!」

  程宗扬叫道:「我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被老哥大清早硬拉着灌酒,何况我喝
得不算少了吧?多半都是我喝的。」

  云苍峰老气横秋地说道:「我像你这样年纪,喝上两斤烈酒也不在话下。」
程宗扬道:「那是,单看大小姐的酒量就知道云家几位爷都是海量。说起来,怎
么没见到大小姐呢?」

  「丹琉出门了。」云苍峰叹道:「不瞒你说,我原想给丹琉找个归宿,没想
到阴差阳错成全了你和如瑶。」

  程宗扬心里猛跳两下,云老哥还眞想搓合他和云丹琉!云大小姐美是够美,
可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他有一个月霜就够了,敢把云丹琉娶过来,两只胭脂虎
非斗到天崩地裂不可,到时他就是虎口边那块倒霉的点心,想想就头皮发麻。

  程宗扬赶紧转过话题道:「如今是八月初,房舍要到十一月间才能妥当,如
今事情都已经定下,我准备出门一趟,十月底赶回来迎亲。」

  云苍峰皱眉道:「去何处?」

  程宗扬道:「不蹒云老哥,是黑魔……」

  云苍峰忽然打断他,「等等!」

  他从袖中摸出一枝蜡封的竹筒,稍微摆布几下,然后啪的捏碎,竹筒间升起
一朵暗青色的耳状云朵。云苍峰抬手一拂,云朵没入美妓眉间,正在为他揉捏肩
膀的美妓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露出茫然的神色。

  「这六识禁绝丹能封闭六识之一,好在不会留下后患,十二个时辰之后便恢
复如初。」云苍峰道:「言不传六耳,切切愼重。」

  程宗扬汗颜道:「云老哥教训的是。」

  云苍峰低声道:「是鸩羽殇侯?」

  「是。云家和……」

  云苍峰点了点头,「疡侯当年与大兄有些交情,僻居南荒之后,我们云家因
为南荒商路的关系也偶有联络,但交情说不上太深。」

  程宗扬斟酌一下,既然连云苍峰都未必知道朱老头的身分,他也不好揭破,
只道:「确实是殇侯的事。」

  云苍峰道:「此话我原本不该说,但殇侯本尊……在六朝仇家极多,能不沾
惹,尽量不要沾惹。」

  程宗扬好奇地问道:「殇侯的仇家是谁?为什么结仇?」

  云苍峰压低声音,「他当年毒杀太平道的大贤良师,激起汉国群雄义愤,后
来汉国白道盟主出面,邀请五陵少年、六朝豪杰数百人,与殇侯相约决战,结果
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毒杀数十英侠,以至于结怨天下。」

  死老头的脑袋被驴踢了吧?岳鸟人拉仇恨好歹是一次拉一个,坚持不懈几十
年才拉那么多仇家。朱老头倒好,一次拉一群!有本事就把他们全毒死拉倒,却
毒死几十个,漏了几百个!做人这么差劲,能逃到南荒实在是走了狗原运。

  「他这次倒不是报仇的,是黑魔海自己的事。」程宗扬道:「对了云老哥,
小心黑魔海的卧底。」

  云苍峰皱眉道:「何出此言?」

  「这是剑玉姬说的,眞假我说不准。」

  程宗扬说了首尾,云苍峰思索片刻,「黑魔海盯上我们云家倒不稀奇,只是
他们到底打什么主意?」

  剑玉姬是什么心思,他要能知道就好了,程宗扬道:「黑魔海的廿年大祭在
即,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动作,等我和疡侯办完事再作计较。」

  云苍峰点了点头。

  「我一早明日启程,就不向六哥辞行了。」

  「你少登门两趟,六弟和我还能多活两年。」云苍峰苦笑道:「老实说,你
那几日一登门,我和六弟都心里发慌,不知道你又要搞什么花样,给我们出什么
难题。」

  程宗扬叫屈道:「我也是被逼无奈,谁让六爷看不上我呢?二云苍峰道:」
拉倒吧!你的盘江程氏能瞒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连你的底细都摸不清楚,把
你换成我们兄弟,能放心吗?「

  程宗扬干笑两声,外人也许觉得程、云两家联姻门当户对,但云苍峰跟他一
同走过南荒,对他知根知底;对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云家答应这门亲事是冒
了巨大的风险,他诚恳地说道:「云老哥放心,我绝不会负了如瑶。」

  云苍峰叹口气,「都三平妻了,还能负到哪去?我不妨把话说清楚,虽然说
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但只要如瑶过得不如意,我们云家肯定要把如摇接
回去。到时她愿意留在云家也好,愿意再嫁也好,你都不得纠缠。」

  程宗扬拍着良膛道:「云老哥放心好了。」

                第六章

  太守府内,宁成宽袍长带,意态从容。单看他坦然自若的神情,任谁也看不
出他是汉国有名的酷吏,刚刚破灭平亭侯邳家,亲手勾决上百死囚,在舞都杀得
人头滚滚。

  「去洛都吗?」

  「开矿的奴囚虽然差不多够了,但有手艺的匠人颇有不足。尤其是开挖矿井、
通风、排水和冶炼矿石,都需要有经验的老师父。」

  宁成道:「既然是铜矿,不如去铜绿山。」

  程宗扬也听说过铜绿山,据称铜绿山是六朝第一大铜矿,从上古开采至今,
毎年出铜数十万斤,冶炼的铜铢占六朝三分之一,是汉国一大财源。但铜绿山靠
近云水,与洛都南辕北辙。

  「在下已经派人赴铜绿山招募工匠,但铜绿山的矿井都是官营,轻易不好募
人,少不得要去洛都打点一番。」

  宁成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显然对他的「打点」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反对。
宁成虽是酷吏,却不是廉吏,只是在他看来,即使把满朝文武都打点过来也不如
天子一言,实在是白费力气。

  程宗扬道:「明日一早,在下便启程北上,快则一月,慢则三月,必定要回
舞都。太守若有事尽管吩咐。」

  程宗扬原本想借用宁成的门路,如果宁成有礼物要送给洛都的重臣,他正好
捎去,顺便搭上关系。但他忘了宁成不是高俅,身为汉国有名的酷吏,宁成只对
君主负责,这种授人以柄的事连想都不会想。

  最后程宗扬把宁成在七里坊应得的一份收益双手奉上,宁成毫不客气地收入
囊中,顺便与盘江程氏签了一份为期十年的地契,把七里坊交予盘江程氏经营,
除此之外并无多言,因此程宗扬离开太守府,倒是一身轻松。

  赴铜绿山招募工匠的事,程宗扬不是随口敷衍,早早就派人去。他已经决定
将舞都的生意暂时交给星月湖大营退役的陈乔打理,坊中的生意虽然都是微利甚
至贴钱,但游冶台的收入能够支撑,再加上官方的宁成还有云家暗中帮忙照看,
短短两、三个月不至于出什么意外。

  至于高智商,虽然这趟出来的收获已超过预期,但程宗扬没打算就这么让人
回去。他去洛都,少不得要与汉国的豪门贵族打交道,把高智商带去走一趟,也
没算白来汉国。

  最后程宗扬定下北上汉国的人选,除了朱老头和小紫,同行的还有高智商、
敖润、冯源、哈迷蚩、青面兽和富安、刘诏等人,以及鹏翼社调来的几名驭手。

  这一下程氏商会在舞都的要紧人物差不多走个干干净净,程宗扬决意赶赴洛
都时,已经通知秦会之把兰姑和游婵送来,好接手游冶台,但眼下只能暂时把雁
儿留下来管理内务;阮香凝知书识字,也留下给她做帮手。惊理和罂粟女两名侍
奴暗中随行,护卫的任务则交给蛇夫人。小事由雁儿自行处理,如果是大事拿不
定主意,就去云家坞找云如瑶处置。

  这样安排完,雁儿自然满心不舍,于是当晚程宗扬把她招到床上,好好安慰
一番。雁儿在榻上柔如春水,但毕竟娇躯难支;玩到兴起时,程宗扬又把阮香凝
和蛇夫人也唤来,一直闹到天亮才依依不舍地上路。

  渡过舞阳河便是通往宛洛的官道。程宗扬曾经走过晋、宋的官道,由于没有
橡胶,马车多是木制包铁的硬轮,常年累月行驶下来,路面往往被轧出深及尺许
的车辙,再加上风吹雨淋,有些路段几乎陷下有半个人深。汉国每到农闲季节都
会征发徭役修葺道路,宽及两丈的路面用土垫过,甚是平坦。路旁栽着杨树,虽
是盛夏,仍带来阵阵凉意。

  与宋国不同的是,宋国田地大都已经开垦,路上随处望去都是分割成一小片、
一小片的农田。汉国却有大量田地来不及开垦,一眼望去原野莽莽,显得苍凉而
空旷。

  由于带着财物,队伍里有三辆大车,小紫和几名侍奴占了一辆。冯源不惯骑
马,与高俅府中的管家富安合乘一辆,剩下的或是乘马,或是步行,加上鹏翼社
调来的驭手,一行二十余人,看起来浩浩荡荡。

  程宗扬一脸深沉地看着前面的朱老头,虽然是大热天,他还猥琐地拢着手,
像虾米一样佝偻着腰骑在驴背上I倒着骑!这老东西两眼瞇着,脑袋一栽一栽,
似乎随时都会从驴屁股上栽下来。

  程宗扬看了半路,实在不能忍了,「老头,你哪来的驴?」

  朱老头的眼睛眨巴两下,乐滋滋地道:「大爷运气好,今儿一早出门捡到一
根绳子。大爷一琢磨,正好少根腰带,不捡白不捡啊!大爷捡起绳子这么一扯,
哎哟!绳后面还系头驴!你说大爷这运气,这是天上掉下来的!」

  「天上掉下来一头驴?」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是偷的啊!」

  「啥偷的?啥偷的?」朱老头不乐意地说道:「大爷就捡了根绳,后面拴着
驴关我啥事?你就是说到天边,这事大爷也理直气壮!捡根绳犯哪家的王法?紫
丫头,妳说是不是?」

  小紫道:「13言眞乖,再翻个白眼给他看。」

  「丫头,妳胳膊肘往外拐啊。」

  「谁让你把我送给他?」小紫道:「人家现在是程头儿的床奴。」

  朱老头气哼哼地道:「你们就惦记着那点事吧。」

  程宗扬道:「老头儿,你们那个大祭还有一个多月,赶得上吗?」

  「赶到洛都就赶上了。」

  程宗扬笑嘻嘻道:「原来你们黑魔海的总坛在洛都啊!」

  朱老头不屑地冷笑一声,「世间有些俗人以为黑魔海总坛是在凡间,处心积
虑寻找总坛所在。」

  「哎哟,老头儿,你也不怕闪了舌头,你们黑魔海总坛不在凡间,难道还在
天上?」

  「正是!」朱老头傲然道:「我黑魔海上应天相,在东则在东门青龙,在西
则在西门白虎,在南则在南宫朱雀,在北则在北宫玄武。」

  「老头,东宫青龙、西宫白虎我听过,东门西门?这是你编的吧?」

  「黑魔海占星之术,岂同凡俗?」朱老头道:「每逢大祭,黑魔海毒、巫一
一宗先卜后祭。一卜占星,二卜用龟,三卜则用筮。占卜所得即为总坛。」

  「占三次?要是占卜的不一样呢?」

  「得二者为定。」

  「如果三个都不一样呢?」

  朱老头嗤道:「这等荒唐之事,我黑魔海从未遇见过。」

  小紫道:「一卜占星,是定分野。二卜用龟,是问凶吉,三卜用筮是明天道
而听了小紫的解释,程宗扬才明白他又被老家伙蒙了一回。三次占卜其实是一回
事,占星以定分野,是用天文的十二星次对应地上的十二个区域,根据占星所示
的星次决定总坛所在。接下来是找只龟壳烧烧,察看吉凶,最后扔把蓍草,对照
卦象算算运气!这是封建迷信的大本营啊!

  「二十年前占的是洛都?」

  「可不是嘛。上次巫宗所占乃是鹑火,结果大比还没比完,巫宗就被岳贼一
锅端了。」朱老头半' 是得意、半是奚落地说道:「我就说他们巫宗不行!占卜
观星还得看我们毒宗丨」

  「说了半天,原本你们黑魔海的总坛就是临时办事处。什么水平!」程宗扬
奚落几句,然后道:「老头儿,你的人马呢?不会就咱们三个人跟巫宗比划吧?
我把丑话先说在前头,鸡蛋碰石头的事,我可不干丨二程宗扬在南荒屠龙时见识
过朱老头的卫队实力不凡,但凭老家伙在六朝臭不可闻的名声,那么一大票人马
敢招摇过市,非被灭了不可。

  朱老头满不在乎地说道:「急啥,到了洛都再说。」

  远处的林梢扬起尘土,接着传来一阵蹄声,一行车马驰来。最前面是两名甲
士,后面是数十名骑手,最中间是一名身穿绣衣的官员。他一手持缰,一手抱着
一根八尺长的竹杖,杖身涂金,上面装饰着三重的旄尾,气势非凡。再往后还有
大队步行的兵卒和华丽的车仗。

  众人避到道旁,看着那名官员在士卒簇拥下一晃而过,后面的车仗则足足走
了一刻钟,弄得尘土飞扬。

  好不容易等那行人马走远,程宗扬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人?」

  「绣衣使者。」朱老头收起嘻笑,神情间露出几分冷峻,「衔天子之命,持
节而行,捕盗治狱,监察王侯百官,征调州郡士卒,诛杀二千石以下。」

  程宗扬抬手挥了挥灰尘,纳闷地问道:「你跟他有仇?怎么这副鸟样?」

  朱老头哼了一声,背过脸去。

  敖润纵马过来,说道:「程头儿,离新丰市还有十多里,眼看太阳就要到头
顶,只怕要快一些了。」

  虽然已经入秋,天气依然炎热,众人拂晓出发,打算中午赶到新丰市落脚休
息,到傍晚再上路,趁夜再走两个时辰好避开正午的高温。由于刚才避让绣衣使
者一行,耽误时辰,程宗扬看了看太阳的位置,然后吩咐一声,众人立即加快速
度。

  舞都与洛都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由于首阳山阻隔,需要绕行宛洛道。新丰
市在舞都以东,是舞都通往宛洛道的必经之地,市集虽然不大,但以酿酒知名,
比其他市集富庶得多,众人一进市就闻到浓郁的酒香。

  市内没有客栈?' 酒肆倒是不少,只是此时生意有些冷清。冯源和敖润找了
处能安置骡马的酒肆,众人停好车辆,把马匹系在树下,然后打了水洗去汗意,
接着店主送来绿豆汤,供众人消渴解暑。

  高智商果不其然又被揍了一顿,这会儿还一瘸一拐,他拎着哈迷蚩的酒葫芦
找到店主,借口打酒,让店主把肆中的酒都拿来尝尝。那店主被几句马屁一拍,
笑得连嘴都合不拢,献宝似的把店里的好酒都拿出来让他品尝。

  程宗扬见他左一碗、右一碗喝得不亦乐乎,不由得笑道:「哈老爷子,你让
这小子戒酒戒色,怎么不戒酒啊?」

  哈迷蚩咳了一声,青面兽声如洪钟地替自家叔公答道:「男人不喝酒,不如
一条狗丨」

  程宗扬一口绿豆汤顿时喷出来。

  高智商跟店主攀谈完,拣最贵的酒满满灌了一葫芦,得意洋洋地瘸着出来。
程宗扬道:「小子行啊,只灌了这一葫芦,白喝人家四、五碗酒了。」

  高智商笑嘻嘻地道丨『「再多喝几碗他也高兴I我刚跟店里谈了笔生意,让
他们每个月往七里坊送一车酒,要新丰市最好的。师父,劳驾你帮他写封书信,
好让他们去找陈乔陈大哥。」

  「要这么多酒干嘛?」

  「游冶台啊!上次从临安送来的酒已经用了一半。这店里的酒我尝了,虽然
比不上临安酿的名酒,但比舞都的酒强多了。我刚才试了试,跟临安运来的酒一
兑,滋味更是不同,保证那些土狗喝不出来,」高智商伸出一只巴掌翻了翻,小
声说道:「价钱至少翻五倍。」

  「干!你是你干爹的亲儿子吧?高俅平常都教你什么了?」

  「师父,这是你教我的啊!只要有心,到处都是生意。」

  「我教你掺假了吗?」

  「又不是兑水。」高智商理直气壮地说道:「谁要问起来,就说这是我们临
安高太尉府上出的新酒!再说舞都那些土狗往游冶台一坐,眼珠子都瞪着台上呢,
就是给他们喝马尿也尝不出来,我这算是厚道的。」他琢磨起来:「师父,你看
我改个名叫高厚道怎么样?高智商^ 别人一听就觉得我是个特聪明的奸商,嘴上
虽然不说,心里都防着税呢。叫厚道多好,仁义厚道,这名跟我太配了。」

  「跟你爹说去—」

  「行!我回去就跟他说。师父,书信你快点写啊!」

  高智商提着酒葫芦兴冲冲地去找哈迷蚩,程宗扬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后
拿出纸笔给陈乔写封信,让他根据七里坊的销量,按月从新丰市进酒。

  高智商虽然荒唐了些,这事办得倒不坏。从临安贩酒就跟从西湖运水到舞都
一样,成本过于昂贵。新丰市离舞都不过数十里,又出好酒,算是一笔不错的生
意。

  汉国平民通行的是两餐制,上午九点一顿,傍晚五点一顿,中午并不开火。
众人随便吃些瓜果,便在树下纳凉。等太阳西移,酒肆生好炉子,整治几样份量
实在的菜肴,众人吃完已是傍晚,随即备好车马准备上路。

  一行人离开酒肆,沿街穿过新丰市。程宗扬皱了皱眉,放缓速度,等小紫的
车辆过来,他隔着窗子道:「感觉不大对,好像后面有人盯着。」

  小紫停了一会儿,然后笑道:「是剑玉姬的人。」

  程宗扬顿时一惊,「巫宗?」

  「惊理看到他了。」小紫道:「那人看到老头儿就走了。」

  蛇夫人留在舞都,惊理和罂粟女两人随行,平时都隐在暗处。她们的魂魄与
雁儿的娃娃系在一处,如果没有主人的允许便无法远离。但小紫身为眞正的女主
人,临走前先把她们的魂魄移入妖铃中。有她们两个做眼线,小紫等于多了两双
眼睛和耳朵。

  程宗扬道:「这么快就被巫宗的人盯上了。」

  小紫笑道:「这已经是第三拨了。」

  程宗扬一惊,「前面还有谁?」

  「几个不认识的小卒子,只有一个挺古怪,没有露面就退走了。」

  程宗扬想起刚到舞都时,他去云家坞堡求亲,朱老头曾经带着小紫出去不知
搞此什么,看来是遇到本门的对头1—那人居然在老头儿的眼皮底下都没有露出
痕迹,还眞有几把刷子。

  「不会吧?咱们是从太泉直接到舞都,他们这么快就派了三拨人来?」剑玉
姬如果是得知消息才派人过来,这效率实在高得吓人。

  「一点都不巧'.」小紫笑道:「他们一直在舞都盯你的小情人呢。」

  「干!他们在打云家的主意?」「也许是吧,见到我们还很吃了一惊呢。」

  这倒没错,朱老头本来远在苍澜的太泉古阵,突然在数千里外的舞都出现,
任谁都得吃上一惊。

  小紫看出程宗扬的犹豫,笑道:「你想回去保护云姐姐?不用啦,他们会跟
着我们的。」

  从剑玉姬的举动来看,黑魔海似乎一直在盯着云家。可她到底在觊觎云家的
什么?难道黑魔海与打伤云如瑶的凶手有关系……如果这样,他们为什么要忍这
么久还不出手?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程宗扬权衡片刻,云家本身也有高手,何况他昨天和云老哥交谈时提到黑魔
海的事,想必云家已有提防,再加上大祭在即,巫宗不会在紧要关头节外生枝,
因此剑玉姬的人虽然一直盯着云家,但暂时不会有太大威胁。倒是他们像吊死鬼
一样始终跟在后面,是个麻烦。

  「老敖!」程宗扬叫来敖润,「黑魔海巫宗的人盯上咱们了。」

  敖润身体一震,握紧刀柄。

  「没事,他们一时半刻不会出手,只不过让他们一直盯着,咱们什么事都不
用干了。」

  敖润道:「程头儿,你的意思是……咱们给他们一个狠的?」

  「几个小卒子,打死也没什么用。一会儿我和紫姑娘、朱老头先走,你们按
原来计划赶往洛都,到了之后先去鹏翼社。斯爷和卢爷两位眼下都在洛都,跟他
们会合,然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到洛都也会去鹏翼社。」

  「程头儿,那你呢?」敖润道:「我跟你们一道走。」

  「不行,他们还指望你带路。」程宗扬道:「放心吧,我们三个打不过也跑
得过。」

  话虽这么说,程宗扬心里也有些发紧。自从阴阳鱼进入丹田,他的肚子里就
像揣个地雷,随时都可能失衡。这些天虽然用双修之术减轻威胁,但最好用的卓
美人儿不在身边,效果只能说一般,眞要动手还是逃命快一些。

  「给我安排一辆车,四匹马。两匹马拉车,两匹马换着骑,速度快一些。」
「还有老头呢,多备一匹马吧?」「老头儿骑着驴,不用管他。」

  程宗扬想:既然巫宗的人已经盯上了,就让他们盯着这边吧!说到底,这是
黑魔海自己的事,犯不着把商会的人也扯进来。况且老头儿有些勾当未必愿意见
光,到时候敖润、冯源等人还好说,富安和刘诏这些人总不能灭口吧?

  程宗扬安排停当,随即带着车马先行一步。

                第七章

  夜色渐深,沿着官道一路行来,道旁的旷野逐渐被开垦过的田地代替。皎洁
的月光下,一片片农田阡陌相连,一眼望不到边际。此时已经秋收,农田旁堆着
高高的麦秸堆,夜风拂来,飘散出暖暖的麦香。在树林中沉睡的村庄也从草苫的
房顶换成瓦片,显示当地的富庶与安康。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程宗扬忽然想起游
冶台的歌谣,不由问道:「这就是宛洛道吗?」

  朱老头仰起脸,胡须在风中飘扬,似乎在闻着夜风中的熟悉气息,良久道:
「可不是嘛?洛阳是汉匮都城,又称洛都、洛京,宛城在汉国号称南都。从宛城
到洛都,富户成群,人烟稠密,连狗都比别的地方多好几倍。」

  话音未落,传来几声犬吠,数名架鹰带犬的少年纵马呼啸而来,他们绕着马
车打个转,笑道:「何方来的小娘子?为何在月下行路?」

  程宗扬心头忐忑,他上次遇到这种游侠少年的经历还记忆犹新,如果他们敢
抢死丫头……那他们也太惨了。

  程宗扬摸了摸腰后的刀柄,却被朱老头拦住。老头儿乐呵呵道:「几个精力
过剩的少年郎,又不是打家劫舍的盗贼,动啥刀子?让大爷跟他们说说。」

  朱老头侧过身,骑着毛驴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名少年就笑道:「这驴
好玩!」说着拎起鞭子朝驴屁股上抽了一记。

  毛驴嘶鸣一声,撒开四腿就跑,朱老头没坐稳,驴子刚奔出几步,他就顺着
驴屁股溜下来,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撝着屁股「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几名少年指着老头哈哈大笑,甩鞭子的少年摸出几枚钱铢扔过去,笑道:
「起来吧。」

  另一名少年的臂上架着一只苍鹰,他一边摸出肉粒,一边道:「小娘子,把
帘子掀开,我给妳看个好玩的。妳瞧I」他右手一抬,将肉粒高高抛起,接着左
臂一沉,臂上的苍鹰如箭矢般飞起,一口叼住肉粒,漂亮的动作博来一片喝彩声。

  后面一名少年摸出笛子横在嘴边,清亮的笛声随之响起。他一边吹笛,一边
用双膝操纵马匹绕车而行。那匹马依着笛声的节奏,居然走的是顺拐,两边的前
腿、后腿同时迈步,那少年像坐在摇篮上一样舒服地摇来晃去。

  接着又一名少年纵马过来,他一手提着缰绳,一边撮唇吹起口哨。马匹随着
他的口哨声左右盘旋,就像是跳舞一样,充满欢乐的气氛。

  程宗扬原本手心里捏把汗,看到他们的举动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些
汉国少年和晋国的浪荡子、宋国的无赖恶少差不多,但比晋、宋两国的少年多了
些节操。虽然嘴上花花,举动倒不出格,比如这会儿笑闹无禁,却没有人去掀车
帘,只卖力地又吹又唱、又笑又跳,像是一些精力旺盛的孩子,极力想吸引别人
的注意。

  朱老头揉着腿过来,笑咪咪地看着这些少年,一边道:「这就是汉国的游侠
少年啊。」、「老头儿,你年轻时不会也干过这事吧?」

  朱老头笑而不答,只是眼中流露出一丝少有的温情。

  车前一直沉默的驭手忽然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俏脸,半嗔半喜地
说道:「哪里来的登徒子?何苦扰人?」

  旁边顿时响起一片口哨声,近处的少年叫道:「快来快来!看这个赶车的!
竟然是个美人儿!天!赶车的都是如此美人儿,车里的美人儿何等绝色?」

  几名少年都聚拢过来,嚷道:「美人儿姐姐,你们是哪里人?可曾婚配?」

  看着这些少年,程宗扬突然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那时候他和段强一起常胡
闹,看到美女就吹个口哨,吸引对方注意的举动也有过。虽然隔着不知多少时空
的距离,他却发现自己非常理解这些汉国少年的好奇与冲动,区别只在于他和段
强从来没有像他们这样心直口快,对感情毫无矫饰。

  坐在驭手座位上的罂粟女柔声道:「我们是舞都人,送我家小姐去洛都。今
晚要赶到颖川过夜,谁知误了时程。听说宛洛游侠最是扶弱济困,不知几位少侠
能不能帮忙给奴家指指路?」

  那些少年鼓噪道:「正是!正是!宛洛游侠儿任侠好义,扶弱济困正是吾辈
所宗!」

  「颖川距此不过十余里,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

  「何用指路?我们来护送你们!」

  那些少年兴冲冲地架鹰走犬,在前引路。从朱老头面前驰过的时候,那个投
钱的少年道:「老头儿,你没事吧?」

  朱老头撝着胯骨,「哎哟哎哟」地叫着。那少年跳下马,一手扶着朱老头的
腰,把他送上马背,说道:「坐稳了!」然后一拍马臀,马匹驮着朱老头稳稳前
行。

  程宗扬靠近马车,纳闷地说道:「你干嘛把他们引过来?」

  小紫道:「他们又不肯走,难道要赶开吗?」

  赶开是不可能的,这种热血沸腾的游侠少年最是冲动,几句话投缘就能让他
们抛头颅洒热血。同样,一言不合,他们就敢抛头颅洒热血跟你死拚到底。让一
个弱女子出面,激起他们的保护欲,倒不失妙着,可是他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

  果然,刚走几步,那个把坐骑让给朱老头、自己步行的少年就走过来,不屑
地看着程宗扬这个唯一的男子:「你是管家吗?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让美人儿姐姐
驾车?」

  程宗扬听得直翻白眼,瞧瞧,打抱不平的来了。这些少年见到不平之事就义
气顿生,说好听的叫热血正义,说不好听的叫幼稚冲动。他们知道赶车的美女是
谁吗?知道她干过什么事、杀过多少人吗?你们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眞相?以为
自己是正义的就可以指手划脚?哪来的自信啊?

  程宗扬一肚子腹诽,脸上却带着笑,张口道:「啊?」

  少年刚要发怒,罂粟女娇声道:「少侠有所不知,我们管事是聋的。」

  死丫头配合得眞好。程宗扬笑咪咪地看着那少年,装成什么都听不见的模样。
那少年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说道:「老的老、聋的聋,竟让姐姐这样的女流
之辈赶车,要不是遇见我们,你们这一路就吃苦了。」

  罂粟女感激地说道:「谁说不是呢?辛苦几位少侠,到得颖川自有报酬相赠。」
少年豪气地说道:「哪能要你们的钱?我们宛洛游侠仗义行事,钱财之物不必提
起丨」

  颖川是宛洛道上的郡城,虽然程宗扬手里有舞都太守签发的文书,但此时已
经宵禁,想入城少不得要缴一笔不菲的税金。那些少年得知他们没有在城中订下
客栈,便热情邀请他们去城外不远的薛家庄居住。

  「薛家庄的薛大兄是颖川有名的豪侠,仗义疏财,无人不晓。」

  罂粟女柔声道:「这么晚去打扰人家,只怕不合适。」

  「无妨!」那些少年道:「薛大兄生平最是好客。你们只要登门求助,无所
不允,何况还有我们呢!」

  罂粟女似乎有几分不情愿,推辞半晌,拗不过少年们的热情,最后只好应允。

  程宗扬发现装聋子确实省心,这一路那些少年争相与罂粟女攀谈,但以为他
是聋子,没有一个人过来跟他闲聊,耳根子倒是清静不少。

  抵达薛家庄已经是三更时分,这个时辰城中早已宵禁,乡中也一片寂静,一
般人家都已关门入睡。薛家庄却是大门敞开,灯火通明。

  一群少年夜半时分呼啸而来,门口穿着黑衣的家丁见怪不怪,没有露出丝毫
紧张。他们迎上前接过马匹,接着有人奉上水酒;那些少年在马上拿过来喝了,
一边问道:「薛大兄呢?」

  家丁道:「邻县有两户人家争产,闹得不可开交,昨日请家主前去调解,今
晚只怕赶不回来。」

  那些少年都道:「薛大兄急公好义,满郡皆知,只有请他去才能服众。」

  「诸位少侠尽管在此留宿,一、两日内,家主必定回来的。」

  「也无他事,只是今日在路上遇到一户人家要去洛都投亲,夜间无处投宿才
来打扰。」

  「这个好办,庄内其他几个院子都住了人,西偏院如今空着,请他们入宿就
是了。」

  家丁领着众人入内,在一处小院安置下来。程宗扬等人虽然来得匆忙,但薛
家庄常有生人投宿,那些家丁都是熟手,不多时就安置下来,接着摆开酒宴给那
些少年接风洗尘。程宗扬是「聋子」,那些少年没来纠缠,只拉着朱头儿一同入
席。朱老头一听说有吃的,连腿都不痛了,屁顚屁顚地跟着去赴宴。

  装了一路的聋子哑巴,程宗扬也憋得难受,等人一走,他长长舒口气,打量
一下环境。这里是薛家庄的偏院,只有一间能住的房子,虽然不大,收拾得却十
分整洁,旁边则是柴房。环境虽然一般,但仓促间能做到这一步也不错了。

  小紫从车上下来,一只黑黝黝的机械蜘蛛也迈开八条长腿,背着铁箱灵巧地
攀下车辕。程宗扬先从小紫怀里拎着雪雪的耳朵,把牠拽出来扔到一边,然后抱
起小紫笑道:「我来送小姐安歇。」

  小紫小小打个呵欠,「好困呢,别来烦人家。」

  「这就嫌我烦了?有妳烦的时候!乖乖让我抱着睡一觉。」

  「不要,人家要一个人睡。」

  「死丫头,这么不给面子?」

  「雪雪!」小紫叫来小贱狗,然后砰的关上门。

  程宗扬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自从那日跟小紫亲热过后,死丫头一到睡觉的时
候就避着他,看来今晚只好睡马车了。

  「老爷。」一个声音柔柔说道。

  程宗扬转过身看着罂粟女,然后抬手托起她的下巴。妖媚的妇人嫣然一笑,
媚态十足地娇声道:「妈妈吩咐过,老爷每天都要双修,今晚便由奴婢来伺候老
爷。」「行啊。」程宗扬道:「房子被妳紫妈妈占了,马车又太窄,咱们就凑合
点吧,来,老爷带妳去柴房滚草堆。」

  程宗扬拥住罂粟女的腰肢,把她带进柴房。柴房里一半是木柴,一半是新刈
的麦秸,晒干的秸杆黄灿灿似乎还带着阳光的气息。凿粟女抱着一张毯子,腰肢
柔柔扭动着走过去,俯下身将毯子铺在麦秸上,收拾平整。然后宽衣解带,脱得
像白羊一般,光溜溜地跪在毯子一角。

  程宗扬舒舒服服地往毯子上一躺,抬臂抱住罂粟女的纤腰,把她白生生的身
子拉到身上抚弄。罂粟女侧着身,一边被他抚摸,一边帮主人解开衣物,然后俯
首含住主人的阳物,灵巧地吸吮起来。

  算上在太泉古阵收的几个,死丫头已经有七名侍奴。这些侍奴早就不是雏,
什么花样都玩得出来,程宗扬随手把她的双腿拉开,在她柔腻的秘处揉弄几下,
然后伸进去。

  罂粟女迎合地扭动屁股,不多时花瓣间便湿淋淋地沁出蜜汁。她俯着身,白
光光的双乳在主人腿上滑来滑去,雪臀间娇嫩的性器在主人指下不住变形,色泽
越来越艳。她吐出阳具,低低叫了起来。

  程宗扬道:「听说妳们三个在临安常欺负人。」

  罂粟女道:「是妈妈的吩咐,说那几个奴婢刚归附,怕她们不听话,让奴婢
们好好管束。」

  「妳们怎么管束的?」

  罂粟女道:「其他几个倒罢了,就是阮家那两个贱奴常有几分傲气……」

  「是吗?她们两个还有傲气?」

  「凝奴是因为主人得了她的元红,总觉得比旁人高贵几分。琳奴是主人纳的
妾室,也觉得与旁人身分不同,有时候盛气凌人,行事也不那么检点,险些露出
端倪让外人知晓。后来蛇奴寻到她们的错处,请示过雁儿姐姐,把她们姐妹叫来
由奴婢们管教一番,才安分下来。」

  这贱人够直接,一听就知道是阮香凝在枕边吹风,反过来又告了阮氏姐妹一
记黑状。但说到阮香凝和阮香琳行事不够小心,倒是正中要害。阮香凝是见不得
光的,万一露出行藏,被林冲听到风声就麻烦了。

  罂粟女娇笑着说起阮香凝和阮香琳那对姐妹花被调教时的淫浪模样,程宗扬
听得欲火高炽,翻身把那个妖媚的美妇压到身下用力兪弄起来。

  罂粟女仰身躺在草堆间,双腿被主人架在肩上,屁股悬在半空,随着主人的
挺动而不住乱颤。蜜穴淫液四溢,两团雪乳在胸前沉甸甸地摇晃着,艳态横生。

  程宗扬干得兴起,全然没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薛家庄的主人薛豪为人
慷慨好义,庄中无论大门还是院门都从来不关,以示坦荡无私,结果等程宗扬听
到动静,来人已经进了院子。

  一个雄浑的声音道:「薛某俗务缠身,有失远迎,不知是哪位嘉客光临?还
请一见。晤?」

  客套声戛然而止,显然已经听到柴房里的动静。

  程宗扬一开始还以为朱老头回来了,听到声音才发觉不妙。他赶紧捣住罂粟
女的嘴巴,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衣服扔到她身上。

  薛豪自重身分,虽然听出不对也没有出声。但他身边有的是好事之徒,那些
少年听到声音,当即便有人过来:「怎么回事?是谁在柴房里?」

  「啊!是那位赶车的姐姐!」

  「聋子!是那个聋子管家!」

  「妈的!我一看他就不是好人!」

  「姐姐莫慌!我来擒住这个淫贼!」

  「死聋子!你竟然敢逼奸!拿下他去见官!」

  几名少年义愤塡膺地上前,要抓住这个淫贼聋子管家。程宗扬连衣服都没来
得及穿上,情急之下大喝一声:「滚开!」

  「假聋子!」

  「好贼子!敢在我们宛洛游侠儿眼皮底下装神弄鬼!」

  「大丈夫坦坦荡荡,这厮藏头露尾,必是奸人!」

  众少年顿时大怒,蜂拥而上要给这假聋子一个好看,没想到旁边忽然有人挡
在那淫贼身前,却是赶车的美人儿。

  罂粟女叫道:「别乱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姐姐不必说了,我看得清清楚楚,是这淫贼强行按住妳的丨」

  「没错!姐姐不用怕,今日我们兄弟为妳讨个公道丨二」这厮色胆包天,先
打断他一条腿再说丨二一边是被捉奸在床,一边是正义感爆表的少年,这会儿眞
相根本不重要,大家各凭想象坚持自己的看法,一意维护正义,柴房中一时间闹
得鸡飞狗跳。

  忽然一声厉喝:「退开!」

  一条人影揉身挤过来,张臂拦住那些少年,如临大敌般盯着那名女子,额头
青筋爆起。

  「罂粟女?」

  柴房中顿时安静下来。

  这人五十来岁年纪,气宇轩昂,正是薛家庄的庄主薛豪。他衣内劲气鼓荡,
I边运功护体,一边展臂一推,将那些少年推开数步:「这女子是晋国有名的妖
女杀手,毒如蛇,狡如狐,你们都退出去丨」

  那些少年岂肯退后,纷纷道:「有死而已!」

  「情义比金坚,生死如羽毛!薛大兄,你在哪儿我们兄弟便在哪儿!」

  「没错!」程宗扬眼看纠缠不清,提声喝道:「她是罂粟女!不过她刺杀在
下不成,如今已被在下收为奴婢。我用自己的丫鬟,哪里有什么逼奸的?」

  「还敢嘴硬!枉我们兄弟那么信任你们,一路前后照应,你这贼子竟敢欺瞒
我等!」

  薛豪盯了程宗扬一眼,然后转身抱拳向一众少年作个罗圈揖,「请诸位兄弟
暂避片刻。」

  「我们不退!」

  「薛大兄!你的安危要紧,这对奸夫淫妇都不是好人!」

  程宗扬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啊?他们一行要不是跟着那些少年来投宿,也
惹不上这些麻烦,果然便宜不是好占的。

  薛豪好说歹说,才让那些少年答应离开柴房,但都聚在院外,一个个摩拳擦
掌,准备一有不对便冲进来大打出手。

  等那些少年离开,程宗扬苦笑道:「薛大侠,你这帮兄弟眞够义气的。」薛
豪道:「不知阁下名讳?」

  「鄙姓程,草字宗扬。」

  薛豪皱了皱眉,显然没想起哪位豪杰是这个名字的。他也不说什么「久仰大
名」之类的客套话,沉声道:「罂粟女在此,白骨先生何在?」「已经被我杀了。」

  薛豪脸色数变,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情。程宗扬索性对罂粟女道:「罂奴,
你认得这位薛大侠吗?」

  「认得。」罂粟女道:「往年奴婢与先夫接过一笔生意,曾和薛大侠一帮兄
弟交过手,不小心杀了其中几个。」

  难怪当初说起往薛家庄投宿,罂粟女会百般推辞,她不是客气,而是实打实
的不情愿。

  程宗扬转身对薛豪道:「薛大侠已经看到了,这贱人已被在下收服,做了在
下的奴婢。至于以往的恩怨,既然她已经为奴,少不得由我这个主人担当起来。
薛大侠有要求尽管开口,无论钱财还是宝物都好商量。」

  薛豪沉默片刻,然后道:「程先生既然收服这个贱人,想必艺业惊人,但再
多的钱物岂能抵得薛某几位兄弟的性命?」薛豪道:「薛某只要她一条性命,好
告祭诸位兄弟在天之灵,还望先生成全。」

  罂粟女一条性命眞不算什么大事,可死丫头好不容易收服的侍奴如今用着正
顺手,程宗扬岂肯白白扔掉?他想着能用钱解决最好不过,可薛豪一口咬定只要
取罂粟女的性命,甚至宁愿以薛家庄的财物相赠,来补偿程宗扬的损失。

  两边不惜财物也要罂粟女的性命,彼此条件没有半点可以通融之处。眼看双
方越说越僵,罂粟女抛个媚眼,娇滴滴地道:「薛大侠既然不肯放过奴家,要不
奴家就用这身子来补偿薛大侠,在床上给薛大侠赔罪?」

  「呸!」薛豪一口吐沫啐到罂粟女脸上,他对这妖妇恨之入骨,被她撩拨几
句顿时大怒,抬掌拍出,掌风一吐,犹如一座大山般直压过来。

  罂粟女花容失色,惊叫道:「嵩阳掌!」

  掌风袭来,程宗扬心里大叫不好。他原本底气十足,他这一方除了小紫,剩
下几人都有五级以上的修为,而薛家庄的游侠少年人数虽多,眞正能称得上高手
的只有薛豪一个。他估量着薛豪的实力在五级上下,比他最强时还要差一点,没
想到薛豪这一掌拍出,掌风聚而不散,而且一迭一迭重重压上,竟然以五级的修
为施展出不逊于六级高手的威力!

  招数一直是程宗扬的软肋,他早就知道合适的武功招数能让攻击威力倍增,
可他最拿手的五虎断门刀刚猛有余,精深不足,无论配合九阳神功还是太一经都
有些难尽人意。至于他的拳脚功夫更不用提,比星月湖大营的一般军士强不了多
少。此时在薛豪嵩阳掌的重压下,还没来得及出手,丹田的气轮就有些失衡的迹
象。

  罂粟女浑身脱得光溜溜的,想挺刀救人也变不出刀。程宗扬只好勉力提气出
掌,暗暗祈祷薛豪的嵩阳掌威力不要太大,要是一掌把他拍死就倒霉到家了。

  忽然一抹衣袖拂来,凌厉的掌风蓦然消散。刚被掌风卷起的麦秸掉落下来,
柴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第八章

  柴间里鸦雀无声,薛豪呆呆地看着朱老头,半晌后突然省悟过来,有些手足
无措地想要抱拳,刚抬起手又觉得磕头更合适,于是连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古训也
抛到脑后,当即屈膝拜倒,双手抱拳,又惊又喜地说道:「居然是前辈?」

  朱老头有些稀奇,「你认得我?」

  「薛某少时曾追随过田仲大哥。当年前辈与洛下群侠纵横五陵,田仲大哥对
前辈推崇备至,在下对前辈的风采也仰慕已久。」

  朱老头拍了拍后脑杓,「原来你是那个姓薛的小娃娃,哎哟哟,一晃这么些
年,你都长这么大了。」

  年逾五旬的薛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朱老头道:、我这模样变了不少,你还能认出我当年的样子?是不是学过什
么辨人的法术?「

  「不瞒前辈,在下确实有辨人之术。但并非法术,而是靠眼力。」薛豪解释
道:「人面虽有变化,但骨相难以更易。况且实在是当年前辈仗剑风流的英姿令
人难忘,在下数十年来每每思之,以为此生再难相见,引以为恨。」

  「哈哈,你这个小娃娃,嘴巴倒是会说。」

  薛豪忍不住道:「当日前辈突然离开,在下听田仲大哥说,前辈去了未央宫,
受封为阳武侯……」

  朱老头猛咳两声,「不说了不说了。」

  薛豪也是绿林中打滚的人物,立刻转过话题,「一晃四十余年,当年洛下的
五陵少年早已风流云散,田仲大哥也去世多年,没想到薛某还能见到前辈。」

  朱老头感叹道:「谁说不是呢?田仲啊……唉,他也死了这么多年。」

  薛豪与田仲交情显然非同一般,闻言眼眶顿时红了,他在脸上抹了一把,然
后大笑道:「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薛某能活到今日,已经比田仲大哥多活
快二十年,此生足矣!」

  一向敢与耗子争猥琐的老家伙似乎被那句「人生非金石」打动,腰背慢慢挺
直。「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朱老头忽然提声吟道:「人生忽如寄,寿
无金石固!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飮美酒,被服纨与素!」

  朱老头从席间出来还带壶酒,一阙吟罢,举壶畅飮,犹如长鲸吸水,痛快至
极;

  虽然还是破衣烂衫,却显得神采飞扬,顷刻间将一壶酒喝了大半。他把酒壶
递给薛豪,笑道:「人生如朝露,不如飮美酒!」

  薛豪接到酒壶,一口气喝干,然后把空壶损到一旁,笑道:「痛快!敝庄有
美酒千斛,请前辈到堂上痛飮,今日不醉无归!」

  朱老头也不含糊,「难得遇上故人,走丨」

  薛豪当先引路,一边叫来家仆打开酒窖,将美酒尽数取来。

  程宗扬一脸不知什么表情地看着朱老头,「老家伙,你还眞混过游侠?不是
吹牛啊?」、朱老头哼了一声,下巴翘得高高的。

  程宗扬很想说:五陵少年不是都被你毒死吗?但看到老头得意的样子,实在
不忍心在这会儿揭伤疤,打他的老脸,只道:「啧啧^ 眞看不出来,你还会吟诗
呢。」

  朱老头吹着胡子道:「大爷举过秀才,你以为是假的?」

  「吹死你吧。」程宗扬还很想问问「阳武侯」是怎么回事,但瞧着老头儿不
想说的样子,终究没有开口。

  朱老头刚矜持两分钟,立刻露出猥琐的面目,眉飞色舞地说道:「小程子,
有好酒啊,你来不来?」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我还光着身子呢,喝个屁!戒酒了!」

  「戒啥酒?男人不喝酒,不如一条狗。快点啊!给你留着位呢!」朱老头负
着手,踱步前去赴宴。

  程宗扬和罂粟女各自拿着衣服留在柴房里。在程宗扬的逼视下,罂粟女身子
慢慢矮下去,像婢奴一样伏在零乱的麦秸堆中。她勉强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轻
声道:「老爷,奴婢……来服侍……」

  「刚才的脚步声妳早就听见了吧?」程宗扬冷冷道:「是不是想着让姓薛的
一头闯进来,好惹得我发火,教大家恶斗一场,替妳除掉仇家?」

  罂粟女的声音颤抖起来,「奴婢不敢……」

  「妳都做了还说不敢?毒如蛇,狡如狐^ 眞有妳的,都敢算计到主子头上,
还有什么妳们不敢做的?」程宗扬冷笑道:「也就妳紫妈妈艺高人胆大,能收拾
住妳们几个妖妇了。」

  罂粟女浑身发抖,流露出无比惧意,「奴婢知错了,求主子责罚……」

  小紫的声音传来:「好了,我来处罚她吧。」

  罂粟女发抖的身子顿时僵住,然后低头道:「是,妈妈……」

  小紫站在阶上,星眸微微闪亮,她看了程宗扬一眼,然后朝屋后的暗处吩咐
道:「惊奴,妳先服侍老爷泄泄火,然后送老爷去赴宴。」

  晨曦下的宛洛霞风景如画,程宗扬的举动却是大煞风景。

  「哇^ 喔- 呃!哇哇^ 」程宗扬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伸直喉眬,一阵喔心沥
血地狂吐。

  朱老头一脸痛心地说道:「小程子,大爷死命拦着不让你喝,你还非要灌那
么多黄汤!瞧瞧!瞧瞧!黄胆都吐出来了吧?」

  程宗扬有气无力地啐口吐沫,「干!十七、八个少年轮着劝酒,你要敢推辞
一声,人家拨出尖刀就往自己的胳膊上扎个洞^ 扎得不够深还要重扎- 我能不喝」
咋不能不喝?小程子,你这是不懂汉国的规矩,大爷教你怎么逃酒I他拿刀〗来,
你得赶紧接住,然后往胳膊啊,肩膀啊,大腿啊扎一刀,下刀随便点,别比划,
一刀下去,千万别试深浅,要装得跟经常扎一样。「

  程宗扬没理会他的瞎扯。昨晚薛豪大摆酒宴,喝到天快亮才告终,一番痛飮,
几乎所有人都酩酊大醉。薛豪在宛洛道上颇有侠名,为人甚是磊落。罂粟女的事,
薛豪得到程宗扬的保证,不会纵容她再出来害人之后,与他碰了三碗酒,看在老
头儿的面子一笑而过,就此罢休。

  薛豪如此豪爽,他也不好再藏量,程宗扬放开酒量大喝一场,结果到这会儿
还没回过劲来。

  「汉国这酒风太狠了。」程宗扬感慨地摇摇头,「对了,他们喝醉了唱的那
个是什么歌^ 万里什么什么的?」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朱老头唱道:「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
不得少踟蹰!」

  「对!就是这个!呃……」程宗扬酒劲上来,又吐了几口,喘气道:「这什
么破歌?鬼气森森的,我听着汗毛都竖起来了,一阵一阵的想尿裤子。」

  「小程子,你没听错。」朱老头嘿嘿一乐,「这是挽歌,因为是送葬时挽柩
者唱的,所以叫挽歌。」

  「没搞错吧?喝酒唱什么挽歌!给谁送葬呢?有毛病吧!」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朱老头道:「韶光易逝,盛时难再,生死不
过一瞬间耳。汉国游侠儿生性豁达,视死如归,唱几句挽歌又如何?,」

  程宗扬趁着醉意,不无恶意地想到:汉国的游侠儿轻生死重然诺,恐怕是因
为平均寿命太短,早死晚死也差不了几年;与其过几年就死,还不如死得轰轰烈
烈。

  「啧啧,又在装秀才了,一到汉国你就变态了!」程宗扬道:「老头儿,你
这么喜欢听,等你死了,我给你唱那个蒿里什么的好了。」

  「不行。」朱老头摇了摇头,「你要给我唱这一首:薤上露,何易稀- 露晞。
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眼前的宛洛道依然平安繁华,悲凉的挽歌却彷佛在吊挽它无可避免的结局。

  躺在车中,程宗扬耳边彷佛还响着老头唱的两首挽歌。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无论是圣贤、帝王还是不世出的名臣猛将,
一旦埋在土中还分什么贤愚?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人生如朝露,
可朝露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永远回不来了。他猛地想起段强,想起那
枝要命的箭矢,即使是穿越者也和平常人一样会死的。

  如果自己死了呢……

  朦胧的醉意中,程宗扬挣扎着爬起来紧紧抱住小紫,像抱住自己的生命一样
不愿松手。

  「我们结婚吧……」他喃喃说道。

  「好啊。」小紫轻轻揉着他的额角。

  「死丫头……妳应该让我求你好几次的……不过这样也好……」程宗扬像捧
着1件稀世珍宝一样,捧着小紫精致的玉脸,鼻尖顶着鼻尖道:「我要……我要
给妳世上最美的戒指……嘿嘿,妳还记得二爷唱的山歌吗?一只戒指里……」

  小紫轻轻唱道:「一只戒指里啊,伸不进两根手指……一个坚贞的人啊,永
远不会生二心……」

  在她轻柔的歌声里,程宗扬沉沉入睡,只是右手与小紫十指紧紧相扣,久久
不愿分开。

  程宗扬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根银针像绣花一样不断落下。在他指下是一片白
腻的肌肤。银针刺落,雪肤上随即滚出一滴细小的血迹。与此同时,他指下的身
子剧烈地颤抖起来,似乎难以承受针刺的剧痛。

  强烈的阳光从枝叶间洒落,照出树下一具白生生的胴体,罂粟女赤条条地伏
在一条毯子上。她的额头满是冷汗,齿间咬着一根刚折下来的柏枝,红艳的唇瓣
因为剧痛而变色。

  众人停在一片林中,周围种满高大的白杨。阳光虽然暴烈,但风起时木叶萧
萧,在酷暑中带来几丝难得的凉意。

  朱老头的名声在汉国比狗屎都臭,虽然不明白薛豪为什么把老家伙当成游侠
前辈,而没认出他毒宗魔头的身分,在席间把他敬为上宾,但程宗扬担心再出什
么乱子,没有在薛家庄多留,仍按照原来的计划,天刚亮就启程北上,但到底因
为没有在颖川落脚,错过投宿的时辰。

  太阳越升越高,天气越发酷热,虽然宛洛道上有树荫遮蔽,但从天刚亮赶路
到现在,几匹马都汗出如浆。眼看目的地还遥遥无期,朱老头的毛驴又拐了前蹄,
不到半个时辰就甩得连人影都看不见,程宗扬只好把马车停在路旁一处林子里,
让马匹歇歇,顺便等老头儿赶来。

  程宗扬把银针放在朱砂盒中调了调,一边端详自己的作品。罂粟女身无寸缕,
雪白腰臀上布满鲜红的血珠。星星点点的血痕勾勒出花朵纹路,彷佛一片妖艳的
罂粟花海在她的腰臀上盛开,充满繁丽而邪恶的韵味。

  「一万针是不是少了点?我这会儿正刺得过瘾,干脆从头到脚都给她刺一遍,
站出去连衣服都能省了。」

  车帘卷起,小紫伏在车内,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翻着书卷,一边道:「调的
朱砂不够了。」

  「朱砂里妳调了什么东西?这么细的一根小针扎到身上,这贱奴就像是被砍
了一刀似的,痛得浑身都在抽。」

  「你猜呢?」

  「妳以为我猜不到吗?里面有我的血!妳这个死丫头,趁我喝醉了,连我的
血都敢乱抽!」

  小紫抬眼笑道:「还有呢?」

  「还有乱七八糟的药吧?看样子刺激性不小。」

  「还有最要紧~ 的一样你没有说。」

  「什么东西?」

  「程头儿,你的阳精啊。」

  「我干!又是精又是血的,妳准备把她变成什么怪物?不对!死丫头,妳又
想坑我吧?」

  「才不是呢。」小紫笑道:「人家只是让她以后再也不敢害你。」

  「少来哄我!她的一魂一魄早被妳让雁儿收走了,再抽她一魂一魄,让不变
成傻子?」

  「跟魂魄没关系。」

  「妳又玩什么花样了?」

  「是她的纹身啦。她的纹身从腰臀一直到腹股,一共是一万零一针,最后一
针是在她的阴珠上,」小紫笑道:「等到全部刺完,纹身的禁制生效,她再也不
敢害你啦!」

  「是吗?」程宗扬一脸不信。

  「这些纹身是永远洗不掉的。从今往后,只要闻到程头儿的气味,她身上的
纹身就会发红,然后淫欲迭生。程头儿挨到她身上,她就会兴奋得浑身发抖,比
凝奴还要淫浪十倍。

  「而且她的纹身里混有程头儿的精血,只属于程头儿一个人,再也不能和其
他男人亲密。如果被别的男人进入体内,她的纹身就会像刀割一样痛。」小紫笑
道:「是一万零一个针孔一起痛哦。」

  程宗扬倒吸一口凉气,扎一针就痛成这样,全部纹身都痛起来,活活痛死都
有「不仅会痛,如果一整天没有闻到程头儿的气味,到子时她的纹身上就会像是
有虫蚁噬咬,一直痛痒到身体里,要痒够一个时辰才能化解,这是无药可解的哦。」
程宗扬原以为是给罂粟女纹个身,让她痛痛就够了,听到居然有这么严厉的后果,
手里的银针不由迟疑起来。

  小紫毫不在意地对罂粟女道:「罂奴,妳知道了吧?今后程头儿就是你的解
药,如果想好好的,就要让程头儿多干妳几次。如果太久没有程头儿的滋养,妳
就会整天又痛又痒,~ 一直到魂飞魄散。」

  罂粟女玉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她咬着木棍,只勉强点了点头。

  「等等!一天没闻到我的气味,她的纹身禁制就会发作?」「是啊。」

  「如果我不干她,她就会死?」

  「没错啊。」

  「干丨」程宗扬叫道:「我以后不是要天天带着她吗?而且她以后也不用派
出去办事,还能每天让我干她I这太有福利了吧?」

  「大笨瓜,你的气味又不是只在身上,要是不信的话,到晚上你给她一只袜
子。」

  程宗扬黑着脸道:「你以后派她出去办事,就让她带我的I只臭袜子?那阳
精呢?总不能让我满满射她一肚子,让她带着出门吧?」

  「怎么不可以?你射得越多,她越舒服,持续的时间也越长。平常时你想干
谁就干谁,只要让她尝一点你的阳精就够了。比如你干过惊奴,让罂奴给你舔干
净,或者让她去舔惊奴都可以。」

  程宗扬干笑两声,虽然这贱人是侍奴,可这么用似乎有点超过他的底线了。
小紫白了他一眼,「大笨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对她不是折辱,而是莫大的
恩赐。」

  「我听着妳怎么像是把她做成有重度毒瘾的瘾女,我就是她的毒品?」

  小紫笑咪咪地道:「程头儿,你猜对啦。」

  程宗扬琢磨了一下,「那我要死了呢?」

  小紫摊开小手,「她也只好死了。」

  「没药可以救?」

  「除非把她做成没有知觉的尸妓。」

  罂粟女打个寒噤。

  小紫笑道:「罂奴,听到了吗?」

  罂粟女取出齿间的木棍,勉强笑道:「奴婢知道了。」

  小紫笑吟吟地看着她的眼睛,「如果程头儿出事了,妳最好赶快自杀。要不
然妳会痛得眼睛往外流血,痒得把全身皮肉都抓烂,死得惨不忍睹。」^ 罂粟女
的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虽然处置她是他的主意,但小紫的处置手段远远超过原有的预想。但话说回
来,他如果死了,拉她陪葬也不坏,至少让她少害几个人。

  「老头儿怎么还没来?他捡那驴不会是死在半路上了吧?」

  说话间,远远过来一道影子,正是朱老头牵着那头一拐一拐的破驴,沿着道
路走来,一人一驴孤零零的模样,颇有些「古道、西风、瘦驴」的诗意。

  没等程宗扬拿老头儿的驴奚落他几句,朱老头先开口了,他神情古怪地看着
他们:「小程子,你咋在这儿歇呢?」

  「宛洛道周边的田地开垦得太好了,方圆几十里就这一片象样的树林,你难
道想躺在太阳底下晒成人干啊?」

  「这是墓地啊。」

  程宗扬吓了一跳,连忙看看周围:「胡扯的吧?哪有坟?」

  「不是坟,是墓。」朱老头道:「堆土称坟,平地称墓。汉国虽然也讲入土
为安,但庶民百姓的葬地大多都不堆土,只在墓前栽杨树为记^ 小程头,你这会
儿就坐在别人的墓上头。」

  程宗扬连忙跳起来,他原本也看出林中有些不太I样,可怎么也想不到脚下
竟然是别人的墓地。

  程宗扬解开马匹的缰绳:「歇够了!走了!走了!」

  「小程子,让大爷喘口气……」

  「你憋一口气都能跑到洛都,还喘什么气?赶紧走!到了洛都就把你那破驴
宰了,炖锅驴肉汤喝……」

  颖川距洛都只有一百余里,程宗扬原准备中午休息过后,四马换乘,连夜赶
到洛都,尽快与斯明信、卢景等人会合,好了解一下汉国如今的形势。但朱老头
怎么也不肯扔掉那驴,一路上拖拖拉拉,想快也快不起来,一直走到天黑,众人
被一条大河拦住去路。

  夜色下,浩浩荡荡的河水向北流去,两侧各有一座山峰沿着河岸拔地而起,
彷佛一座森严的门户,矗立在天地间。

  朱老头道:「这就是伊阙,天子的门户。」

  「什么声音?」

  河中不断传来水响,似乎有人在拍打水面,但声音时南时北、时东时西,毫
无规律。

  「是河中的鲤鱼。」朱老头道:「每年初秋,伊水的赤鲤会聚集在伊阙之下
争相跳跃,一旦跳过伊阙就能化而为龙。」

  「老头儿,你又在蒙我吧?鲤鱼跳龙门是这里吗?」

  「小程子,你又较眞了不是?你管它是眞的假的?」朱老头道:「这会儿黑
更半夜的,啥都看不见。要是白天,你从这儿往北看,能看到洛都南宫大门前的
朱雀阙,里面有数十座宫殿,从远处望去层层迭迭,上接云天,其中最高的一座
就是崇德殿。」^ 「开玩笑吧?这儿离洛都的宫城起码四十里,隔着四十多里能
看到洛都里面的宫殿?」

  「不要小看了洛都的宫城啊!除去地势,崇德殿仅陛阶就高达一丈,殿高三
丈有余,殿内可容纳万人。它的华丽与雄伟岂是你能想象的?要知道这里随便发
下一封诏书,就足以令整个天下震动。」

  程宗扬没跟老头儿斗嘴,整个六朝都奉汉帝为天子,这话眞不算吹牛。

  朱老头道:「鲤鱼化龙难知眞假,但你若从这处天子的门户一直向前走,穿
过洛都的平城门,南宫的朱雀门,然后是平朔殿、千秋万岁殿、中德殿、崇德殿
^ 甚至能一直走到崇德殿内天子的御座之上。」

  天子御座,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子!但程宗扬清楚知道,无论如何这些人里
也不会有他。

  当皇帝,每天批阅的奏章都是论斤秤的,如果想偷个懒,把事情推给丞相,
说不定哪天就被丞相和朝廷的权臣架空,最后还在历史上留下一个昏庸无能的臭
名。程宗扬很干脆地表明态度:「那个位子,谁爱坐谁坐,反正我是不坐。」朱
老头一张老脸顿时耷拉下来。

  程宗扬安慰道:「老头儿,我看你还挺有精神嘛!赶紧找个女人生个娃,我
看还来得及。」

  朱老头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小紫在车中笑道:「你又把他气走了。」

  「老家伙说好听点是神神秘秘,说难听点是鬼鬼祟祟,天知道到底在打什么
主意。天子的位子是随便坐的吗?我不想因为这种没影的事被人架到火炉子上烤。」
程宗扬道:「对我来说,平平安安做个富家翁,多娶几房漂亮小妾享受生活才是
正河中的赤鲤还在跳跃,不时响起水声,似乎仍在徒劳地想跃过伊阙。

  洛都四面有八座雄关,伊阙就是其中之一。这时伊阙已经闭关,禁止行人出
入,程宗扬只好在关外的鎭子找个地方先住下。

  谁知一连走了几家客栈都住满人,程宗扬打听一下才知道,大半都是各地州
郡推举的秀才、孝廉,由于每年秋季汉国都会选拔一批人才,或是补入羽林天军,
或是入朝为官。

  另外一半则是读书的士人,他们来源极为复杂,除了汉国各地之外,还有不
少来自秦、晋、唐、宋诸国,他们没有经过被州郡官员推举为秀才、孝廉的身分,
无法直接担任官职,但可以进入云台书院读书^ 近年来,天子屡次从云台书院挑
选人才,让那些士子看到一条成为新贵的快捷方式,因此纷纷赶来,希望能凭自
己的才学谋得一官半职。

  程宗扬找遍鎭子也没找到住处,索性驱车离开鎭子,在伊水河畔找处水草丰
茂的地方,停好马车,把两匹拉车的马解开,在牠们的脖颈上拍了拍,放牠们自
去吃草。另外两匹坐骑则系在岸边的柳树下,然后取出蛋屋在车后张开。

  蛋屋外壳是一种不反光的材料,灰蒙蒙的外表毫不起眼,在夜间几乎看不到,
再用马车遮掩一下,除非走近才能发觉。但有人走近,他收起蛋屋也就是一眨眼
的事。

  刚收拾好,风中忽然传来一丝隐约的低响,接着消失无踪。

  程宗扬疑云大起,「妳听到了吗?」

  小紫道:「在对岸。」

  「好像是个女人。」程宗扬越想越不放心,他摸了摸怀中的匕首,「我去看
看。」

  「我也去。」

  「我没听错吧?妳不是要睡觉吗?」

  小紫嫣然一笑,「人家想游泳了。」

  程宗扬这才想起小紫很久没有畅游过了,对拥有碧鲮族血统的小紫来说,离
开水的日子恐怕比他想象的更难过。

  程宗扬突发奇想,「那个蛋屋密封度很好,说不定在水里也能用。」

  「大笨瓜,你会闷死的。」

  「要我说,你们碧鲮族的进化太不完全了,应该进化出感染的能力,咬我一
口,把我也变成鱼,咱们就往水里一住,生一堆鱼宝宝。」

  「大笨瓜。」

  两人说着潜入水中,燠热的天气里,河水暖暖的,充满惬意的感觉。两人拥
在一起,小紫仰着身把他托在水面上,一双美腿像鱼尾一样灵巧地摆动,没有发
出丝毫声音,悄然向对岸游去。

  「不用急,」程宗扬道:「惊理不是去了吗?我们多游一会儿再过去。」

TOP

0
              第二十集汉国篇

  封面人物:罂粟女

  内容简介:

  朱老头和小紫抛下程宗扬这个「外人」,和黑魔海巫宗谈事情,程宗扬只得
和卢景混在一起接案子打发时间。一名委托人的要求极为困难,几无线索:找出
特定日期出现在某间脚店里所有不知名的客人!而且这间脚店早已被一把火烧个
乾净!没想到观察力敏锐的卢景带著程宗扬四处走访,竟然抽丝剥茧地找到其中
几人,但这些身分、职业皆不同的人被找出后,却逐一死於各种意外!

                第一章

  夜色下,雄伟的伊阙如同拱卫帝京的门户,庄严地矗立在伊水两岸。水面上
鲤鱼飞跃的声音不断响起,在月光下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河水彷佛温暖而柔软
的丝绸,让人惬意得几乎想睡去。

  「死丫头,」程宗扬道:「自从离开南荒,我就觉得你越来越不精神。开始
吧,还有精神整天跟我犯坏,现在就像蔫了一样,懒洋洋的只想睡觉。喂,是不
是离开大海太久了?」

  「大笨瓜。」

  程宗扬道:「等老头的事情办完,我带你去海边。到时候你想怎麽游就怎麽
游,想游多久就游多久。要不我们就建一座临海的别墅,一半的房间就建在海面
上,卧室里面挖一个游泳池,下面直接通着大海。或者我们乾脆把一半的房子建
在海里——」程宗扬正在畅想,衣角忽然一紧,被小紫扯着潜到水下。程宗扬赶
紧闭气,一边睁大眼睛。

  小紫从水中伸过手指,按在他唇上,示意他噤声,一面朝水下潜去。

  岸边生着大片大片的芦荻,细长的芦杆弯成弧形,被顶端沉甸甸的芦葭压得
向水中倾斜,梢头露出一团团白色的芦花。小紫像鱼一样灵巧地在芦根的缝隙间
游动着,没有碰到一根芦苇。

  程宗扬一口气用尽,想露出水面透口气,却被小紫拉住。她一手攀住程宗扬
的脖颈,精致的面孔贴过来,吻住他的嘴唇,轻轻喥了口气。程宗扬胸中烦闷尽
去,口中胸中充满了少女香甜的气息。两人挽着手,静悄悄停在一片芦苇丛中。

  一辆马车倾斜着陷在芦苇荡里,芦杆被车辙轧得东倒西歪。驭手倒在车旁,
背心处有一个血洞,正不断涌出血沫。

  马车的帘子被利刃切开,一名戴着面纱的少女惊惧地蜷着身,躲在车厢的角
落里瑟瑟发抖,她双手抱着肩膀,拚命摇着头,「不是我,不是我……」

  一名蒙着面孔的黑衣人把她扯出来,一把揪下面纱,托起她的下巴,在月光
下看了两眼,然後朝後面的同伴摇了摇头。

  後面那人眉头皱起,然後一点下巴,黑衣人松开少女,随即一刀从她胸下刺
入,刀锋穿过肋骨,准确地刺穿心脏。那少女身体一震,软绵绵倒下。两人收起
刀,随即消失在芦苇丛中。

  程宗扬口鼻都没在水中,只在芦苇丛间露出一双眼睛。

  没想到刚到洛都,就目睹了这样一起凶案。那两名黑衣人动作没有半分拖泥
带水,自己想阻拦也来不及。

  等两名黑衣人走远,程宗扬从水中出来,只见那名少女倒在车厢中,胸前被
利刃刺穿,一件精致的绸装沾满血迹,已经毙命。

  凶手是谁,受害者是谁,原因是什麽?这些都一无所知。

  能看出来的是那辆马车相当不错,还有少女身上的衣饰,绝非一般人家,佩
戴的簪铒也价值不菲,腰间系着的一对鸳鸯鸣玉,足有半只手掌大,玉质莹白润
泽,做工精巧,价比黄金,不知是哪家的女眷遭此劫难。

  小紫拉起那少女的手,摸了摸,然後道:「程头儿。」

  程宗扬接到小紫递来的手掌,发现那少女手掌虽然柔软,但指关节处有一层
薄茧,显然是干惯力气活的。

  程宗扬从少女头上拔下一根簪子看了看,「那两个人不是劫财的。这簪子起
码值几十个金铢,居然连看都不看。劫色也不是,这衣服还好端端的。」

  小紫道:「那就是复仇了?」

  程宗扬也不敢确定,「不好说。」

  这少女显然是穿了别人的衣物,假冒身份,但蹊跷的也在这里。从她手上的
薄茧判断,她所处的环境并不十分优越。但她身上的衣料自己曾在晴州的绸缎店
见过,是被列为贡品的江陵丝,价格不是一般的贵重。从现有的线索推断,很可
能是主人家发现自己被仇家盯上,於是让婢女穿上小姐的衣物,引走仇家,最终
仇人出手,只杀了婢女——问题在於这户人家的背景究竟是什麽?

  这少女既然能冒充主人的身份,必定是那位小姐的贴身婢女。但能用得起江
陵丝的富贵人家,内宅的婢女也是锦衣玉食,手上别说茧子,就是粗糙一点也未
必能伺候小姐。

  从她手上的薄茧推断,那户人家并不是十分显贵,可如此贵重的江陵丝怎麽
会穿在她身上?还有她身上的饰物,都是上等的珠玉,尤其是那对鸳鸯鸣玉,还
有她簪上那颗龙眼大小的明珠,就是有钱也未必能买来。

  一边是寒门素户的小婢,一边是华贵之极的衣饰,中间这位小姐的身份显得
扑朔迷离。相比之下,那两名杀手的举动就留下太多信息——看到人被掉包,立
即杀人灭口,显然是寻仇。杀人之後一芥不取,就更昭然若揭了。不会是盗贼,
也不会是外面雇佣的杀手。目标明确,行动利落,只可能是某家的门客,或者部
曲。

  程宗扬想了一下,把簪子和玉佩收进怀里,然後道:「摄像机呢?让惊理把
这些都录下来。」

  片刻後,惊理从芦苇荡中出来,小心翼翼地拿着那只摄像机,说道:「那两
个人走得极快,奴婢只照到一个背影,不甚清楚。」

  程宗扬指了指马车,「都录下来。把脸照清楚。还有那个驾车的。这事有点
蹊跷,既然如此遇上,先留个证据。」

  …………………………………………………………………………………

  夜色渐渐褪去,一缕微亮的光线出现在地平线上,照亮了青色的芦苇,金黄
的原野,还有碧绿的河水。程宗扬坐在芦苇荡中,手里拿着一杆碳黑色的鱼竿,
长及两丈的竿身顶端比芦茎还要纤细,下面垂着一根透明的鱼线。

  水面没有浮子,以程宗扬如今知觉的敏锐,鱼线上再细微的颤动也能感知。
他闭上眼,享受着轻风的吹拂。忽然间鱼线一沉,鱼竿细细的顶端被坠得弯曲下
去,形成一个弯弧。

  程宗扬手指微微放松,确定鱼已经上钩,才缓一下紧两下,那样不疾不徐的
稳稳收回。

  水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那条鱼在水下不断挣扎,试图摆脱鱼钩。纤细的竿
梢摇摆着,似乎随时都会折断。程宗扬却没有丝毫担心,这鱼竿看似纤细,其实
坚韧程度远远超乎想像。在自己并不彻底的测试中,无论鱼竿还是鱼线,挂上半
吨的物体都没有问题,就算咬钩的是条鳄鱼也能钓起来。

  水面的晃动越来越激烈,突然一条鲤鱼从水下跃起,赤红的鱼鳍在阳光下闪
烁着,几乎跃上竿头。

  程宗扬右手往後一甩,不等鲤鱼落下,就将它高高提起,顺势扯到岸上。

  鲤鱼在芦苇间湿泞的泥土上不断跳动,程宗扬一边取下鱼钩,一边折了根芦
苇,用芦杆穿过鱼鳃,打了个结,放在脚边的水坑中。

  「小程子,开张大吉啊。」朱老头拢着手从芦苇间钻出来,眼巴巴看着那鱼
道:「啧啧啧啧……这鱼起码有三斤多吧?瞧这活蹦乱跳的,咕嘟咕嘟炖锅汤,
那滋味——鲜得很!」说着狠狠咽了口吐沫。

  程宗扬道:「想吃鱼?自己钓去。昨晚是谁把带的乾粮都给喂驴了?这会儿
想白吃?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啊!」

  「小程子,大爷那驴不是伤了蹄子吗?吃你点儿乾粮咋了?」

  「一点儿?你一点儿没剩好不好!要不是我还带着鱼竿,今天早上大家就喝
西北风吧。」

  「小程子,你咋这麽小心眼儿呢?钓就钓!」朱老头道:「大爷也带着竿儿
呢!」

  程宗扬斜眼看去,只见老头儿拿着一根不知从哪根扫帚上撇下来的细竹竿,
上面绑了根线——还是几根不同颜色的线胡乱拼接起来的。整副鱼竿最值钱的就
是鱼钓,是一根断了针鼻的缝衣针弯成的。一根鱼竿,硬让老头弄出色彩鲜明的
丐帮混搭风格来。

  朱老头却是十分得意,「小程子,瞧瞧大爷亲手做这鱼竿!比你那竿儿也不
赖吧?」

  程宗扬瞧瞧自己手里的高科技鱼竿,再瞧瞧老头那连叫花子都看不上眼的破
竿,直想一口啐过去。

  朱老头还在得瑟,「小程子,敢不敢跟大爷比比,看谁钓得鱼多?」

  「哎哟大爷,我真不敢。」程宗扬道:「就你那竿,我赢了也丢人!」

  「年纪轻轻,咋一点胆子都没有呢?」朱老头道:「挂点彩头!你要赢了,
大爷那驴归你!」

  「那驴你千万留着!万一碰到失主,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程宗扬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老头,你要真想赌,咱们换个彩头——你
要输了,岳鹏举当年跟你的恩怨一笔勾销,怎麽样?」

  朱老头哼了一声,「要是你输了呢?」

  就他那破竿,自己要能输,还不如淹死得了。程宗扬大度地说道:「你说!
条件随便开!」

  「大爷也不坑你,」朱老头道:「你要输了,就帮大爷个忙吧……」话音未
落,老头儿手忙脚乱地收起他那破竿,「哎哟!这可上钩了!小程子,瞧瞧大爷
这手艺!这运气!」

  「等等!」程宗扬叫道:「你那也叫鱼!」

  朱老头的鱼竿上挂着条摇头摆尾的小鲫鱼,从头到尾还不足一指长。

  朱老头老脸笑得菊花一样,「瞧你说的,这不是鱼难道是驴?」

  「你就钓一百条也比不上我这一条啊!」

  「看谁钓得鱼多——有一条算一条,你就算钓上一条驴那麽大的鱼,那也算
一条。哎哟!又上钩了……」

  朱老头根本不带挑的,钓上来就算鱼,一会儿工夫就钓了五六条,最大一条
差不多有巴掌大,由於太大,还险些把鱼线给扯掉。

  程宗扬钓得也不慢,可他用的鱼钩根本钓不了小鱼,最小一条也有一斤多,
这会儿只钓了三条。

  「老头儿!先说清楚帮什麽忙!你要敢耍赖,我立马翻脸!」

  朱老头嘿嘿笑道:「一点儿小忙——给大爷买点东西。」

  「什麽东西?」

  「洛都西边的正门叫雍门,雍门往北,叫上西门。雍门和上西门之间那块叫
金市。」朱老头道:「金市里面都是做生意的,大大小小的铺面,差不多有四五
百家……」

  「先别急!」程宗扬放下鱼竿,从腰包里拿出一张纸条。

  汉国的贸易大都在城中固定区域进行,称为市。出发之前,他先让人整理了
洛都最重要的商业区,一共九个市,这会儿从头看到尾,压根儿没找到朱老头所
说的金市。

  「老头儿,你又蒙我的吧?洛都九市,哪儿有金市?」

  「小程子,这你就不懂了吧?你记的九个市,是六朝人做生意的地方。金市
的生意,可不止六朝,什麽大食、大秦的胡商,都在金市。」

  程宗扬半信半疑,「看不出来,你还搞进出口贸易——你想买什麽?外面贩
来的珠宝珍玩,还是玉石香料?」

  朱老头道:「大爷瞧着,你的七里坊弄得不坏——你就给大爷买条街吧。」

  程宗扬一听眼都红了,痛斥道:「买个火鸡!买条街?你说得轻巧!那得多
少钱你知道不知道?换成金铢,能把你砸死几百次还有剩的!」

  「小程子,赌不赌?」

  「傻瓜才跟你……」程宗扬突然精神一振,喝道:「赌了!」

  朱老头竖起大拇指,「有志气!」

  说着又一条鱼上钩,朱老头笑得见牙不见眼,赶紧提竿,却见鱼钩上挂了半
条鱼……

  一刻钟後,程宗扬神态悠然地坐在芦苇荡中,他手腕漂亮地一抖,鱼竿在空
中划过一道弧线,透明的鱼线笔直飞出,挂着蚯蚓的鱼钩落入水中,立刻一沉,
轻轻松松就有鱼儿咬钩。

  程宗扬一边收杆,一边摇头叹道:「这水里的鱼也太多了,随便钓都能钓上
来,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啊。」

  朱老头黑着脸蹲在一边,自从钓上来那半条鱼之後,老头儿就走了霉运。不
知从哪儿游过来一群食肉的黑鱼,把近岸的小鱼一扫而空。那些黑鱼体沉力大,
在岸边横冲直撞,朱老头不小心钓住一条,差点连鱼竿都赔进去。

  相比之下,程宗扬运气好到爆表,离岸边三四丈外一片芦苇荡里,聚着一窝
正值繁殖期的鲤鱼,只要下竿就没有落空的时候。他的鱼竿拉开足足两丈有余,
鱼线一甩,轻易就甩出四丈。朱老头可就惨了,那根竹竿才五尺,加上鱼线也不
到一丈,连鱼群的毛都摸不着。

  眼看那群黑鱼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朱老头再也坐不住了,赶紧挪个地方。
他刚找了片地方坐下,又想起什麽,屁股跟着了火似的蹿起来。结果晚了一步,
他前脚刚走,後脚那群黑鱼就游了过来,把他那一窝用苇叶穿起来的小鱼吃了个
乾乾净净。

  半个时辰之後,程宗扬伸出两根手指,「二十比零!瞧瞧这事弄得……要不
我匀你两条?免得你老人家的脸面丢到河里捡不起来。」

  朱老头黑着脸道:「紫丫头!这臭小子有什麽好的?你就这麽帮他?」

  小紫浮出水面,笑道:「人家已经上了程头儿的床了,程头儿要是输了,人
家也没面子啊。」

  「你就是想让他赢,也好歹给大爷留一条啊。」

  小紫笑道:「最大的一条给你好了。」

  一条鳞片金黄,背鳍火红的肥鲤从水中跃出,直接咬上朱老头的竹竿,那鲤
鱼足有三尺多长,两条的鲤须游龙般扭动着,巨大的力量险些把竹竿咬碎。

  朱老头脸色由阴转晴,急忙一手勾住鱼鳃,笑得嘴巴都合不拢,「赤鳍金鲤
啊!小程子!快烧火去!赶紧炖锅鱼汤,大爷尝尝鲜!」

  程宗扬把钓的鱼大都放回水中,只留了两条剖洗乾净,从鳃後切开,挑去腥
筋,用芦苇穿了,挂在车旁。

  程宗扬穿越以来,一多半时间都在路上跋涉,别的辛苦也就算了,只是说到
做饭,气就不打一处来。最初跟着吴大刀那些糙汉,论打架没一个孬种,论做饭
个顶个的废柴,能把东西烧熟就算不错了,口感那俩字什麽意思压根没人懂。太
泉之行跟着武二和萧遥逸,武二就不提了,那厮就是一牲口,干活从来不沾边,
吃的时候不合口味,还要叽歪几句,程宗扬不止一次想把锅扣到那厮脸上。小侯
爷倒是没架子,给什麽吃什麽,从来不挑剔——意思是只要「你们」做的,再难
吃我也吃。让我生火做饭,免谈!

  相比之下,这是最有希望的一趟,队伍里足足有三个女人。可做饭的时候,
程宗扬才知道不管什麽时代,职业女性全都靠不住!

  小紫对烹饪没兴趣,如果按她的口味,大伙最好都别动火,全吃生的最好,
口感丰富,还有营养。罂粟女和惊理是女杀手,只擅长吃苦,不擅长吃饭。如果
一顿饭能做出几个花样,也干不了这一行。程宗扬也很想和大家一样,凑合点填
饱肚子得了。但味如嚼蜡地吃过一顿她们做的晚餐,出於对自己味觉的负责,程
宗扬只好重新抄起锅勺。

  这一回太阳竟然从西边出来了,老家伙居然亲自动手做了锅鱼汤。鱼头和鱼
尾做了个焦溜头尾,多出来的鱼肉做了个红烧,一点都没浪费。

  朱老头道:「洛都的鲤鱼,可是天下难得的美味啊。」

  程宗扬尝了尝鱼汤,顿时狠狠震惊了一把,「都说龙肉是天上的美味,这鱼
都快变成龙了,难怪老头舍得动手。」

  「白龙下渊,化而为鱼。」小紫道:「要跃过龙门,才好再变成龙。」

  红日初升,萦绕在两岸间的水气渐渐散开,远方的景物逐渐变得清晰。伊阙
彷佛一座敞开的大门,露出门後一座巍峨的大城。雄伟的城墙沿着地平线整齐铺
开,两座用汉白玉砌成的楼阙高耸入云,甚至能看到上面的朱雀图案,彷佛倚天
而立的卫士拱卫着宫城,城内数不清的宫殿楼阁连成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四
尊巨大的金人分列四方,它们手持承接甘露的铜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宫城最
高处,是一座宏伟无比的宫殿,即使隔着数十里的距离,依然能感受到它惊人的
气势。

  程宗扬望着那座梦境般华丽的帝京,良久叹道:「这麽高的龙门,想跃过去
可不容易。」

  …………………………………………………………………………………

  伊阙的关门外人如潮涌,每天都有无数人争相涌入这座繁华的帝都。走在人
群中,程宗扬明显感受到汉国与晋宋两国不同的风气。

  汉国尚武之风极盛,汉国只禁止民间持有劲弩和铠甲,其他不论,因此往来
的旅人大多佩戴刀剑。让程宗扬惊奇的是,汉国佩戴武器最多的并非游侠少年,
而是士人。无论是头戴高冠的官员,还是结着方巾的文人士子,无一例外都腰佩
长剑。并且还不是晋国贵族那种镶金嵌玉,装饰性远大於实用性的宝剑,而是真
正用於格斗的长剑。大多数人的剑鞘和剑穗都有些陈旧,显然经常使用。

  他们无论乘马还是徒步,都挺身按剑而行,一个个神情磊落,气宇轩昂。挺
拔的身姿,腰悬的长剑,使汉国的文士迥异於晋宋士子的文采风流,显得刚劲质
朴,充满了尚武豪放的气概。

  汉国的豪杰佩刀最多。刀乃百兵之王,无论骑战还是步战,刀都是最容易操
纵,也最容易发挥威力的武器。街头巷尾短兵相接之际,一柄长刀在手,就等於
多了一条性命。

  少年多用弹弓,他们鞍侧往往一边悬着弓匣,一边挂着盛满弹丸的革囊,最
明显的标志则是坐骑旁带着笼头的烈犬,还有臂上架的苍鹰。可以说只要架鹰走
犬的,都是游侠少年。

  还有一种行人也带着弓,但他们所用的箭矢别具一格,尾端都系着极细的丝
线。这些人是擅长弋射的猎户,箭尾的丝线能够有效地收回箭矢和猎物。因此携
带弓矢的同时,他们多半会在肩头扛着一柄猎叉,上面悬挂着捕获的猎物。

  另外一种带的多是短刀,刀鞘错金涂银,甚至用犀角、象牙为柄。这些是家
资豪富的商人,武器往往是外露的财富。

  汉国贵族佩戴的多是短剑,剑鞘上嵌着象徵身份的宝石和白玉,华丽丰凡。
他们骑着骏马,在成群奴仆的簇拥下迤逦行来,充满了王侯贵族的傲慢与尊贵。

  还有一些携带着顶端开刃的刻刀,那些是中低级的官吏。汉国虽然以造纸闻
名,但官方档案多是以竹简和木简为主,以便於长期保存。汉国不用科举,官员
大都是推举而来,吏员则是世袭。擅长律法的刀笔吏,在汉国是一股令人畏惧的
力量。

  程宗扬牵着坐骑,随着人流涌入关门,一路看得目不暇接。忽然身边传来一
声惨叫。一名中年人刚走到门下,一名少年突然猛扑过来,从怀中拔出尖刀,狠
狠刺进他背心。那中年人惨叫着扑倒,接着一名体格雄壮的豪士飞身而出,拔刀
斩下他的头颅。

  门前一片哗然,行人纷纷退避。少年抛下尖刀,用衣服包住滚落的头颅,闪
身钻入人群,消失不见。那名豪士却把染血的长刀往面前一插,神态从容地在屍
体旁盘膝坐下,放声喝道:「天诛小人!」

  「好汉子!」旁边一群少年高声叫好。

  关门前守着着一队朱衣黑甲的士卒,血案刚一发生,士卒们就立刻围来,迅
速将那名豪士带走。

  周围的目击者议论纷纷,程宗扬扭过头,一脸不解地望着朱老头,「光天化
日之下,当街杀人——汉国治安有这麽乱吗?」

  「这是寻仇,轻易不会伤及无辜。」朱老头见怪不怪地说道:「没瞧见已经
有人抵命了吗?」

  「说杀人就杀人,这个也太……太质朴了吧?」

  一名少年大声道:「这贼子敢陷害郭大侠!今日伏诛,乃是天意!」

  在那些少年大肆宣扬下,程宗扬很快弄明白了来龙去脉。按照汉国的习俗,
天子即位就开始修建陵墓,如今天子登基十余年,陵墓已经建成大半。汉国十分
重视厚葬,天子的陵墓并不是一座简单的坟墓,而是模仿世间宫室建起的寝宫。
除了陵墓之外,还有一整套的城池宫殿,一切都与世间一样。为了让帝王死後仍
能享受世间的繁华,汉国甚至会在陵墓周围建起城市,把附近的豪族富户迁到陵
区。有名的五陵少年就是这些富户的子弟。

  当今天子也是这样做的,但他气魄更大,直接下诏将汉国所有家产三百万贯
以上的富户全部迁至新建的陵区。据说编入迁徙名册的足有六万户,汉国豪族的
鼎盛可见一斑。

  而这些被迁徙的富户中,有一位声名赫赫的布衣大侠,名声大得连程宗扬在
几千年後都听说过:郭解。作为游侠列传中的重点人物,这个名字几乎就等於大
侠的代名词。

  问题是郭解名声虽然响亮,家产其实并不多,离三百万贯差着一大截。但当
地官吏觉得他留在本地是个大麻烦,於是把他的名字也报了上去。郭解的门客和
交好的友人多方联络,希望能把郭解从名册中剔除,甚至找到大司马大将军霍子
孟,向天子转述郭解家贫,不适合迁徙。谁知一向对大司马言听计从的天子很惊
讶地反问:「郭解一介布衣,居然能找到大司马亲自说情,难道会很穷吗?」

  霍大司马无言以对,只好不再提及此事。

  等到郭解迁徙时,由於家贫,各方受过他恩惠的人家都送来钱财资助,但当
地的官吏居然禁止郭解见客。郭解门下都是豪勇之士,被一个小吏欺到头上,当
即大怒,刺杀了为首姓杨的掾吏。

  汉国豪杰慷慨悲歌,郭解的门客固然气血豪雄,杨家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辈。
杨家送葬之後,立即派人赴洛都告状,却没想到已经有人守在伊阙,以至於酿成
血案。

  那些少年,包括杀人的豪士,其实根本没见过郭解,只是钦佩於郭解素日里
行侠仗义,才毅然出手。为了不连累郭解,动手的豪士还主动留下来顶罪。

                第二章

  伊阙往来的行人本来就多,眼下又出了这样一桩血案,士卒们还没有清理乾
净,周围已经观者如堵。听到那些少年慷慨激昂的诉说,众人大声叫好,不少人
砍刀斩地,感叹这些侠士的义气。只有一名文士说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郭解之辈,动辄杀人,何得称贤?」

  那些少年闻言怒道:「郭大侠仗义疏财,急人之所急,为人排忧解难,不顾
己身。侠义之气,世间无双!哪里来的腐儒,也敢非议郭大侠!」

  那文士毫不退让,「郭解其人,不过是自喜为侠,说来说去,无非是好名而
已。」

  一众少年群情激愤,「胡说!郭大侠行侠仗义,从不使人知晓。只是受助者
感念郭大侠的恩惠,才宣扬出去。便是我等游侠儿,偶然有机会为郭大侠效力,
也从来不曾留名。哪里像你们这些腐儒沽名钓誉!」

  文士道:「侠以武犯禁,有郭大侠作榜样,教出你们这帮睚眦必报的少年,
一怒而杀人,置王法於何地?」

  守卫的士卒被双方的争吵惊动,重新过来。那些少年翻身上马,对那文士叫
道:「腐儒!可敢留下姓名!」

  文士朗声道:「河间郑子卿!此番来京,求学於云台书院。诸位若有指教,
郑某自当静候!」

  少年愤怒地盯了他一眼,然後呼啸一声,离开关隘。

  程宗扬好奇地看着那名文士,这小子真有几分胆量,敢和一群热血沸腾的游
侠少年当街争吵。把自己换成这个儒士,还真不一定敢出头,不是打不过,实在
是犯不着。

  太史公的游侠列传自己只是略略翻过,隐约记得郭解的下场是族灭,但究竟
为什麽被族灭,就没有什麽印象了。如果历史没有走样的话,被勒令迁徙之後,
郭解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了。虽然自己对这个列入正史,名震千古的大侠很有
几分好奇,但赶在人家临死的时候拉关系,显然不够明智。

  「先去找鹏翼社。」程宗扬找出自己记的地址看了一眼,「通商里,位於洛
都西北,紧邻西市。上面说西市是洛都九市最大的一个,看样子地方不错啊。」

  朱老头乐呵呵看了场热闹,倒是没说什麽酸话。这会儿正背着手牵着跛驴走
在前面,路过茶肆时,他忽然停住脚步,佝偻的腰背微微挺直。

  一个瘦削的男子坐在茶肆中喝茶,他低着头,对朱老头的目光视若无睹,端
茶的手指纹丝未动。一碗茶喝完,他徐徐放下茶碗,一枚一枚数出铜铢,放在桌
上,然後站起身,慢慢抬起面孔。

  那男子身材极高,程宗扬感觉比自己还高出一头,脸色出奇的苍白,几乎能
看到皮肤下细细的血管。他头发苍白,却看不出多少年纪。极端点说,从三四十
到五六十,甚至更大一些都有可能。

  他与朱老头对视一眼,那双看似平常的眸子却彷佛藏着一对锋利的钩子,目
光扫来,程宗扬这个旁观者都觉得眼睛彷佛被刺了一下,情不自禁地闭了下眼。
再看时,那男子已经离开茶肆,只剩一个背影渐行渐远。

  程宗扬心里狠狠跳了几下,那男子步履并不快,在一群行人中毫不起眼,但
就刚才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走出十几步远,再眨一下眼睛,便消失不见,就跟
大白天活见鬼了一样。

  朱老头开口道:「小程子,你自己进城吧。过几日,我去找你。」

  「哦。」程宗扬一句话都没问,牵着马就要离开。

  「紫丫头跟我一起去。」

  「啥!」程宗扬一听就炸毛了,「死丫头可是我的人!凭什麽跟你走?」

  朱老头沉声道:「这是我们黑魔海的事。」

  「少来!谁死乞白赖让我帮忙的?这会儿想起来我是外人了?要不然死丫头
跟我走,要不然我跟你们一起去,想把死丫头带走?没门!」程宗扬一点都不客
气,「你一个老家伙带着我的女人去冒险,凭什麽啊!」

  「祭祀之後才是大比,按照规矩,大比之前,任何一方都不会动手。这次只
是与巫宗诸人见见面。」

  「要见面也是我去见!死丫头那点儿功夫能干什麽?当初你跪下来求我,不
就是想让我出面跟他们打擂台吗?」

  朱老头道:「谁跪下来求你了?」

  「少扯那些细节!说吧!你们那个大比,出面的是死丫头还是我?我先跟你
说——让死丫头出面肯定不行!」

  朱老头眨巴眼道:「那你让我说啥?」

  「程头儿,宗门的大比并不是两个人上去打擂台的。」小紫道:「这次与他
们见面,就是要定下如何选出天命之侯。大祭是在下个月,即使有危险,也是一
个月之後的事了。」

  「那都是老黄历了。别忘了巫宗已经被灭过一次,讲规矩的都差不多死光光
了,万一他们不守规矩怎麽办?」程宗扬压低声音道:「我是怕他们来阴的。」

  「小程子,你这是看不起大爷啊。」朱老头叫屈道:「啥阴的阳的,文的武
的,玩啥大爷也不怕。再说了,你就是看不起我,也不能看不起紫丫头啊。」

  「耳朵竖那麽长干嘛!我们说个悄悄话你也偷听!」

  朱老头臊眉搭眼地转过脸。程宗扬握住小紫的手,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焦
虑。要知道,老头选的弟子原本是鬼巫王,小紫连凑数的都不算。即使老头已经
无可选择,不得不回心转意,自己仍然充满担心。

  「不要担心啦。」小紫轻笑道:「人家会把太一经拿回来,解决掉你肚子里
的麻烦。」

  「太一经算什麽?连你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说来说去,程宗扬只有一句,「我跟你一起去。」

  小紫翘起唇角,「黑魔海是我的,不能让你插手。」

  程宗扬很想说你别想什麽嫁妆的事,我只要你好好的。但终於没有说出口。
外人也许只看到小紫如何霸道和狠辣,自己却知道她心思有多麽纤细和敏感,在
她心里,一粒砂子都不能有。

  程宗扬沉默片刻,「你们只有两个人。太危险。」

  「石敬瑭已经在这里了。况且毒宗在汉国也不是一点人脉都没有。如果单论
人数,也许我们比巫宗还要多呢。」

  老头儿既然敢来,肯定有几分底气,但程宗扬担心的是老家伙太不靠谱。老
头儿对小紫不坏,可他办事的风格充满了天马行空,没头没脑,即不普通又不文
艺的二逼气质,实在太不让人放心了。

  良久,程宗扬道:「小心剑玉姬。」

  「知道啦。」小紫眨了眨眼睛,「程头儿,你整天想着她,等人家比完,把
她叫来给你暖床好不好?」

  「开什麽玩笑?那贱人从里到外都是冷的,还暖床呢。」程宗扬紧紧拥着小
紫香软的身体,在她耳边道:「别把对手想得太简单。如果有危险,宁杀错,勿
放过。」

  让他这样的滥好人说出这样决绝的话,小紫美目不由微微闪动了一下,接着
她皱了皱鼻子,「人家想说的话,被你先说了呢。」她伸出舌尖,在程宗扬耳根
轻轻舔了一下,用柔软到几乎快要融化的声音道:「程头儿,等人家回来,帮你
吹箫好不好……」

  「死丫头!」

  程宗扬很想板起脸,以增加自己的说服力。但听到这句话,即使在满腔焦虑
中,他仍情不自禁露出笑容。让小紫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

  远在伊阙便能看到洛都巍峨的宫殿,这座六朝的帝京似乎近在眼前,实际上
还有相隔四十余里,程宗扬直到午後才赶到洛都城下。

  洛都北依邙山,南邻洛水,最初的城池南北长九里,东西宽六里,被称为九
六城。但现在城市早已扩张数倍,以往的九六城变成内城。洛都九市中原来位於
城外的马市和南市纳入外郭,成为城区的一部分,整个城市也被拉成正方形。

  洛都外城的城墙高六丈,城上每隔一百步建有一座望楼,墙外则是浩浩荡荡
的洛水。外郭之内,是一座同样建有城墙的内城,再往里,则是宫城。与其余五
朝的都城不同,洛都的宫城有两座,南北各一,分别被称为南宫和北宫。宫内楼
阁相望,十丈以上的高楼便有十余座,最高的甚至超过二十丈,超乎想像的规模
让程宗扬这个见识过未来世界各种摩天大厦的穿越者也不禁惊叹,难怪四十里外
就能看到。

  程宗扬穿过洛水上的津阳桥,从西南角的津门进入城中。作为汉国的都城,
六朝闻名的帝京,洛都的繁华与舞都不啻於云泥之别,至少城中没有看到一座茅
草苫顶的泥坯房,道路两旁三两层的房屋比比皆是。与舞都相似的是,城中同样
被街道分成一个个里坊。夕阳下,整座城市都沐浴在淡橙色的余晖中,华丽得彷
佛梦幻。

  鹏翼社所在的通商里位於洛都西北,离城门还有十几里。程宗扬一路查问,
终於在傍晚找到鹏翼社。

  小紫离开时并没有带上惊理和罂粟女,程宗扬也不好带她们去鹏翼社,先把
她们安置在毗邻的西市,然後才登门拜访。

  鹏翼社在汉国的生意刚开张不久,铺面并不大,社内只有几个人,但由於是
车马行,里面的庭院极为宽敞,足以容纳下几十辆车马。分社的管事蒋安世是一
个年过四旬的汉子,他原本在孟老大的直属营,作为星月湖大营年纪最大的一批
战士,蒋安世已经娶妻生子,江州之战後被派往洛都,负责鹏翼社的经营。

  蒋安世脚後跟一碰,抬手行了个军礼,「程上校!」

  直接登门的程宗扬倒是有些意外,「你认得我?」

  蒋安世笑道:「早就听大营的兄弟们说过。但没想到程上校来得这麽快。」

  「是陈乔说的吧?他的消息倒挺快。」

  蒋安世肃容道:「鹏翼社洛都分社一共七人,在外四人,社中三人,按照孟
上校的命令,从今日起,一律听从程上校的指挥。」

  程宗扬笑道:「四哥和五哥还没有升职,我怎麽成上校了?」

  蒋安世道:「程上校也许还不知道,上个月,星月湖大营的改编已经全部完
成。新组建的星月湖大营一共是三个团,九个营。程上校是一团的团长,下属三
个营的营长:杜元胜、臧修和吴三桂都晋陞为少校,因此程团长和侯团长一起晋
陞为上校。」

  星月湖大营重组,程宗扬接手了谢艺、萧遥逸的旧部,并且新建了自己的直
属营。斯明信、卢景和孟非卿的直属营合并为三团,由孟非卿出任团长,但三人
都把队伍交给了月霜,放手让她接管军队。斯明信和卢景腾出手来赶赴洛都,其
实也是变相退役,从军务脱身,作为暗棋隐在幕後。如今星月湖大营战斗力最强
的莫过於侯玄的二团,崔茂和王韬都在军中坐镇。真要打起来,程宗扬估计自己
的一团和月丫头的三团联手,也干不过二团。

  江州之战获胜,杜元胜和臧修晋陞少校在情理之中,吴三桂也成为校官倒让
人意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面子,还是因为吴三桂确实有这个本事。但无论如
何,星月湖大营的军衔在停滞十余年之後,因为战功而全面晋陞,到底是件难得
的喜事。

  程宗扬笑道:「侯二哥终於升职了。再打一仗,就该晋级将官了。」

  程宗扬询问了几句社中的情况,然後道:「来汉国之前,我听说洛都发生了
一些事,四哥专门赶来处理,他现在不在吗?」

  「斯中校和卢中校在乐津里落脚,平常只在西市见面。」

  程宗扬明白过来,鹏翼社明面上做的是正当生意,斯明信与卢景另外的身份
则是杀手,双方平时的接触都十分谨慎——毕竟岳鸟人迎风臭十里的名声在那儿
摆着,由不得他们不小心。

  「我这样上门没危险吧?」

  蒋安世道:「无妨。我们鹏翼社的生意与镖局有些相仿,平时来往的客人什
麽样的都有,街坊已经见怪不怪。程上校这会儿登门,也不算出格的。」

  「这就好。」程宗扬道:「洛都的事情现在如何?」

  蒋安世摇了摇头,「严先生至今没有音讯。斯中校一直在追查,但严先生就
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洛都的事情,早在临安时,匡仲玉就透露过一些内幕。後来卢景护送月霜来
临安,将整桩事情向自己合盘托出。

  风波亭之变前,岳鹏举曾经派人往洛都送过一批物品,接受者是石室书院的
山长严君平。按照约定,书院方面每月会报一次平安,表示这批东西安然无恙,
直到讯息中出现「日出东方」,意味着这批物品将重新交还给星月湖诸人。但今
年年初,来自书院的讯息突然中断。

  当时江州之战还未结束,星月湖群雄无暇他顾。战後根据程宗扬布局六朝的
建议,鹏翼社正式在洛都开设分社,派遣蒋安世赴洛。同时前来的还有斯明信,
他一边暗中帮鹏翼社稳住脚步,一边查找严君平的下落。临安事了,卢景也一并
北上。

  程宗扬原想着有八骏中的幻驹和云骖一起坐镇,什麽事会拿不下来?但现在
看来似乎并不顺利。

  程宗扬对所谓的宝物一点想法都没有,倒不是自己不贪图宝物,实在是岳鸟
人的作风让人不敢恭维,箱子里面塞砖头冒充宝物这种事,他绝对干得出来。作
为比自己更熟悉岳鹏举的人,孟非卿显然也对此不抱什麽希望,他在意的是严君
平的下落,以及星月湖大营可能存在的敌人。

  星月湖大营解散之後,群雄在六朝各地潜藏十余年,江州一战刚露出锋芒,
洛都的严君平就失去联络,这绝不是巧合,显然是有人一直在盯着星月湖大营。

  「不找出这个人,弄清他的来历,有何图谋,我们在江州也寝食难安。」孟
非卿在水镜中这样说道。

  程宗扬很有自知之明,斯明信和卢景都搞不定的事,自己能搞定才见鬼了。
因此对这件事并不是太在意,他来洛都,真正在乎的还是小紫,连老头的事都是
附带的。但没想到刚到洛都,自己就被甩了,眼下居然面临着无事可做的局面。
再置之不理,未免说不过去。

  程宗扬问清联络方式,随即悄然离开了鹏翼社。

  …………………………………………………………………………………

  乐津里与通商里只隔着西市,是洛都有名的声色犬马之地。日暮时分,正是
高朋满座的时候,几处布置奢华的楼阁前停满车马,挤得水泄不通,丝竹声伴随
着宾主的笑闹不断传来。

  程宗扬没有停留,一路绕进背巷,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巷侧几株垂柳绿条
如丝,柳下是一口水井,石制的井栏被磨得光滑无比,上面还有几道绳子磨出的
深痕。一名妇人摇着辘,汲上一桶水,然後倾入脚边的瓦罐中。

  几缕炊烟从房舍後袅袅升起,一名婢女提着水桶出来,将废水倾入道路中央
的水孔里,水声在陶质的管道中响起,渐渐消失。几名童子骑着竹马跑来,挥舞
着小小的木刀,模拟着城内的游侠儿,在巷中嬉乐。

  几户人家在巷侧铺上草蓆,摆上甑鼎等餐具,家人分别列座用餐,陌生人路
过时,往往会受到邀请。有的豪士径直入席,向主人道一声谢,便旁若无人的豪
饮大嚼,好客的主人丝毫不以为怪,反而频频持觞劝饮。

  宵禁的梆子声响起,里坊大门「吱吱哑哑」关上。里长带着几名啬夫在坊内
走了一遭,看看有没有作奸犯科的,然後在木简上草草画了几笔,各自回家。太
平时节,这些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

  程宗扬一路绕到侧巷,找到一处门前挂着「阳泉暴氏」木牌的人家,推门而
入。

  卢景蹲在阶前,面前放着两只破碗,一边「嘎崩嘎崩」嚼着炒酥的黄豆,一
边抿着酒,见到程宗扬,只翻了翻眼睛,把碗推了推。

  程宗扬往地上一坐,抄了把豆子,「我还以为你们会住在城里的僻处,没有
人领路,连门都找不到呢。没想到竟然连牌子都挂出来了。」

  「住在那种鸟地方,去哪儿接生意?」

  「阳泉暴氏……这是谁编的?」

  「老四当年在路边捡的。这些年在外面都用的这招牌。别说,还怪好使。」
卢景抿了口酒,把碗推给他,「紫姑娘呢?」

  程宗扬灌了一口,「跟老头办点事。」

  「睡过没有?」

  「噗……」程宗扬一口酒喷了出来,喘着气道:「没有。」

  「废物!」

  「喂,五哥,你该算是大舅子吧?有你这样的吗?」

  卢景翻了个白眼,「女人,早点睡了,生个娃就安分了。」

  程宗扬腹诽道:你说的是别人吧?让小紫生个娃……想想就恐怖,再来一个
死丫头那样的,那得祸害多少人?

  程宗扬顾左右而言他,「四哥呢?」

  「干活呢。要七八天才能回来。」

  「什麽活?」

  「生意。」卢景道:「过日子不花钱啊?」

  当初星月湖大营解散後,群雄隐身市井,各谋生路,不过那些伤残退役的战
士,还有战殁同袍的家属,一直是由大营抚养。负担那麽重,孟老大这些年日子
过得紧巴巴的,也就是在江州立足之後才好一些。

  卢景耳朵忽然一动,片刻後程宗扬也听到脚步声,「有人上门?」

  卢景拍了拍手,「生意。」

  …………………………………………………………………………………

  房舍中点了一盏油灯,卢景大半面孔都隐藏在黑暗中,只露出一个模糊的身
影。

  对面的草蓆上,坐着一个中年人。他戴着一顶便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
衣,看起来和街市上随处可见的平民百姓没有什麽区别。

  「敝人姓唐,在都中做些小生意。」那人客气地说道:「在晴州时听朋友们
说起过阳泉暴氏信誉卓着。今日有件事,想委托足下。」

  卢景冷冷道:「说。」

  「城西往函谷关途中有个上汤。三日之前,敝人有位朋友路过当地,隔墙听
到几句高论,当时未曾放在心上。今日偶经一事,方知与世外高人失之交臂。敝
人此来,实是受朋友所托,想请先生寻找此人。」

  「上汤何处?」

  「一家客栈。」

  「那人是男是女,何等年纪?」

  「不知。」

  「是上汤人,还是路过的客人?是来洛都还是从洛都离开?」

  「不知。」

  「那人的高论是什麽?」

  姓唐的中年人谨慎地说道:「先生见谅,实难相告。」

  卢景声音没有半点变化,「那你让我找什麽?」

  「我那位朋友偶然听闻,因声音太过模糊,难以辨认。如今只想请先生找出
当时在客栈的有什麽人,都是什麽身份,如今在哪里驻足?我那位朋友自会去一
一拜访。」那人补充了一句,「一定要全部找到。」

  「去找客栈的侍者询问便是。何必来此?」

  姓唐的中年人苦笑道:「先生有所不知。那家客栈昨日失火,被烧得乾乾净
净,客栈的主人也葬身火场。」

  卢景沉默片刻,「年纪、身份、来历,是男是女一无所知,只知道三日前在
一家被烧光的客栈住过——你是让我把这些人全部找出来?」

  姓唐的中年人道:「敝人也知道此事确实为难。但此事关系甚重,吾友无论
如何也要找到那位高人,又不知从何入手。听闻阳泉暴氏能为人所不能,才请足
下帮忙。」

  程宗扬坐在屏风後面,越听越稀奇。一个人路过外地一间客栈,听到里面有
人说话,几天之後突然想起来回去寻找,结果客栈已经被烧成白地——那还找个
屁啊。一点线索都没有,找个毛啊找?

  卢景冷冰冰来个狮子大张口,「若要那人性命,一千金铢起价。」

  姓唐的中年人连忙道:「并非杀人,只是想请先生找到当晚在客栈留宿的客
人,是何姓名、如今在何处。因为是世外高人,如果可能,还请先生不要打扰其
人,只要知道姓名,吾友自会前去拜访,以免有失礼数。」

  「上汤是西去函谷关的必经之地,平日过往的旅者数以千计。那家客栈即使
只是寻常门店,每日出入的也有数十人。」

  「先生只须找到八月九日戌时到次日寅时之间,在店中停留的客人即可。」
姓唐的中年人道:「无论是不是那位世外高人,只要是当时在店内的客人,每找
到一人,敝人都愿付三百金铢。」

  程宗扬听得有些心动,三百金铢啊,平常人一年的收入也就十个金铢左右,
三百金铢什麽概念?不过转念一想,这任务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就是给一万金铢
也是白搭。

  卢景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五百。」

  「可。」姓唐的中年人一口应诺,「不过限在十日之内。超过十日,每找到
一人只得三百金铢。一月之後就不须再找。」

  「先付六成。」

  姓唐的中年人二话不说,拿出三卷封好的金铢,每卷一百枚,「还有一事要
嘱咐先生,言不传六耳,你我之外,此事切不可有第三人知晓。」

  卢景忽然道:「你不怕我拿了金铢远走高飞吗?」

  「疑人不用,用人……」那人停顿了一下,「自然不会有疑心。」说着又强
调道:「务必请先生全部找到,一个不漏。」

  双方约好传递消息的方式,姓唐的中年人告辞离开。

                第三章

  程宗扬从屏风後出来,「这人是开玩笑的吧?」

  「你觉得呢?」

  「身份一看就是假的。什麽做的小生意?随手拿出三百金铢,眼都不眨。而
且你看到没有?他走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如释重负的样子,倒是满脸忧心忡忡,
我瞧着,他根本就没指望你能找到那些人,说不定他从头到尾编的都是故事,那
些人压根就不存在。」

  「金铢可是真的。况且,」卢景拿起一封金铢掂了掂,说道:「颖阳侯可不
是喜欢开玩笑的人。」

  「谁?」

  「那人虽然换上布衣,但鞋子来不及换,鞋尖有根扯断的线头,断痕尚新,
显然上面原本嵌着明珠。他右手中指有茧,是常用刀笔留下的痕迹。一般书吏穿
不起珠履,穿得起珠履的极少会用刀笔。穿珠履又擅用刀笔的,只有权贵家的门
客或是家奴。」

  「那你怎麽知道是颖阳侯呢?洛都的王侯起码有几十个吧。」

  「你记得他说那句『疑人不用,用人……』,」卢景停顿了一下,然後道:
「是不是有些古怪?」

  程宗扬回忆了一下,「是有些奇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样顺口的
话,他居然说不出来。」

  「不是说不出,是因为避讳。」卢景道:「颖阳侯吕不疑的名讳。」

  程宗扬对避讳并不陌生,也知道汉国极重避讳,尤其是名讳。通常情况下,
与帝王名字相近的名词一律都需要改动。比如月宫的嫦娥原名姮娥,吕不韦的相
国原本是相邦,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原本是启蛰,都是因为帝王的名讳而改动。
有些还能改过来,像是王昭君,为避司马昭的名讳,改成王明君,因此关於她的
诗都叫明妃曲,好歹本名还在,只是多了一个别名。而同样避讳的蔡文姬,就很
少有人记得她本名是蔡昭姬。

  帝王以下,子女对父母,门客对主人,同样需要避讳。前者如李贺,其父名
晋,连考进士都受世人非议,以至郁郁而终。还有杜甫,传说诗圣的母亲名字是
海棠,所以终生不咏海棠。後者最有名的例子是冯道,他的门客读老子,「道可
道,非常道」一句,读成:「不可说可不可说,非常不可说。」

  姓唐的中年人对「不疑」二字的迟疑,显然是出於避讳,卢景能从中找出事
主的名字,也算是敏锐。不过程宗扬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他皱眉道:「吕氏家族
的人?」

  「不错。」卢景道:「吕家这一代都是废物,倒是这位颖阳侯有好学之名,
人称礼贤下士,有君子之风。」

  卢景语带讥诮,对吕不疑这位君子十二分的看不上眼。不过这是卢五哥的家
风,就算把孔圣人搬到他面前,也照样给白眼。倒未必是吕不疑并非君子。

  程宗扬道:「难道颖阳侯真遇上什麽世外高人了?」

  卢景弹了弹手指,「谁知道呢?」

  程宗扬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能让一位王侯都在意的世外高人——会不会是
那位严君平?」

  卢景道:「何出此言?」

  「没有理由。」程宗扬坦白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事挺蹊跷。以颖阳侯吕不
疑的身份,能被他看重的世外高人,整个汉国也不会有多少。而这样的高人多半
是成名人物,想要去查,并非难事。颖阳侯遇到却难觅踪迹的高人,很可能是哪
位成名人物隐名埋姓。严君平销声匿迹,会不会藏身在客栈之中呢?」

  卢景不置可否,为了寻找严君平的下落,他和斯明信几乎把洛都翻了一遍,
如果坐在屋中就有人送来线索,机率比天上掉馅饼还小。

  程宗扬道:「五哥,这生意你接不接?」

  「为什麽不接?」卢景道:「找到一个五百金铢——营里的兄弟一个月也就
是一枚金铢的开销,五百金铢够我养一个营的。」

  「钱是不少,可一点头绪都没有,怎麽找?」

  「我怎麽知道?」卢景翻着白眼道:「赶紧睡觉,明天早点跟我出门!」

  …………………………………………………………………………………

  洛都四周雄关林立,最有名的莫过於函谷、虎牢、伊阙和轘辕四座雄关。上
汤位於洛都与函谷关之间,距都城三十余里,是洛都西行的必经之地,也是西行
的第一个落脚点,因此市镇人口虽然不多,却颇为繁华,单是客栈就有十余家。

  黎明时分,平安客栈还没开门,便传来一阵粗暴的擂门声,「开门!官爷查
案!快着些!」

  店主慌忙出来,刚卸下门闩,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店主一个踉跄,险些跌
倒。

  一名汉子打横进来,他留着一把大胡子,穿着一身油腻腻的皂服,衣角掖到
腰间,裤脚满是灰土。

  店主一看他的架势,立刻矮了三分。乡间百姓最怕的倒不是县官,而是这种
隶役,他们上下勾结,黑白通吃,一句话就能让自己破家。何况这位的打扮一看
就是乡中的游徼——游徼虽然是主禁盗贼的小吏,但店主知道,有些游徼比盗贼
还狠。

  那游徼眼睛似乎长在头顶上,仰着脸对他看都不看,喝问道:「青天白日,
连门都不开!莫非做的什麽奸事!」

  「不敢!不敢!」店主连忙说了一堆奉承话。

  游徼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听说是你的店着火了?」

  这话换作别人来问,店主一口就啐过去,你们家才着火了!但差爷开口,他
顿时松了口气,一颗心放回肚里,赶紧说道:「差爷明鉴,失火的是镇外的长兴
脚店。」

  游徼大咧咧道:「不是你这里?」

  我这里像是着过火吗?店主陪着小心说道:「不是,不是。」

  那游徼还不肯走,反而翻着眼睛道:「什麽时候着火的?」

  店主赶紧道:「前天夜里。天乾物燥,又是半夜失的火,听见动静房子都已
经烧穿了,孙老头一家老少,没一个跑出来的。」

  游徼哼了一声,「我听说脚店的东家有些仇人,是被人挟私报复——」「绝
无此事!」店主道:「脚店的孙老头镇上人都知道,最是老实忠厚,从不跟人结
怨。」

  游徼翻了翻眼睛,「不是你烧的?」

  店主腿一软,差点跪下,含血喷人啊!这贼胚上门就是敲诈来的,要不能让
他满意,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店主赶紧掏出几枚银铢塞到游徼手中,低声道:
「差爷打点酒喝——脚店的失火真跟小人没关系啊。」

  游徼掂了掂钱铢的份量,然後收到怀中,大咧咧道:「不是你就好。官爷问
你几句话,可听仔细了。」

  店主暗暗抹了把汗,「是是。」

  游徼随便问了几句,无非是这几日见过什麽生人,镇上有没有什麽异状。店
主一一作了答,那游徼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浑没放在心上,最後道:「脚店
在什麽地方?」

  店主赶紧指了方位,送瘟神一样把差爷送出门去。

  游徼大步走出巷口,一转身,揭下胡须,脱下隶服,露出里面一件破旧的褂
子,然後手掌往脸上一抹,落下时,刚才一番凶恶的表情已经不翼而飞,变得面
黄肌瘦,愁眉苦脸,活像是一个神情憔悴,为温饱奔走的年轻人。

  时辰尚早,街上行人并不太多,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後迟疑地朝一
处摊肆走去,畏缩地抱了抱拳,低声细气地说道:「敢问大姐,不知镇上的长兴
脚店还有多远?」

  摊肆上正在烙饼的妇人停下手,「长兴脚店?你找那里做啥?」

  年轻人露出一丝惭愧,「我家公子前些日子回乡,雇了脚夫挑运家俬,到现
在也没见人来。那些脚夫是小的雇的,事情便着落在小的头上。听说他们是在长
兴脚店落脚,小的来找找,是不是出了什麽岔子。」

  妇人同情地说道:「这……只怕是不好找了。呶,长兴脚店就在那边。」

  年轻人抱拳长揖,「多谢大姐。」说罢匆匆赶去。

  「等等。」那妇人叫住他,「这个饼子你拿上。」

  年轻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有钱……」

  「拿着吧。」那妇人快人快语,「看你的样子总是有几天没睡好了。放宽心
些,左右不过是些家俬罢了,哪里就不过日子了呢?」

  程宗扬佩服地看着他,「行啊,五哥,你这可发财了啊……哟,还有张饼。
亏心不亏心啊?」

  「不吃拉倒。」

  「别啊。大半夜起来我还没吃东西呢,给我半个。」

  卢景昨晚说的「早点出门」,可不是一般的早,程宗扬刚睡到半夜就被他拖
起来,两人跟作贼似的,翻墙摸黑出了洛都。城门外,蒋安世已经备好马车,连
夜驰往上汤。

  程宗扬撕开饼子,一边吃一边说道:「有事直接问不行吗?干嘛绕这麽大一
个圈子?」

  「直接去问,别人会说吗?」

  「为什麽不说?」

  「五根手指还不一般齐呢,你会说,别人未必会说。何况还是失火灭门的大
事,万一背後有风险呢?趋利避害方是人之常情。」

  「花点钱不就行了?」程宗扬道:「咱们现在缺的是时间,又不缺这点钱。
如果这样问话要两天时间,花钱用一天就够了。」

  「花钱买的消息最不可靠。」卢景道:「用一天时间买来的消息,只怕要用
五天时间来分出其中的真假。更要紧的是,你花钱去买消息,只会让人凭空生出
疑心。让你去当杀手,只怕第一铺生意就把命搭进去。」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好像有点道理……五哥,你再教我几招。」

  卢景也不藏私,「想从别人口中套出话来,无非是四招:胁之以威,诱之以
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威胁利诱乃是下着,切忌轻用。用时先要看人,汉国
民风悍勇,威武不能屈者大有人在。贸然相逼,只会弄巧成拙。」

  「比如方才那位店主,自己有家有业,又是做着迎来送往的生意,轻易不会
与人结仇,如此便有了三分。县官不如现管,我扮做游徼,进门厉喝,看清那店
主畏惧隶役的威风,这便有了五分。但此时若是一味用强,只会落了下乘,因此
我放出口风,说是查旁处的案子。听到事不关己,那店主失了戒心,这便有了八
分。我再略微一吓,店主塞钱过来,知道他胆气已丧,这才有了十分。到此时你
再问他,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宗扬听得佩服不已,单是一个逼问就有这麽多学问,卢五哥的巨寇世家真
不是白来。

  「那店主说了什麽?」

  「他说初九夜间打烊时,见到一行车马路过。是什麽人他没看出来,但看到
车上打着旗。」

  程宗扬精神一振,「旗上是什麽字号?」

  「店主不识字。」

  程宗扬一阵郁闷,六朝除了宋国还好一些,其他几国的识字率能到百分之十
就烧高香了。

  卢景停顿了一下,「……但他记得旗上有一大一小两个方框。」

  「回?不对!吕!」程宗扬立刻反应过来。

  「对。小的在上面,大的下面,中间还条小尾巴。」

  虽然是一条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线索,却是整个事件的拼图上至关重要的一
环——看来卢五哥没有猜错,那个颖阳侯的门客也没有说谎,初九那天晚上,颖
阳侯吕不疑确实路过了上汤。

  能从不知情的店主口中得到这条线索,已经是意外之喜,程宗扬笑道:「对
那位卖饼的妇人,五哥用的就是动之以情了。」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这种大嫂你去威逼利诱,没半点用处。动之以情,
对症下药才是上策。况且这两个人也不是随便选的,」卢景道:「那店主的客栈
在巷口,来往的车马行人都要从门前经过,卖饼的摊肆也是如此。问过这两处,
上汤的线索也就查了大半。」

  「我看你跟大嫂没说多久,难道几句话就打听清楚了?」

  卢景道:「急什麽?还不到问的时候。」

  两人一边说,一边啃着饼子走到镇外。绕过树林,远远看到一片黑乎乎的火
场。

  整间客栈被烧成白地,只能看出客栈的位置离镇子颇远,紧邻着大路,原本
的房舍已经看不出痕迹,院内铺满灰烬。

  虽然隔了两天,火场仍弥漫着呛人的恶臭,让程宗扬不由掩住鼻子。卢景却
视若无睹,他在火场中走了一圈,不时蹲下来翻检,拿起一块烧裂的石头,或是
几片碎瓦扫过几眼。

  屍体已经收殓过,其他东西又被一烧而空,并没有什麽有价值的线索,卢景
拍了拍手,指着火场道:「大门在北边,沿路是一道土坯墙,东边是牲口棚,西
侧是两间通铺,南边两间是上房,但不光是住人的。」

  「不只是住人?还有什麽?」

  卢景从灰烬中拨出一只倒扣的瓦盅,揭开来,里面是几粒被烧得发白的骨制
骰子,稍微一捏,就化为碎末。

  「赌场?」

  「消遣罢了。」卢景拍了拍手,「在脚店住宿的多是穷人。像这样的通铺,
一夜只要十文。若不是此处紧邻大路,颖阳侯未必会路过。」

  程宗扬指着角落里气味最呛人的一片,「那是什麽地方?臭得要死。」

  「溷厕。」

  「厕所?厕所里面怎麽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跟烧焦的肉一样呢?」

  「那是猪。」

  「有古怪!」程宗扬叫道:「猪怎麽跑厕所里面了?」

  卢景翻了翻白眼,「溷字里面就有豕。」

  「猪圈跟厕所在一块?我干!」

  粪坑加上烧死的猪,难怪这地方会臭得可怕。

  卢景对他的震惊嗤之以鼻,「少见多怪。」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捂着鼻子道:「一点头绪都没有。只知道八月
初九和长兴脚店,眼下连店舖都烧光了,还怎麽找?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啊。」

  卢景道:「到时候了。」

  「什麽时候?」

  「问话。」

  …………………………………………………………………………………

  年轻人失魂落魄地回来,脸色又青又黄。

  烙饼的妇人忍不住道:「找到了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踉跄着走开,忽然停住脚步,低声道:「敢问大姐,脚店
前几日可有客人?」

  「孙老头的脚店离镇子远,还隔着树林,平常有人进出镇上也看不到。」

  「脚店平常住的都是什麽人?」

  「那我们可说不准。」妇人道:「孙老头脾气古怪,平日里跟镇上的人也不
来往,要不怎麽会一个人把脚店盖到镇子外面?话说回来,他脾气虽然古怪,人
却不坏,没想到遇上这等祸事……」那妇人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见他神情越来越
惨淡,不由叹了口气,「什麽时候的事?」

  「初八……不对,是初九夜间。」年轻人道:「那些脚夫走的时候已经是晌
午,到镇上多半是半夜。」

  妇人想了半晌,「那天晚上我们家狗子跑出去玩耍,饭都凉了还没回来。我
让他爹去找,他爹不肯,我跟他爹还吵了一架。我出来找狗子,好像看到有人出
了镇子,往孙老头的店里去……」

  年轻人连忙道:「是不是个老汉?」

  妇人摇了摇头,「不是。是个书生。我看见他找了几家客栈,都住满了人,
只好又折回去。」

  「大姐可记得他什麽模样吗?」

  「天都黑了,哪里看得清楚?倒是背了五张琴和一只木桶,古古怪怪的。」

  …………………………………………………………………………………

  马车一路颠簸,赶回洛都。程宗扬道:「还有一个可能,万一那书生是从洛
都离开的呢?现在说不定都已经出了汉国了。」

  卢景道:「那书生一路上找了几家客栈,又折返回去。长兴脚店在上汤最西
端,他若是从洛都出来,若是由东往西问过来,用不着折返。因此只会是从西往
东,往洛都方向走。他先遇见长兴脚店,觉得不满意,又往镇上找。但镇上的客
栈都已住满,只得折返回去。这才合情合理。」

  程宗扬点点头,「有道理——那你准备怎麽找?去太学把三万学子的名单要
过来,一个一个问?」

  洛都人口超过百万,单一个太学就有三万来自各地的学子,整个洛都所有书
院加起来,游学的士子不下五万。想从其中找出一个外地来的书生,比大海捞针
还要难些,更像是从一堆洛都梗米中挑出一粒上汤种植的米粒来。

  卢景敲了敲车厢,「去槐市。」

  蒋安世应了一声,驱车驶入广阳门。

  「那书生徒步赶往洛都,家计想必平常,一次背着五张琴,就是送人也用不
了这麽多,只会是用来贩卖。」

  「那我们该去洛都九市啊?」

  「洛都的学子贩卖货物只在槐市。」

  程宗扬翻出自己的纸条,「槐市?没有啊?」

  卢景道:「槐市不在九市之列,每逢朔望,各地的学子都会云集在太学附近
的槐林之中,售卖自己从本郡带来的各色物品,尤其以乐器、土产为多。那书生
既然带着琴来贩卖,那只木桶里装得多半是蜂蜜。」

  程宗扬抬杠道:「为什麽不能是油?是酒呢?」

  「一桶蜜能换五桶油十桶酒。换你背哪个?」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然後道:「你刚不是说槐市朔望才开吗?今天还不到十
五呢。」

  「那书生也没赶上初一。少不得来看看运气。」

  一个时辰之後,马车驶出洛都城南的开阳门,来到一条僻静的大路上。片刻
後,马车停下,程宗扬透过车门的细竹帘,看到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路
边竖着一块半人高的下马石,禁止车马驶入。

  卢景手脚麻利地换了件旧衣服,青布的衫子,袖口满是油迹,再加上唇边黏
的两撇小胡子,活脱脱就像个走街串巷的小贩。

  程宗扬笑道:「五哥,你这衣服真够省的,自从做好就没洗过吧?」

  「总换新衣才惹人生疑呢。来吧!」卢景跳下马车,往林中走去。

  林中全是树龄超过百年的老槐,遮天蔽日,虽然是中午,也不觉炎热。由於
不是开集的时候,林中行人寥寥无几,但还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槐下碰碰
运气。比起其他市集,太学的槐市要安静得多。那些学子在槐下铺开草蓆,摆着
自己的货物。他们摊位上摆的物品都不多,但货色全无重复,充满地方特色。有
些还鼓琴弄瑟,自得其乐,硬是把一个市集弄得像博览会一样雅致起来。

  琴声悠悠传来,林中愈发显得幽静。忽然一个声音唐突地打破宁静,「便是
你!上次卖我桂枝蜜竟然掺假!」

  学子们都皱起眉,往那个恶客望去。

  一个满袖油迹的小贩拉住一名学子的袖口,气势汹汹地叫嚷道:「且还我钱
来!」

  那学子面前摆着两张琴,被他拉住袖口,挑起眉头道:「荒唐!我何曾卖过
桂枝蜜!」

  「怎底不是你!前日我来,便在此地,那日你席上还摆着一只木桶!若是认
错人,便抉了我这对眸子去!」

  学子怒道:「胡说什麽!我哪里摆过木桶?」

  汉国民风悍勇,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不在少数,好歹槐市都是学子——太学就
在旁边,那学子虽然恼怒,总算没有动手。这些学子也颇具侠义之风,见两人争
吵,便有人道:「且放手!你定是认错人了。本人可以作证,这位仁兄从未卖过
桂枝蜜。」

  周围学子纷纷道:「我也可以作证。这位兄台昨日才在此设摊。」

  小贩先怯了几分,强撑着道:「你们定是串通一气欺瞒我的!那日他席上摆
着五张琴,一只桶!哪里会认错!」

  「我等太学诸生从不妄言!」那名仗义执言的学子扬声道:「诸友!谁知是
哪位学弟前日在此售琴贩蜜?」

  学子们纷纷摇头,「我太学未有其人。」

  过了一会儿,远处有人道:「可是席上摆着一只木桶的?前日云台书院有一
位学弟倒是摆了几张琴,一只木桶,但桶中非是蜂蜜,乃是上好的乾枣。」

  「就是用来蜜渍的乾枣!」小贩叫道:「他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槐市的学子行事端正,而且有士子的身份在,也不怕一个小贩闹事,那人当
即说道:「上谷郁奉文。如今正在云台书院求学。」

  …………………………………………………………………………………

  云台书院距太学不远,规模小了许多,只有数百学子。学舍虽然略显狭小,
但窗明几净,青石铺成的院中,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郁奉文刚把背来的五张七弦琴和乾枣换成钱铢,但还去欠债,所余也不剩多
少。洛都居,大不易,单靠这点钱,只怕两个月後又要借债。他摸了摸腰间的玉
佩,犹豫是不是要把它也换成钱铢。

  一个英挺的文士举步进来,笑道:「奉文兄!果然是在此地!」

  「原来是郑兄。」郁奉文揖手向郑子卿施了一礼。郑子卿是河间人,虽然刚
到云台书院,但为人豪迈,两人一见如故,食则同席,寝则同室,颇有相见恨晚
之感。

  「不知郑兄找小弟何事?」

  郑子卿笑道:「不是我找你,是这位鲁先生。」

  郁奉文抬眼看去,只见那位鲁先生年过四旬,面上颇有风霜之色,但意态豪
雄,非是凡俗之士。

  鲁先生拱手道:「久仰郁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郁奉文连忙还礼,讶然道:「不知先生何以得知在下?」

  鲁先生哈哈一笑,招呼身後的年轻人过来,「这是舍侄。听舍侄说郁先生文
理俱佳,才华出众,今日特来拜会。」

  郁奉文拱手道:「鲁兄。」

  程宗扬暗道还真是巧,居然遇到姓郑的书生,一边也拱了拱手,「郁兄。」

  两人还没开始寒暄,就被鲁先生打断,「叙旧的话往後再说不迟。不瞒郁先
生说,鲁某虽然做的斯文生意,但跟斯文二字不沾边,我有话直说,你别嫌老鲁
是个粗人。」

  「先生请说。」

  「鲁某开的是间书肆,如今有笔生意……哎呀,郑先生,你也坐!」

  郑子卿连忙道:「你们谈,郑某先回避片刻。」

  「哪里用回避!我找郁先生谈点生意!」

  鲁先生越这样说,郑子卿越不好待下去,向几人告了声罪,辞出门去。

  鲁先生摸着大腿道:「郑先生这就见外了!郁先生,我直说啊。我那书肆从
宋国运来几部书,都是经史大着。想找几个人帮忙抄写,不知郁先生可否愿意帮
忙?放心!润笔绝不会亏待先生。」

  郁奉文犹如喜从天降,连忙道:「自无不可。」

  那位鲁先生甚是大方,三言两语谈好薪金,比郁奉文设想的要多了一倍。双
方谈定明日开始抄写,鲁先生解了燃眉之急,大喜过望,不由分说要请郁奉文喝
一杯,郁奉文推托不得,只得一同出门。

                第四章

  三人在书院附近的酒肆找了处雅舍,分别离座,接着便开始推杯换盏。郁奉
文像做梦一样,半个时辰前自己还为衣食发愁,谁知天上竟然掉了馅饼,还落在
自己头上,这次要抄的书卷轶浩繁,俸金也颇为不菲,如果能全抄下来,不但自
己衣食无忧,还能得一笔积蓄。这位鲁先生如此大方,想必也不难相处。

  郁奉文酒到杯乾,不多时便已醉倒。旁边两人对视一眼,鲁先生道:「先生
海量!再来一杯!」

  「乾!」郁奉文举杯饮尽,身子一滑,险些溜到桌下。

  鲁先生吃了颗蚕豆,然後道:「前几日舍侄跟郁先生见过一面,侄儿啊,是
在上汤还是下汤?」

  被这家伙逮住机会占便宜,程宗扬磨着牙道:「上汤。」

  鲁先生亲切地挽住郁奉文的手腕,「是在长兴脚店,对不对?」

  郁奉文整个人都是晕的,闻言只胡乱点了点头。

  「郁先生在长兴脚店遇到什麽人了?」

  「长兴脚店……人……嗯?」

  鲁先生慢慢道:「上汤的长兴脚店。」

  郁奉文猛地抬起头,重重呼着酒气,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试着抬起手,手腕
却像被铁箍牢牢扣住一样。

  鲁先生若无其事地拿起酒杯,从容道:「听说店里有位高人?不知郁先生是
否遇见?」

  郁奉文慌张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程宗扬笑道:「那郁兄遇见谁了呢?」

  「没有。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那不成了鬼店?」程宗扬温言道:「郁兄仔细想想。」

  「我……想不起来。」

  死丫头要是在这里就好了,凝美人儿也行啊。一个瞑寂术下去,保证要什麽
有什麽。程宗扬都在犹豫要不要把罂粟女召来,来个色诱,随即又打消了念头。
奴婢再顺从,也不是这麽用的。

  卢景笑道:「我记得店里有人赌钱,郁先生没有玩两手?」

  「你说博戏?」郁奉文略微回过颜色,「确实有几个人在店里博戏,只是郁
某囊中羞涩,未曾参与。」

  「赌钱是谁?」

  郁奉文喷了口酒气,摇头道:「不认得。」

  「什麽样子的?」

  「都是些粗鲁无文之辈……」郁奉文使劲想了想,「我旁边铺上有个拳师,
说要回乡成亲……好大一只虎头……」

  「什麽虎头?」

  「肩上……」

  「他是哪里人?」

  郁奉文打着酒嗝道:「不……不知道。」

  卢景道:「店里的客人多不多?」

  「都……都住满了……」

  程宗扬道:「有没有一个看着特有学问的老头?」

  「老者……嘿嘿……」郁奉文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然後又哭出声来,「我
没有……我没有……」

  卢景急忙问道:「那个拳师去了哪里?」

  郁奉文已经醉倒过去。

  …………………………………………………………………………………

  卢景用左手写下,「云台书院郁奉文。」然後把纸条卷起,塞入系在鸽足下
的铜管里,抬手放飞。

  姓唐的中年人办事极为稳妥,双方约定之後,天不亮就送来一笼信鸽,足有
十五六只,供联络之用。

  程宗扬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可惜喝得烂醉,连店里有多少人都说不
清楚。」

  「十二个人。」卢景道:「两间通铺能住八个人,两间上房能住四个人。住
满就是十二名客人。」

  程宗扬见过脚店的通铺,就是在墙加砌一条土炕,八个人倒是能睡下,但大
热天挤在一处,滋味想必不好受。

  「很好。我们现在知道有郁奉文、有一个要成亲的拳师——剩下十个人,连
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接下来怎麽办?」

  卢景捻着黏在唇上的胡须道:「只有那个拳师了。」

  「怎麽找?他是哪里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什麽时候成亲?一点线索都
没有啊。」

  「不试试怎麽知道?」卢景说着换了衣物。

  「五哥,这会儿都宵禁了,你去哪儿?」

  卢景边走边道:「那拳师既然是回乡成亲,有九成可能是从洛都离开的。四
天前在上汤,就是走得慢些,现在也过了函谷关。运气不好的话,他已经到了秦
国了。不能耽误,连夜去找。」

  「去哪儿找?」

  「武馆。」

  「要是遇上查宵禁的呢?」

  卢景怪眼一翻,「当然是你掏钱了。」

  鸽子飞出乐津里,在洛都的夜空下盘旋片刻,然後穿过楼阁林立的南宫,气
势恢弘的北宫,越过矗立的汉阙和望楼,往城北苍翠葱茏的邙山飞去。

  邙山脚下,绿树环绕间,一池碧水在月光下荡漾着清波。池中的荷花已经凋
谢,碧绿的荷叶覆盖在水面上,叶上蹲着一只青蛙,不时发出鼓鸣。一个中年男
子坐在池旁,手里拿着一杆钓竿,在月色婆娑的树影下静静垂钓。

  唐季臣拿着一张纸条匆匆走来,「禀侯爷,已经找到一个。」

  吕不疑望着鱼丝,抬起衣袖,猛地一挥,唐季臣闭上嘴,躬身施了一礼,悄
悄退下。

  「云台书院,郁奉文。」唐季臣对一名黑衣人道:「去吧。」

  「诺。」黑衣人低沉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唐季臣不放心地嘱咐道:「做乾净些!」

  黑衣人没有作声,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间。

  「我没有!我没有!没有……」

  郁奉文惊醒过来,眼前黑沉沉一片,正是半夜时分。想起刚才的梦境,他不
由得咽了口吐沫,只觉得口乾舌燥,喉咙像要冒火一样。他挣扎着摸住书案,想
爬起身,却踢翻了榻边的铜盆。

  郑子卿闻声惊醒,「郁兄,你醒了?」

  「水……」

  郑子卿道:「我去打水!你别动。」

  郑子卿拿起门後的瓦罐,往後院的井栏处汲水。

  比起前些天的酷暑,如今的夜间已经凉爽了许多,但学院的宿舍地方狭窄,
一扇小窗也透不了多少风,睡到半夜,身上已经出了不少汗。郑少卿索性脱下褂
子,先打了桶水冲了冲身上的汗意,然後重新打了净水汲入罐中。

  郑子卿刚离开井栏,忽然看到火光一跃,接着火焰升起,吞没了一间房舍。
郑子卿怔了片刻,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宿舍失了火。他捧起瓦罐拚命往宿舍奔去,
一股火浪从大开的房门中喷出,险些把他也卷入其中。

  「郁兄!」郑子卿举起盛满水的瓦罐,往火舌上砸去。「光」的一声,瓦罐
碎裂,清水四溢。火焰微微一顿,然後更凶猛地肆虐起来。

  …………………………………………………………………………………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雄威武馆守门的拳师打开门上的小窗,举着油灯看
了一眼。

  外面是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他抱着一个青布包裹,满脸焦急。

  拳师暗自戒备,沉声道:「何事?」

  小厮道:「大叔,行行好,我找馆里一位拳师。」

  「找谁?什麽事?」

  「我是范家衣铺的,五天前馆里有位大叔到小店订了一套衣裳,说是回乡成
亲,让我们快些做。谁知店里的裁缝生了急病,耽搁了几日,小的怕误了事,一
做好就连夜送来。」

  拳师皱了皱眉,「你记错了。我们馆里没有拳师成亲。」说着「呯」的关上
小窗。

  「第五家了。」程宗扬道:「看来咱们运气不怎麽好。」

  卢景翻着白眼道:「你小子要能帮着跑跑,这会儿就十家了。」

  程宗扬苦笑道:「五哥,不是我不想替你跑,实在是没有五哥你这装嫩的功
夫。五哥,你是怎麽弄的?皱纹一抹,嗓子一捏,活脱脱就是个十五六岁的俊俏
小後生。那些拳师都是会家子,竟然没一个看出破绽的。」

  「三更半夜谁能看那麽仔细?」卢景道:「易容只是小术,要紧的是说话的
口气,走路的姿势,只要做得到位,不用看脸就能让别人知道你是什麽身份。」

  「那我可学不来。」程宗扬很有自知之明,「幸好武馆大都聚在城南,要不
然来回赶路,三天都找不完。」

  「来吧,第六家。」

  「求大叔帮帮忙,」小厮哀求道:「要是误了客人的事,小的回去少不得要
吃挂落。」

  「你弄错了。」

  虽然是碰运气,程宗扬心里还是禁不住一沉。如果城南的武馆都找不到,那
个拳师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洛都武馆的,唯一的线索到这里也中断了。

  拳师不耐烦地说道:「老杜四天前就回去了,你现在做好衣服有个屁用。」

  程宗扬一阵狂喜。小厮的声音没有半点波动,仍是一副焦急的样子,「大叔
大叔,杜师傅家在何处?」

  大门「光」的关上,拳师的声音从门缝间飘来,「石崤!」

  …………………………………………………………………………………

  石崤位於崤山,自函谷关以东,山势一脉相连,一直延伸到洛都之北,便是
埋葬了无数帝王将相的北邙山。

  卢景与程宗扬连夜出城,赶到石崤已经是午後,在村上一问,很容易就打听
到正在筹办亲事的杜家。

  杜家的宅子粉刷一新,院中张灯结彩,不断有客人前来贺喜,送上礼物。忽
然专门请来写礼单的老儒提高声音,「颖川彭辰,贺金万钱!」

  杜怀一整日迎来送往,忙得满身是汗,这会儿刚脱了衣衫,在屋里擦洗,闻
言一怔,随手拿了件短褂,匆忙迎出,他只是个平平常常的拳师,所在的武馆也
平平常常,来往的亲朋好友礼金无非是几十钱,上百钱,超过一千铜铢的绝对凤
毛麟角。这位颖川彭辰,听起来陌生得紧,不知是何来历,竟然一掷万钱。

  见到杜怀时,程宗扬才知道拳师口中的「老杜」为什麽刚刚成亲。杜怀年纪
已经过了三十,按汉国通常的婚龄,儿子都该十三四岁了。他身材魁梧,一身肌
肉显然是常年苦练过的,只是渺了一目,右眼留一个巨大的伤口,看上去狰狞可
怖。

  那位彭辰身材不高,但满身精悍之气,一看就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他快步
走来,远远便笑道:「杜兄弟!恭喜恭喜!」

  杜怀拱手道:「杜某不知彭兄远来,未及更衣,尚请见谅。」

  彭辰笑道:「当日在武馆匆匆而别,未能与杜兄弟告辞,昨日在洛都见到陆
兄弟,才知道杜兄弟大喜之日将近,今日特来道贺!」

  杜怀丝毫想不起自己曾经见过此人,只打着哈哈道:「彭兄客气了,快请里
面坐!」

  到房中分宾主坐下,杜怀才道:「这位是?」

  「彭某的伴当,程兄弟。」

  「哦,哦。」杜怀连连点头,那只独目却惊疑不定。

  彭辰利落地一卷袖子,「明人不说暗话。我和程兄弟如今都在颖川薛大侠手
下做事。」

  杜怀顿时改容相向,颖川薛豪的名声,可谓是如雷灌耳,即使他受伤後和江
湖人打交道不多,也听说薛豪的侠义之名。

  杜怀拍着胸膛道:「两位有什麽事尽管吩咐!皱一皱眉头,我杜怀算不得好
汉!」

  「好汉子!」彭辰赞了一声,毫不掩饰地说道:「敢问杜兄,初九晚间,是
否在上汤的长兴脚店落脚。」

  杜怀脸色微微一变,停了一下才道:「确有此事。」

  「不知杜兄在店中见过什麽人?」

  杜怀谨慎地说道:「杜某当日到店中天色已晚,吃了些乾粮便倒头大睡,委
实不记得见过什麽人。」

  「有位书生——杜兄可还记得?」

  「哦,有的有的。那书生背了只木桶,说是家乡的乾枣,要到洛都贩卖。还
有几张琴。」

  彭辰双目紧紧盯着他,沉声道:「不瞒杜兄说,那书生是某人的仇家,有人
求到薛大侠面前,请薛大侠帮忙。杜兄若能如实相告,不仅我彭辰,连薛大侠也
领了杜兄弟这份情义。」

  「彭兄弟放心!只要杜某知道的,自当相告。」

  「敢问杜兄,那书生身边可有人同行?」

  杜怀想了半晌,然後摇了摇头,「那书生孤身上路,并未看到有人同行。」

  「杜兄还记得有谁?若能相告一二,彭某感激不尽。」

  「别的……」杜怀沉吟起来。

  程宗扬在旁提醒道:「是不是有一个老头?」

  「老头?有!」杜怀想了起来。

  「他是不是姓严?」

  「姓严?」杜怀摇头道:「我不知道。」

  程宗扬笑道:「想来杜兄是拳师,对教书先生没什麽兴趣。」

  「教书先生?」杜怀大摇其头,「是个拉琴的。对了,还有个女人。」

  「女人?」彭辰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讶色。

  杜怀道:「那个拉琴的老头过来讨钱,被她旁边的男人踢了一跟头,连琴都
摔坏了,若不是一个疤脸少年扶住,只怕要摔个半死。」

  「那女人是哪里的?镇上的吗?」

  杜怀抓了抓脑袋,「这我可不知道了。」

  彭辰换了话题,「店里住了多少人,杜兄还记得吗?」

  「住满了。」杜怀说道:「我到的晚,只剩了通铺。」

  「那女人住的上房?」

  「反正她没在通铺,」杜怀嘿嘿一笑,「多半住的上房,好接客。」

  「是妓女?」

  杜怀道:「那女人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哪儿有女人住脚店的?」

  「只有一个女人?」

  杜怀肯定地说道:「住店的就她一个。」

  「你说她还跟着一个男人?」

  杜怀迟疑了一下,「我记不清了。」

  彭辰站起身,「打扰了。杜兄弟他日若是路过颖川,薛大侠一定亲自出面道
谢。」

  杜怀咧开嘴,「客气!客气!哎,明日便是婚宴,今晚我和彭兄弟、程兄弟
好好喝一场!」

  彭辰笑道:「我等还要回去禀告薛大侠,改日再来打搅,告辞!」

  …………………………………………………………………………………

  「姓杜的没说实话啊。」程宗扬道:「我瞧着他说的不尽不实,像是藏着什
麽不肯说出来。」

  卢景也有同感,说道:「能问出这些已经不错了。再问下去,他起了戒心反
而不妙。」

  「往好里说呢,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这十二人里面,有一个女人,其余十一个
都是男人——是男是女总算分清楚了。」

  「还有一个老人,一个少年。」

  「郁奉文、杜怀,还有妓女和至少一个嫖客。加上拉琴的老人,脸上有疤的
少年。」程宗扬抚掌道:「不错不错,已经有一半了!」

  相比於刚刚接手此事时的一片空白,如今的收获已经远远超乎自己的想像,
可寻找的难度没有丝毫降低,反而更显得棘手。

  马车上带着鸽笼,卢景用炭条写下「石崤杜怀」,然後把纸条卷好,塞进鸽
足下系的铜管中,抬手放飞。

  昨日接到飞鸽传书,颖阳侯那位门客连夜送来五百金铢,包括找到郁奉文的
余款二百金铢,还有预付下一个人的三百金铢。两日工夫,就拿到了八百金铢,
这生意着实做的。不过程宗扬也明白,如果换成自己,恐怕最初的三百金铢这会
儿就该原样奉还了。

  卢景看着鸽子飞走的方向,摸着下巴道:「在邙山啊。」

  时间紧迫,两人没有在石崤停留,问完话便赶返洛都。

  程宗扬道:「卢五哥,你不会是要把洛都的青楼都找一遍吧?」

  卢景摸出一把蚕豆,蹲在车厢的角落里慢慢吃着,半晌没有言语。最後他拍
了拍手,对车外道:「到上汤停一下。」

  驾车的仍是蒋安世,虽然他也化了妆,用的车马也与鹏翼社无关,但毕竟跟
着跑了两天,若有人留意,只怕会看出不妥。因此到了上汤,两人便让他先返回
洛都,自己在镇上寻找。

  卢景扮作嫖客,来找以前相好的妓女,在上汤询问了一遭,结果没有得到任
何线索。只打听出孙老头老实怕事,从不敢沾惹麻烦,店里即便有女子,也只会
是路过的,至於是什麽来历,就无从知晓了。

  天色已晚,折腾了两天卢景却毫无倦色,他赶到长兴脚店,在满是灰烬的火
场里踱着步。

  「一间上房住的是妓女和一名嫖客。郁奉文、杜怀、拉琴的老头睡的通铺,
如果疤脸的少年单独住一间上房,那麽就是十一个人,通铺还有五个人。」

  「脚夫!」程宗扬道:「既然是脚店,住的肯定是脚夫。」

  卢景点了点头,「不错。」

  「那我们去找脚夫啊。」

  「洛都九市——单是有名号的就有九个,其余还有金市、直市、槐市……在
市中谋生的脚夫不下万人,想找几个脚夫,那才是大海捞针一样。」

  程宗扬吓了一跳,「这麽多?」

  之所以能在槐市找到郁奉文,好歹是因为得知他背了五张琴,又是远来的书
生,很可能会到槐市贩卖,这些脚夫可全无线索。

  两人静默下来,卢景白眼望天,像入定一样想着什麽。程宗扬在烧焦的火场
中漫无目的地看来看去,试图找到什麽有价值的线索。线索到这里似乎已经彻底
中断,但程宗扬实在是不甘心。如果一开始就什麽都找不到也就罢了,可已经知
道有一名妓女当日曾经在这里停留,却无从入手,那种感觉简直糟透了。

  「虎头!」卢景双眼忽然一翻,从口中吐出两个字。

  程宗扬一脸愕然。

  「那书生说起要成亲的拳师,又提到肩上好大一个虎头,我原以为说的一个
人,」卢景飞快地说道:「但杜怀肩上分明没有虎头!郁奉文提到的是当时在场
的另外一个人,一个在堂上赌钱的,肩上刺着虎头的汉子!」

  程宗扬道:「是洛都的游侠豪士?」

  「不!肩刺猛虎,在脚店博戏,九成是当地的地痞!」

  卢景再去镇上打听,很快得到消息,邻近的下汤有个绰号坐地虎的地痞,时
常到镇上来往,他肩上便刺着一只虎头!

  「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程宗扬摩拳擦掌,「揪他出来!郁书生和杜拳师不
好下手,一个地痞有什麽客气的?他要不肯说,直接往死里打!」

  卢景也不是什麽圣人君子,毫不含糊地说道:「先礼後兵!」

  …………………………………………………………………………………

  一条粗壮的汉子席地而坐,他光着膀子,胸口黑乎乎一片巴掌大的护心毛,
捧着一只油腻的猪肩啃得不亦乐乎,在他肩头,一只刺青的虎头随着肌肉的动作
不住晃动,彷佛在发出低沉的吼叫。

  坐地虎模样虽然凶恶,却不难打发,卢景找到他时,这位坐地虎刚在赌场上
输得乾乾净净,见着两人带的酒肉,就像饿狼一般,接过来便吃。只是坐地虎开
口便给了两人兜头一桶凉水,「初九那天?没有!我没在孙老头的脚店过夜!」

  坐地虎拿起酒碗仰脖猛灌几口,抹着嘴巴道:「我那天是到孙老头的脚店去
过。不过赌了几把便走了。」

  那个自称刘四的瘦削汉子给他斟了碗酒,笑道:「虎哥别逗我了。有赌钱的
地方,虎哥还会舍得走?」

  坐地虎瞪了他一眼,「我骗你作甚?那晚有贵人来,占了上堂。店里又都住
满了,我不走难道在院子里蹲一夜?」

  有贵人来?不对啊!程宗扬心里叫道:颖阳侯不是说自己是路过时听到有人
说话,根本没进院子吗?怎麽坐地虎说有贵人进来,连上堂都占了?

  刘四笑道:「哪里来的贵人连虎哥的面子都不给?是富平侯家,还是朝中哪
位大将军大司马?」

  「我说不准。不过气派大着呢,」坐地虎狠狠啃了口肉,含糊说道:「别的
不说,就那辆车,随便掰下来一块,够你吃一两年的。」

  刘四惊愕地说道:「既然是这等贵人,为何会去孙老头的脚店?」

  「我哪里晓得?」坐地虎道:「那些护卫都凶恶得很,一进来就把不相干的
人都赶了出去。」

  刘四不着边际地说笑几句,然後转过话题,「别人不知晓,我刘四可清楚,
不管上汤还是下汤,能跟虎哥赌艺相提并论的,不超过一只手!不知道那天是哪
位好汉有胆子敢跟虎哥赌钱?」

  「啥好汉?」坐地虎不屑地说道:「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虎爷随随便便
就赢了他几百钱。要不是有人来,非把他赢乾净不可!」

  「吃软饭的小白脸?怎麽会住脚店呢?」

  「谁知道呢?」

  「那小白脸是哪里人?」

  「不晓得。」

  刘四又帮他斟满酒,笑嘻嘻道:「那小子倒是走运,若再赌下去,说不定连
老婆都输给虎哥了。」

  坐地虎啐了一口,「哪里是老婆?是那小白脸带来的姘头。以为打扮成良家
虎爷会看不出来?不就是个做皮肉生意的小贱人?」

  那刘四来了兴趣,欠过身道:「难道是青楼的粉头?」

  「指定错不了。」坐地虎道:「那小贱人光脚穿着木屐,拿着条绣花帕子,
妖里妖气,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绣的什麽花?」

  「虎爷哪儿认识什麽花啊?那小贱人一直闹着要回去,让虎爷赌钱都赌不安
生。」

  「回哪里?」

  「不知道。」

  「当日店里有多少客人?」

  「这谁知道?」

  「後来呢?」

  「後来我哪儿知道?」

  「刚才说虎爷被他们请出去?」

  「哦,你说那个——後来那些护卫就把我赶出去,关了大门。」

  「为什麽关大门?」

  「这我咋知道?」

  程宗扬听出来了,坐地虎不是推拖,实在是一问三不知。像他那样的赌棍,
一进赌场,眼里就只有滴溜溜乱转的骰子,耳里就只有骰子落盅的脆响,旁的半
点都不放在心上,比郁奉文还不如,白费了两人花钱买来的酒食。

  从坐地虎住处出来,程宗扬一肚子郁闷,「什麽坐地虎?简直又聋又瞎。」

  卢景抹了抹黏在唇上的小胡子,「他如果没说错,那女子就在镇上。」

  「为什麽?」

  「当时已经入夜,可那女子『一直闹着要回去』——若非住在近处,哪里能
回去?」

  「那女子是镇上的妓女?」

  「若是镇上的妓女,哪里要到脚店住宿?」

  「可她住在镇上,又怎麽不是镇上的妓女?」

  「只有一种可能——那女子并非妓女,而是游女。」

  妓女与游女仅一字之差,做的生意也大致相同,却是两种不同的身份。妓女
有官妓、私妓,共同点是都没有人身自由。游女则是无拘无束,打个比方,更像
是干的援助交际。

TOP

0
                第五章

  折腾一圈,回到上汤已经是半夜。按照程宗扬的经验,在六朝能够秉烛夜游
的都不是穷人,一般平民夜生活基本等於零,这时辰早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卢景却表示,现在正是游女的好时候。

  「找搞援交的小妹?这事儿我在行啊!」

  程宗扬整了整衣物,从袖中摸出柄大红洒金的折扇,「刷」的打开,摆出一
副玉树临风的架式,活似西门大官人。

  卢景看得直翻白眼,「你这在宋国还能蒙点事,汉国你一个男人,出门不带
剑,带把花哩胡梢的扇子,男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带刀行吗?」

  「哪儿有公子哥儿带刀的?没长剑,用短剑也行。」

  程宗扬赶紧收起折扇,把珊瑚匕首拿出来,别在腰间。

  卢景眼里顿时像喷出火苗一样,怪叫道:「珊瑚铁?这麽大一块,你打算带
着招摇过市?不怕人抢啊!」

  程宗扬警惕地按住匕首,「五哥,不是你想抢吧?」

  卢景一副肉包子被狗啃了的表情恨恨看了两眼,然後没好气地丢过来一把短
剑,「拿着。」

  那短剑鞘上镶金嵌玉,华丽非凡,可程宗扬接到手中却发现轻飘飘的,纯粹
是个样子货。拔出来一看,里面的剑身乾脆是条涂了银粉的木片。

  程宗扬牙疼似的吸着凉气,「这也太假了吧?」

  「总比你带的双刀强。有玉吗?君子佩玉,要不我再给你弄块假玉?」

  「免了!」程宗扬从衣内的腰包中掏出一对鸳鸯玉佩,系在腰间。

  卢景眼睛一亮,「好玉!哪里来的?」

  「捡的。」程宗扬没有隐瞒,顺口说了那日在伊水遇见的事。

  卢景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事透着几分蹊跷,但事不关己,也未放在心上。

  程宗扬佩剑带玉,头顶打了个英雄结,看起来颇有几分英武之气。但卢景觉
得不够顺眼,在他脸上涂了层薄粉,又在眼下添了两个眼袋,弄出一副酒色过度
的样子,顺便在他腮下黏了撮鼠须,这才拍了拍手,「成了。」

  程宗扬不满地说道:「给我弄气派点不行吗?」

  「你想让人记住你的模样,回头带着孩子上门认父吗?」

  程宗扬叹了口气,「那就这样吧。」他举步欲行,然後又停下来,「游女在
哪儿?」

  「跟我来吧。」

  「啧啧!」程宗扬佩服地说道:「五哥,还是你门儿清。」

  卢景毫不在乎他的揶揄,「你以为我们老卢家是做什麽的?」

  两人打扮停当,卢景用一块青布裹了头,扮成苍头老仆,领着程宗扬往镇後
走去。

  镇子後面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陋巷,两旁土坯的矮墙风吹雨淋日晒,已经坍塌
多处,里面的房舍倒还乾净,只是没有半点灯火。

  程宗扬道:「好像没人?」

  卢景抬头看了眼月色,程宗扬也随之看去,看到天际明晃晃的圆月,心头忽
然一动,「今天是十五?」

  「十四。」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啊。」

  卢景道:「汉国没多少人过中秋。倒是上巳、寒食更要紧些。」

  「汉国人不过中秋?那月饼呢?」

  「节都不过,还吃啥月饼?」

  「五哥,你这样不行啊,太没情调了。」

  「情调是啥?能当饭吃吗?」

  卢景道:「去桑林。」

  汉国民间多植桑榆,上汤也不例外,镇外就是一片桑树林。卢景凭着月下几
点蛛丝马迹,像识途的老马一样领着程宗扬走了两里,一直走到桑林深处。

  林间透出几点火光,阵阵乐曲伴随着笑声不断传来。林中的空地上生着一堆
篝火,周围聚集着数十名男女。有的正在博戏,有的持笙吹奏,有的唱着下里巴
人的歌谣,还有些男女在篝火旁欢笑起舞。人群中颇有几个俊俏的少年,击筑吹
笙,眉目传情。几名女子的舞姿更是妖媚,她们脚步轻盈,犹如飞舞的白鹤柔绵
徘徊,飘舞的长袖轻云般在身边缭绕,眩人眼目。

  一名女子席地而坐,身前放着一张琴,那琴长近丈许,双臂张开也只能抚到
一半的长度,琴弦更是密集,足足有五十弦,每弦一柱。好在程宗扬也是在游冶
台混过的,认得这正是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锦瑟。

  抚瑟的女子双袖挽在臂间,露出两条雪藕般的手臂,唇角微微翘起,整个人
都彷佛沉浸在音乐的旋律中。由於瑟的规格极大,长度相当於两人的身长,她弹
奏时动作极为舒展,柔美的娇躯宛如一株姣丽的花枝,在锦瑟前俯仰生姿,双臂
起落间,玉指在弦上飞快地弹过,流淌出成串的音符,使场中欢快的气氛愈发高
涨。

  欢快的音乐已经到了尾声,忽然她指尖一划,丝弦低鸣间,曲调中多了一丝
悲意。旁边一名抱筝的女子举袖弹奏起来,一时间悲凉之气遍布林间。几名男子
在桑树下抱剑而坐,引吭高歌,歌声苍凉豪迈。起舞的男女已经散开,桑林中只
剩下刚劲的筝音与那些男子的慷慨悲音,让人听得心头激荡,满腔热血都彷佛渐
渐沸腾。

  抚瑟的女子眼波一转,望着那一主一仆两名不速之客,然後双手按在瑟上,
款款起身,身姿摇曳着,袅袅走来。

  那女子走路的姿势充满难言的韵味,程宗扬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长相,视线
就被她双足吸引。那女子赤着双足,脚下是一双光滑的木屐,双足雪白如霜。走
动时一双足尖轻盈地点在地上,脚跟悬空,显露出纤美的脚掌,彷佛是拖着鞋子
娉婷而行,身姿柔媚动人。

  那女子视线落在程宗扬腰间的玉佩上,眼睛微微一亮,轻笑道:「君子何处
来也?」

  她的姿色很难说比得上惊理和罂粟女,但语音清亮缠绵,眉眼间的风情更是
远远胜之。

  程宗扬乾咳一声,用事先准备好的言辞道:「鄙姓方,乃是洛都人氏。」

  女子轻笑道:「君子何事来也?」

  「我想找一个人。」

  那女子莞尔一笑,轻轻抱住手臂,翘起指尖,拖长声音道:「喔……找何人
呢?」

  「昨日鄙人遇到一位故交,听说他在上汤遇到一位仙女,特意赶来此地。」

  那女子娇笑道:「客人好会说话。说吧,也许我能帮你们找到呢。」

  「五日前,初九夜间,长兴脚店。」

  程宗扬挥了挥手,後面的老仆捧出一只木匣,「鄙人愿以百金为聘。」

  那女子目光闪亮,最後还是摇了摇头,「你们来得不巧。延玉随客人去了偃
师,还要半月方能回来。」说着她嫣然笑道:「延玉虽然不在,这里还有不少姊
妹呢。」

  程宗扬还没来得及开口,後面的卢景咳了一声,淡淡道:「我家主人情有独
锺。」

  那女子笑啐道:「老苍头,又不是要你的钱。」她转眸对程宗扬道:「我们
燕赵女子从不痴缠,君子若是有意,他日可否来听我鼓瑟?」

  程宗扬笑道:「当然可以。」

  那女子转身离开,一边回头笑道:「记得莫带他来。」

  …………………………………………………………………………………

  月光在铜管光滑的表面上微微一闪,一羽灰颈的鸽子蜷起足,拍打着翅膀,
飞向夜空。

  铜管的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延玉、偃师。这也是接到委托的两天内,卢景放
飞的第三只鸽子。

  「这麽早就放鸽子?」程宗扬道:「不用问话了?」

  「问话是问她有什麽线索,她在不在脚店,不用问就能确定了。」

  「坐地虎呢?」

  「他又没在店里住。」

  「一个就是五百金铢啊。换我就写上去了。」

  「砸牌子的事我可不干。」

  程宗扬道:「现在做什麽?去偃师?」

  「睡觉。」

  程宗扬抱怨道:「早说啊,我就留在桑林过夜了。」

  「那些汉子是准备半夜去盗墓,」卢景阴森森地说道:「你是想让他们挖开
墓穴,把你埋进去吗?」

  「大哥,你是吓唬我的吧!」

  「大半夜坐在墓地上唱歌,你以为他们吃饱撑的?」

  程宗扬怔了片刻,然後恼道:「怎麽又是墓地?我干!」

  「升棺发财啊。这麽好的兆头,你还有牢骚?」

  「半夜聚在一起又唱又跳,准备盗墓,这风格我还是头一次见。五哥,刚才
咱们遇到那些是什麽人?」

  「那些人出自燕赵之地的中山。」卢景说道:「中山土地贫瘠,偏又人口众
多,民间风俗多以机巧谋食,不喜生产。男人相聚游戏,白天杀人抢劫,夜间挖
坟盗墓,制作假货,私铸钱币。长得俊俏的,就去当歌舞艺人。女子鸣琴鼓瑟,
游媚富贵之家——燕赵女子天下知名,不仅遍及诸侯,连宫中都不少。」

  程宗扬想起曾经读过汉代一首古诗,「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原来自
己遇到的就是这些女子,果然别有一番风流。

  时近仲秋,夜间已有了几许凉意,但卢景懒得再去客栈,随便找了处草堆往
里一卧,直接天当被地当床。程宗扬见状,只好忍痛拿出蛋屋。果然卢景一见,
眼睛立刻瞪圆了,怪叫道:「快收起来!」

  程宗扬以为出了什麽事,连忙收起蛋屋,「怎麽了?」

  卢景翻起白眼,竭力不去看他手里的蛋屋,一边恨恨道:「你小子满身是宝
啊?跟你说,有好东西别让我们老卢家的看到!哥手痒!」

  程宗扬由衷道:「五哥,幸亏你没去太泉古阵。」

  卢景双手枕在脑後,说道:「我去过。在里面转了五天,除了几块破石头,
什麽都没碰到。」

  「什麽时候?」

  「十年前。我和老四去找岳帅。」

  想起太泉古阵,程宗扬心里一阵不舒服,他没有再提这事,问道:「四哥接
的什麽生意?」

  「刺杀。」卢景道:「有人出一千金铢,想要吕放的命。」

  「吕放是谁?吕家的人?」

  「不是。同姓而已。如今的洛都令。」

  「洛都的主官?四哥连他都敢杀?」

  「一千金铢呢。你想杀谁?给我一千金铢,包你满意。」

  程宗扬很想说:「你把剑玉姬杀了吧,一万金铢都行!」但也只是想想。

  闲聊几句,程宗扬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五哥有没有听说过阳武侯?」

  「阳武侯?」卢景道:「从来没听说过汉国有阳武侯。别是有人蒙你吧?」

  干!程宗扬肚子里狂骂,死老头真是死性不改,一路的招摇撞骗!自己怎麽
那麽傻,居然差点就信了老东西的屁话呢?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睡了,睡了!」他往草窝里一躺,心里恨恨道:死老
头,你要敢坑我家紫丫头,看我整不死你!

  习惯了能随身携带的蛋屋,这草窝睡着实在不舒服,程宗扬翻了个身,眼角
忽然一闪,似乎有人影掠过。他把老头扔到脑後,对卢景道:「五哥,明天去偃
师对吧?」

  卢景闭着眼哼了一声。

  「那我先走一步,明早在偃师见面。」

  卢景眼都不睁地冷哼道:「快滚!」

  程宗扬哈哈一笑,跃起身,冲着林中道:「卢五爷早就看见了,你还躲什麽
呢?」

  一个女子现出身来,声音微颤着道:「老爷,五爷。」

  程宗扬拥住罂粟女发抖的娇躯,毫不客气地在她臀上捏了一把,笑道:「老
爷已经问过,这镇子叫上汤,原来是有温泉。五哥喜欢在野地里喝风,咱们泡温
泉去。」

  罂粟女紧紧攥着主人的衣角,浑身都在颤抖。昨晚主人先在城南查找各处武
馆,接着又连夜赶往石崤,一直没有顾得上理会她们。由於旁边的卢景,惊理和
罂粟女没有露面,只凭藉与主人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在暗处随行。

  白天还好,可子时刚过,罂粟女就感觉到身上被纹刺过的部位像是有虫蚁爬
走,传来一丝丝难忍的痒意。接着爬行变成了噬咬,彷佛无数蚊虫钻入体内,麻
痒的感觉透过皮肤、肌肉、血管、骨骼……一直痒到骨髓深处。

  主人当初开玩笑的留下一条用过的汗巾,罂粟女赶紧拿出来,拚命嗅吸,谁
知全无用处,身上的麻痒丝毫没有缓解。

  勉强支撑了小半个时辰,罂粟女已经几近崩溃,顾不得还有外人在旁,便现
身出来。

  程宗扬说是要去温泉,可还没有走出桑林,罂奴身体就颤抖得难以自持,步
履蹒跚,几乎是被程宗扬半拖半抱着行进。

  程宗扬在一棵桑树下停住脚步,把她往树下一推。

  罂粟女如蒙大赦,急忙跪在主人面前,哆嗦着双手帮主人解开衣带。她眼睛
睁得大大的,脸色却一片苍白,连红唇都失去血色。好不容易解下裤子,一根硬
梆梆的肉棒跃然而出。闻到那股熟悉的男性气息,使粟女整个人都焕发出光彩。
她张开唇瓣,急切地将主人勃起的肉棒纳入口中,紧紧含住,从鼻孔中发出一声
喜极而泣般的呻吟。

  惊理悄然现身,「周围两百步,没有人迹。」

  「很好,」程宗扬低头看着罂奴,吩咐道:「帮她把衣服脱了。」

  惊理过来跪在罂粟女身後,伸手分开她的襟领,往两边扯开,露出雪白的香
肩,然後往下一扒,像剥香蕉一样将罂粟女的衣衫从肩头剥到膝下,露出里面一
具白生生的肉体。

  明亮的月光下,罂粟女白滑的胴体被映得纤毫毕露,能清晰看到她白腻的肌
肤上绽出一点殷红,接着是两点、三点、五点……

  殷红的刺痕连接起来,逐渐勾勒成花瓣的纹路,彷佛无数妖艳的罂粟花在她
肉体上竞相盛开。鲜艳而繁丽的纹身从她纤腰两侧一路向上,延伸到乳房下方,
只在身体中间留下一片白净如细瓷的肌肤。接着盛开的花朵朝两侧蔓延,在腰後
相交,在腰臀间汇成一片罂粟的花海,衬着雪滑的肌肤,充满艳丽而又邪恶的美
感。

  罂粟女将双臂从衣间挣出,赤条条跪在主人身前,她搂住主人的双腿,姣丽
的面孔贴在主人腹下,丰挺的乳房紧紧贴在主人膝上,挺起粉颈,卖力地吞吐着
阳具。她动作太过急切,粗圆的龟头硬梆梆捅入喉咙,喉中的胀痛使她眼角迸出
泪花,但她仍不顾一切吞咽着,竭力吸吮着主人的气味。

  惊理一手伸到罂粟女臀下,去挑弄她的羞处。指尖传来的触感让惊理骇然失
笑,「这贱婢好生淫浪。」

  程宗扬道:「什麽状况?」

  「老爷来看。」

  程宗扬「啵」的一声拔出阳具,罂粟女娇喘着,唇角垂下一缕唾液。小紫当
初说的没错,罂奴的纹身禁制确实需要主人的气味才能缓解,只不过没说明是主
人的性气味。

  惊理从後搂住罂粟女的腰肢,让她分开双膝,身子向後仰去。罂粟女上身後
仰,双乳在胸前晃动着,不停喘息。在她分开的大腿间,一只蜜穴毫无遮掩地敞
露出来,除去毛发的玉阜又光又滑,圆鼓鼓耸起,充血的阴唇朝两边分开,上方
的阴蒂鼓起有指尖大小,色泽赤红,在蜜穴上微微颤动。

  自家奴婢的羞处,程宗扬自然是见过的,这时看到也有些意外,「大了这麽
多?怎麽搞的?」

  惊理笑道:「让罂奴自己来说好了。」

  罂粟女娇喘道:「闻到老爷的味道……奴婢就动情了……」

  「就是充血也不会涨这麽大吧?没道理啊。倒像是里面鼓出来了一样。」说
程宗扬伸手摸了摸。

  「哎呀……」罂粟女低叫一声,紧绷的身子顿时一阵乱颤,蜜穴像娇嫩的鲜
花一样翕动着张开,柔腻的穴口抽动着淌出一股蜜汁。

  「老爷说得没错……是里面鼓了出来……」

  「到底怎麽回事?是你们紫妈妈用了什麽药吗?」

  「不是……」罂粟女喘道:「女子的阴珠显露在外的不过四之一,还有四之
三是在体内。」

  程宗扬半信半疑,对惊理道:「还有这种事?」

  惊理在旁说道:「奴婢原本也不知晓,还是妈妈先看异样,在罂奴、蛇奴和
奴婢身上试过才发现的。只是体内的部位被耻骨护住,只能在动情时感受到那里
涨涨的。像罂奴这样鼓胀出来,奴婢还从未见过。」

  程宗扬好奇地捻住罂奴的花蒂,揉弄下面鼓胀的部分。罂粟女毫不避忌地浪
叫着,扭动下体迎合他的揉弄,让主人尽情玩弄自己的羞处。

  程宗扬挺身挤入她体内,罂奴双手剥开下体,穴中柔腻的蜜肉紧紧包裹着肉
棒,彷佛一张滑软无比的小嘴吸住棒身。

  程宗扬一边挺弄,一边捻住她的花蒂,送入一丝真气去撩拨她体内的部分。

  真气游走间,有时全无反应,有时反应强烈得像触电一样。随着他的拨弄,
罂粟女身体不停战栗,反应也越来越强烈。她两眼翻白,两团丰乳在胸前来回摇
动着,乳头像葡萄一样硬硬翘起。下体软腻得彷佛灌满奶油,抽送间又滑又顺。

  程宗扬左手揉弄着罂奴,右手伸到惊理裙内。惊理顺从地松开衣带,任由主
人伸到自己腹下,剥开肉缝,挑住里面细小的阴珠。

  程宗扬对两女的说法十分好奇,但一上手才发现,两女体内的反应比自己想
像的更复杂。由於隔着耻骨,只能从耻骨的骨缝间送入真气,从刺激的结果看,
两女无论是反应的强度、时间,还是范围都不尽相同。也许是由於纹身禁制的关
系,罂粟女的反应明显比惊理要高出一个级数。

  但程宗扬最大的收获并不在此,而是在两女身上双修的效率比以往都有不同
程度提高。罂奴最明显,效率提高了超过一半,惊理也有三成。这个收获非同小
可,如果自己双修的效率能提高一半,三个月内化解掉丹田内的异状也并非不可
能,甚至很快有望突破五级,进入第六级通幽的境界。

  程宗扬还想再试,但两女不到一个时辰就相继泄尽阴精,再难以承受。最後
两女并肩伏在一处,翘着屁股用後庭轮流服侍,才让主人泄了火。

  这一晚程宗扬没有再去温泉,就在桑林间席地而眠,由两女在旁服侍。吞下
主人精液的罂粟女禁制已消,神情愈发娇媚,她媚眼如丝地伏在主人腿间,用香
舌将主人下体一点一点清理乾净,眼中的媚意几乎能流淌下来。只可惜她阴精已
经被搾取一空,至少要半个月之後才能恢复。即使平常交合,也要小心避免侵伐
过甚,伤了元阴。

  晨曦透过林叶,罂粟女柔柔给主人梳着头,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手上
的运作温柔如水。程宗扬闭目入定,展开内视,查看自己的经络。经过一夜的双
修,丹田的气轮稳固了许多,那条阴阳鱼像是融入丹田一样,变得模糊不清。

  程宗扬睁开眼睛,吩咐道:「你们去乐津里,先在阳泉暴氏的寓所落脚,休
养一下。然後去金市,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两女应道:「是。」

  程宗扬原本只打算到洛都走一趟,看看汉国的虚实,办完事就返回临安。但
洛都的繁华让他忍不住心动,既然来了,不如先设一个铺面,看看有没有什麽生
意可做,另外只有一个鹏翼社的落脚点,万一被人盯上,不免孤立无援,再设一
个铺面,也好彼此照应。

  「斯四哥不喜欢说话,他如果回来,你别打扰他。」

  「奴婢知道了。」

  「去吧。」

  两女收拾了衣物,消失在林间。

  等她们走远,程宗扬高声道:「五哥!该起床了!」

  …………………………………………………………………………………

  红日初升,山路上走来一队接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喜气洋洋。杜怀骑着马
走在最前面,他咧着嘴,满脸笑容,连仅剩的一只独目都笑得眯了起来,後面是
新娘乘坐的牛车。

  杜怀年轻时与人斗殴,伤了一只眼睛,请来说媒的婆子,见到他这副尊容都
连连推托,以至於年过三旬还未能成亲。直到今年,杜怀好不容易赚够一笔钱,
开了一百多亩地,种了几百棵桑树,又找到媒人重重了许了笔好处,这才说了一
桩亲事。

  结亲前杜怀便知道,女方并不是黄花闺女,而是已经结过两次亲的寡妇。女
方头一个男人是个酒鬼,喝醉了居然动手打她,那女子大吵一架,随即被娘家接
走,与丈夫离了婚。後来再嫁一家,不上一年丈夫就急病死了。算来那女子还不
到十九,足足比自己小了一轮。

  杜怀听说对方不嫌弃自己是独眼,赶紧下了聘礼。据说女方长得甚是美貌,
虽然离过婚,又死了丈夫,但汉国不讲究这些,乡间都说他占了大便宜。杜怀心
里也乐开了花,唯一有些嘀咕的是,那女子嫁了两次都没有生养,不会是不能生
吧?若是生一个带过来那就好了……

  正喜滋滋的胡思乱想间,忽然一声锐响掠来,杜怀抬起头,只见一枝利箭笔
直射中马头,只留了半截箭羽露在外面,在马骨间「嗡嗡」颤动。

  一箭能射透健马的头骨,箭上的力道可想而知。杜怀满腔喜意都化为乌有,
耳听着又一枝利箭急速射来,他大喝一声,从跪到的坐骑上跃起,一边探臂往鞍
下摸去。按照武馆的规矩,长刀都挂在鞍侧,动手时随时都能拔出。然而此时伸
手却摸了个空,杜怀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才想起今日自己结亲,平日惯用的长
刀是凶器,早就收了起来。

  十几匹健马前後驰出,马上的汉子面露狞色,不由分说便大开杀戒。杜怀叫
道:「哪里来的好汉?在下杜怀……」

  「噗」的一声,杜怀请来吹笙的乐手被人斩掉头颅,温热的鲜血泼溅出来,
溅了杜怀一身一脸。

  带血的长刀顺势劈来,杜怀竭力往旁边一滚,才勉强避开。不过片刻,十余
人的迎亲队伍就被杀戮一空。杜怀也被刺穿大腿,被人按着跪倒在地。他右肩挨
了一刀,整条手臂几乎被砍断,此时拖在地上,鲜血像泉水一样涌出。

  一名凶恶的大汉策马过来,挥刀一劈,牛车上鲜红的喜帘被齐齐斩下,露出
里面一个俊俏的女子。

  她颤声道:「你是谁?」

  大汉一刀斩去,鲜血顿时飞溅起来。

  「嗷——」濒死的杜怀像饿狼一样嚎叫起来,「是你们!是你们!吕——」
大汉长刀一挥,杜怀头颅蓦然飞起,沾满血污的面孔上,那只仅剩的独眼大睁着,
充满了惊愕和恐惧。

                第六章

  偃师在洛都以东,紧邻洛水。中秋在汉国虽然只是不起眼的平常节日,但正
逢望日,城中熙熙攘攘,尽是赶集的人群。

  程宗扬挤了一身的汗,用袖子扇着风道:「都挤成这样了,怎麽找?」

  「先找客栈。」

  程宗扬上下打量着卢景。

  「看什麽?」

  「我看你这回扮成什麽身份。」

  卢景把外衣翻过来,变成一身绿色的吏服,然後挑开袖口的丝线,把袖口一
翻,放开来,变成公服的宽袖,接着取出一条衣带系在腰间。

  「追拿逃奴的。」

  卢景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只革囊,像模像样的系在衣带上,露出囊中的黄色绶
带,又整了整头上的方巾,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东西,折了几下,变成一顶进
贤冠,戴在头顶,最後脸色一板,不多不少流露出几分官威。

  卢景拿出一支崭新的毛笔,簪在冠侧,然後递给程宗扬一顶便帽,让他扮成
隶役。

  眼看着卢景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食禄二百石的低级官吏,连跟班都有了,程
宗扬不由笑道:「好主意,好手段!」

  「还差了点。」

  「差什麽?」

  「狗。」卢景道:「你要带条狗就更像了。」

  程宗扬倒是见过汉国隶役带狗的,问题小贱狗被小紫带走了,即使没带走,
自己也不能带条哈巴狗上街巡逻。

  程宗扬道:「凑合点吧,这模样我瞧着已经很能蒙事了。」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这身打扮蒙事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好。两人原本
打算到客栈云集的区域,从头开始一家一家找,谁知找到的第一家,外面就聚着
一堆人。

  看到两人过来,那些人像潮水一样朝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一边鼓噪道:
「来了!来了!」

  什麽来了?说我们自投罗网来了吗?程宗扬心里打鼓,但这会儿已经骑虎难
下,卢五哥在前面昂然而行,自己实在不好意思掉头就走,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後
面,心里纳闷这是怎麽回事?

  刚走到客栈大门前,店中就连滚带爬扑出一个锦服胖子,他哆嗦着嘴角惨叫
道:「官爷终於来了!不关小人的事啊官爷!」

  卢景摆足派头,凝声道:「慢慢说话。」

  那胖子带着哭腔道:「他们租了个小院,说好不让人打扰。谁知道……谁知
道方才小厮去送餐,拍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开门进去才知道出了祸事……官爷,
小人是清白的啊!」

  「住的是什麽人?」

  「一个外地的商家,还带了个妾。」

  「前面带路。」

  看到现场,程宗扬才知道自己来得还真巧,客房内一具男屍身首异处,竟然
是发生了血案。难怪店主和围观的众人对两人的身份信之不疑,多半他们已经派
人往县里报案,正碰上两人上门。

  县里的隶役随时会来,时间半点也耽误不得。程宗扬向卢景使了个眼色,提
醒他胡诌几句,赶紧溜之大吉,免得被真正的县尉和隶役堵个正着。

  卢景心下会意,开口道:「他是什麽时候住店的?」

  「四日前。八月十一。」

  「平常与外人有何来往?」

  「没有。一直都没什麽事。也没见有人来找。」

  卢景装模作样的问着,毕竟自己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查案的,装装样子也就
够了。

  「昨晚可听到有何异动?」

  「未曾。压根儿就没动静啊官爷!」

  卢景又问了几句,转身准备离开,店里的小二捧着簿册进来,店主赶紧接过
来翻开,指着上面道:「这是他们落宿时留的。」

  程宗扬一眼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义阳陈凤,延玉。

  卢景半只脚已经踏上门槛,这时不动声色地停下来,接过簿册,仔细看了几
眼,然後道:「本官要勘验现场,你们先出去。」

  店主一点也不肯在死了人的屋里多待,闻言赶忙出去,连院内也没敢留,还
体贴的把院门关上。

  程宗扬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我干!这也太巧了吧!」

  卢景也沉下脸,确实是太巧了,两人作好了寻遍偃师的准备,谁知不费半点
功夫就找到正主,更没想到找到的会是个死人。

  程宗扬百思不得其解,「怎麽就出事了呢?」

  卢景也不禁长吁短叹,「五百金铢啊,这可打了水漂了。」

  「行了五哥,咱们就先别说金铢的事了。」

  「让开。」

  卢景没有理会那具男屍,直接进了内室,入目的场景使两人都是一震。

  室内的床榻、地板、墙壁、几案……都染满鲜血。一具女屍就伏在这片血泊
中。从女屍的皮肤能看出是一个少女,她浑身赤裸,娇嫩的胴体上满是可怖的伤
痕,显然是饱受折磨之後被人虐杀的,她右乳印着一个深深的齿痕,乳尖几乎是
被人生生咬掉。

  程宗扬看得心惊肉跳,单看少女身上的伤痕,就能感受她死前所受的种种折
磨,凶手简直是以施虐为乐的变态狂,完全是在发泄自己变态的慾望!更让他难
以接受的是,那少女的头颅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头的屍身。

  卢景在血迹上抹拭了一下,「三个时辰之前。」

  「那不是半夜吗?凶手会是什麽人?」

  卢景一边查看着屍体,一边道:「至少是三个人。她身上伤口虽多,但除了
断头一刀,没有一处致命。也就是她被人砍头之前,一直是活着的。」

  程宗扬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变态狂,而且还有三个……

  少女屍身的惨状让卢景也为之皱眉,由於破坏得太过严重,除了能看出凶手
是变态,而且非常变态极其变态以外,其他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线索。

  两人找遍房间,也没有找到女屍的头颅,很可能是被凶手带走。卢景双眼在
室内各种物品上一一扫过,最後停在一只背囊上。

  背囊中放着几件衣物,一些散碎铜铢,还有一封没有拆开的银铢和几十枚金
铢。另外有一个小包,里面有几条丝巾,还有一卷的绢帛,打开来,却是一幅仕
女图。

  程宗扬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自从进入汉国,自己已经目睹不止一起凶
杀,更邪门的是,这些凶杀没有一起是以劫财为目的的,难道血亲复仇在汉国这
麽盛行?

  此时来不及仔细察看,卢景收起背囊,出门找到忐忑不安的店主,严肃地问
了几句话,然後摘下帽侧的毛笔,给他打了个暂扣物品的收条,又解开腰间的革
囊,取出里面系着黄绶的铜印,盖上印章。表示官方已经接到店主的报案,勘验
过现场,然後带着暂扣的物品扬长而去。

  店中出了这样的血案,店主再无心经营,让人封了院子,满心忐忑地在店内
等着,只怕惹上祸事。谁知不仅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而且还祸不单行。
一刻钟後,偃师县尉接到报案,带着隶役登门而来,自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半
个时辰之後,偃师城门外贴出告示,捉拿两名冒充官吏的杀人凶手,还附带上了
两人的画像。

  偃师客栈的无头血案以飞快的速度往四方传播,却没有人知道「两名凶手」
此时仍在偃师,甚至就在那家客栈隔壁。

  卢景与程宗扬没有走远,他们在背巷换过衣物,打扮成两个远来的行商,与
匆忙赶来的偃师县尉擦肩而过,堂而皇之地带着背囊在旁边客栈开了间房,不动
声色地住了进去。

  背囊中的物品并没有太多线索可言,几件衣物都平平常常,一张义阳官府开
出的路引,证明陈凤是本地人士,年二十五,面白无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书信
或者便条。

  那幅仕女图用的绢帛颇为低劣,颜料也只是松墨和朱砂。图上一个女子对镜
而坐,头上梳着高髻,看不出什麽异样。

  程宗扬叹道:「我还以为找到一个线索,就能顺藤摸瓜,一路查下去。谁知
道这麽麻烦,刚有点线索就断掉。」

  卢景道:「八月十一日投宿偃师,九日在上汤,如果中间没有别的缘故,这
个陈凤多半是坐地虎说的小白脸。」

  陈凤的头颅被砍下,好歹还扔在室内,程宗扬也注意到那人虽然吓得面容扭
曲,但脸色挺白,当得起小白脸的称呼。

  但这只是猜测,程宗扬现在正经体会到什麽叫纠结。他既希望陈凤就是那个
小白脸,又希望不是。如果是的话,就意味着损失翻倍,不是五百,而是一下丢
了一千金铢。一千金铢放到哪儿都不是个小数目,有颖阳侯这个冤大头肯出钱,
多好的发财机会!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人,却已经身首异处。一千金铢白白从手边
溜走,程宗扬满心的不甘愿,可也无可奈何。

  但话说回来,如果陈凤不是那个小白脸,就意味着要找的人又多了一个,又
要在大海里多捞一根针,这难度不比五百金铢轻多少。

  程宗扬满心纠结地叹了口气,「如果陈凤当日也在脚店,那已经找到了四个
人,郁奉文、杜怀、陈凤和延玉。剩下只知道有一个拉琴老人和一个疤面少年。
今天这麽巧,不如咱们回洛都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遇上那个拉琴的老头。」

  卢景道:「如果要回洛都,咱们早就回了,何必再留在偃师?」

  「计将安出?」

  卢景起身道:「我们去找脚夫!」

  「为什麽?你不是说不好找吗?」

  「原本不好找,但我们现在知道陈凤是个商人。」

  「你的意思是……」

  「那几名脚夫很可能是陈凤带来的。」

  「可你怎麽知道那些脚夫在哪儿?偃师吗?」

  「陈凤是义阳人,义阳最有名的出产是漆器。」卢景道:「我们先去偃师的
漆店。」

  程宗扬跃起身,「那还等什麽!」

  …………………………………………………………………………………

  两天来的经历,使程宗扬对卢景信心满满,结果一直找到午後,两人才无可
奈何的回来。今天的好运气似乎在上午就已经全部用尽,他们找遍了偃师所有的
漆行、器皿店,甚至所有的脚行,都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别说近些天去过
上汤的,连卢景描述出来的陈凤,都没有人见过。

  最终卢景不得不放弃这条线索,那个陈凤虽然在偃师,却似乎根本就没有做
与漆器相关的生意。

  回到客栈,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卢景蹲在蓆子上,一手拿着窝头,一手用
筷子沾着水,在案上一边画一边琢磨。

  「两间上房,陈凤与延玉住了一间,郁奉文和杜怀住的是通铺。另外一间上
房的客人很可能是疤面少年,也可能不是。拉琴的老头肯定住的通铺,如果这样
的话,通铺还有五个人。」

  卢景啃了口窝头,「一名脚夫能挑一百二十斤,如果有五名脚夫,就是六百
斤。六百斤的货物,会是什麽呢……」

  程宗扬在看那幅仕女图。自己还是头一次看到汉国的帛画,绘画是以线描为
主,笔法简练明快,看得出绘者的手法十分娴熟。虽然帛上的颜料非常普通,墨
汁洇在绢上,线条边缘有些模糊,但笔迹匀细流畅。上面的女子眉目秀美,颇有
几分姿色。那女子对着镜子,翘起手指,唇上有一点鲜艳的红色,似乎正在涂抹
胭脂。朱砂的色彩倒是很鲜艳,只是绘者上色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小心,连背面都
沾了一些……背面?

  程宗扬把那幅帛画翻过来,背面有几片模糊的红色,连起来隐约能看出一只
手掌的形状。

  程宗扬抬起头,尽量平静地说道:「五哥,你猜这个陈凤做的什麽生意?」

  卢景用筷子敲着几案,「义阳除了漆器,还有……」

  「朱砂!」

  卢景停下筷子,然後把剩下的半个高梁窝头一口吞下,「回洛都!」

  …………………………………………………………………………………

  义阳并不出产朱砂,但朱砂在六朝用途极广,既是功效通神的药物,也是炼
丹、制符时必不可少的原料,同时也是化妆品的重要来源,还有另外一项用途,
是作为漆器的颜料。

  季进前些天刚作成一笔生意,丰厚的收益让他立刻就纳了一个小妾。这会儿
坐在店里,被午後的阳光一晒,整个人都昏昏欲睡,他打了个呵欠,愈发怀念自
己新纳的小妾,只想赶紧回去冲个凉,抱着香喷喷的小妾好好享受一番。

  门前阴影一闪,有人进来。季进尽力堆起笑容,对客人道:「不知两位要买
些什麽?」

  一名有着两层下巴,看上去肥头大耳的客人道:「丹砂。」

  季进精神一振,「客人算是来对了,本店的丹砂都是上好的辰砂!大的一块
就有数斤,即使研磨到细如微尘,色彩照样深红鲜亮!」

  那客人腆着肚子道:「一斤多少钱?」

  季进道:「丹砂都是以两售卖的,一两二十钱。」

  旁边一名客人道:「哪里要二十钱?十钱就能买一大包。」

  腆着肚子的客人哈哈笑道:「兄弟头一次来洛都,有所不知,这里是直市,
市中的货物都是不讲价的。」

  季进心头一喜,这胖子是外行啊!洛都的直市确实是言无二价,说多少是多
少。可此地是南市,跟直市八杆子都打不着。

  胖子爽快地说道:「二十就二十!给我称些。」

  季进脸上笑开了花,「不知客人要多少丹砂?」

  那人张开手掌,「五百斤!」

  季进张大嘴巴,半晌才道:「实不相瞒,小店眼下只有一百多斤。」

  「五百斤都没有?」

  五百斤可不是个小数目,如果能卖出去,自己再纳个小妾的钱就有了。季进
打起精神道:「客人若是要的话,明日就可以到货。」

  那客人十分好说话,「明日就明日!」

  另一名客人泼冷水道:「五百斤太多了,咱们又搬不动。」

  季进连忙道:「城中有专门的脚行挑运丹砂,不用两位费半点力气。」

  「还有专门的脚行?在哪里?」

  「辰记脚行,在通商里,客人一问便知!」季进生怕这笔生意飞了,赶紧把
专运丹砂的辰记脚店详详细细对两人讲了一遍。

  …………………………………………………………………………………

  辰记脚行的经纪摇了摇头,「敝行从不泄漏客人的身份和委托物品,两位所
请,恕难从命。」

  一身管家打扮的卢景手指敲着柜台,不耐烦地说道:「那几个脚夫弄坏了我
家侯爷用来炼丹的辰砂!识相的就把那几人叫过来,听凭我家侯爷发落。若是不
识相——连你的脚行也脱不了干系!」

  那经纪不愠不恼,淡淡道:「是非自有公论,若是敝行脚夫的错,敝行自当
赔偿。但先生说的是六日之前,早已时过境迁。敝行自有规矩,先生要看当日出
城的簿册,恕在下难以从命。」

  管家拍着柜台道:「你说是不说!」

  「恕难从命。」

  眼看两人就要说僵,程宗扬倾过身,伏在柜台上,口中说道:「我们也是府
里的下人,给侯爷跑腿的。说到底,这事只是那几名脚夫的错,与贵行有什麽干
系呢?你说是不是?」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微微抬起衣袖,露出几枚白亮亮的铢钱。

  经纪盯着那几枚银铢,慢慢道:「与敝行无关吗?」

  「当然没有关系。但如果找不到人,侯爷一旦发怒,那就不好说了……」程
宗扬说着,把几枚银铢推到经纪衣袖下。

  经纪态度终於松动,「若是与敝行无关的话……」他抬手按住那几枚银铢,
然後咳了一声,「我来看看。」

  经纪手一抹,把银铢抹入袖中,顺势拿出簿册,抬手翻开,「八月初九……
在这里了。嗯,敝行是有几名脚夫去函谷关。」

  「几人?」

  「三人。」

  「客人是姓陈吗?」

  经纪板着脸,微微点了点头,口中却道:「恕难奉告。」

  程宗扬又推了枚银铢过去,「那三名脚夫眼下在行里吗?」

  经纪飞快地瞟了眼纪录,「牛老四、牛老七兄弟去伊阙挑货,十八日才能回
来。石蛮子倒是没出门。」

  …………………………………………………………………………………

  一个瘦削的汉子弓着腰踏进院门,那汉子皮肤黝黑,身上穿着一件粗葛缝制
的短褂,他低着头,裸露的肩膀上扛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榆木扁担,张开的胳膊肌
肉像钢丝一样一条一条隆起。肩上骨头突起的部位已经被常年累月的重担磨平,
此时扁担稳稳放在上面,前後各挑着满满一桶水,为了防止桶里的水泼溅出来,
水上还盖了两片荷叶。

  卢景叫了一声,「石蛮子。」

  那汉子抬起头,只见他眼窝凹陷,瞳孔是淡淡的黄色,虯曲的胡须从两腮一
直连到鬓下,却是一名胡人。

  石蛮子看了两人一眼,然後默不作声走到院角,放下扁担,把两桶水倒进一
口大瓮内,拿起一只水瓢舀了水,「咕咚咕咚」喝着。

  卢景与程宗扬交换了一个眼色。洛都多有胡人聚居,只是不知道这个石蛮子
是被大军掳获的胡人奴隶,还是赔了本钱无法回乡的胡商,又或者是定居的胡人
後裔。

  卢景冷哼一声,板着脸道:「石蛮子,你可认得我吗?」

  石蛮子喝着水,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卢景厉声道:「初九那天,你是在上汤的长兴脚店吧?」

  石蛮子拿瓢的手晃了一下。

  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他还担心石蛮子语言不通,连卢五哥说的什麽都听不
懂那就麻烦了。

  卢景摆出恶狠狠的样子道:「我们是南城武馆的!那天我们武馆的杜拳师跟
你都住的通铺,难道装作不认识吗?」

  石蛮子放下水瓢,垂着手一言不发。

  「杜兄弟原本回乡成亲,带了一对玉环作聘礼。谁知回去才发觉被人打碎了
一只!是不是你干的?」

  石蛮子低着头,沾在胡髭上的水一滴一滴掉落下来,也没有抹拭。

  卢景放缓口气,「杜兄弟说,那天通铺有八个人,也不一定就是你弄坏的。
只不过他也记不清当日在通铺的都是些什麽人,所以来问问你。杜兄弟记得那天
有个书生,对不对?」

  石蛮子一动不动,没有应是,也没有说不是。

  「脚夫一共三名,你、牛老四、牛老七,对不对?」

  石蛮子默不作声。

  「剩下三个人,有一个拉琴的老头……」

  石蛮子抬起脸,用生涩而怪异的语调道:「胡……琴。是胡……琴……」

  …………………………………………………………………………………

  马车上,程宗扬悻悻道:「那蛮子竟然不会说汉话,难怪只能当脚夫呢。」

  卢景一拳擂在掌心,「原来是拉胡琴的老头,我竟然没想到!」

  「拉琴的老头——这个不是咱们早就知道了吗?」

  「是胡琴。你还记得杜怀说的吗?那老头连琴都摔坏了——」卢景沉声道:
「洛都会拉胡琴的不多,能修的更少。整个洛都,只有一家店舖是做胡琴的。」

  「在什麽地方?」

  「金市!」

  两人随即赶到金市,却扑了个空,那家乐行的人都被公卿之家召去演奏,今
天没有开张。

  卢景道:「去找牛家兄弟。」

  「又不急在一天。」程宗扬道:「跟着你跑了两天,别说观赏洛都的景色,
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乾脆你也别回寓处,咱们
都到鹏翼社,今晚一起聚聚。」

  此时出发,到伊阙也是半夜,想找两名脚夫,还要等到天明。对此卢景也不
反对,两人信步往鹏翼社所在的通商里走去。

  此时正值酉初,各处官署开始退衙,街上冠盖云集,热闹无比。洛都的热闹
与临安也大不相同,临安的热闹更贴近市井民众,处处透着平民百姓的喧闹、热
情和混乱,走在街上,两旁的叫卖声不绝於耳,人流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以前
程宗扬看古装片,官员出行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觉得这些官员太讲威风
排场,在临安街头才知道那不是摆架子,而是现实需求,如果不举牌子,就是贾
师宪都走不动。

  洛都的热闹则是另外一种。街上的人流丝毫不比临安少,但秩序井然。街上
行驶的都是有品秩的车乘,拉车的马匹最少也有两匹,多的有四匹,奔驶时四匹
马并驾齐驱,连步伐也被驭手操控得整齐划一。车厢大都是敞开式的,後部装着
曲柄盖伞,黑漆的车身绘着朱红的云纹,车上的官员头戴高冠,极具威仪。

  出行的贵族声势更为惊人,程宗扬就看到一队车骑,前面是近百名持戈带甲
的骑手,然後是两列携弓的骑射手,接着是簇拥在马车旁的数十名亲卫、门客,
後面是两排长长的仆役、侍女队伍,捧着形形色色的漆盒器皿步行跟随。数个队
伍绵延一里多长,沿途的官员、行人纷纷避让。

  这等声势排场,比皇帝出巡也差不了多少,如果不是旗上大大的「孙」字,
程宗扬还以为天子从宫里出来了。

  「这家排场够大的,姓孙……」程宗扬原本准备先去太泉古阵,然後到建康
找云如瑶,来汉国纯属意外,根本没有来得及对汉国朝野做一番了解,这会儿想
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汉国有哪位姓孙的贵族,问道:「什麽人?」

  「湖阳君。」

  虽然没有做功课,程宗扬也知道汉国的封君与秦国、昭南不同,汉国贵族男
为列侯,女为封君。这样的车仗簇拥的竟然是个女子,让程宗扬更意外了。

  「是宗室的公主?可为什麽姓孙呢?」

  「听说过吕家吗?」

  「当然听过,後族啊。」

  「湖阳君是吕冀的妻姊。这麽说你就明白了——吕家是刘家的外戚,孙家是
吕家的外戚。」

  程宗扬一脸的不可思议,汉国的外戚飞扬跋扈自己很早就听说过,可隔着几
千年的历史,只当故事看了。直到亲眼看见吕家姻亲的一个女子都有如此排场,
他才知道吕家的地位该是如何显赫——吕家不仅仅是外戚,而且是世代外戚。汉
国一向有太后听政的制度,论起实际执政的时间,吕家只怕不比帝室差多少。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迎着湖阳君的车仗驰来,车上立着一个身穿黑色袍服的
男子。他一扯缰绳,马车打横拦在道路正中,然後跃下马车,昂然朝湖阳君的车
仗走去。

  车仗前方的甲士赶来想拿下这个胆大包天的浑人,但看清的他的模样,立刻
都收敛了气焰。

  那男子扬声道:「洛都城门令董宣,求见湖阳君。」

                第七章

  车仗一阵骚动,接着骑手朝两边退开,湖阳君的车驾缓缓上前。湖阳君的马
车是一辆双辕四轮的大车,装饰着白玉、象牙、孔雀翎毛,车帘用数以千计的珍
珠串成,连车前的驭手也穿着华丽的锦衣。

  一只纤纤玉手挑开车帘,用金钩挂住,然後跪在一旁,却是车内的婢女,里
面一个盛装的妖艳女子才是湖阳君。

  湖阳君露出浅浅的笑意,柔声道:「原来是洛都的卧虎董令。不知董令当街
拦住本君的车驾,是为何事?」

  董宣朗声道:「三日前,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在伊阙关前行凶杀人,死者是
轵县杨氏族人。」

  湖阳君叹息道:「此事本君也听说过。双方互有仇怨,在关前斗殴,致死人
命。」

  董宣打断她,「非是斗殴,而是行刺。」

  湖阳君笑容不改,「本君听说乃是互相殴击。」

  「当时关前目击者不下百人,本令逐一问过,众口一辞,都称是凶徒突然行
刺,杀死杨某。」

  湖阳君收起笑容,淡淡道:「董令既然如此说,那就是行刺好了。」

  「行刺的凶手当场被逮,眼下已在狱中。」

  湖阳君冷着脸道:「做得好。董令又立一番功劳,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加官
进爵。董令拦住本君车驾,难道是想听本君的恭喜吗?」

  「不敢。」董宣面不改色,「凶手虽然被逮,但董某审理此案时查明,此案
主谋另有其人。」

  湖阳君冷笑道:「凶手已经抓住,居然又攀出主谋。洛都卧虎,名不虚传,
董令果然是酷吏手段。」

  「董某既然受天子之命,巡治一方,自当为天子效力,死而後已。」

  湖阳君怫然道:「董令自许为天子鹰犬,就不把本君放在眼内吗?难道太后
刚刚还政,就有人欺负到我们孙家头上?」

  「本令只知有天子,不知有太后。」

  「好个卧虎!」湖阳君沉下脸,「你一个小小的城门令,也敢拦本君车驾?
本君正要入宫拜见太后,无暇听董令的高论。走!」

  「湖阳君尽管入宫,驭手却要留下。」

  湖阳君勃然变色,「董宣!何出此言!」

  董宣喝道:「赵调!你身为主谋,此时还不认罪吗?」

  车前的驭手抬起头,却是一个相貌英俊,气度豪勇的年轻人。

  湖阳君厉声道:「赵调!你听他瞎说什麽!快走!」说着她夺过皮鞭,朝马
匹抽去。

  董宣一把抓住马辔,手臂犹如铁柱,硬生生勒住迈步的马匹,然後「锵」然
一声,拔出佩刀,斩在脚边的地上。

  赵调推开拉住他的湖阳君,大声道:「杨氏乃世之小人!区区一介小吏,却
以刀笔杀人,陷害当世大侠!天下豪士无不视之如仇!杀之大快人心!」

  董宣冷冷道:「郭解是否冤屈,朝廷自有律令,尔等私自寻仇,当街行凶,
便是死罪!本令且来问你,尔等杀死杨家族人,郭解可曾知晓?是否还有他人指
使尔等?」

  赵调咬牙一笑,「志士行侠,不计生死,深藏功名,我等诛灭几个小人,却
弄得天下皆知,真是羞煞赵调!」

  「既然如此,便下车来,由本令解送入狱。」

  「士可杀不可辱!」

  赵调扯开锦服往车上一扔,露出腰间的佩刀。

  湖阳君扯住他的衣袖,尖声道:「不能去!」

  赵调笑道:「秀儿,且放手,看我当街诛杀卧虎!」他轻轻拨开湖阳君的手
指,然後跃下马车,一边叫道:「等我干掉这狗官,记得给我讨个大赦!」

  赵调人在空中,长刀已然出鞘,接着刀光暴起,狂涛般朝董宣卷去。他年轻
不大,刀法却甚是精强,比起吴战威还高出一筹。

  董宣面对刀光毫无惧色,他一手拉着马辔,然後拨刀,只一刀就劈碎了赵调
的刀光,接着刺眼的血光猛然溅起。

  赵调重重跌落在地,喉间鲜血狂涌,已经被斩断喉咙。

  「赵调!」

  湖阳君尖叫着从车上扑下来,抱住赵调的头颈,鲜血一瞬间就染红了她的华
服。

  「赵调主谋行凶,并当街拒捕,如今已被本令当场格杀!」

  说完董宣用一块丝绢抹去刀锋上的血迹,然後收入鞘中,旁若无人地转身登
上马车,驾车离开。

  湖阳君手指哆嗦着抚摸着赵调英俊的面孔,片刻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接着
放声大哭。她一边痛哭一边扯下华丽的外衣,盖在赵调身上,扯下裙裾,揉成一
团垫在赵调脑後,轻轻放下他的头颅,不顾自己身处长街之上,衣衫不整,就那
样伏在他的屍身上嚎啕痛哭。

  来洛都才几天,程宗扬已经记不清自己见过几次杀人的场面,这一次更猛,
负责缉盗的城门令拦住湖阳君的车驾,当街杀掉了她的驭手——看湖阳君凄惨的
哭状,恐怕还不是驭手这麽简单。

  赵调也不是凡人,当街就敢和官员对决,换成宋国那帮文官,当场尿裤子也
不稀奇。也就是汉国文武区分不明显,才有这种比武将也不逊色的文官。前有宁
成,後有董宣,都不是只知读书的文弱书生。

  卢景拿着把黄豆津津有味的吃着,就差没来点酒助兴,「这小子竟然躲到湖
阳君门下,难怪没逮住他。」

  「赵调?你认识?」

  「谁认识他啊。我认识他老大。」卢景狠狠咬了颗黄豆,「剧孟。」

  程宗扬想了起来,「你不是来洛都找他的吗?」

  「那孙子躲了。妈的,」卢景骂了句粗口,「当年跟他混得太熟,我们兄弟
的手段他都知道,一听说我们来洛都,就钻得没影了。」

  卢景口气中有几分无奈,他本来找剧孟想说清楚,结果剧孟避而不见。有以
往的交情在,也谈不上痛下杀手,只好就这麽拖着,看是剧孟把自己熬走,还是
他撑不住自己跳出来。

  「哈哈,」卢景幸灾乐祸地笑道:「湖阳君要入宫了。」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湖阳君的盛装华服都已经除下,只剩下里面染血的雪
白纱衣,她合上赵调的眼睛,然後撑起身,不顾自己身上的血迹,一路痛哭着往
宫城奔去,後面的仪仗、婢仆慌忙跟上。

  沉寂片刻之後,街头猛然爆发出一片议论声。湖阳君藏匿元凶,城门令当街
杀人,汉国的外戚与酷吏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番较量,豪侠血染当场,中间又牵扯
到大侠郭解和豪门隐私,这场面实在是太劲爆了。

  程宗扬与卢景趁乱挤出人群,比起刚才一幕,程宗扬更关心另一件事,「我
刚才听说,汉国的太后还政了?」

  「没错。上个月的事。如今天子居南宫,太后居北宫。政事都送入南宫由天
子处置。」

  洛都的宫城有两座,相距七里,分居南北,中间有复道相通,太后和天子各
居一宫,省了不少麻烦。但程宗扬更在意的是天子秉政,年轻气盛的君主,在太
后的阴影下压抑这麽多年,以至於连同样有过太后听政经历的宋国官员都敢当着
使节的面嘲笑,如今大权在握,汉国朝廷的格局肯定会有一番变化。

  「汉国的权臣霍子孟呢?还是大司马大将军吗?」

  「霍子孟是辅命大臣,深得太后信任。天子刚刚秉政,轻易不会动他。」

  「金蜜谪呢?」

  「天子一掌权,就把他放出来了,但没有复职,如今赋闲在家。」

  「吕家既然是後族,为什麽会让霍子孟操持大权?」

  「太后亲爹死得早,她男人死的时候,两个弟弟还小。当时又有真辽入侵,
如果不是几位辅命大臣控制朝局,汉国早就大乱了。如今太后的两个弟弟,吕冀
和吕不疑都已成年,按照汉国惯例,大司马大将军的头衔少不得落在吕冀头上。
眼下最大的麻烦只有一个。」

  「什麽麻烦?」

  「军功啊。」

  汉国朝廷分中朝与外朝,丞相是外朝之首,辅佐君主,总领百官。大将军则
是中朝之首,是天子最倚重的重臣。汉国设立中朝的目的,正是为了控制丞相过
於庞大的权力,使天子能够掌握权柄,因此中朝的权力强於外朝,大将军的位次
和权力更是在丞相之上。

  但汉国的制度也很严格,无军功不得封侯,晋位大将军更是休想。吕冀想当
大将军,起码要有一番说得过去的军功。

  两人边聊边行,走到半路,就遇到鹏翼社的人。大庭广众下,那人也没有举
手施礼,只碰了下脚跟,然後道:「商会的人已经到了。」

  高智商一行比自己预计的晚到了一天,但正好赶上八月十五的中秋节。程宗
扬大喜过望,连忙赶回鹏翼社。

  「师傅!」高智商兴奋地拍着腰间道:「你瞧!怎麽样?」

  他腰间挂着一柄圆柄的直剑,剑鞘没有任何装饰,就是一截打通的竹筒,程
宗扬在洛都的市面上见过,这种剑只卖八百铜铢,连半个金铢都不到。但高智商
一脸得意,似乎这剑挂在身上,比他爹的屠龙刀还体面。

  卢景道:「这娃是谁?」

  程宗扬笑道:「连五哥也看走眼了?高太尉的宝贝儿子,在临安见过的。」

  卢景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这是什麽易容术?活活变了个人!」

  「谁说不是呢。」

  卢景一点都不避忌,当面就道:「跟高俅长得可不怎麽像。」

  「废话。是乾儿子。」程宗扬问道:「这剑哪儿来的?」

  「我自己挣的!」

  「行啊。都能挣钱了。」

  「钱我有。但哈大叔看不起我,说我佩把剑不够丢脸的。路上我露了一手,
哈大叔当时就服了,这才答应让我佩剑,我就在路边买了一把。七百七啊!心疼
死我了。」

  高智商心痛得连声吁气,程宗扬对旁边的冯源道:「这小子在哈大叔面前露
什麽脸了?」

  「别提了。」冯源道:「过伊阙的时候,正遇上当地接连发生几桩命案,所
有过往的客商都被严查。哈大叔和老兽是兽蛮人,路引上写的是力役,谁知被一
个姓董的官看出破绽,说他们两个不像是出力的奴仆,命士卒围住不让走。老敖
还是老招,过去塞钱,直接被姓董的拿下。那会儿正在关前,周围好几百士卒,
谁也不敢乱动,老敖和哈大叔、老兽一起在牢里关了一夜。这是汉国地界,刘诏
和富安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也没招。」

  程宗扬上下打量着他,「你们运气还真好。遇上卧虎,还能活着出来。」

  「卧虎?那个姓董的?」

  「可不是嘛。刚才我还见着他当街把一个凶手给就地正法了。」

  冯源听完也是一阵後怕,幸好董宣没搞株连,不然他们这一群人一个都别想
跑。

  「他们是怎麽出来的?」

  「还是衙内的主意。他找到姓董的,说军方准备北伐,要和兽蛮人交战,当
初王大将军在大草原上全军覆没,军方谨慎起见,暗中搜集兽蛮人,一律送到军
中解剖。这两个兽蛮人是从宋国骗过来的,所以写着力役,但一路好吃好喝伺候
着,等送到军中,就动刀子零碎切开。」

  程宗扬听得直皱眉,「董宣能相信吗?」

  「凭什麽不信啊?」高智商道:「我身上带着腰牌呢,这儿!」

  高智商揭起衣角,露出腰间一块系着红绳的铜牌,上面刻着两行字:「羽林
天军右营骑射」。

  卢景伸手在他腰带上一碰,红绳应指松开,然後翻过手掌,铜牌直接落在掌
心。整个过程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如果不是程宗扬已经有五级的修为,几乎看不
出他手指解开红绳的动作。

  「啧啧,五哥,有你这手艺,当扒手也能发啊。」

  高智商一脸崇拜地看着卢景,「大叔,教教我吧!」

  「想学?先把中指剁一截。」

  高智商立刻闭上嘴。

  卢景拿着铜牌反覆看了几遍,「真的。」

  程宗扬抬起头,「哪儿来的?」

  高智商道:「师傅,你猜我遇到谁了?」

  「谁?」

  「义纵。」

  平亭侯世子被杀之後,那些少年在楼上纵火自焚,连带几名婢女都被烧成焦
炭,连男女都分不出来,最後一个大坑埋掉算完,没想到义纵竟然逃了出来。

  「他怎麽会有这种腰牌?」

  「师傅,你肯定想不到。」高智商道:「那小子从侯府逃出来,走投无路,
只好去投奔他姊姊,谁知她姊姊攀上了贵人,这小子一步登天,混进羽林天军,
还当上了散骑中郎,手下有一队的骑射人马。他这次是专门告假,潜回舞都去找
当日的同伴,打算把他们都招进自己队中,好躲过太守的追捕。我也沾光,混了
块腰牌。」

  「他怎麽当上散骑中郎的?难道羽林天军就不查他的来历吗?」

  「他没多说,我听着好像是他姊姊结识了宫中什麽贵人,後台硬得很。」

  从盗贼摇身一变,成了天子的禁卫军军官,义纵这转身华丽得简直像造假。
可高智商手里的腰牌货真价实,不打半点折扣,也就是说,这位临安有名的花花
太岁现在已经是羽林天军的一个骑射手了。

  「怪不得你要佩把剑呢。」

  冯源苦笑道:「还说呢。衙内信口胡吹的时候,我腿肚子都在转筋,生怕姓
董的把我们也给下狱了。我还真没想到他居然就信了。」

  「这小子是走了狗屎运,正好遇上卧虎。」高智商这说辞,换作别人肯定要
闹出事端来,但遇上董宣这样的酷吏,觉得军方总算干了点正事也说不定。

  「得了,今晚好好喝一场,给大伙压压惊。老敖呢?」

  「和刘诏一起去买酒食去了。」

  「哈大叔呢?」

  「社里有位兄弟腿上受过伤,一直没好利落。刚才见面时哈爷看出来了,正
给他冶呢。」

  「哈大叔还会这一手?」

  「哈爷会不会治我不知道,可他那治法太稀罕了……」冯源啧啧称奇。

  卢景道:「是不是郑宾?膑骨受伤,一到天阴就作痛的那个?」

  「就是他。说天阴的时候,连路都走不动。」

  「他是怎麽治的?」

  「他让老兽挖了五斤黄土,放到锅里使劲炒,炒得跟细面一样。」

  说话间,富安满头是汗的从厨房里出来,拿起自己的茶壶,一口气喝了个精
光。

  高智商道:「富安你个狗才!炒好了吗?」

  富安向程宗扬打了个招呼,抹着汗道:「正炒着呢。」

  卢景翻了个白眼,「黄土炒成细面?走,看看去!」

  几人都觉得好奇,跟着卢景进了厨房。只见灶中柴火烧得正旺,灶上一口大
铁锅盛着满满一锅黄土,两名禁军的士卒正拿着锅铲来回翻炒,真炒得像细面一
样,整个厨房都弥漫着热腾腾的泥土气息。

  青面兽站在一边,怀里抱着一只酒坛,看到程宗扬进来,他咧开大嘴,「官
人!」

  「闭嘴!你就叫程头儿!」

  「头儿!」

  「你抱着酒坛干嘛呢?」

  青面兽挠了挠脑袋,不知道怎麽说,索性捧起坛子,大嘴一张,一口下去一
斤黄酒,接着「噗」的喷到锅中。

  雾状的黄酒洒在滚烫的黄土上,立刻蒸腾起来,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酒香。

  青面兽道:「这般。」

  富安挤进来,「快!快!」两名军士加快速度,挥舞着锅铲翻炒黄土,直到
淋上的黄酒全部炒乾。

  富安蹲在灶边盯着火候,「再来!」

  青面兽又吞了口酒,这回他脖子仰得有点高,「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富安叫道:「赶紧吐出来啊!」

  青面兽老实道:「落肚矣。吐不出。」

  「再来!再来!」

  青面兽重新含了口黄酒,喷在土上。两名军士卖力地挥舞着锅铲,把锅里的
黄土翻炒均匀。那黄土看起来油光发亮,酒香四溢,即使明知道是黄土,还是让
人禁不住口舌生津。

  富安撤了灶火,把掺了黄酒炒熟的黄土装到几个布袋中。

  郑宾是崔茂营内的军士,三川口一战,崔茂全军埋伏在雪中,然後又渡河而
战。郑宾就是在那一战中膝盖中了一箭,又在冰河中搏杀多时,战後箭伤一直未
能痊癒,只好退出现役,与蒋安世一同到洛都经营。

  这会儿郑宾闭着眼睛,席地坐在堂上,双腿箕张,裤管卷到膝上,露出一条
粗壮的大腿。他受伤後在冰水中苦战竞日,虽然伤口已经平复,但寒气入骨,一
到阴雨天气,整条腿就像废了一样。

  哈米蚩拿着一柄骨刀,在他膝盖周围来回刮着,直到毛孔张开,皮肤下渗出
一层细密的血点。

  青面兽拎着布袋进来,哈米蚩接过布袋,往他膝上一按。郑宾被烫得浑身一
紧,过了一会儿,他眉头渐渐松开,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哈米蚩拿过一只布袋,放在他另一边完好的膝盖上,然後着膝弯後各垫了一
只,最後一只布袋则放在他腰下。

  蒋安世在旁问道:「怎麽样?」

  「舒坦!老郑这腿还从来没有这麽舒坦过!」郑宾睁开眼睛,看到堂中多了
几个人,忙挣扎着想要起身,「卢中校!程上校!」

  卢景按住他的肩头,「你歇着。」然後仔细看着他热敷的位置,甚至醮了点
黄土尝了尝。

  哈米蚩道:「日用一次,使新土炒。一月可癒. 」

  蒋安世抱拳道:「只要哈爷治好郑兄弟的腿,没得说,这份恩情我蒋安世记
下了!」

  哈米蚩乾巴巴道:「不用你的恩情。」说着竖起一根手指,「一只羊。」

  蒋安世怔了一下,然後大笑道:「十只!我这就去羊市!」

  程宗扬笑道:「顺便买头猪。都记在账上!」

  一个粗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程头儿!你回来了!」

  敖润扛着一只大筐进了院子,右手提着酒坛,还牵了只羊。他把羊往马桩上
一栓,然後放下筐子,「程头儿,我听见你说买猪?有!有!我跟老刘刚买了一
头!」

  「买的什麽?这麽多?」

  「葱、姜、葵、菘、纯菜、茄子、萝卜……」敖润一样一样摆开,「这是瓜
果,西瓜、石榴、葡萄,还有几根黄瓜。这一堆是调味的,酱、醋、蜜、油。小
心!小心!那一大块是豆腐!可别弄碎了。还有三只鸡,五条鱼,十几斤牛肉。
活羊一头——今儿吃个新鲜的!这是鸡蛋,日!这个咋碎了?」

  敖润捞起一只压碎的鸡蛋,一捏一吸,咽下肚去,顺手把蛋壳扔到一边。

  「这一包呢?」

  「那是馅料,枣泥、芝麻、瓜子啥的。」

  「要馅料干嘛?作元宵?」

  「月饼啊。」

  「哟!你还会做月饼?」

  「老刘说他会做。」

  程宗扬讶然道:「刘诏会做月饼?」

  高智商道:「师傅你忘了?临安最好的厨子、篾匠、木匠、裁缝、鼓手、泥
瓦匠……全都在我们禁军!刘诏也就学了点皮毛。」

  宋国的禁军也分好几类,上四军多少还能拚杀几下,其余禁军就是挂个军士
名头的杂役,除了打仗不怎麽在行,别的可是样样精通。刘诏是高俅专门派来照
看他宝贝儿子的,手底功夫极硬,没想到竟然还是半个大厨。高俅挑出这麽个人
才来,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老刘呢?」

  「後边呢。来了!」

  程宗扬竖起耳朵,听到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门口伸进来一个硕大的
猪头……

  那猪肥头大耳,脸上带着慈详的微笑,不时发出舒服的哼哼声。猪头下面,
刘诏满头大汗,两手牢牢抓住猪的两条前腿,就那麽把一整头活猪给背了进来。

  程宗扬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刘兄弟,你这是闹得哪一出?」

  刘诏一翻膀子,把猪卸下来,抹着汗道:「这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扛又
扛不成,抱又抱不得。我是没辙了,只能背着。老敖,兄弟这回算是被你给坑惨
了,我说买点肉吧,你非要买活的!」

  「活的便宜,有下水!」敖润道:「一会儿多给你半挂大肠。」

  「拉倒吧!为半挂大肠我至於吗?瞧我这身臭汗——我先洗洗去。程头儿,
你们先忙着,一会儿我给你弄俩样下酒菜!」

  「杀猪!杀猪!」敖润乐呵呵说着,一脚把猪放翻,用膝盖顶住猪颈,从靴
筒拔出牛耳尖刀,一刀攮进猪喉咙里,然後往下一划,猪腹齐齐剖开,里面的猪
心、猪肺、猪肝、大肠,热腾腾地滚落出来。

  几名禁军军士一起动手,烧水的烧水,拔毛的拔毛,猪头、猪蹄、肘子……
被一一卸下来,用大盆装着,猪血也满满装了一盆。

  宋国禁军擅长百艺的名声真不是吹的,杀猪比杀人利落多了,一会儿工夫就
收拾停当,连腰花也切好了,大锅一炒就能上席。

  众人把院门一闭,然後搬来草蓆、案几。汉国是席地而坐,分席用餐,一人
一张几案,但程宗扬图个热闹,指挥众人在院中铺好蓆子,然後把案几拼起来,
留出中间一块空地。

  说来鹏翼社诸人是东道主,商会和禁军的汉子远来是客,可大家都不讲究这
些。几名手快的军士把瓜果洗好,摆在盘中,流水般送上,其他人洗菜的洗菜,
刷锅的刷锅。高智商干的是自己的老本行,这回不用哈米蚩用棍子发话,他就抄
起斧子,老实跑去劈柴,那两条胳膊细是细,但多少有了点肌肉的样子。

  劈好的木柴由冯源抱着,堆到席间的空地上,接着一记火法打上去,烧起篝
火,这边已经有人把刷好酱料的牛肉架在上面烧炙。众人各忙各的,程宗扬根本
插不上手去,只好拿了串葡萄,四处转悠,东边瞧瞧,西边问问,装作自己很忙
的样子。

  一名军士牵过羊,准备宰来下锅,程宗扬连忙拦住,「这羊让老兽收拾,他
喜欢吃大块的。按咱们常吃的肉丁一切,老兽吃到嘴里都跟肉馅似的。老兽!这
羊你牵去找哈爷,问问怎麽吃。」

  青面兽咧开大嘴,肉山似的扑过来,把羊往腋下一夹,就跟夹个兔子似的去
找哈米蚩。

                第八章

  鹏翼社在洛都的分社里,出身星月湖大营的一共七人,此时有两人随斯明信
出门,三人在外办事,社中只有蒋安世和郑宾。不过与高智商等人一路来的,还
有三名鹏翼社的驭手。这些汉子都是同生共死的手足同袍,一见面也没有什麽嘘
寒问暖的客套,几个人栓好车马,过来打水的打水,扫地的扫地,就跟回自己家
一样。

  刘诏袖子卷得高高的,拿着把菜刀,在剖好的猪肉上来回比划,盘算着先切
哪块下锅。程宗扬装作很内行地指点道:「里脊来个糖醋的,腰里的五花弄个回
锅肉,後臀尖加茄子,炒个鱼香肉丝,扒猪脸要早点下锅焖着,要不煮不透。」

  「成!」刘诏一边利落地切着,一边叫道:「老蒋!还有大锅吗?弄锅杂碎
先卤着,一会儿才好出味。」

  蒋安世翻了半天,拿出来一个大家伙,「还有这些,能使吗?」

  那是一只圆腹三足的青铜鼎,汉国武备极盛,铁料全打成兵器还不够用,民
间铁锅不多,倒是习惯於用鼎。有些讲究的,一顿饭就要摆五只鼎,七只鼎。社
里的鼎没有成套的,只能凑合着先用,好处是它下面直接可以生火,不用再占炉
灶。

  几只铜鼎在篝火旁摆开,看起来古风盎然,里面煮的东西却十分不凡。除了
大锅的卤煮杂碎,程宗扬还捐出一只自己从太泉古阵弄出来的肉罐头,打开切成
片,往锅里一丢,放上各种菜蔬,先大火烧开,再小火慢炖,不一会儿香气就飘
了起来。

  卢景从堂中出来,抽着鼻子转了一圈,然後顺着香味摸过来,「这是什麽东
西?」

  「龙肉!」

  卢景抄起铜匕挑了一片,连汁带水地吞下肚去,「味道不错,有点意思。就
是淡了点儿。」

  「还没放盐呢。」

  程宗扬心里一动,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六朝没有保鲜技术,肉类放得久了就
会变质,如果做成罐头呢?高温杀菌,密封处理——密封是个麻烦。马口铁是不
用想了,岳鸟人不知道从什麽地方弄来一批铁丝,至今都没有像样的替代品。用
坛子倒是个办法,但陶质的容易碎,瓷器成本太高,而且过於沉重,不适合长途
贩运。

  程宗扬想了一下就放在脑後,这种锦上添花的事并非急务,有了闲暇再处理
也不迟。

  卢景晃到刘诏身边,翻着白眼道:「听说有个憨货背着头猪走了一路,是你
吧?」

  刘诏脸顿时臊得通红,还没开口就听他说道:「刀法不错。就是腕上的力道
差了点。」

  卢景抬手搭在刀背上,轻巧地一转,就把刀从刘诏指间夺了出来,然後一连
三刀,将一方将煮好的白肉切成六块大小如一的肉丁。

  刘诏是识货之人,一看卢景出手就知道有料,只不过他的手法看起来似乎有
些眼熟……半晌刘诏打了个突,猛地想了起来,「原来是卢五爷。」

  「眼力还行。」卢景道:「怕了吧?」

  刘诏笑道:「当年我去大营报名,晚了一步没赶上,只好投了禁军。没想到
今日会遇见五爷。」

  程宗扬知道高俅不会随便派人,刘诏即使与星月湖大营没有渊源,多半也有
好感,才会被高俅暗中引为心腹。

  程宗扬在卢景肩上拍了一把,「都忙着呢。晚会儿再叙旧吧。」

  卢景挑了块最好的肉丁,一边吃一边去找刚才给郑宾疗伤的老兽人。

  「接着!」有人把揉好的面团抛过来。

  刘诏抬手接住,一边用面杖干开,一边道:「程头儿,我刚才看见你有个铁
盒子?」

  程宗扬开过罐头就把盒子扔到一边,拿过来道:「是这个吗?」

  「就它了。」刘诏接过来洗乾净,拿刀背在罐上压出花型,然後用面团包好
馅料,在罐中一压,反手磕出,一只四面起花的月饼就落在案板上。

  月上中天,十余名汉子围着篝火,热热闹闹坐了一圈。汉国虽然没有中秋吃
月饼的风俗,但这些人大半都是宋国来的,中秋之夜,在异国他乡聚在一起,赏
月食饼,别有一番风味。

  敖润捧起酒碗,「程头儿,我先敬你一碗!」

  程宗扬也不含糊,「乾!」

  刘诏也拿起酒碗,「程头儿!我刘诏不会说别的,只想说:难怪我们太尉看
重程头儿,我刘诏是一万个服气。先乾为敬!」

  「碰一个!」

  两人举碗一碰,一饮而尽。

  富安摇着扇子道:「小刘啊,我对你是一万个服气——那猪我可背不动。」

  满座轰然大笑,刘诏臊着脸道:「得,我这话柄算是落下了。」

  「怨我!怨我!」敖润举酒道:「我给哥哥赔罪了。富老哥,来来来!咱们
也走一个!」

  众人闹哄哄饮了一圈,程宗扬左右看了看,「哈爷跟老兽呢?」

  「煮羊呢。」高智商跳起来,「我去瞧瞧!」

  高智商推开门,厨房内随便飘来一股肉香。那肉香浓而不腻,让人一闻就食
慾大开,肚子里彷佛有十万八千个馋虫同时钻了出来。

  程宗扬咽了口口水,「姜还是老的辣!老术、老豹、老兽这几个粗坯,什麽
时候能煮出这麽香的羊肉?」

  房门一响,只见青面兽提着一只大鼎从厨中出来。那鼎是社里最大的一只,
足有好几十斤,带汤带肉一二百斤的份量是有了。青面兽提着鼎耳,里面肉汤翻
滚着,一只肥羊在汤中载沉载浮。

  敖润摩拳擦掌,「这回咱们可捞着了!」

  程宗扬却看到高智商跟在後面,一手捏着鼻子,一张脸比苦瓜还苦。

  等青面兽把肉汤放席间,程宗扬立刻明白高智商表情为什麽那麽苦了。鼎里
是一只整羊,大火煮得稀烂,问题是那羊压根就没有洗剥,只用刀把羊毛一剃,
就整个下了锅。那羊汤浓香扑鼻不假,可汤上不仅漂着没剃净的羊毛,还有一些
可疑的黄绿之物,不知道是羊肚还是羊肠里的东西。

  不等青面兽开口,程宗扬就腾的站起来,对众人说道:「哈爷和老兽一路辛
苦,好不容易才煮只羊,这羊我看你们谁敢动!」

  众人如释重负,赶紧纷纷表示,这羊是孝敬哈爷和兽哥的,大伙就是馋死也
绝不染指。

  青面兽和哈米蚩笑逐颜开,两人捞起熟羊,连皮带骨,吃得不亦乐乎。

  那场面堪比噩梦,大家都觉得需要喝点酒压惊,赶紧推杯换盏,连卢景都喝
了两碗。

  酒助人兴,席间气氛越来越热闹。敖润扯着蒋安世划拳,两人挽着袖子吆五
喝六。郑宾这会儿热敷完,生龙活虎地和刘诏角力赌酒。富安也下厨做了几样小
菜,眼下抱个茶壶,跟冯源用几枚铜铢博戏取乐。

  程宗扬看了一圈,却见高智商耷拉着脑袋,用箸在碗里拨着,一副没精打彩
的样子。

  程宗扬朝他後脑勺拍了一下,「想什麽呢?」

  高智商闷闷道:「想我爹了。」

  「哦……」

  「今天八月十五,往年我爹早早就退了朝,拉着我在园子里赏月,吃月饼,
还放孔明灯。去年八月十五,我们十三太保去小瀛洲玩耍,忘了回家。我爹还让
富安给我送钱送衣服。我半夜回去才知道他一直没睡,还在等我……」高智商停
下来,过会儿擤了擤鼻子,歪着头道:「你说他怎麽就那麽烦呢?」

  「滚!」

  高智商嘿嘿一笑,爬起来叫道:「富安!你个狗才!把那块肉给我!哈大叔
好不容易让少爷吃顿肉,你就只顾着自己吃!」

  高智商说起高俅,程宗扬却是想起了临安的局势。当初奸臣兄散布废止钱铢
的谣言时,钱庄的储备金达到最顶点,足有一百八十万金铢的现款。但随着谣言
逐渐平息,纸钞又大量回流。而自己在武穆王府、临江楼、七里坊以及首阳山铜
矿的持续投资,还有江州重建,都占用了大量钱铢。

  临安上次传来的账目显示,目前钱庄一共持有纸钞一百二十万金铢,四处分
号陆续开张,每处存放十万金铢,使目前总库的储备金急降。在为铜矿商行调拨
十万金铢的本金之後,即使加上在临安发行的二十万金铢股份,也只有三十五万
金铢。

  如今钱庄持有的全部现款,一共七十五万金铢,按照当初的约定,下个月初
就要归还云氏商会的三十万金铢。同时蔡元长用纸钞质押的款项,还有三个月九
万没有支付。这样到九月份,钱庄的储备金会急跌至四十二万金铢,而抛开云氏
商会持有的六十万金铢纸钞不谈,在外流通的纸钞还有一百二十万金铢之多。

  按照计划,秦会之将在今日发行第一批无记名股票,以每年五成的利息筹措
十万金铢,用於铜矿商行的投资,如果顺利的话,还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但进
入秋季,正是各处亟需现款的高峰期,一旦发生挤兑,钱庄就要崩盘。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相比於宋国钱庄的如履薄冰,自己在晋国的投资已经
初见成效,在柳翠烟的打理下,织坊每月可稳定出产霓裳丝衣近千件套,仅此一
项,每月就可获利上万金铢。

  江州的水泥除去自用以外,也陆续向外出售,每月收益也有两万金铢,足够
星月湖大营的开销。

  不过程宗扬真正在意的是粮食。粮价相对於去年炒做的高点颇有回落,但一
直维持在每石八枚银铢的高价上。眼下各地都开始秋收,粮价还会进一步下跌,
程宗扬准备在每石六枚银铢的价位吞下五百万石以上的粮食,折算下来需要筹备
一百五十万金铢的巨款。这笔钱除非用纸钞支付,否则把秦会之的两个肾都卖了
也凑不出来。

  来汉国之前,程宗扬对汉国的商业只有一点模糊的概念,他记得自从汉国把
最暴利的盐、铁,以及酿酒收归国有之後,汉国曾经堪比王侯的大商人就一蹶不
振。但来到汉国之後,程宗扬发现,汉国的专卖政策执行并不彻底。汉国境内有
大量的诸侯王、列侯封地,各地还有大量豪强,朝廷的法令到这些地方,比一纸
空文也强不了多少。

  问题是那些坐拥巨额财富的诸侯、豪强大都对商品交易不感兴趣,一味追求
自给自足,宁肯把钱铢埋到地下,也不愿参与交易。

  程宗扬不得不感叹实物货币对商业发展的负面影响。金、银、铜这样的实物
货币,不仅很少有通胀,还会因为实物积累超过货币的数量而产生通缩。宋代的
铜钱埋到清朝照样能用,铸成铜器价值说不定还会上升。这种状况下,除非不断
有新的金、银和铜矿开发出来,并铸成钱币,否则商品交易很难有大的改观,甚
至由於货币埋入地下,导致交易萎缩。

  纸钞相当於信用意义上的金银,它的问题在於信用。一旦连政府的信用都靠
不住,就只能指望老天爷了。但其他天然矿物不是太稀缺,就是太普遍,很难具
有金银铜在稀缺性和普遍性之间的平衡,因此无法替代金银。据程宗扬所知,在
唐国,丝帛是可以作为货币使用的,但丝帛不可能像矿物一样具有稳定和平均的
性质,最多只能作为辅币。一边是货币供应不足,一边是货币被大量集中,怎样
才能让汉国豪强手中沉淀的财富流动起来呢?

  「程头儿,想什麽呢?」

  货币本质的问题程宗扬也就是想想算完,後世那麽多大贤都搞不定的事,自
己如果能干成,活着就可以封神了。不敢说压孔圣人一头,并肩当个程圣人绝对
没问题。他放下心事,笑道:「富兄。」

  「啥兄啊。我就是衙内的狗腿子。」富安倒是豁达,「程头儿要看得起我,
叫个老富就成。」

  「行,老富。」程宗扬道:「你跟着衙内有多久了?」

  「那可早了。」富安道:「那年我爹过世,家里一文钱都没有,只好插个草
标卖身葬父。女的有人买,童子也行,我那年都快三十了,又不是个能干活的,
跪了一天也没人理。後来遇见老爷,才得了条活路。老富没啥本事,就给老爷当
条忠狗,好好伺候小少爷。」

  「为虎作伥的事你可没少干吧?」

  「只要衙内高兴,我不怕缺德。反正我这命也是捡的。再说了,衙内也就是
喜欢欺负个人,调戏调戏妇女啥的,」富安喝了口茶,轻描淡写地说道:「那都
不叫事。」

  富安这道德观念太畸形了。程宗扬忍不住道:「太尉怎麽不给衙内找几个像
样的伴当呢?」

  「我们太尉说了,人心是枰秤,多少都是有数的。那些人太讲自己的良心,
忠心上头就差了点。还是我这样缺德的狗腿子用着放心。」

  程宗扬默默无语,半晌拿起酒碗,「老富,我敬你一个。」

  富安摇手道:「我喝茶。沾了酒万一衙内喊我,听不见就误事了。」

  说话间,高智商叫道:「富安,你个狗才跑哪儿去了!」

  「来咧!」富安拍拍屁股过去,「衙内,你叫我?」

  「月饼味道不错,包两个,给我爹捎回去。师傅!师傅!你来尝尝!」高智
商顺手把自己吃剩的半个月饼塞给富安,拿了块月饼跑过来。

  程宗扬这辈子还是头回吃到刚出炉的月饼,那月饼是用罐头模子压出来的,
表面烤得焦黄,馅料有的是豆沙,有的是枣泥,里面掺了酥油、果仁、瓜子仁,
吃起来香甜可口。

  「行啊刘诏,你这手艺在洛都开家饼肆也能混日子。」

  「献丑!献丑!」

  敖润已经有了六七成酒意,凑过来小声道:「老刘,你那半挂大肠我给你藏
好了。就在你包袱下面,半夜自己吃,别让人看见。」

  「八月十五过中秋,等你们都睡了,我半夜起来,赏着月亮吃大肠?」

  「肥着呢,咬一口满嘴流油……」

  程宗扬拍拍他的肩,指着远处道:「是不是那样?」

  敖润抬头看去,只见哈米蚩和青面兽正抠出羊肠,吃粉条似的吸吸溜溜吃的
痛快,肠里的黏液顺着他们毛茸茸的大嘴往下滴着,老敖当时就没忍住,一口吐
了出来。

  刘诏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道:「糟蹋了,糟蹋了。来来来,整个腰子压压
惊。」

  敖润喘着气道:「味儿太冲……让我歇歇……天爷啊,那羊汤里漂的黑豆是
啥玩意儿?」

  「别看!再看你昨天吃的都得吐出来。」

  「呕……」

  卢景蹲在阴影里,面前两只粗黑的陶碗,一只盛着酒,一只装着乱七八糟的
杂烩菜,这会儿吃的只剩个碗底。

  程宗扬蹲下来,分给他半个月饼。

  「四哥有消息吗?」

  卢景啃了口月饼,翻着眼睛看了看月色,「这会儿应该得手了。」

  「四哥挑的好日子,这会儿去刺杀洛都令……要不要去接应一下?」

  「不用。他在外面躲两天,风声过去就回来。」

  卢景把酒一喝,拿月饼在菜碗里一抹,然後把碗摞起来揣到怀里,「走。」

  程宗扬也不迟疑,叫来冯源吩咐两句,与卢景一起离开。

  …………………………………………………………………………………

  「我已经让郑宾明天去伊阙,找牛家兄弟。」

  「咱们去金市?」

  卢景点了点头。

  「郁奉文、杜怀、陈凤、延玉、牛老四、牛老七、石蛮子。找到的是七个,
还有拉胡琴的老头和疤脸少年。这已经九个了。」程宗扬感叹道:「没想到这事
儿还真能办成。」

  「还差三个人不知道身份。」

  「三个脚夫总能问出些什麽,还有那个拉胡琴的老头,不会什麽都不知道。
我就怕这里面有人是西行的,压根就不在汉国境内。」

  「只要能确定身份,剩下的都是姓唐的事。」

  程宗扬叹了口气,「可惜一直都没有那个严君平的消息。我还想着他要是也
在店内,咱们就顺便办件要紧事了。」

  「还差三个人呢,说不定会在其中。」

  程宗扬忽然道:「五哥,跟着你跑了两天,我是大开眼戒,可有件事我越想
越纳闷——不知道你想过没有?」

  「什麽事?」

  「连一件没头没尾,半路碰到一起,然後各奔东西的事,你都有办法查到这
地步,为什麽严君平的下落你一直查不出来呢?」

  卢景目光闪了闪,「你的意思呢?」

  「如果是意外,肯定会有蛛丝马迹。严君平的下落连你和四哥都查不出来,
我想只有一个可能……」

  「你说。」

  「严君平的失踪和岳帅一样,是有人故意让你们查不到。」

  卢景身形一凝,立在檐角,冷冷看着他。

  程宗扬举手道:「五哥,你还是用白眼吧。这样瞪我,我这小心肝都一个劲
儿的乱蹦。」

  「他为什麽让我们查不到?」

  「也许是有不能说的苦衷。比如是想保护你们。」

  「荒唐!我们星月湖大营足以横扫天下!世间有何势力能比我们星月湖大营
的同袍更团结?能比我们的忠心更坚定?能比我们的岳帅更英明?能比我们的实
力更强大?」

  「我不知道。我就是瞎猜。好了好了,等找到严君平,说不定就真相大白了
呢。」

  卢景不再作声,一路沉默地掠回乐津里。

  寓所房门大开着,程宗扬心头一紧,却看到那个姓唐的中年人正负着手在院
中徘徊。

  卢景一按他的肩膀,让他不要现身。接着院角发出一声猫叫。姓唐的中年人
扭头看去,卢景身形一闪,轻烟般从他身後掠过。

  片刻後堂中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进来。」

  姓唐的中年人怔了一下,然後快步走入堂中。程宗扬仔细盯着他的鞋子,这
次他换了双布履,没有再露出鞋尖曾经嵌过珍珠的破绽。腰间也没有悬挂玉佩等
物,想必是早收了起来。但以他显露的财富,不带玉就是最大的破绽。

  唐季臣拱手道:「阁下果然有鬼神莫测之能。」

  「何事。」

  卢景声音很冷淡,但他并非故做冷淡,而是为了隐藏声线。姓唐的即使和他
对谈过,出了这个院子,也保证没办法凭借听过的声音找出他本人来。

  「阁下夤夜方回居处,不知可有线索?」

  卢景也不隐瞒,「辰记脚行,石蛮子、牛老四、牛老七。」

  唐季臣精神一振,抚掌道:「好!哈哈,没想到先生如此手段,竟然又找到
三人!我这带的钱铢可是不够了。」

  唐季臣说着拿出一包钱铢,「这里是五百金铢。还差一千三百金铢,明早立
刻送来。」

  卢景眼中寒芒闪动,冷漠地说道:「令友已经确认过了吗?」

  「自然确认过,」唐季臣佩服地说道:「阁下所查果然无误。」

  黑暗中,程宗扬顿时变了脸色。

  这个人在说谎!延玉昨夜就已经被杀,他那位朋友怎麽可能找到延玉并且确
认?除非……他们一接到信鸽,就立刻赶到偃师找到延玉,然後……杀了她!

  唐季臣道:「不知先生可曾查出,当时客栈一共多少客人?」

  卢景冷冷吐出两个字,「九人。」

  唐季臣松了口气,「眼下已经有六人,那麽还有三人,尚请先生辛苦,务必
全部找到。」

  唐季臣又寒暄几句,然後告辞。

  等他走远,程宗扬从暗处出来,面色凝重。接着人影微闪,惊理和罂粟女也
现身出来。

  「在他之前,曾有两名黑衣人潜入寓所。」惊理道:「那两人身手强横,但
不擅长藏匿,因此没有发现奴婢。稍後不久,他才进来。但只在院子里等候,没
有入室。」

  程宗扬沉声道:「五哥,这水似乎有点儿太深了。咱们一开始说不定就被骗
了,客栈里根本没有什麽高人。颖阳侯要找出那些人,就是要全部杀死。」

  卢景道:「查一下才知道。」

  「查什麽?」

  「那些人还活着没有。」

  …………………………………………………………………………………

  郑子卿黯然道:「官府查看过,说郁兄半夜起身,擅用灯烛,导致失火。他
那晚喝得烂醉……如果我不去打水,留在屋里照顾他就好了。可恨!」

  郑子卿重重一拍几案,懊悔之情溢於言表。

  石崤的山村内,前日的张红挂彩已经被白茫茫的孝布代替。杜怀的老爹嚎啕
痛哭,「老汉的儿子啊……谁知道……那帮天杀的强盗啊!」

  「那蛮子自己不小心,把墙撞塌了,关我们脚行什麽事?他一个胡人,吃我
们行里,住我们行里,还欠着柜台一吊多钱!要不是行里的东家发善心赏了口棺
材,他死了也是没人理的路倒屍!」

  郑宾风尘仆仆地回到寓所,「两个人都死了,就在我赶到之前。据说是过伊
水的时候翻了船,等救上来就已经没气了。」

  郁奉文、杜怀、石蛮子、牛老四、牛老七、延玉、陈凤……纸上的名字每划
去一个,程宗扬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他们手脚还真快。」程宗扬道:「算上陈凤,那天在脚店里的人已经死了
七个。加上受牵连的无辜之人:脚店的孙老头一家,杜怀迎亲时的新娘、乐手,
至少已经二十条人命了。够狠!」

  「再加一条。」

  卢景写下「下汤,坐地虎」,然後捉了只鸽子,递给郑宾。

  郑宾鞋跟一碰,向卢景敬了个礼,「明白!」

  「剩下的鸽子都杀了。」卢景道:「炖点汤喝。」

  「这一笼还不少呢。一次杀光也吃不完,留一半明天吃。」

  程宗扬知道卢景把鸽子交给郑宾,不会是让他就这麽放了,而是设法找到鸽
子究竟飞到什麽地方,谁才是幕後的真正主使。他对惊理道:「你去颖阳侯府,
尽量查清楚八月初九颖阳侯和谁一起去的上汤,还有那天发生的事。可以用一切
手段。」

  「是。」

  等人全部离开,程宗扬道:「八月初九,长兴脚店到底发生了什麽事?颖阳
侯为什麽要把当时在脚店的人全部找出来杀掉?如果他那天在客栈,当时又为什
麽不下手,反而舍易取难,三天之後才要找外人帮忙?」

  「那晚肯定有事发生。郁奉文不肯说,杜怀也有所隐瞒。」卢景道:「陈凤
一个贩运丹砂的商人,却藏在没有任何生意的偃师不见人,多半是在躲避什麽。
石蛮子听我们问话的时候,非常紧张。我当时以为是他胆怯,现在看来,多半别
有隐情。」

  「书生、拳师、游女、商人、脚夫……这些陌生人聚在一起到底会有什麽事
情发生?难道是在另外三个人身上?」

  「什麽事不清楚,但肯定是一件吕不疑要拚命隐瞒的事。为此不惜杀死所有
的目击者和知情人。」

  程宗扬苦笑道:「怪不得姓唐的一个劲儿的说,要我们把人全部找齐。等人
全部找齐之後,就该杀到咱们头上了。」

  卢景冷笑道:「他昨晚是来试探,看我知不知情。如果我知道了什麽不该知
道的事,他肯定会有一番说辞来掩饰。」

  「连找人的人都要杀,脚店发生的事到底有多要命?还有,吕不疑为什麽要
去上汤?还在一家最低档的脚店落脚?」程宗扬拍着脑袋道:「妈的,我头都大
了。」

  明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一个连锁谋杀案的漩涡中心,卢景却没有丝毫慌张,他
抹了抹手指,「咱们去金市。」

  「对。先把线索都找出来!拉胡琴的老师傅,千万别让我们失望啊。」

TOP

0
               第二十一集

  内容简介:

  颖阳侯假借寻人以行灭口之实,动机为何?襄邑侯也正好买凶杀人,还是委
托斯明信下手!权倾汉国的外戚吕氏是为天子掩藏行迹,或是有其他目的?

  小紫的最得力侍奴已来到汉国,使程宗扬新添助力。在追查凶案线索时,程
宗扬遇到一名柔美中带著端庄的少女,名字之响亮让程宗扬惊讶,她叫合德!三
名能引动风云的女子同时立足於汉国宫廷,其中秘事究竟何等惊人?

                第一章

  洛都金市位于城西,南接雍门,北临上西门,面积超过二百亩。市内一条二
十丈宽的大街纵贯南北,连接两端的坊门,规模比城中的主路也不遑多让。大街
两旁分出三条横街,将整个金市划分为八个区域。里面店铺林立,充斥着来自异
域的奇珍异宝。

  乐行的胡商白白胖胖,唇上留着两撇漂亮的小胡子,笑容可掬。他飞快地用
大拇指抹了抹胡须,一边道:「胡琴?当然是我这里最好!客官请看,敝行胡琴
有三弦的,两弦的,还有马头的……」

  对面的商人态度傲慢地说道:「不光要琴,乐工有吗?」

  「有!洛都能歌善舞的胡姬,全都是在小店买的琴,学的曲。客官问问周围
的人就知道,昨天好几位公卿派人来召敝行的乐师过去演奏,敝行因此还歇业一
天。敝行的胡乐姬更是名震洛都!可谓是歌如裂帛,舞如天魔……」

  商人摇了摇手,「不要年轻的。太不安分。」

  胡商竖起大拇指,「行家!」

  那商人道:「在洛都待得太久也不成。本店在舞都,习惯了洛都的繁华,只
怕看不上我们那穷乡僻壤。」

  「舞都哪里是穷乡僻壤?」胡商道:「我听说舞都七里坊有个游春台,里面
的歌舞堪称绝妙!」

  程宗扬道:「是游冶台。而且游冶台里面没什么歌舞,就是些奇装异服。」

  胡商有意试探,闻言哈哈一笑,说道:「看来是我记错了。听客人的意思,
是要上了年纪,刚到洛都的老乐工是吗?」

  「唔。」商人派头十足地点了点头。

  胡商双掌一合,「真是巧!前日刚有个老乐工来洛都,他是草原上最有名的
吟游诗人,无论是伟大的单于,勇猛的可汗,还是星星一样多的贵族,都争着请
他去自己的营帐。」

  那胡商说得天花乱坠,但卢景深知这些胡商的伎俩,十句里面有一句真的就
已经够多了。他不以然地说道:「在哪里?我去见见他。」

  「就在南边的小客栈里。」胡商笑眯眯道:「不过话说在前面,他是敝店花
重金聘来的乐师,转聘的话,薪资敝店要抽六成。」

  「先见过再说。」商人道:「若不合用,一文钱都没有。」

  胡商拍着胸膛道:「客官尽管放一万个心!」

  小客栈店如其名,整个客栈夹在两幢楼之间,门面只有五六尺宽,伸开手臂
都能摸到两边的墙壁,比起长兴脚店也强不了多少。

  两人沿着吱呀作响的楼梯爬上楼,找到胡商说的位置,程宗扬抬手敲门,谁
知房门一碰就开,里面连门闩都没有。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一块破旧的毡毯上,抱着一架摔坏的胡琴,勉强地
摸索着。

  程宗扬一眼看去,心下就凉了半截。那老汉身材不高,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片
蜡黄,显得十分虚弱。更要命的是,他的一双眼睛眯在一起,微露的眼缝中半点
光采皆无,居然是个瞎子。

  听到声音,老人扭过头,等他一开口,程宗扬心里彻底凉了,那老人的口音
竟然比兽蛮人的口音还古怪,根本分不出是什么语言。一个瞎子,差不多还算个
哑巴,根本无法沟通,自己找人的路也太坎坷了吧?

  卢景忽然开口说了几句,语调与他有七八相似,勉强能听出来和六朝的语言
相近,不过他的问话和老人的回答,自己一个字都没听懂。

  两人一问一答,交谈了一盏茶时间。最后卢景直起腰,从袖中拿出几枚钱铢
放在他的毡毯上。

  离开小店,程宗扬道:「是他吗?」

  卢景摇了摇头,「他的话我只能听懂一两成。大概是说他从一个叫魁朔的部
族来,途中与同行的人失散了,刚到洛都没几天。」

  「还有呢?」

  「没了。我问的他都听不懂。」

  「那怎么办?找个通译?对了!」程宗扬反应过来,「那个胡商——他肯定
能听懂!」

  「不能去找外人。」卢景道:「虽然不知道初九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
关系重大,找胡商只怕横生枝节。」

  已经出了二十条人命,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程宗扬也不愿意看到再有无辜
的人被卷进来。但胡琴老人目不能视,语不能辨,难道线索到此又要中断?

  「等老四回来。」卢景道:「他以前孤身一人在草原上闯荡过两年,也许能
听懂他的话。」

  程宗扬一颗心落回肚子里,斯明信一旦回来,两骏齐出,整个洛都也没有多
少人能挡住他们。

  「还有一个疤面少年,可惜除了脸上有疤以外,其他线索一点都没有。」程
宗扬叹道:「好像又走进死胡同了。」

  「还有一条线索我们没有找。」卢景道:「管理上汤的捕盗椽。」

  …………………………………………………………………………………

  「长兴脚店失火的事?」

  田球心里一紧。这件案子看似很普通,一家脚店失火,烧死了店主一家。秋
冬之季天干物燥,失火之事常有,而且火灾并没有波及其他房舍,财物损失也不
多,因此早在数日前就已经结案。

  但田球清楚,那桩失火案与文牍上的根本是两码事。死于火灾的一共五人,
均被人用利刃断喉,然后纵火焚尸,店主一家阖门被灭,没有一个活口。

  田球还记得自己当时把调查的情况写在简牍上,递交给县尉,县尉对此十分
重视,当即命他细查此案,追拿凶手。但仅仅一个时辰之后,县尉又把他召去,
当面递给他几支重新填写过的简牍,命他在上面刻名留印。

  简牍上的墨痕很新,内容与自己的调查很相似,但去掉了所有凶杀的痕迹,
改为一桩普通的失火案。

  田球当了多年差吏,一言不发地刻上名字,将随身携带的铜印醮上硃砂,盖
在名字上方,然后恭恭敬敬地递给县尉。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十分明智,因为就在昨夜,洛都令吕放暴病身亡,接替他
的人选,正是如今的县尉。

  田球定了定神,不经意地瞟了眼来客。那人虽然身着布衣,但头发上的压痕
尚在,很明显是武将常戴的弁冠。他虎口厚硬的粗茧,只有常年握刀才如出现。
更重要的是他随身佩戴的长刀,虽然刀柄用布裹住,但柄尾突起的痕迹分明是一
柄环首刀——汉国军方的制式武器。还有他的眼神和身形……只有军人才会如此
刚毅目光和挺拔的身姿。

  「长兴脚店失火的事嘛……」田球拉长声音道:「已经结案了。」

  那名军人不动声色,「确定是失火?」

  「当然。」田球一口咬定,「简牍上就是这么写的。」

  「是否有目击者?」

  「火灾发生在半夜,又隔着林子,等有人看到,房子都已经烧穿。」

  「当时住在店里的客人呢?」

  「失火是在八月十一的夜间。据镇上人说,脚店十日就已经关门歇业,店中
并没有客人。火场也没有其他尸首。」

  「在此之前呢?」

  「最晚是初九,有人去过店里,是附近一个猎户,叫张余。我查问过,他只
是去店里卖猎物,与火灾没什么关系。」

  军人站起身,收起案上的羽林天军腰牌,转身离开。

  田球松了口气,暗暗祈祷这案子赶紧过去。至于当天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点
都不想知道。

  …………………………………………………………………………………

  「打猎的后生……」

  一名须鬓斑白的老者在路边遥遥招手。

  张余走过去,拍了拍肩上的猎叉,「老丈,要兔子吗?刚打的几只!那只白
兔是我下套子逮的,拿回去就是不吃,也能当个玩物。」

  老者看了一会儿,满意地说道:「这几只我都要了,价钱多少?」

  张余一高兴,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一共五只兔子,有大有小,老丈也知
道,到了市上,大的要三四十,小的也要二三十个铜铢,老丈要的话,给一百二
十个铜铢就好。」

  老者絮絮叨叨说了几句,砍了五个铜铢的价,然后带着张余到家里取钱。张
余顺利卖掉猎物,心情正好,一路和老者闲谈。

  路过火场时,老者叹道:「长兴脚店也烧了。店里的孙老头比我还小两岁,
没想到走到我前头了。」

  张余也叹道:「可不是嘛。失火前两天,我还去店里卖兔子呢。」

  「咦?那两天不是歇业了吗?」

  「没有。我去那天店还开着。」

  「那是初十……初九……」老者仰脸数着日子,「是初九吧?」

  「是初九。」

  「想起来了。」老者叹了口气,「那天我也去过店里。孙老头忙前忙后的,
我还记得店里住了一个大汉,说是拳师?」

  「对!那拳师姓杜,说是要成亲,满脸喜气。看见我带的兔子,还过来问价
钱,他少了一只眼睛,我记得可清了。」

  老者道:「一个拳师也住通铺,那么些人怎么挤得下啊……」

  张余道:「镇上的客栈都住满了,不住脚店还能住哪儿?别说拳师了,我看
到有个书生也在通铺挤着。」

  「老喽老喽,记不清了。那书生是不是个疤脸的?」

  「疤脸的少年住在上房,还带了个老仆。」

  老者感叹道:「一老一小的,出门在外不容易啊。」

  「老丈是善心人。」张余说着摇了摇头,「有些人啊,丧尽天良。」

  老者道:「小哥何出此言?」

  「那天我一进脚店,就看见赛卢了。」

  「赛卢是哪个?」

  张余道:「不瞒老丈说,赛卢跟我是一个村子的。那小子从小不干正事,整
天跟那些游民鬼混,还当了扒手。那天在通铺挤着,一双眼睛瞄来瞄去,多半是
看中了谁的钱财。」

  老者嗟叹道:「出门在外,遇见扒手可要当心。那天在通铺的,还有……」

  张余想了一会儿,「还有个文士。」

  老者恍然道:「对,上了年纪那个。」

  张余笑道:「老丈又记错了。那人三四十岁的年纪,随身带的纸笔。」

  …………………………………………………………………………………

  张余拿了钱,高高兴兴走远。

  程宗扬道:「严君平十几年前就是书院的山长,现在起码也有五十多岁。听
来那个文士并不是他。」

  「天上掉馅饼的事还是不想了。」卢景道:「加上老仆、文士和赛卢,现在
我们知道那天脚店里都有谁了——两间上房,一间住的陈凤和延玉,一间是疤面
少年和老仆。通铺八个人,分别是郁奉文、杜怀、三名脚夫、胡琴老人、不知名
的文士,还有那个赛卢。」

  「找赛卢!」程宗扬发了狠,「连名姓都有了,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你们是什么人?」外面有人喝问道。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站在别人院子里,赶紧赔笑道:「我们是过路的,
走得累了,在这里避避日头。」

  那汉子神情不善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放下水桶,舀了瓢水,递给须发斑白的
卢景,粗声道:「喝吧!」

  卢景黏着胡子,喝水只怕露馅,推给程宗扬道:「侄儿,你先喝。」

  程宗扬推让不得,只好喝了几口。

  那汉子不乐意了,斥道:「不知礼数的小子!长者未饮,你一个侄辈哪里能
先饮?」

  程宗扬肚里苦笑,汉国百姓大有古风,行事磊落,恩怨分明,而且很是古道
热肠,看到两个陌生人在自家院子里待着,不满之余,还是取水给老者喝。只不
过自己挨的这通教训未免太冤了。

  「大哥教训的是,只是长者赐,不敢辞。况且我家叔公上了年纪,喝不得凉
水。」

  「等着!」那汉子推开厨房的柴门,去灶下烧水。

  程宗扬与卢景对视一眼,赶紧落荒而逃。

  …………………………………………………………………………………

  「查出来了。」郑宾道:「那只鸽子飞去的地方是北邙山一处苑林,属于颖
阳侯吕不疑的私产。」

  「果然是他!」程宗扬抚掌道:「这位仁善好学,礼贤下士的侯爷,背地里
可够狠的!」

  卢景道:「安世呢?」

  「他和老敖、刘诏一起去了下汤,先把坐地虎引开,然后我才放的鸽子。」

  「好。」卢景冷冰冰道:「让我们等着瞧瞧,动手杀人的究竟是谁?」

  从遇害者的情形分析,行凶者中并没有太强的高手,因此他们先在下汤设好
圈套,等着闻风而来的杀手主动往里面跳。以蒋安世、敖润和刘诏的身手,寻常
好手来十几个也不在话下,何况对付一个地痞,颖阳侯未必会派多少人来。

  乐津里的寓所已经被人盯上,众人会面都放在鹏翼社。此时蒋安世等人出去
给杀手下套,其他人也没闲着,高智商带了几名打扮成随从的禁军士卒去打探门
路,办理首阳山开矿的正事;冯源去找合适的宅所,准备盘下来当作落脚点。富
安则暗中去了宋国设在洛都的官邸拜访,看能不能搭上关系;哈米蚩和青面兽相
貌骇人,出门太过扎眼,此时留在社内,把兵刃一件件磨得雪亮,万一出了岔子
被人盯上,也好厮杀。

  程宗扬问道:「惊奴,你打听的事呢?」

  惊理被派出去查问颖阳侯的动向,打听初九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时已
经回来,闻言答道:「奴婢已经打听过。初九当日,颖阳侯一直在北邙山,并没
有去过上汤。」

  程宗扬大为意外,脱口道:「怎么可能?」

  迄今为止,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颖阳侯吕不疑。可惊理调查的结果完全出乎意
料,吕不疑既然在北邙山,那么初九在上汤是谁?

  「据说是太乙真宗一位教御来访,洛都喜好黄老之术的公卿之家都去拜会问
道。从初七到初九,颖阳侯的车驾都在北邙山,从未离开。」

  「哪位教御?」

  惊理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她装作抹唇,用丝帕掩饰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
地吐出一个字,「卓。」

  程宗扬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干!」

  惊理若无其事地说道:「一直到初十,颖阳侯才离开北邙山,前往北宫拜见
太后,午后便又返回苑中。一个月来,颖阳侯的车驾从未到过上汤一带。」惊理
停顿了一下,然后道:「还要奴婢再查吗?」

  程宗扬吸了口气,「不用了,我直接去问她。」

  真是横生波澜,卓云君远赴龙池,一连数月都没有消息,没想到在这关口竟
然来到洛都,而且还和此事最大的嫌疑人吕不疑扯上关系。想起卓美人儿,程宗
扬心头不由一片火热,「她在什么地方?」

  「北邙山,上清观。」

  程宗扬当即对卢景道:「五哥,我出去一趟。」

  「太乙真宗的教御?姓卓的?」

  初九当天颖阳侯吕不疑究竟在什么地方,找到卓云君一问便知,根本不用再
费心去打探,但这话程宗扬不好直说,只含糊道:「我和她打过交道,说不定能
问出些什么。」

  卢景翻着白眼琢磨了一会儿,「太乙真宗的教御非是浪得虚名之辈。你一个
人不大好对付。等老四回来,一起出手才稳妥。」

  卓云君身份特殊,除了死丫头的几个奴婢,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内情。有太乙
真宗教御的名头在,难怪卢景如此慎重,但如果他知道真相,白眼估计能翻到后
脑勺去。

  程宗扬干咳两声,凛然说道:「不必劳烦两位哥哥!太乙真宗的教御,别人
怕,我却不怕!几句话的事,我自己去就行!」

  惊理知道内幕,听主人说得大气凛然,只扭头掩住唇角。

  卢景并非啰嗦之人,程宗扬既然说得有把握,也不多加劝阻,点头道:「我
去找赛卢。」

  …………………………………………………………………………………

  马车辘辘驶过长街,透过车帘,能看到右侧气势恢弘的宫城。那些雄伟的望
楼和阙楼远在伊阙都能看到,此时从旁边驰过,巨大的飞檐斗角仿佛从头顶凌压
下来,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罂粟女像猫咪一样,柔顺地伏在主人膝上,娇躯罗衣半褪,露出一侧雪白的
香肩。汉国公卿的车驾因是官用,多为单辕双轮的轻便马车,四面敞露,只在车
顶加上伞盖,以示无私。私人马车种类则琳琅满目,最常见的是双辕四轮的油壁
车,还有一些以帷幔、薄纱为壁的软质车厢。而晋国常见的玻璃车窗,在汉国几
乎绝迹。倒不是汉国道路比晋国差,而是汉国车马速度要快得多。晋国那些涂脂
敷粉,出入都要婢女搀扶的贵族,连乘牛车都嫌太快,汉国却是马如龙人如虎,
一路绝尘,如果用玻璃作车窗,一路不知道要换几块。

  程宗扬乘坐的是一辆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油壁车,外观毫无特色,保证扔到
路上就认不出来,车内却是茵席、锦垫、竹枕一应俱全。他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斜
倚在枕上,一手伸进侍奴衣间,揉捏着罂奴丰腻的乳肉,一边看着她脸上渐渐浮
现的红晕。

  在禁制纹身的影响下,只要自己需要,罂奴就是一个随时都会发情的荡妇。
虽然在理论上,任何一个侍奴都必须随时满足自己的欲望,但像罂奴这样,仅仅
嗅到自己的气味,淫欲就不受控制的泛滥,整具肉体听任摆布的淫态,只有处于
瞑寂术中的凝奴可以相比,而且她还是清醒的。

  车内忽然一亮,马车终于驰出的宫阙的阴影。程宗扬抬起眼,远处一条建在
半空的复道,像彩虹一样悬在两宫之间。整条复道由桥拱、回廊和飞檐构成,镶
嵌着大块的云母和玉石,在阳光下金碧辉煌。复道下方是宽阔的街道和大片的苑
林。

  驰过天子居住的南宫,前方是规模更加宏伟的北宫。宫内林立的楼观高耸入
云,顶部有些装饰着奇异的飞鸟,有些装饰着威武的神兽,在碧蓝的天空下金光
闪耀,充满了神话中才有的气息。

  汉国最尊贵的皇太后就居住在这座宫殿中,她曾经是这个帝国的掌控者,也
是整个吕氏家族力量的来源。

  「吕雉……」程宗扬念着汉国皇太后的名讳,喃喃道:「这是一个很可怕的
名字啊……」

  …………………………………………………………………………………

  一片阴云从天际涌来,阳光变得黯淡。秋风卷起枝梢飘零的落叶,从汉白玉
砌成的雄伟阙楼间穿过,越过林立着虎贲甲士的城楼,飞入巍峨而森严的宫禁。

  庞大的宫殿群落被乌云的阴影笼罩,寂静得仿佛沉睡。落叶打着转落入后宫
一道不见天日的暗巷,在朱红色的宫墙间飞舞片刻,然后越过高墙,从一座绘制
着白虎的高楼旁滑过,落在一条笔直的御道上。

  一股长风袭来,落叶随风而起,在秋风的裹挟下掠过重重宫禁,迎着一座庞
大的宫殿飞去。那座宫殿座落在两丈高的台陛上,华丽得如同梦幻。落叶沿着长
长的台阶疾飞而起,最后撞在一道竹帘上。

  长近四十丈的大殿空旷无比,站在一端,几乎看不到另外一端情形。殿内需
要三人才能合抱的巨柱涂满银粉,上面用金箔贴出云龙飞凤的图案。一名小黄门
伏身跪在柱下,身形渺小得仿佛一只蝼蚁。

  「呯!」珠帘内,一只镶着金线的黑色衣袖拂过,将案上一只羊脂玉瓶砸得
粉碎。

  一个森冷的声音道:「再说一遍。」

  「诺。」伏在地上的小黄门深深低下头,「湖阳君入宫后,天子立刻召来董
宣。责问他冲撞湖阳君车驾,杀死湖阳君驭手诸事。董宣当庭应承。天子大怒,
命甲士取金锤击杀董宣。董宣说……」

  小黄门偷偷咽了口吐沫,「董宣说:」陛下秉政,汉室中兴,今日以一豪奴
而杀良臣,何以治天下?臣一介鄙夫,不敢污御前金锤,有伤天子圣德,愿请自
尽!『说完就纵身朝柱上撞去……「

  帘后一个讥诮的声音道:「没死吗?」

  「……没有。」

  「董宣好硬的脑袋——接着说!」

  「诺。天子见董宣血流满面,怒容稍解,转而命董宣向湖阳君叩头赔罪,董
宣不从。天子让甲士按着董宣的脑袋往下磕,可董宣两手据地,硬着脖子,周围
的甲士一起去按,也没把他的脖子按下来。」

  「那些废物甲士,留他们何用!」帘后声音冷笑道:「天子想必不舍得杀他
了吧?」

  「天子说,董宣杀贼虽然无罪,但冲撞湖阳君车驾有过,当罚钱十万,以解
湖阳君之怒。」

  「十万钱——可是五十枚金铢呢。天子好大的手笔。」

  小黄门紧紧闭着嘴巴。

  「接着说!」

  小黄门打了个哆嗦,连忙道:「诺——天子打发了董宣,又安慰了湖阳君几
句,湖阳君无奈之下,只能谢恩告退。」

  「后来呢?」

  「等湖阳君一走,天子让人从库中取钱三十万,下令赏赐给方才……方才那
位强项令。」

  帘后一片寂静,小黄门屏住呼吸,额头的冷汗一滴滴淌下来。

  半晌,帘内冷冷道:「很好。你去吧。」

  小黄门伏身贴地,像只蚂蚁一样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

                第二章

  珠帘内立着几名女子,一名鬓脚现出白发的老妇淡淡道:「天子大了,有自
己的主意也是应当的,太后何须动怒?」

  一个穿着黑色宫服的丽人坐在榻上,长发瀑布般披散下来,她相貌不过三十
许人,姣好的蛾眉微微挑起,玉容脂粉不施,虽然冷漠得宛如冰雪,仍掩不住逼
人的美色。她一双凤目冷冷望着殿角未熄的宫灯,眼底却流露出一丝伤感。

  「先帝生有三子,骜儿生母早逝,哀家唯恐其夭折,接入宫中抚养,二十年
来视如己出,为了他的帝位费尽心思——」她无言良久,最后低叹道:「终究不
是亲生的啊……」

  「无论是不是亲生,太后终归是太后。」白发老妇道:「天子生母一家已经
没有人了,他不倚仗太后,还能倚仗谁呢?倒是天子已经年逾二十,至今还没有
子嗣。万一……」

  「还不是那个贱人。」太后冷冰冰道:「早知如此,哀家当初就不该允她入
宫。」

  「天子到底是年轻,容易被美色所惑。」后面一名身材修长的中年妇人道:
「话说回来,这位皇后娘娘着实有几分姿色,连奴婢见了,也觉得惊艳呢。」

  「宫里的绝色还少吗?」白发妇人道:「先帝御前,当年便有多少绝色?如
今不都乖乖在宫禁中等死吗?」

  一名年轻的妇人跪在榻上,一边给太后梳理长发,一边笑道:「这都是太后
的恩德,不然先帝殡天时,太后一道诏书,让她们殉葬便也罢了。」

  中年妇人道:「殉葬岂不便宜了她们?老侯爷当年过世得早,你没见过宫里
那些贱人的嘴脸,一个个都盯着皇后的位置,又是巫蛊,又是勾陷,只想把娘娘
咒死,要不就是把娘娘打发到永巷里去。」

  年轻的妇人给太后盘好发髻,一边道:「幸好娘娘吉人天相,自家抚养的太
子终于登基做了天子。」

  中年妇人道:「这也是老天有眼,娘娘终于是苦尽甘来。想想当年的日子,
让那些贱人舔奴婢的脚趾都不解气。」

  众人说笑几句,太后冷厉的神情柔和了许多,她起身在空旷的大殿内缓步走
着,一边道:「天子翅膀硬了,他愿意飞,哀家也不能拦着。」

  老妇道:「天子毕竟年轻,太后总不能让他独个儿单飞,终究要给天子找几
个信得过的辅佐。老身见大司马似有退意……」

  「是吗?」

  「老身观其眉间神态,颇有此意,不然日前也不会告病。」

  太后停下脚步,片刻后道:「霍子孟是朝中柱石,如今既然患病……义姁,
你乃哀家身边的女医,该去探望一番。」

  「诺。」那年轻的女子应了一声。

  白发老妇道:「说来,襄邑侯也该晋位了。」

  太后颦了颦眉,想发怒,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还没有进宫么?」

  中年妇人奉了盏茶汤,「那日太后斥责得狠了,襄邑侯虽然听话,可也是要
面子的,这几天都躲着太后呢。」

  太后叹道:「让他进宫吧。」

  「诺。」

  「到底还是要靠娘家人啊……」太后摇了摇头,自失的一笑,然后对旁边的
女医道:「你那个弟弟呢?」

  这位义姁正是义纵的亲姊,她离乡多年,此时却成了太后最信任的女医。她
闻言笑道:「霍大司马亲自下令,把他补入羽林天军。再历练几年,就可以为太
后和天子办事了。」

  太后点了点头,「等他熟知了军中的规矩,就调到北宫来吧。」

  义姁叩首道:「多谢娘娘恩典。」

  「备些礼物便去吧。」

  「诺。」

  义姁退下后,殿内还剩下白发老妇和那名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道:「赵王又派人来了。」

  太后淡淡道:「这次送的什么?」

  「金铢五千,白璧二十双。美人十名。」

  白发老妇道:「天子至今尚无子嗣。也难怪赵王心急。」

  中年妇人道:「赵王那位太子与天子同岁,近支宗系以赵太子为长,若是天
子不豫,轮也该轮到他了。」

  太后转开话题,「江充还没有回信吗?」

  「已经到了舞都。」

  「让他问过就回来。」

  「宁成那边……」

  太后道:「一个平亭侯而已,且容天子快意。」

  「诺。」

  太后浅浅饮了口茶汤,「那些贱婢呢?」

  中年妇人道:「昨晚那两个受了凉,已经喂了药,打发去永巷了。」

  「赵王那边你去看看。只说礼物收到了,其他什么都别说。」

  「诺。」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那名老妇,良久,老妇道:「赵太子年长。」

  「哀家省得。」太后道:「赵王知趣便罢,不然……」

  白发老妇低低咳了两声,「那个人来洛都了。」

  太后端茶的手指微微一颤,然后挺直腰背,凛然道:「哪里来的消息?」

  「有人在颖川见过那个人。」

  「什么人?」

  「一个叫薛豪的游侠。」

  「把薛豪带来。哀家亲自问他。」

  老妇道:「谒者刚问了两句,他便横刀自尽了。」

  太后举杯往案上掼去,恨声道:「这帮游侠!」

  「呯」的一声,瓷盏嵌入漆案,茶汤泼溅出来,在黑亮的漆面上留下一片白
色的水痕。

  …………………………………………………………………………………

  邙山位于洛都以北,在后世是历代帝王将相最为青睐的埋骨之所。后世有言
称:生在苏杭,死葬北邙。以至于北邙山上无闲土,尽是王侯旧坟茔。但此时的
邙山并没有后世坟墓累累的景象,山间古木森森,苍翠如云。

  细雨纷纷,一处精致的楼观掩在林间,周围的山林轻云缭绕,宛如一幅烟雨
如织的画卷。

  上清观规模不大,建造却十分用心。整座道观依山势分为上下两处,位于下
方的建筑是一座四方的院落,呈甲字型,上方是一排静舍与一座凸出于峭壁之上
的楼观,组成丁字型,中间由一道乙字型的回廊连接,暗合六丁玉女,六甲阳神
和太乙之数。

  那座楼观飞鸟一样凌然于峭壁之巅,面对着莽莽群山,楼观周围三面悬空,
建着朱红的游廊,栏内垂着浅黄的竹帘,里面悬挂纱帷。那纱帷薄如蝉翼,在观
内望去,山间的景物尽收眼底,然而就这样一道轻纱,便将随着秋雨而来的寒意
和潮湿尽数隔绝在外。楼观内暖意融融,宛如自成天地。

  细雨落在檐顶,发出春蚕般细碎的沙沙声。楼内铺着白色细藤编成的草席,
旁边放着一只小炉。一名穿着青色道袍的女子屈膝跪坐,她微微俯着身,左手挽
住右袖,挽起炉上的铜壶,斟入漆盘上的耳杯中。

  沸水落入杯中,发出悦耳的轻响,茶叶一片片舒展开来,在瓷制的杯盏中呈
现出碧青的色泽。

  青袍道姑斟好三杯茶,捧起茶盘,奉到案上,然后跪坐在旁。

  未曾髹漆的几案与茶盘一样,保留木质的原色,一名穿着杏黄道袍的女子抬
起手,露出一截雪白光润的皓腕,玉指轻轻拿起耳杯,双手微举,温言道:「请
用茶。」

  水气蒸腾,模糊了她的玉容,只能看到她玉颊优美的轮廓和她身上杏黄的道
袍。她举茶的动作从容不迫,却充满难言的韵律,让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吸引
过去。

  对面坐着两名贵妇,她们盘着鬟状的高髻,发上佩戴着宝石攒成的饰物,身
上穿着明亮的绸缎。

  一名年轻的贵妇好奇地拿起耳杯,「茶叶味苦,别家多用米膏合之,杂以蜂
蜜,制成茶饼,这样的清茶却不多见。」

  六朝饮茶用的大都是茶饼,然后煮成茶汤,程宗扬喝起来颇不习惯,干脆让
祁远买了处茶园,采下茶叶炒制后自己饮用。卓云君当然不会说自己是随主人学
的饮茶,只笑道:「大道至简,清茶一盏,真味尽在其中。」

  对面一个中年贵妇尝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她放下耳杯,叹道:
「教御比本君还大着几岁,可这些年每次见到教御,容貌都一如往日,如今看着
反倒比本君还小。真不知教御有何仙术,能容颜不凋?」

  卓云君笑道:「求道之人,容颜只是余事。平城君岂不闻得道之士,乃与天
地同寿。」

  旁边的年轻贵妇说道:「教御总说修道,可世间这么多人,能修成的又有几
人?本宫听着都觉得好难。」

  「北邙乃道宗七十二福地之一,公主若有心向道,于此修行,大有裨益。」

  阳石公主笑了起来,「不瞒教御说,教御连讲了几日的道宗真经,本宫竖着
耳朵还听得昏昏欲睡。今日没有外人,教御索性传我等一些法诀如何?」

  卓云君道:「道可道也,非常道也。哪里有法诀可传?」

  「不成!」阳石公主笑着扯住卓云君的衣袖,「你今日必要传我们一些法诀
方可!」

  平城君也道:「正是!正是!反正外面下着雨,你若不肯,我们就缠你到天
明。」

  卓云君被她俩扯住衣衫,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连忙道:「好好,
我说便是。」

  两名贵妇笑着松开手,卓云君抚了抚衣领,略一沉凝,展颜笑道:「公主说
听经听得昏昏欲睡,我就传你们一个睡觉的法子吧。」

  阳石公主失望地说道:「睡觉算什么道?本宫闭上眼就能睡着。」

  「众妙皆道。公主且饮过茶,静心听我说来。檀儿,去取枕被来。」

  平城君、阳石公主与卓云君相识已久,虽然不知道她说的睡觉之法是什么,
还是依言去掉簪钗,解开发髻。

  少顷卓云君的弟子沈锦檀取来枕被,在席上铺开。平城君与阳石公主并肩睡
下,盖好御寒的薄被,闭上双目。

  「睡时床须厚暖,所覆适温,腰脚已下,左右宜暖。」卓云君所言并不十分
高深玄奥,宛如闲话家常一样娓娓道来,但她的声音柔和而轻盈,伴随着细细的
雨声,仿佛从天际飘来一样空灵。

  「枕宜低,颈宜顺,衣带须解,阔展为宜……」

  两女呼吸变得柔顺,心神一片安宁。

  「两手离身三寸,拳微握。双足相去六寸,膝宜松。」卓云君柔声道:「此
时想东方初白,日光将出,如在面前。乃徐吐气息,口鼻微含,气息自入于内。
唇微开,徐徐吐之,留胸肺一缕未出,则徐徐引之……」

  卓云君声音愈发柔和,「……肺满乃闭气息,以意引之随两肩入臂,至手而
握。次者气下入于胃,至两肾间,随髀至两脚心,乃觉皮肉若如虫行……」

  「以三息为度,再吸则不复存肺,直引气入大肠,流于脐下,饱满乃止。竖
双膝,鼓腹九度,将气息散入诸体。气散而舒双足,以手抚胸而下,摩腹绕脐十
二度。展趾而上,反钩数度。以使手足润温,浊气尽空。」

  「由首至足,寸寸松之……」

  卓云君低咏道:「乃松尔额……乃松尔眉……乃松尔颊……乃松尔唇……乃
松颌……」

  「乃松颈……乃松脊……乃松臂……乃松尔手……乃松腹……乃松膝……乃
松足……身轻如羽,体柔如化……」

  连绵的雨声在四周响起,伴随着卓云君的吟咏,犹如梦幻。温暖的楼观内,
两名贵妇沉沉睡去,虽然敷着厚厚的脂粉,她们的睡容却像婴儿一样恬静。

  卓云君柔声道:「退下吧。」

  「是。」沈锦檀应了一声,轻轻退下。

  卓云君抬指在两女颈间轻轻一点,然后从袖中拈出一道小符,屈指一弹,贴
在门角,隔绝了静舍的声音。

  她柔柔起身,一双玉手解开头顶的发髻,将长发披散下来,然后抚过衣领上
「坐看云起时,行至水穷处」两行字迹,接着往外一分,杏黄的道袍飘落在地,
展露出一具雪滑的玉体。

  卓云君上身穿着一条透明的黑丝乳罩,丰挺的双乳高高耸起,将黑丝撑得仿
佛要涨开。下身是一条同样质地的黑色吊带袜,款式是程宗扬当初亲自设计的,
黑色的花边贴在肌肤上,最大限度地勾勒出腰臀优美的轮廓。

  竹帘微微一动,接着纱帷掀开,一条身影带着风雨涌入楼内。卓云君唇角露
出一丝妩媚而又如释重负的笑意,然后并膝而跪,深深伏下身子,娇声道:「主
人……」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多日不见,卓美人儿愈发明艳,白滑的胴体在黑色的内
衣衬托下丰腻如雪,这时伏在地上,腰臀曲线柔美动人,流露出万种风情。

  「起来吧。」

  卓云君顺从地抬起身,那对饱满的雪乳在胸前颤微微晃动着,红嫩的乳头硬
硬翘起,宛如两颗饱胀的葡萄。

  在主人火辣辣的目光注视下,卓云君忽然生出一丝羞赧,微微垂下头,避开
主人的目光。

  程宗扬讶道:「怎么还害羞了?」说着毫不客气地拥住卓云君的纤腰,一手
伸到她乳罩下,握住那团香暖而柔腻的美肉。

  熟悉的感觉使卓云君禁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她仰起身,将双乳耸得更高,
一边媚眼如丝地望着主人。

  「知道我要来?」

  卓云君娇喘道:「两里之外,奴婢便感应到那两名侍奴的气息了。」

  卓云君和罂奴、惊理一样,都被小紫收走一魂一魄。距离相近时,这些侍奴
能够互生感应。她修为更高,感应也更敏锐,罂奴和惊理是在里许之外才感应到
卓云君在楼观内。

  「她们是谁?」

  「那位是平城君,赵王的妻姊,与奴婢相识多年。另一位是前帝的幼妹,阳
石公主。都是访道而来。」

  程宗扬道:「没想到你面子还挺大。」

  「这些贵人富贵已极,所求无非养生之术。」卓云君柔声道:「她们被奴婢
拂过穴道,六个时辰之后方醒。主人便是在此……也不妨事的……」

  程宗扬坏笑道:「在此做什么?」

  卓云君玉颊升起两抹红晕,然后娇滴滴道:「用主人的大肉棒,来弄奴婢的
淫穴……唔……」

  程宗扬俯身吻住她的红唇,一边在她身上抚弄。卓云君仰着身,胸罩被拨到
乳下,两团白花花的雪乳被主人揉捏得不住变形。她吐出香舌,被主人有力的舌
尖绞住吸吮,玉颊被主人下巴的胡髭刮蹭着,那种酥麻的感觉,使她浑身都为之
发软。

  程宗扬席地而坐,将卓云君揽在怀中,一边与她唇舌相接,一边在她胴体上
肆意抚弄。

  良久,程宗扬松开嘴唇,卓云君双颊潮红,一缕乌亮的发丝贴在脸侧,倍显
妩媚。她勉强起身,服侍主人脱去淋湿的外衣,用巾帕擦干他身上的水迹。

  程宗扬路上被罂奴撩拨得心下火热,又没有真个发泄出来,揽住卓云君的腰
肢,正准备提枪上了她这匹大白马,卓云君却伏在他膝上娇声道:「主人坐不惯
席子,奴这里有张椅子……」

  说着卓云君推开室角一扇屏风,里面临轩摆着一桌一椅。那椅子是用黄花梨
木制成,扶手合抱呈圈状,十分宽敞。轩窗外竹帘卷起,雨点落在窗纱上,宛如
流淌的玻璃,虽是阴雨天气,仍能看到外面郁郁青青犹如林海般的古木。

  「这个不错!」程宗扬一身干爽地坐在椅中,拍了拍大腿。

  卓云君嫣然一笑,扭着腰肢爬在他膝上,一面解开滑落的乳罩。

  程宗扬靠在椅背中,坏笑道:「我本来想在席上收用你,你让我坐在椅子上
做什么?」

  「啊……」卓云君吃了一惊,粉颊一下涨得通红。

  程宗扬弹了弹她的乳头,「怎么不说了?」

  卓云君面红过耳,被主人追问半晌,才忸怩地小声道:「奴以为……以为主
人要赏玩……奴的身子……」

  程宗扬捻住她的乳头,笑道:「你是不是很喜欢被玩啊?」

  卓云君羞不可抑地垂下眼睛,嗫嚅道:「主子以往收用奴婢……都先从头到
脚把玩一番……才弄奴的下面……」

  「怎么玩?」

  卓云君羞赧地咬住唇瓣,然后抬起眼睛,充满媚意地望着主人,温柔地张开
双腿,翘在扶手上,将羞处绽露在主人面前。

  美妇光润的玉阜微微鼓起,娇美的玉户像花瓣一样绽开,露出里面一只水汪
汪的凤眼美穴。卓云君柔媚地说道:「奴是主子的专用奴妓,整个身子都是主子
的玩物……」

  程宗扬一手伸到她下体,将柔腻的蜜肉剥开,捻住那颗小小的花蒂。卓云君
发出低低的呻吟声,柔嫩而红艳的玉户宛如一朵鲜花,在主人指下颤动,那几根
手指就像蜜蜂,在她的鲜花中采撷蜜汁。

  「把丝袜脱掉。」

  「是……」

  卓云君抬起玉腿,一点一点褪下丝袜,将自己美艳的胴体一丝不挂地裸裎在
主人面前。

  雨声淅淅沥沥下个不绝,平城君和阳石公主两位贵妇闭目沉睡,发出均匀的
呼吸声。一屏之隔,方才仙姿婉妙的教御此时已被剥成一团白光光的美肉,在一
个年轻男子膝上玉体横陈,淫态毕露。她面带红晕,一双玉腿时开时合,粉臀或
举或翘,两只饱满的雪乳玉球般来回滑动,含羞摆出种种姿势,任由主人观赏把
玩。

  程宗扬把她双腿架在扶手上,蜜穴正对着怒胀的阳具,然后捧住她的纤腰,
往下一沉。

  「叽咛」一声,龟头挤入湿腻的穴口。卓云君低叫一声,双手扶着主人的膝
盖,上身后仰,蜜穴抽动着收紧,像一张小嘴紧紧含住龟头。在她胸前,两只浑
圆的雪乳摇晃着,浮现出一抹潮红。

  卓云君两条白美的玉腿一字型架在扶手上,敞露的蜜穴没有半点阻碍就被侵
入,肉棒向上顶起,直挺挺贯入蜜穴,从穴口挤出一股淫水。

  卓云君星眸半闭,红唇微张,美艳的面孔上闪过羞赧而又甜蜜,耻辱而又满
足,娇媚而又贞洁……种种神色,流露出万般风情。

  这样一个不染俗尘的美妇,成为自己的玩物,说程宗扬不兴奋那是假的。他
搂住卓云君的腰肢,火热的阳具在她蜜穴中用力抽动,没几下就将她干得花枝乱
颤。

  卓云君双膝跪在椅上,像柔弱的少妇一样赤条条伏在主人胸前,白生生的雪
臀被主人捧住,在主人腰间一起一落,对着怒胀的阳具上下套弄。她浑圆的双乳
在主人健壮的胸膛上来回摩擦,乳头不时传来触电般的酥麻。

  从穴口直到花心,整道柔嫩的蜜腔充满了汁液,在肉棒的捣弄下滑腻无比。
卓云君只觉自己每一寸肌肤都被快感占据,身体像要融化一样,再没有一丝一毫
的力气。

  窗外的雨声不住传来,带来丝丝缕缕的寒意,卓云君此时就像一个顺从的奴
妓,温驯地偎依在主人的羽翼之下,被主人火热的气息所包围,忽然感受到一种
久违的安宁。只要在主人的庇护下,宗门的勾心斗角,血雨腥风,都不用再由自
己去面对,她只要服从主人的命令,获得主人的恩宠,就不必有任何忧愁。

  卓云君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如此依恋一个男人,论修为,他及不上自己;论年
纪,他比自己年轻许多;即便是占有自己的手段,也不那么光彩。然而自己却越
来越离不开他。

  也许因为他是自己唯一的男人,也许是他显露的能力足以庇护自己,让自己
感到安全,也许是因为自己有太多欠缺——返回龙池之前,卓云君最执着的念头
是与蔺采泉那个伪君子一决生死。但妈妈的命令让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回去,在
被蔺采泉彻底孤立之前,拿回属于自己教御之位的一切。

  紫妈妈挑选的时机恰到好处,蔺采泉刚刚坐上掌教的位置,无论如何也不会
在这要紧关头与自己公然翻脸。卓云君用空洞的语言向蔺采泉表示祝贺,对外显
示了太乙真宗的精诚团结,便随即带着门下弟子远走汉国。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绝不会做出如此选择。因此老奸巨滑如蔺采泉,也完全
没想到性格一向勇烈的自己会突然改弦易张,甚至没有做出起码的应对,就眼睁
睁看着自己离开。

  自己与蔺采泉都彼此心知,双方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死局,蔺采泉在宗门经营
多年,再与商乐轩联手,实力远在自己之上。一旦他腾出手来,自己就将要面临
来自宗门内部的重重杀机。但此时的卓云君没有丝毫担忧。因为自己是主人的侍
奴,自己的生命和肉体,都属于这个把自己当成奴妓的年轻人。他们想要除掉自
己,先要问主人答不答应。

  肉棒的挺动略微一缓,卓云君轻笑起来,娇声道:「奴趴在椅上,主子从后
面来弄奴的屁股可好?」

  「真乖。」程宗扬拍了拍她的屁股,然后松开手。

  卓云君大腿间湿淋淋都是水迹,她顾不得抹拭,便趴在椅上,妩媚地朝主人
一笑,然后双手伸到臀后,分开雪白的臀肉,露出臀间娇滴滴的后庭花。

  肉棒硬硬干入体内,「啊呀!」卓云君短促地低叫一声,久未被人进入的嫩
肛传来一阵胀痛。

  主人的阳具强壮而又有力,她闭上眼,忍受着主人给自己带来的痛楚,让主
人把肉棒插在自己最羞耻的部位中,尽情抽送。

  「啪」的一声,屁股被主人抽了一记,传来火辣辣的痛意。卓云君连忙将屁
股翘得更高,肛洞对着主人阳具的角度,让主人肏得更爽。

  胀痛的感觉渐渐退去,屁眼儿在主人的抽送下越来越热。卓云君伏着身,肥
白的屁股雪团一般高高翘起,臀侧印着一记掌印,那只红嫩的肉孔被肉棒塞得满
满的,周围不留一丝缝隙。

  卓云君白腻的肌肤上浮现出淡红的云霞,显示出她已经情动十分。随着肉棒
的进出,那只嫩肛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像只小嘴一样吸吮着肉棒,带着阵阵酥
爽的快感。

  程宗扬一口气挺弄了几百下,最后猛然一挺腰,将整根阳具都捅入卓美人儿
柔嫩的肛中,在她肠道深处剧烈地喷射起来。

  这次射精酣畅淋漓,良久程宗扬才「啵」的一声,拔出阳具,那只嫩肛像朵
雏菊一样收拢,从红嫩的肉孔中挤出一股浓精。

  卓云君偎依在主人脚边,用唇舌细细将主人的阳具舔舐干净,一边抬起脸,
用水汪汪的美目望着主人。

  程宗扬拍了拍大腿,「过来。」

  卓云君爬到他膝上,乖乖坐在他怀中。程宗扬伏在她丰腴的雪乳间,呼吸着
她肌肤的体香,良久才吐了口气。

  卓云君用手心摸着他的下巴,「主子累了吗?」

  程宗扬「嗯」了一声。连日来的奔波,体力上的劳累还在其次,消耗更大的
则是精力。任何一个细小的蛛丝马迹都需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自己就像绷紧
的弓弦,不敢稍有松懈。这时放松下来,只觉得连手指都不想动。

  卓云君柔声道:「主人有胡髭了。」

  程宗扬始终不习惯留须,一有机会就把胡须剃个干净。但这几天跟着卢景四
处奔波,根本没有时间打理。

  「帮我刮。」

  卓云君没说什么,她轻柔地从程宗扬膝上下来,从书桌下的木格内找出一柄
小银刀,帮主人剃去胡须。

  程宗扬闭着眼靠在椅背,那柄小银刀在他下巴上沙沙轻响,一点一点刮到颌
下。雪亮的刀锋贴着皮肤,只要轻轻一斜就能划开他的喉咙,但程宗扬连眼睛都
懒得睁开。

  卓云君玉指轻柔地挪动着,仔细帮主人刮完胡须,用丝帕抹净,然后收起小
银刀,重又偎依到主人怀中。

                第三章

  程宗扬虽然闭着眼睛,想放松一会儿,心头却没有片刻安宁。

  太乙真宗号称天下第一宗门,门下弟子超过十万,但大也有大的难处,大宗
门的弊端在太乙真宗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首先就是内耗严重,王哲在世时,教
内已经出现不稳的迹象。随着师帅身死,教内纷争立刻白热化。太乙真宗六大教
御,夙未央远走大漠;蔺采泉拉拢商乐轩,与林之澜明争暗斗;林之澜索性引入
大批教外人士,尽数收为弟子,极力扩张;齐放鹤与卓云君更是兵戎相见,斗到
两败俱伤。而王哲最看重的秋少君,干脆弃教而出,形同放逐。

  还有是门人冗杂,积重难返。太乙真宗传承日久,枝脉极多,虽然以龙阙山
为祖庭,诸位教御尽出于龙池,但各地的支脉也英才辈出。比如一个在教内毫不
起眼的支系道观,就出了王珪、米远志、秦仲越三名踏入第六级通幽境的门人,
修为不下于诸位教御。这些支系弟子如果能得到教中的扶助,成就无可限量。可
王珪在教中出头无望,转而投军,好水川一战被星月湖八骏联手击杀。米远志被
蔺采泉当作炮灰,死在临安小瀛洲,只剩下一个秦仲越,如今音讯皆无。

  庸碌之辈占据龙池,门中俊杰却不得其用,太乙真宗门下弟子即使有百万之
多,也不过是一头病入膏肓的老虎,一旦发生动荡,说不定就会在顷刻间分崩离
析。

  程宗扬并不希望太乙真宗过于强大,但也绝不愿看到太乙真宗土崩瓦解。近
的有卓云君,远的有天天跟在月霜马后吃灰的秋小子,太乙真宗一旦分裂,对自
己未来的布局将是一大打击。

  卓云君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洛都,意味着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争已经尘埃落定,
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分裂。程宗扬现在担心的是,以蔺采泉的老奸巨猾,说不定真
有手腕把一盘散沙般的太乙真宗捏成一团。

  一个分裂的太乙真宗不符合自己未来的利益,而一个强大的太乙真宗不符合
自己目前的利益。一个庞大而虚弱的太乙真宗,才最符合自己的期望。

  卓云君柔润的乳房贴在主人温暖的胸膛间,丰翘的臀部贴在主人大腿上,臀
间前后两个肉穴湿湿的,似乎还残留着激情过后的酥麻感,那种感觉让她脸红而
又企盼。

  她柔润的手掌放在主人脐下,轻轻揉着。以卓云君的修为,在与主人负距离
的接触之下,自然能感受到他丹田的异状和其中蕴藏的危险。但这种异状卓云君
也未曾见过,她只知道,在与自己交合之后,主人丹田的异状略微减轻了一些,
这让她很是高兴。

  程宗扬睁开眼睛,「小紫让你来的吗?」

  「妈妈命奴婢九月之前赶到洛都。」

  程宗扬一听便明白过来,小紫虽然聪慧无双,但修为的短板不是只靠智力就
能弥补的。她制作各种机械,用种种手段收服奴婢,这一切都是在为即将到来的
黑魔海大祭做准备。卓云君身为她手下最强的侍奴,在这关键时候当然要放到身
边。

  程宗扬道:「吕不疑——这人你知道吗?」

  「颖阳侯是太后亲弟,虽然官职不显,却是汉国最要紧的人物之一,奴婢自
然认得。」

  「八月初九晚上,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卓云君回想了一下,「八月初十是北岳大帝诞辰,初九夜间,奴婢在观中讲
南华真经,到戌时方散。颖阳侯一直在观中,还用了斋饭。」

  「你没记错吧?」

  卓云君笃定地说道:「不会记错。」

  程宗扬越发疑惑,吕不疑戌时还在上清观,当然不可能在上汤出现。那么当
晚出现在上汤,打着吕字旗号的车驾,究竟是谁人所有?

  「主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卢五哥接了笔生意,要找几个人。」程宗扬简单说了一下这几天的经过,
连自己的猜测也没有瞒她,然后道:「吕不疑这些天有没有什么异样?」

  「有。初十北岳大帝的诞辰,颖阳侯原本要奉祭,但那天他刚到不久,就被
门人叫去,然后匆匆离开,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与其继续捕风捉影,不如直捣黄龙,找吕不疑当面问个明白,也好知道当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程宗扬索性道:「有没有办法把他引出来?」

  卓云君摇了摇头,「颖阳侯虽名不疑,为人却甚是谨慎,出入都有大批家奴
随行。即使听经时,身边也有几个随从形影不离。」

  「这家伙也太小心了吧?」

  「此观往来的多是达官贵人,奴婢隐约听过一些传闻,说吕家有一个很厉害
的仇人,颖阳侯的父亲就是死在那个仇人手里。」

  「颖阳侯的父亲?那不就是太后的爹吗?」程宗扬心里一动,「他们的仇人
是谁?你知道吗?」

  「吕家对此讳莫如深,奴家只听说是暴毙。似乎是被某个仇家毒杀。」

  程宗扬心下雪亮,这事九成九是死老头干的。太后的亲爹死在朱老头手里,
正经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汉国天子驾崩后,太后垂帘听政,执掌大权,难怪朱
老头会像丧家犬一样被赶到南荒。

  「吕不疑这些天的动向,你打听一下。」

  「是。」

  「小心别让人起了疑心。吕不疑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那件事绝非小可。」

  「奴婢知道了。」卓云君抚住他的肉棒,媚声道:「主子好硬呢……」说着
妩媚的一笑,分开双腿,露出自己股间水灵灵的凤眼美穴。

  有这么个光溜溜的大美人儿坐在大腿上,耳鬓厮摩,自己想不硬都难。但程
宗扬知道卓云君刚才已经泄出阴精,这时主动承欢,是拼着伤及元阴,也想让自
己多恢复一些。不过黑魔海大祭迫在眉睫,让她实力受创,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
择。

  「算了吧。你要想服侍,帮我吹出来好了。」

  卓云君柔声道:「主子要双修才是。不若奴婢叫几名弟子来服侍主人?」

  程宗扬道:「你这师傅也太不把弟子当回事了——有出色的给我留着。」

  程宗扬说着推开屏风,眼前的情形却让他一愣。

  原本在锦衾下沉睡的平城君,此时被剥去衣裙,赤条条躺在席上,罂粟女和
惊理正围着她说笑抚弄。

  程宗扬皱眉道:「你们在干什么?」

  惊理放开手,笑道:「奴婢原本只是好奇这些贵人的身子是什么样,不成想
却发现一件趣事……主人您瞧。」

  惊理摊开手心,手中是一个寸许高的木偶,木偶上用细小的暗红字迹写着几
组干支,似乎是某人的生辰八字。

  「是在她身上找到的。」

  卓云君一眼认了出来,「这是巫蛊。以诅咒杀人。」

  程宗扬接过来看了一下,「这是她藏在身上的?她在诅咒谁?」

  「要看这生辰八字是何人的。」

  程宗扬道:「不会是诅咒汉国的天子吧?」

  卓云君道:「从生辰八字看,这人年纪已然不轻了。」

  从生辰八字把人找出来?程宗扬赶紧摇头。这几天他找人找得想吐,实在没
兴趣再给自己找事。说到底,她诅咒谁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放下木偶,「把她衣服穿好。现在身处险境,你们两个别多事。如果
露出马脚,这地方就不能待了。」

  两女帮平城君重新穿好衣物,程宗扬对卓云君道:「鹏翼社人多眼杂,你就
别露面了。」

  「是。」

  …………………………………………………………………………………

  回程时程宗扬没有乘马车,直接骑马驰回鹏翼社。一进门,他就感受到一股
淡淡的血腥气息。

  蒋安世、敖润和刘诏都在社内,正在后院清洗刀上、衣上的血迹。马厩里,
一名赤膊的汉子像虾米般被捆成一团,肩头刺着一只虎头,正是坐地虎。

  「交手了?」

  蒋安世点点头,「来了三个人。我和老敖各放翻一个,剩下一个被老刘堵在
屋里,眼看闯不出去,自杀了。」

  死士!程宗扬心头一紧。仅仅为对付一个地痞,就动用了死士,可见颖阳侯
的志在必得。

  程宗扬看了眼坐地虎,有点头痛这家伙怎么办。

  哈米蚩慢吞吞道:「交给我。」

  青面兽拍了拍胸膛,然后挑起大拇指,意思是叔公很厉害,肯定能搞定。

  「给你们了。」程宗扬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死活不论。」

  程宗扬并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但也绝非迂腐的君子。这时候如果还在乎
坐地虎的生死,只会缚住自己的手脚。对手是连朱老头都要吃瘪的吕氏家族,一
个不小心,十几名兄弟的性命就被放在刀刃上了。

  卢景翻着白眼,脸色十二分的不爽。伏袭坐地虎的手下出事,肯定会惊动颖
阳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程宗扬这边还算办成一件事,确认了当晚路过
上汤的并非吕不疑,他却是一无所获。

  「从初九开始,就没有人再见过赛卢。」

  「哪里的消息?」

  「道上的。」

  以卢景的出身,在洛都肯定有他自己的关系。程宗扬不再询问,说道:「我
路上已经想过,还要去找那些游女。」

  卢景也是同样的意思,赛卢是扒手,又在上汤出现,与那些游民多半相识。
至少存在这种可能性。

  「那我们去上汤?」

  「用不着。」卢景早有准备,「他们来洛都了。道上人说,刚有人出手了一
批金银葬器。为首的是一个女子。有人认得,叫延香。」

  「鼓瑟那个?」

  「很可能。」

  「她们在哪里落脚?」

  「赌坊。」

  「那我们还等什么?」

  卢景道:「我要回寓所一趟。」

  姓唐的肯定还会到寓所来,一方面是打听消息,一方面是交付应诺的金铢,
更重要的是确认他们是否生出疑心,有没有远走高飞。卢景如果回避,接踵而来
的也许就是颖阳侯派来的杀手。

  乐津里的寓所此时肯定已经遍布眼线,程宗扬没跟着去凑热闹,带上了高智
商和冯源两个,在相邻的治觞里找了处酒肆。

  「城东的步广里有处宅子怪合适,」冯源道:「地方不大,但靠近城边,挺
安静,出路也方便。就是价钱有点贵,要六百金铢。」

  程宗扬一听便道:「挺便宜啊?先买下来!」

  冯源干笑两声,「头儿,那个……老冯啰嗦两句,六百金铢不便宜了,折成
铜铢要一百二十万,同样的宅子,在舞都十万钱就能买到。」

  「你要这么算,」程宗扬道:「同样一处宅子,在舞都只能卖十万钱,在洛
都能卖一百二十万——你选哪个?」

  冯源眨了半天眼睛,「这咋算的……」

  「买贵不买贱,师傅说得没错!」高智商道:「师傅,开矿的事我问了。」

  程宗扬根本没顾得上这茬,都交给高智商去打理,闻言道:「怎么样?」

  「我碰见一个管铁矿的小官,刚从山阳来。听他说,现在开矿好办的很,只
要在官府签过文契,每年缴够多少铜料,你在矿上干什么,根本没人管。」

  「你见的是铁官?」程宗扬来了兴趣,「我听说不少大商人都是靠冶铁发家
的。」

  「那是以前了。他说现在铁矿不赚钱。」高智商道:「官营的太多,汉国铁
官就有四十九处,每年出的铁都用不完。如今市面上,一斤铁才二十铜铢。铜官
只一处,在云水边上,邻近丹阳。只要首阳山的矿上能出铜,不愁卖不出去。」

  「汉国铜价多少?」

  「现在涨了点,一斤铜将近一百五十铜铢。」

  这个价钱比晋国贵出一成多,程宗扬道:「用工呢?」

  高智商道:「那个铁官说,他们是官营的,矿上用工有两种,一种是卒更,
每丁每年要出一个月的徭役,派到矿上的有二百人,每月轮换。另一种是刑徒,
只要管吃管住,别让跑了就行。」

  程宗扬这才明白宁成为什么毫不迟疑,用刑徒开矿根本就是官府惯例,养着
犯人白吃白住不干活才是怪事。

  「开支的成本要多少?」

  「便宜!」高智商道:「他们矿上有三百多刑徒,每个月只有吃食的花费,
才一万多铜铢。」

  「不能吧?」

  在舞都时程宗扬问过市面上雇工的费用,每个月少则五百,多则千余。自己
与宁成私下达成的协议,派到矿上的刑徒吃住以外每月给二百铜铢的工钱,已经
够黑心了。可听山阳这个铁官的说法,他们矿上工钱一文没有,吃食每人每天才
两枚铜铢——程宗扬都怀疑他们吃的是不是粮食。

  「这都算多的了。卒更还便宜呢,连吃食的钱都不花,全是卒更自己带,最
苦最累的活都让卒更去干。」

  程宗扬听得纳闷,「怎么卒更还不如刑徒?」

  高智商嘿嘿一笑,「人家就靠这个发财呢,要的就是让他们干不下去。」

  「什么意思?」

  「卒更是征调的平民,如果不去,就得掏钱,叫钱更。官府订的免役钱,一
个人两千铜铢。二百人都掏钱,一个月就是四十万,比铁矿赚得还多!」高智商
羡慕地说道:「那些铁官就靠这个富得流油,又省心又省事。」

  真是各有各的门道,这种发财的伎俩,自己想都想不出来,「如果卒更都不
来,工人够吗?」

  「还有刑徒啊。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累死算完。」

  程宗扬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居然在考虑囚犯的待遇。不过话回来,自己
毕竟是私营的,出点工钱,官府和囚徒各得一半,大家皆大欢喜,算是内外保个
平安。至于山阳的铁官这么搞,他很怀疑能不能干下去。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鸣玉的轻响,一双雪白的小手托着木盘伸来,将一只酒壶
放在几上。那手又白又嫩,宛如细瓷一样。

  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客人要的酒烫好了。」

  程宗扬抬起头,只见面前是一个娇俏的少女。她皮肤白得出奇,红唇犹如一
朵小巧的玫瑰,双目凹陷,鼻梁高高的,一双碧蓝的美目灵动秀美,睫毛又弯又
长,却是一个漂亮的胡姬。

  洛都的酒肆都是席地而设,三人面前摆着尺许高的木几。那胡姬屈膝跪坐,
把丝绳系着的滚烫酒壶放在几上,然后从木盘中取出饮酒的耳杯,用餐的碗盏、
匕箸,一一摆好。

  她穿着一袭粉色的长裾深衣,衣缘镶着宽大而鲜艳的朱红色滚边,外面罩着
一件浅红的对襟襦衣,腰间垂着两条红罗连理丝带。那胡姬只有十五六岁,微微
低着头,乌亮的长发挽成双鬟,耳上戴着一对莹润的明珠,露出雪白的玉颈。双
眉修长,五官与汉国女子迥异,虽然是汉装服饰,却充满了塞外的风情。

  胡姬摆好酒,又去厨下取菜,她穿的长裾绕身而系,勾勒出秀美的身材,裾
尾一直拖到地面,走动时摇曳生姿,宛如一朵鲜花冉冉而行。

  冯源朝高智商挤了挤眼睛,「这小妞怎么样?」

  高智商满不在乎地说道:「还没张开的小丫头,本衙内没兴趣。」

  冯源感叹道:「难怪是程头儿的徒弟呢,嫩的都看不入眼啊。」

  「瞎说什么呢?」程宗扬不乐意了,「你哪只眼睛看见哥不喜欢嫩的?」

  冯源嘀咕道:「我哪只眼睛都看见了啊。」

  眼看着胡姬又捧着托盘出来,程宗扬斥道:「闭嘴!」

  胡姬将一盘烩好的鲤鱼放到案上,然后收起木盘,嫣然一笑,「久等啦,请
慢用。」她声音清丽,但吐字还有吃力,似乎咬着舌尖才能说出来。

  程宗扬心里忽然一动,「你是魁朔部族的人吗?」

  胡姬惊讶地张大美目,「你怎么知道呢?」

  「我认识一个魁朔部族的老人,说话和你有点像。」

  「真的吗?」胡姬惊喜地说道:「奴和阿爹在洛都住了好多年,还没遇到过
故乡的亲人呢。」

  「你阿爹呢?」

  「阿爹去买粟米了,店里只有我一个人。」胡姬急切地说道:「你可以告诉
我吗?」

  冯源悄悄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程头儿,泡妞是有一套。

  程宗扬正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车马声,有人喝道:「让开!让开!」

  「哎呀!」胡姬连忙起身,「奴忘了收雨篷……」

  「呯」的一声,门外的木架被人撞断,雨篷被整个掀到一边。胡姬生气地说
道:「你们为什么要弄坏我的雨篷?」

  一名豪奴道:「这篷子挡我们将军的车驾!」

  「便是将军也不能随便打坏人家的东西!」

  「嘿!这小胡女还挺厉害。我们将军可是羽林郎,天子亲卫!」

  争吵间,一辆马车驶来,车上坐着一个俊秀的少年,他穿着锦服,戴着一顶
弁冠,双臂张开,懒洋洋靠在车上,唇角带着一丝轻浮的笑意。

  那豪奴抢先道:「这酒肆的篷子挡了将军的路。小的已经把它拆掉了。」

  少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经意间看到店中的胡姬,眼睛顿时一亮。

  「停!」

  少年的慵懒一扫而空,他叫停马车,然后利落地跃下来,满面春风地说道:
「怎么能乱拆人家的雨篷呢?赶紧放好!姑娘没有受惊吧?哈哈,这些小的不懂
事,我回去就教训他们。」

  胡姬白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少年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地跟着过去,笑嘻嘻道:「难道生气了?放心!我让
他们赔你一顶新的!来人啊!去买顶新雨篷,要最好的!」

  「不要。」胡姬道:「把雨篷放回去就好。我不要你的东西,请回吧。」

  「说几句话而已嘛。」少年仰头看了看天,惊道:「好像又下雨了,我们进
去说吧。」

  「已经说完啦。不用进来啦。」

  「哇!原来是酒肆!我正好想喝酒。」

  「没有位置啦。」

  「那不是还有个空位?哦,他们不用进来,就我自己。」

  后面的豪奴小声道:「将军还等你回去呢。」

  「误不了事!」少年喝斥一声,然后涎着脸跟着胡姬进了酒肆,「不错!不
错!这地方挺好。」

  胡姬臭着脸道:「你要什么?」

  少年左右看了看,指着程宗扬的席面道:「跟他们一样。」

  店内沿墙设着一道土台,上面安放着一排酒瓮。胡姬拿起覆瓮的碟子,用竹
制的酒提打了一壶酒,浸入炉上烧的滚水中,然后将一条剖洗好的鲤鱼穿好,架
在炉上烧炙,一边调制鱼羹。

  胡姬对他不理不睬,那少年却一点都不见外,他一路跟着少女,伸着脖子看
她打酒、烫酒、做菜,一边陶醉地深深吸了口气,「好香。」也不知道是说酒香
还是人香。

  冯源悄悄道:「衙内,这小子有点像你啊。」

  「我在临安可比他气派多了。这种酒家女,信不信少爷我勾勾手指,就有狗
腿子送过来?」高智商抄起筷子尝了一口,「这鱼不错!师傅,你来尝尝!」

  「不怕挨打?」

  「就吃口鱼,哈大叔真要打死我,我也认了。」

  程宗扬看着他瘦得脱形的模样,心里有点不忍,这要让高俅看见,保不定怎
么心如刀绞呢。

  「姑娘贵姓?」少年热情地说道:「我姓冯,叫冯子都。是宫里的羽林……
中郎将!姑娘的手好漂亮……」

  胡姬提起丝绳闪到一边,少年的手险些伸到沸水里。

  程宗扬拿着筷子,慢慢扭过头,这家伙是冯子都?霍子孟的家奴?

  少年缠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坐到自己席上,坐下来他还不安分,斜着身俯在
几上,一手托着腮,歪着脑袋打量着那个少女。

  胡姬冷着脸奉上酒食,对他看也不看一眼。

  忽然眼角闪过一道亮光,胡姬诧异地抬起头,只见一道隐约的光柱从庭中穿
过,在壁上映出一个盘子大的光圈,上面还有着细致的花纹。

  胡姬讶异地顺着光柱看去,只见冯子都手里拿着一只铜镜,镜面打磨得光泽
闪耀,毫无瑕疵,那纹饰竟然是镌刻在镜背上的,反射时居然透过镜面,在光影
中呈现出来。

  冯子都拨弄着铜镜,炫耀地说道:「这是透光宝镜,一枚就价值百万!你瞧
镜身,简直像纸一样薄。」

  胡姬好奇地往镜中看了一眼,清晰的影像使她吃了一惊,「好亮……」

  「宝镜配佳人!这枚宝镜,只有姑娘这样的美人儿才配用。」冯子都一边笑
眯眯地说着,一边把铜镜系在胡姬的红罗裾上,还打了个同心结。

  胡姬回过神来,雪白的小脸立刻涨得通红,她扯了一下没扯下来,索性将罗
裾撕开,把铜镜弃之于地。

  「我不要你的东西!拿走!」

  冯子都挑了挑眉毛道:「小美人儿,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我冯子都堂堂的
羽林郎,霍大将军门下,天子亲卫,你一点面子都不给?」

  胡姬怫然起身,才发现那几名豪奴也进了店里,像一群秃鹫一样把她堵在酒
肆内,一个个目露凶光。

  胡姬慢慢往后退去,冯子都把案几一推,傲慢地站起身。

  胡姬忽然道:「我是有丈夫的!」说着往旁边一指,「就是他。」

                第四章

  高智商刚夹了一筷子鱼肉,忽然一根玉指点到自己鼻尖,他愣了一下,看了
看冯子都,又看了看胡姬,然后果断说道:「你谁啊?我不认识你!啊!」

  程宗扬筷尾重重戳在高智商腿上,高智商惨叫一声,面对着师傅充满杀气的
目光,立刻道:「老婆!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胡姬松了口气,连忙躲在高智商身后。

  冯子都皱眉道:「你是她丈夫?」

  高智商恶狼一样把鱼塞到嘴里,「那还有假?我都睡过几百次了!」

  胡姬在后面狠狠拧了他一把,高智商也不含糊,立刻报复回去,在她手臂上
重重拧了一下。胡姬捂着手臂,疼得泫然欲滴。

  冯子都冷笑道:「你蒙谁呢?当我没长眼睛?」

  「她说是,我也说是,怎么着?你不服?」

  「这么一朵鲜花,你这狗屎也配!」

  「啪!」,高智商把筷子往案上一拍,「孙子!你骂谁狗屎?」

  冯子都不屑地说道:「瘦得跟鸡仔似的,还敢跟本将军叫阵?来人!查查这
小子的来历!本将军怀疑他是奸细!」

  「谁敢动!」高智商说着,「呯」的一声,把一块腰牌扔到案上。

  看到腰牌上的字迹,冯子都脸颊抽动了一下。那几名豪奴也面面相觑,那腰
牌上的官职并不高,问题是羽林天军是天子亲卫,大多都是功勋亲贵子弟,里面
水深得很,随便一个军士说不定就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

  冯子都一口气堵在心里,他仗着霍大将军的宠信,在洛都声名喧赫,一般的
官员也不放在眼中,可说到底不过是霍家的家奴。羽林天军那些同袍的底细他比
谁都清楚,个顶个的有来头,这事如果要闹大,自己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小子,你有种!」冯子都撂了一句狠话,却是打起了退堂鼓,准备摸清这
小子的底细再来收拾他,「我们走!」

  胡姬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想起来自己刚才吃了亏,气恼地在高智商臂上拧了
几把。

  高智商躲了几下没躲开,忽然开口道:「慢着!」

  冯子都回过头,只见那瘦子嘿嘿一笑,反手摸出三只骰子,在手中抛了抛,
一边被胡姬拧着,一边嘻皮笑脸地说道:「要不咱们赌一把?彩头就是我老婆。
你要赢了,我老婆立马归你。你要输了,就转身出去,往后别登这家店门,怎么
样?」

  胡姬一听,玉脸顿时涨得通红,手指拧得更加用力。

  冯子都盯着高智商手指的动作,然后抬起眼睛,凛然道:「要赌就按咱们羽
林天军的规矩——角力,敢不敢!」

  高智商呆了一下。

  冯子都心里窃喜,这小子瘦得跟螳螂似的,浑身都没二两肉,看他抛骰的动
作,胜负难料。换成角力,自己非让他输个灰头土脸不可。

  冯子都大度地说道:「我也拿点彩头——只要你赢了,这枚铜镜算你的!你
要输了,这小美人儿我可带走了。」

  胡姬在后面使劲拧着高智商,高智商扭头道:「再拧就把你输掉!」

  胡姬停下手指,气愤地瞪着他。

  「怎么赌?」

  冯子都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胳膊,「都是军中同袍,简单点,掰掰腕子!」

  冯源心头忐忑,低声道:「这小子行不行啊?」

  程宗扬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得看哈爷行不行了。」

  案上的酒食都被撤到一边,两人席地而坐,各自伸出手臂,放在案上。

  高智商一捋起袖子,周围便嘲笑声四起,「这小子胳膊跟柴火棍儿似的,还
敢跟冯爷掰腕子?」

  「小心把他的小细胳膊给撅折喽。」

  「小子,你还有老婆吗?我也跟你赌一个!」

  两人手掌握在一处,拇指相扣,接着肌肉猛然绷紧。出乎冯子都的意料,那
瘦子胳膊细是细,却结实得出奇,自己倾尽全力一扳,竟然没能把他的手臂扳下
去。这家伙手掌里满是硬硬的茧子,真看不出来是干惯体力活的。

  高智商咬紧牙关,没有多少肉的手腕绷出一条条筋腱,他以前也不是没跟人
掰过手腕,可谁敢赢高太尉家的衙内啊?是个意思让他高兴一下就完了。说来这
还是头一回正经跟人角力。虽然高衙内一向不知道天高地厚,但凭他以前玩个妞
还得让小婢扶着的体质,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现在只能祈佑哈大叔别跟干
爹以前请来的师傅一样,也是忽悠自己的。

  冯子都能进羽林天军,好歹是练过的,底子比高智商强得多。僵持片刻后,
渐渐占了上风。

  周围的豪奴大声叫好,打定主意要看这小子的笑话。

  高智商额头青筋迸起,汗水一滴一滴渗了出来。

  胡姬瞪大妙目,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冯子都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接着大喝一声,将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手腕
用力一扳。高智商手臂猛地倾斜,手背几乎触到几案。

  胡姬都快哭出来了,想到他竟然把自己当彩头,更是羞愤交加,伸手往高智
商大腿上用力一掐。

  谁知这一下正中要害,高智商像被刀砍一样,「嗷呜」惨叫一声,手臂猛地
翻了过来,「呯」的一声拍在案上。

  刚才还在奚落那瘦子的豪奴顿时哑了,酒肆内鸦雀无声。冯子都脸色铁青,
高智商也不比他好多少,这会儿死命夹着双腿,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断滚落,
脸色又灰又白。

  只有胡姬兴奋地拍着手,「赢啦!赢啦!」

  「臭丫头!闭嘴!」高智商惨叫着喝了一声,然后艰难地爬起来,哆嗦着嘴
唇摆出一副凛然的神情,抱拳道:「好汉子!我立地太岁甄厚道生平没服过谁,
今日算是服气了!方才胜负大家心知肚明,大恩不言谢,将军仁义之心,成全之
恩,我记下了!这铜镜绝不敢收,还请奉还,改日再登门道谢!」

  冯子都愣了一会儿,然后打了个哈哈,「你知道就好!」这小子这么识趣,
每句话都说到自己心坎里,角力虽然输了,却输得满心舒坦。冯子都脸上的怒色
一扫而空,重新变的得意洋洋,好像自己刚才真是有意相让,以成人之美。

  「甄厚道是吧?改天找你喝酒!走了!」

  冯子都很义气地抱抱拳,然后带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他这边刚走,高智商就
一头栽到地上,夹着腿像蚯蚓一样蠕动着,惨叫道:「痛死我了……」

  胡姬惊慌失措,一叠声道:「怎么了?怎么了?」

  程宗扬道:「手腕断了吧?」

  胡姬惊叫一声,怎么也没想到一场角力,会把他手腕掰断。

  程宗扬道:「先去打点凉水来。」

  胡姬慌忙去打水。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行了,还装呢?」

  高智商嘿嘿一笑,爬起来道:「我这不是被逼得没辙了吗?嘿!师傅,你别
说,哈大叔教我的一点都不假!刚才掰腕子,掰到一半我就知道赢定了!」

  冯源讶道:「那你装啥呢?」

  「我要真赢了他,那就结仇了。咱们是来办事的,我平白给师傅添个仇家算
什么事?对吧,师傅?」

  「对。你小子真有长进。」

  高智商得意地说道:「我爹说我聪明,你们还不信。打出来的交情跟别的交
情分外不同,我再走他的门路就方便多了。」

  冯源道:「那他都走了,你还装啥呢?」

  「那丫头竟然拿我当挡箭牌,我要不把吃的亏都给占回来,我就不姓高!哎
哟……」高智商又躺在地上惨叫起来。

  胡姬拿着水过来,看着他的惨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高智商挣扎着拽住冯源的衣角,虚弱地低声说道:「大哥……帮……帮我揉
揉……」

  冯源手一甩,「自己揉!」

  胡姬连忙道:「我来帮你揉。」

  她一边给高智商揉着痛处,一边愧疚地小声道:「都是我不好……」

  「里……里面一点……就是这儿!」

  「咦?好奇怪……」

  「就是这儿没错!刚才你掐的!」高智商哭诉道:「都肿了……」

  「对不起啦……」

  「轻点啊。」

  胡姬在他腿间小心揉着,一边担心地发现他伤处越肿越大。

  高智商舒服地躺在席上,得意的朝师傅挤了挤眼。程宗扬刚想开骂,忽然间
一愣,像见鬼一样直勾勾盯着高智商的脸,片刻后他霍然起身,离开酒肆。

  高智商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脸,对冯源道:「怎么了?」

  「不知道啊?」冯源爬起来,「我去问问!」

  程宗扬走得极快,冯源差点没追上,他边跑边叫,好不容易才喊住程宗扬。

  「程头儿,你去哪儿?」

  「我有点急事,先回去一趟。」

  「出了什么事?」

  「没事。」

  「你刚才还说有急事!」

  「跟你没关系。」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别问了。」

  「我们呢?」

  程宗扬镇静了一些,「难得来洛都,你们好好玩吧。」

  程宗扬一路赶回鹏翼社,找到哈米蚩劈头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也
不管你怎么摆治高智商那娃,就一条——让那小子胖起来!越快越好!」

  哈米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句话都没问。

  哈米蚩并不一定是知道底细,事实上连自己都拿不准。只是刚才那一眼,让
程宗扬惊觉到高智商的长相竟然与某个人相似。坦白地说,相似的地方并不是太
多,但这一点微小的可能性,已经让程宗扬大吃一惊。这事只有回临安,见到高
俅才能问清楚——说不定连高俅也被蒙在鼓里——岳鸟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这会儿想也是白想,程宗扬只好把可能有的秘密藏得更深一些,然后岔开话
题,「五哥呢?」

  …………………………………………………………………………………

  卢景把裹好的金铢往箱里一丢,「第七份钱。」

  卢景已经给过姓唐的中年人六个名字,加上坐地虎就是七个。

  卢景拍了拍手,「咱们还有两天时间。」

  姓唐的中年人显然还不知道伏袭坐地虎的人已经出事。敖润等人在下汤把尸
体都已经处理干净,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况最难确认,谁知道那些死士
是不是一路追杀坐地虎去了外郡?但能够拖延的时间也有限,最多两天,姓唐的
中年人肯定会反应过来。

  程宗扬实在想不出,究竟会是什么原因让颖阳侯杀心大起,要把一个脚店里
毫不相干的住客全部杀光?那些客人身份、背景截然不同,除了当晚在长兴脚店
住过,没有丝毫共同点。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晚在脚店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被颖
阳侯灭口。可偏偏当晚吕不疑又不在上汤,难道是有人冒名干了什么勾当?如果
是这样,颖阳侯大可去官府报案,何必自己动手?

  姓唐的变易身份,来委托阳泉暴氏帮忙,这件事也透着蹊跷。但将整件事从
头到尾权衡一遍,程宗扬认为姓唐的并不知道卢五哥的真实身份。他选择阳泉暴
氏,很可能确实是听过阳泉暴氏的名头,最重要的原因是阳泉暴氏本身是晴州人
氏,只是在洛都寓居,比起本地的黑道人物更容易灭口。

  「这漟混水太古怪了。」程宗扬道:「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卢景一边说一边换好衣物,「查到底就知道
了。」

  相比于那些无名无姓,甚至连存不存在都不知道的路人,找到延香简直像喝
水一样容易,两人连路都没绕,直接去道上人所说的赌场就找到了那帮游民。

  赌场位于金市附近一处民宅,看上去颇为简陋,进出的客人也不是腰缠万贯
的富豪,显然是私设的赌窝。

  卢景道:「这是朱安世的地盘。」

  程宗扬笑道:「跟老蒋撞名了。」

  卢景和门前的汉子对了几句切口,然后领着程宗扬入内。院中用蒲席搭了一
个大篷,里面挤满了赌客。有些人在玩程宗扬在晋国见过的六博,但用来投掷的
不是箸,而是一种很罕见的骰子,足足有十八个面,运气好的,一把就能获胜。
有些人在玩射数,用碗把钱铢一扣,让人猜是单是双,一把定胜负,最是痛快。
还有在掷钱,倒和宋国的关扑差不多,用三枚钱铢轮流投掷,以定输赢。

  两人随便掷了几把,然后往内走去。内间也是赌场,但用屏风隔出不同的空
间,以免打扰。里面的装饰明显比外边高出一筹,案上的钱铢也从铜铢变成了银
铢,如果遇到豪客,一把赌注上万钱也不稀罕。

  「那边。」卢景低声提醒。

  程宗扬抬眼看去,只见一扇屏风后立着几个男女,其中一个身材颀长,穿着
白色的长裙,正是那名鼓瑟的女子。她用的赌具自己还是头一回见,面前一张四
四方方的桌子,中间隆起数寸,顶部呈圆形,通体用硃砂调出的红漆髹过,像玉
石一样光滑无比。上面散落着几枚木制的棋子,分为黑白两色。

  一名男子挽起衣袖,右手伸到盘中,用眼瞄了片刻,然后屈指一弹。被他弹
中的黑子滑上圆丘,将一枚白子撞开,黑子也反弹回来。那男子懊恼地摇摇头,
似乎是错过了一次机会。

  延香挽着一条丝帕,然后纤手一扬,丝帕飞出,甩中下面一枚白子。白子滑
上圆丘,正击中一枚黑子。「啪」的一声脆响,那枚黑子被弹飞,白子稳稳留在
原处,飞出的黑子又将另一枚黑子一并击下,等于一次打掉了两枚黑子。

  两人一来一往,将各自的六枚棋子往中间弹去。延香每拂必中,男子几次试
图扳回劣势,最后都功亏一篑。不多时,男子的黑棋就被全部弹飞,盘中只剩下
延香的白子。

  延香笑吟吟抬起手掌,那男子虽然气忿,还是拿出钱袋,往她手中一拍。

  「谢啦。」延香这一局赢了几十枚银铢,收获颇丰,正待再弹,却讶然扭过
脸来。

  「是你?」

  程宗扬还是那副公子哥的打扮,身后带着一名老苍头。他笑着拱拱手,「幸
会!幸会!」

  延香一笑,「你莫非是故意跟着我?为何不去找延玉呢?」

  她还不知道延玉被杀的消息?还是别有缘故?程宗扬脑中飞快地转着,本来
是打听赛卢的消息,话到嘴边换了一番说辞,「太遗憾了,我去偃师,听说延玉
姑娘已经走了,可惜失之交臂。」

  「走了吗?」延香有些疑惑反问一句,旋即笑道:「左右她这几日也该回来
了。公子如此痴心,延玉知道也会很开心呢。」

  果然他们没有得到延玉的死讯。程宗扬笑道:「没想到姑娘会在这里,今日
倒是巧遇。」

  「你也是来赌钱的吗?」

  「姑娘有兴趣来两把吗?」

  程宗扬打着主意输给延香几局,套套交情再说,没想到延香笑着一口回绝,
「奴家才不跟你赌。你那个老苍头眼睛太亮啦。」

  这女子倒是有几分眼力,能看出卢景非同寻常,程宗扬只好道:「其实我是
来找人的。」

  「公子又找谁呢?」

  「赛卢——姑娘认识吗?」

  延香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娇媚地作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奴
家才不认识那种人呢。」

  程宗扬心头微震:她在撒谎!

  …………………………………………………………………………………

  朱安世身材高大,颌下留着一把长须,看上去仪表堂堂,只是眉角一道又深
又长的刀疤,使他神情间多了几分阴鸷。

  「毕竟是在你地盘上,还得跟你说一声。」卢景没有更换衣物,仍旧一副苍
头的打扮,和朱安世说话的口气却一点也不见外。

  「游女?」

  「不错。」

  「延香?」

  「是她。」

  朱安世揉了揉眉心,然后开口道:「半个时辰。」

  走出陋巷,程宗扬道:「什么意思?」

  「那个叫延香的游女瞒着话不肯说,少不得用点手段。但她在朱安世的地盘
里,不给朱安世一个交待就拿人,等于打朱安世的脸。」卢景道:「朱安世为人
还算仗义,但有仇必报,是个狠角色。」

  强龙不压地头蛇,五哥该谨慎的时候还是很谨慎的。程宗扬道:「咱们就在
这儿等着?」

  「等着吧。」卢景道:「游侠重然诺,朱安世既然答应了,就算豁出性命不
要,也会把延香交到我们手上。」

  「对了,五哥,我遇见一个胡姬,是魁朔部族的人。」程宗扬把下午的经历
说了一遍,然后道:「两天时间太紧,万一四哥赶不回来,也许能找她帮忙,问
问那个拉胡琴的老头。」

  「你不怕连累她?」

  「她们就父女两个,还是胡人。等问完话,如果他们想回草原,就给他们一
笔钱,想留下,商会里养两个人也容易。」

  卢景点点头。他不肯找外人,主要还是担心那个秘密太过重要,找来的通译
万一靠不住,反而不妙。那个胡姬与程宗扬等人偶然遇上,又有下午的交情,安
排稳妥的话,倒可以试一试。

  …………………………………………………………………………………

  两人在外面转了一圈,半个时辰之后回到陋巷。延香已经被唤来,在一处宅
院中等候,见到他们先是一愕,然后恍然笑道:「奴家还以为是哪里的客人,原
来又是你们。」

  卢景单刀直入,「延玉的客人,是叫陈凤吗?」

  延香俏生生抛了个媚眼,娇声道:「那位陈先生不是公子的好友吗?何必再
问奴家呢?」

  卢景抬手将一封钱铢丢在案上,沉甸甸的份量,一听就知道里面是金铢。

  延香收起笑意,「延玉出了什么事吗?」

  「我们有些事要问你。你不用问太多。」

  延香犹豫了一下,「你们问吧。」

  「陈凤做的是什么生意?」

  「漆料。那次他带了一批硃砂。」

  「他们那天住在什么地方?」

  「镇上。」延香苦笑道:「本来不该随便让她跟人走的,但阿玉最容易轻信
男人,被男人说几句好话,心就软了……她是不是出事了?」

  「她回来过吗?」

  「没有。过夜后,她只给镇上相熟的人家留了句话,说要去偃师。」

  「延玉多大年纪?」

  「十六。」

  「身高。」

  「比奴家略矮一些。」

  「赛卢埋在什么地方?」

  「埋在——」延香忽然停住,然后惊恐地张大的眼睛。

  「赛卢那天从脚店出来,找到你们,想出手几样东西。结果你们见财起意,
杀了赛卢,抢了他的财物——是不是?」

  延香呼吸急促起来,丰满的胸部不住起伏。忽然她扭过头,用乞求的眼神看
向程宗扬。她本来生得俏美,一举一动都充满风流韵致,这会儿目露哀求,更显
得楚楚动人。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然后一手提起她的手臂,手指扣住她肘尖下方的麻筋,
略一用力。

  一阵难以言说的酸痛感席卷而来,延香像触电一样,半边身体又麻又痛,她
尖叫一声,美目迸出泪花。

  程宗扬不喜欢辣手摧花,但不意味着他不会这么做。尤其眼下他已经没时间
去慢慢套延香的话。

  「指法太糙。」卢景批评一句,然后对延香道:「比他更狠的手法我会五百
多种。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们没杀他。」延香哭得梨花带雨,泣声道:「他自己去挖墓洞,结果中
了秽毒。等我们找到他,就已经死了。」

  「他什么时候找到你们的?」

  「好几天前,天快亮的时候。」

  「他说了什么?」

  「没有……呀!」

  程宗扬在她另一侧的麻筋上一扣,延香身子瘫软,柔美的肢体像缺氧的鱼一
样在席上抽动,半晌才哽咽道:「真没有……」

  「他身上的东西呢?」

  「我们没有碰他身上的东西……不要!」延香尖叫一声,「他撞了鬼煞,没
有人敢碰他,我们只把他挖出的洞填上了。」

  「他埋在什么地方?」

  「上汤,桑林里面……」延香抽泣着说了方位。

  卢景反覆问了几遍,确认无误,才与程宗扬并肩离开。

  「我去上汤。你去金市,看住那个胡琴老人。」

  赛卢竟然死了,而且还是盗墓时发生意外,被人随便埋在野外。手中本来就
不多的线索又断了一条,胡琴老人虽然是个言语不通的瞎子,也是目前唯一的指
望。如果他再被人灭口,线索就彻底断了。

  「成。」程宗扬一口应诺,「我在金市旁边的落脚点等你。」

  卢景身形一闪,倏忽掠过土墙,接着一路穿房越脊,往西边的雍门掠去,朦
胧的夜色,身形宛如一缕轻烟,转眼就消失不见。

  程宗扬按了按腰间用来摆样子的短剑,像汉国士人一样昂首挺胸,步履从容
地朝金市走去。

  空气中传来一丝波动,接着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身后。程宗扬头也没回,「颖
阳侯有异动?」

  惊理道:「没有。」

  「什么事?」

  惊理与罂奴不同,她出身于龙宸的杀手,很少会主动现身。她此时出现,多
半有什么事情。

  「你们刚走,朱大侠就派人把那些游民都杀了。」

  程宗扬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惊理。

  「他们把人分别叫到旁边一处宅院里,先动手杀人,然后把尸体砍去首级,
扔进一口枯井。」

  程宗扬完全没想到朱安世下手如此狠辣,竟然在城中杀人越货。

  「他们刚开始动手,似乎很匆忙的样子。」惊理道:「奴婢不知道那个叫延
香的女子主人是不是有用,要不要救她下来?」

  「废话!」程宗扬毫不迟疑,转身掠向来处。

  …………………………………………………………………………………

  宅院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延香双手捆在一处,嘴巴被塞住,白裙上沾满
血迹,惊恐地瞪大美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好友逐一死在刀下。

  朱安世负手立在院中,脸色阴沉,眉角的刀疤微微跳动。他几年前犯过一桩
大案,被官府通缉至今,不得不隐身陋巷。谁知今日竟有人摸到他藏身的赌场。
朱安世能藏匿至今,本身在洛都的势力也盘根错节,很快有眼线透出消息,却是
这些游民走漏了风声,被人盯上。

  这会儿也不知道他们走漏消息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朱安世没有心情也没有时
间查清他们是否冤枉。几个游民而已,干脆杀光,免得后患无穷。

  手下迅速收拾细软,备好马车。朱安世盯了那些游民一眼,然后登上马车,
吩咐道:「收拾干净。」

  程宗扬赶到时,马车已经绝尘而去,院中只剩下两名大汉负责收尾。他们把
死者的头颅砍下来,装进麻袋,尸体扔进一口枯井。即使事后被人发现,这些无
法确认身份的尸体也只会成为无头悬案。

  当一名汉子提着带血的长刀过来,延香眼中只剩下绝望。那大汉冰冷冷看着
她,然后抓住她的衣襟,用力一撕。延香引以为傲的胸乳跳了出来,在冰冷的空
气中微微颤抖。大汉张开手掌,朝延香胸乳抓去。

  忽然一条身影从檐上掠下,一脚踹在那大汉颈侧。那大汉被踢得身体旋转过
来,头下脚上,一头撞在阶下,顿时昏迷过去。另一名大汉刚把最后一具尸体扔
进枯井,闻声立即拔起长刀,喝道:「谁!」

  那男子没有答话,只低头看着延香。与他目光一触,延香立刻认出这个年轻
人的面孔。刚刚生出的希冀彻底绝灭,绝望重新爬上心头。

TOP

0
                第五章

  程宗扬俯身想拉起延香,忽然心生警兆,身体拚命一斜。间不容发之际,一
支匕首贴着颈侧飞过,弯曲如蛇状的刀身击中阶上的青石,溅起一片石屑。接着
一个高大的身影跨过土墙,他身穿黑衣,脸上戴着铁铸的面具,宛如一尊充满杀
气的魔神,挥刀朝程宗扬劈来。

  程宗扬还未站稳,便一手探入怀中,擎出珊瑚匕首,旋身格住长刀。臂上一
沉,一股真气狂涌而来,程宗扬瞬间估出对手的修为,斜身卸去力道,左腿铁鞭
般甩出,踢在那人肋下。

  「篷」的一声闷响,那大汉身形一晃,挥出的长刀偏到一边,将阶下昏迷的
汉子拦腰劈开。

  血肉横飞间,程宗扬抱住延香一滚,避开刀锋的范围。

  墙头人影耸动,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纷纷跃入院中。那些黑衣人默不作声,
散发出逼人的杀气,显然是手上有不少人命的亡命之徒。朱安世那名手下只是寻
常的江湖好手,不过数招就被砍中小腿,跪倒在地。

  「别杀他!」一名黑衣人拦住同伴,然后道:「朱安世——去了哪里?」

  那汉子腿上血如泉涌,神情却毫无惧色。

  黑衣人道:「只要你说出来,立刻赏钱百万!授职羽林天军!」

  那汉子放声大笑,「某家岂是贪图富贵之徒!」他一把撕开上衣,露出结实
的胸膛,然后挺起身,执刀喝道:「生死!命耳!」

  黑衣人一拥而上,刀光交错间,锋利的长刀砍进他的头颅,劈开他的胸膛,
斩断他的手臂,划开他的小腹,那汉子却毫不退缩,直到被人乱刀分尸。

  程宗扬已经看清冲进来的黑衣人共有六人,其中四人面具上铸着豹形,那名
身材最壮硕的大汉和开口的黑衣人,面具上则铸的猛虎,而这两人,也是修为最
高的两个。单独对阵,自己有七八成赢面,两人同上,自己多半要输。六个人全
上的话,肯定是十死无生。

  为首的黑衣人提刀指向程宗扬,寒声道:「朱安世在哪里?」

  程宗扬苦笑道:「我说我是过路的,你信不信?」

  黑衣人冷哼一声,握刀的手掌缓缓收紧。

  「等等!」程宗扬在他们正要出手之际突然开口,「你们刚才说的赏金还算
不算数?」

  「说出朱安世的下落,赏钱百万,授职羽林天军!」

  「喂,」程宗扬笑道:「你知不知道你这话泄漏了很多信息啊?一开口就赏
钱百万,即便在王侯贵人云集的洛都,也没有几家。授职羽林天军更要命,如果
我没记错,羽林天军是霍大将军亲自掌管,能随口允诺,你们家主的家世地位可
不一般——家资豪富,地位尊崇,还能豢养家臣,你们家主的身份差不多也呼之
欲出了吧?」

  庭中安静得针落可闻,片刻后,那名黑衣人冷笑着揭下面具,「告诉你又何
妨?我等主公便是襄邑吕侯!」

  襄邑侯吕冀,颖阳侯吕不疑之兄,太后亲弟。按照汉国传统,这位声名赫赫
的外戚,将是接任大司马大将军不二人选,也是霍子孟之后的群臣之首。难怪敢
这么嚣张,直接杀上门来。

  程宗扬道:「朱大侠何时得罪过襄邑侯?要斩尽杀绝?」

  「朱安世横行不法,私藏囚犯,贩卖赃物——这些还不够?」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程宗扬道:「就算你说得全对,那也该官府出面。
你们不过是襄邑侯的家奴,难道以为自己是官府吗?」

  那名雄壮的大汉沉声道:「少废话!杀了他!」

  「我和朱安世没关系,纯属路过,」程宗扬叫道:「只要各位高抬贵手,我
这就和同伴离开!」

  为首的黑衣人道:「你是她的同伴?」

  「没错,我们自小青梅竹马。」

  几名黑衣人面面相觑,似乎没听懂他说的什么意思。最后为首的黑衣人抬手
亮出一块玉佩,「这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那是一块雕琢成同心式样的玉佩,莹润的玉质在夜色下似乎发出光来。这种
上品的羊脂玉绝不多见,程宗扬一眼就认出,这玉佩与自己捡的鸳鸯玉佩是同样
的质地,甚至很可能出于同一名工匠之手。

  程宗扬心念电转,口中说道:「是我捡的。」

  「在哪里捡的?」

  「伊河边上。」

  「什么时候?」

  「五天之前。」程宗扬道:「是在一辆损坏的马车上。」

  为首的黑衣人眼中露出一丝残忍而又玩味的神情,然后笑了笑,「你运气很
好。」接着喝道:「杀了他!」

  两名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不言声地掠来。程宗扬脚尖一挑,将一柄遗弃的长
刀握在手中,接着腾空而起,带着逼人的气势朝两人头顶直劈下去。

  看到那个年轻人露出这一手,为首的黑衣人有些意外,即使在襄邑侯的门客
中,能有五级修为的强者也绝不会太多,而这人的年纪比起其他的成名高手可年
轻了一大截。

  两名黑衣人倏忽分开,刀光匹练般卷起,朝他双腿斩去。程宗扬身在半空便
是一招虎踞空山,刀光猛然间暴射开来,将两人逼开,接着长刀由下方挑起,将
右侧那名黑衣人的长刀荡开半圈,随即一脚踢在他肘下。

  黑衣人没想到他看起来貌不惊人,刀法却强悍如斯,一个不慎,长刀脱手而
出,接着胸口一阵剧痛,锋利的刀刃像虎牙一样撕开他胸口的肌肉,硬生生劈断
他的胸骨。

  黑衣人溅血倒地,程宗扬抢上前去,左手一捞,稳稳接住飞出的长刀。双刀
在手,程宗扬如虎添翼,双刀左防右攻,将另一名黑衣人杀得连连后退。

  十余招转瞬即过,忽然程宗扬双刀齐出,趁那名黑衣人来不及回防,一记虎
啸奔雷,交叉劈在他面门上。「铛」的一声巨响,那名黑衣人的铁面具仿佛被重
锤击中,凹陷下去,脖颈折断一样向后折去,眼眶中迸出两股鲜血。

  程宗扬经常跟星月湖那帮强人混在一起,很容易让人忽略他本身已经稳稳踏
入第五级坐照的境界,比起寻常的武林大豪也不逊色。此时双方都是以快打快,
短短几息,两名黑衣人就被斩杀,快得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

  那名杀神般的大汉终于出手,长刀一动,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刀锋卷起,平
地带起一股狂飙。

  程宗扬心下大定,这家伙虽然气势十足,但能放而不能收,刀法的修为即使
比自己强点,也很有限。

  不过对手显然没打算和他一对一决出胜负。另外三名黑衣人同时展开身形,
一起朝程宗扬攻去。为首那名黑衣人加入战团,程宗扬顿时感受到压力。那人刀
法十分诡异,招法中劈砍极少,而是多用捅刺,挡格起来十分吃力。

  程宗扬从不逞强硬撑,眼看要吃亏,立即召人助战。惊理身形未现,一枚利
刺便贴着地面悄然射出,穿透了一名黑衣人的脚踝。

  「别慌!」为首的黑衣人一声断喝,然后蓦然出刀,凌空一击,将另一娥眉
刺劈落在地,接着往暗处杀去。

  程宗扬少了一个强敌,终于稳住阵脚,但惊理的修为他心里有数,本来就比
起那名黑衣人差了少许,眼下元阴未复,能自保已经不错了。眼前这三名对手,
还需要自己来解决。

  刀声连串响起,程宗扬在三人的围攻下节节后退,忽然他脚下一个踉跄,一
跤坐倒,胸前空门大露。这样的机会任何一个对手都不会错过,戴着猛虎面具的
壮汉本来就攻得极紧,见状立即飞身而起,长刀对着程宗扬胸口斩下。

  程宗扬忽然一笑,身体往旁边一翻,顺势踢开身后的麻袋,露出下面一个又
黑又深的井口。

  那大汉大吼一声,长刀由下劈转为横扫,试图避开井口。但程宗扬早就防着
他这一招,挺刀在他刀尖上一磕,用巧力把他的攻势引到一边。那大汉原本离井
口还偏着尺许,被程宗扬一引,反而变向,活像投井一样往井口钻去。他在空中
无从借力,再试图变招已经来不及了,大骂声中,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一样,连
人带刀落入井里。

  剩下两名黑衣人修为本来就差着一截,其中一个还被射伤脚踝。搏杀中步法
无从施展,就意味着只能挨打,他想拖着伤腿劈中程宗扬一刀都不容易。程宗扬
把他扔到一边,朝另一名黑衣人穷追猛打,一连三招,将他逼到墙角,然后猛地
返身,双刀同时斩进井口。

  金铁交鸣间,那名大汉的喝骂声再次响起,却是刚跃到井口就被双刀硬生生
砍了回去。程宗扬来不及转身,便是一招虎视鹰扬,双刀鹰翼般向后挑起,将两
名黑衣人的攻击格开。

  程宗扬对那名受伤的黑衣人不闻不问,只盯着另一人强攻,中间又两次回身
封住井口,把那名大汉困在井下。他攻势越来越急,双刀虎虎生风,将五虎断门
刀的凶猛和悍勇施展得淋漓尽致。刀光滚滚而出,就像赶鸭子一样赶着那名黑衣
人绕着井口乱转。那名黑衣人虽然还在顽抗,但已经被程宗扬死死压制,送命只
是迟早的事。另一名黑衣人脚踝受伤,想帮忙都插不上手,只能跟在两人屁股后
面吃灰。

  程宗扬狂吼一声,双刀再次齐出,左刀横飞斩首,右刀斜劈切腹。那名黑衣
人拚命往后一退,却像程宗扬一样绊住井沿,屁股一沉,跌坐在井口内。

  程宗扬提起双刀,对着那人胸腹刺下,就在这时,他丹田蓦然一震,一口鲜
血喷了出来,双刀刺下一半,真气已然涣散,最后只刺中那人肩头。

  那名黑衣人死里逃生,立刻反击,谁知身下猛的一阵剧痛,坐在井口的半截
身体被一柄长刀生生斩开。

  井下的大汉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挡在井口的物体劈
得粉碎,但他这次的冲势也再度被阻,只能无可奈何的重新落回井底。

  受伤的黑衣人看着同伴突然间鲜血四溅,肢体横飞,几乎吓得呆了,片刻后
才意识到那个年轻人状况不对。他背对着自己跪在井边,半身都被鲜血染红,却
一动不动。他大着胆子蹒跚过去,一边举刀对准他的后颈。

  那人伏在井边,没有丝毫动作,黑衣人胆气愈壮,长刀狠狠劈下。那人身体
勉强一歪,紧接着井口暴出一团刀光,与黑衣人的长刀硬拚一记,然后又是一连
串的大骂。

  黑衣人手臂剧震,脚下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他顾不上抱怨这次的乌龙,
重新举刀,对准近在咫尺的对手。

  那年轻人翻过身,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喷得他满头满脸都是。黑衣人又怒又
喜,刀锋寒光一闪,朝他胸口劈去。

  忽然小腹传来一股冰凉的寒意,刹那间,体内的气血都仿佛被冻结。黑衣人
惊诧地垂下眼睛,只见那年轻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奇怪的匕首,正刺在自己
丹田的位置。

  黑衣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身体慢慢歪向一边,接着井口刀光再起,将他
头颅劈去半边。那名大汉重新落回井底,但所有的阻碍都被斩杀,下一次再没有
人能够阻住他。

  井口交错着十几具尸骸,使那名大汉离井口比想像中更近。他带着滔天的怒
火,又一次腾身而起,长刀在井口旋了一圈,没有碰到点障碍,立刻展臂攀住井
沿。

  手掌刚扳住井口的青石,一柄短剑穿过月色重重切下,几根手指带着鲜血飞
起。

  凄厉的惨叫声从井下响起,刚刚赶来的罂粟女舔了舔唇角,露出一丝嗜血的
笑意,随即朝正在与惊理缠斗的那名一名黑衣人杀去。

  程宗扬双目紧闭,肉眼无法看到的死气从四面八方源源不绝地涌来,泉水般
汇入丹田。

  半个时辰之内,这处庭院便有超过二十人殒命,大量的死气使程宗扬丹田阵
阵剧痛,也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他竭力维持着近乎崩溃的气轮,不断把死气
转化为救命的生机,将涣散逆行的气血逐一汇入丹田。

  两名侍奴联手,格杀了为首那名黑衣人,给月下的庭院增添了一分血色。最
后一名大汉被困在井中,半晌没有动静。

  罂粟女捡起一柄长刀,劲气贯入刀锋,往井中用力一掷。「叮铛」一声,长
刀被挑开,撞在井壁上。

  程宗扬忽然道:「别杀他……」

  那名襄邑侯的手下多半是知情人,他口里的消息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罂粟女停下手,井下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从井中传来,变得瓮声瓮气,接着
一股强烈的死气冲天而起。

  程宗扬心里大骂一声,这帮该死的死士,都是些不要命的狂徒!那人被困井
下,自知绝无幸理,不等他们动手,就立即自尽。

  他们主奴三人之外,延香成了唯一的幸存者。遍地的血腥,竟然没有使她昏
迷过去,但她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眼中充满惧意。

  罂粟女和惊理将所有的尸首砍烂面孔,丢入井中,可能暴露他们身份的面具
则收了起来。干着这些血腥残忍的勾当,罂粟女还有闲情在延香脸上摸了一把,
笑吟吟道:「倒是一副俏模样……」

  延香羞窘地想要躲开,惊理冷冷道:「把她也丢到井里。」

  延香嘴巴被塞住,闻言急促地呜咽一声,两行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罂粟女笑着搂住她,「别怕,吓唬你呢……」

  程宗扬吸收完最后一缕死气,终于稳住丹田的气息,他咯了口血,勉强撑起
身,「玉佩……」

  惊理点了点头,将那块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同心佩收了起来。

  …………………………………………………………………………………

  狭小的陋室内一灯如豆,从延香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那个男子的面孔隐藏在
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眸微微闪亮。

  房间颇为简陋,墙壁虽然刷过白灰,仍能看出夯土的痕迹。窗户是在墙上开
一个洞,里面装着木条,然后覆上旧纱。延香刚醒来时,还听到外面的吵闹。但
一名艳如桃花的女子把一张小符贴在窗上后,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连秋虫的声
音也完全消失。

  程宗扬胸口一阵一阵的烦闷,这与丹田的异状无关,而是吸收太多死气的后
遗症。以往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找个女人,把多余的杂气发泄出来。但现在他丹
田的气轮岌岌可危,再去胡乱双修,跟找死差不多。如果卓云君在这里就好了,
她修为在己之上,又深谙房中秘术,是绝佳的修侣。但她远在北邙,自己鞭再长
也够不着。

  延香不知道那张符是什么,但她知道,这个房间所有的声音都与外界隔绝,
即使自己叫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听到。强烈的惧意,使她禁不住哭泣起来。

  「我不想对女人太粗暴。」那个男人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血腥气,他说:「所
以你最好说实话。」

  延香哭得一塌糊涂,「我什么都告诉你,但我真不知道要说什么……」

  罂粟女轻笑道:「主子,这样不行的。」

  程宗扬叹了口气,「你来吧。」

  罂粟女慢条斯理地剥下延香的长裙,延香顾不得羞耻,只是恐惧地看着她的
手掌。那双手轻轻抚过她雪白的肌肤,停在大腿根部。罂粟女嫣然一笑,双手拇
指扣住延香大腿内侧急脉穴与阴廉穴之间的部位,然后用力按下。

  强烈的痛楚仿佛飞速游动的小蛇,顷刻传遍全身,延香尖叫声还没出口,就
被另一名女子按住嘴巴。她双眼翻白,身体反弓起来,两条美腿像触电一样在罂
粟女手下不住痉挛,接着下身溅出一股液体。

  延香想死的心都有。她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
到这步田地。

  终于身后的女子松开手,延香弓着身,剧烈地咳嗽着,原本娇媚的面孔此时
涕泪交流,狼狈不堪。

  她没有喘息太久,那个美貌而狠毒的女子就又按住她腋下。又一阵无法言说
的痛楚袭来,延香浑身抽搐,那双风流婉转的美目此时在剧痛下一阵阵翻白。

  罂粟女停手问道:「你认得赛卢吗?」

  延香哭叫道:「认得……」

  惊理道:「这块玉佩你认得吗?」

  「认得……」延香泣道:「我们前几日得了些金玉,到市中贩卖,这块玉佩
也在里面。」

  「是你们掘墓得来的?」

  「是……」

  「在哪里?」

  「在上汤……」

  程宗扬忽然道:「赛卢怎么死的?」

  延香再也撑不下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边哭边说,程宗扬半晌才听
明白,那个赛卢前几日天不亮的时候,突然跑到游民聚居的地方,说是要避避风
头。然后借了锹锄,一个人溜出去,鬼鬼祟祟不知搞些什么。等游民找到他时,
发现他在林中挖了一个洞,竟然是在盗墓。那些游民暗地里挖坟掘墓尽人皆知,
可赛卢挖的却是那些游民埋骨的地方。双方一通争吵,当场把赛卢打死,偷偷埋
了。这块玉佩就是从赛卢身上找到的,具体的来历却无人知晓。

  延香等人销赃时,把玉佩也混在赃物中,一并卖出。不料却因此招来大祸,
被襄邑侯的人找上门来。

  程宗扬把身边的鸳鸯玉佩取出来,与那件同心玉放在一起。任何人都能一眼
看出,这几件玉器原本是一套。可一件是自己在伊阙的凶案现场捡到,一件出现
在上汤的扒手身上,这南辕北辙的两件事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关联?

  程宗扬强忍着胸口的烦闷,凝神思索。

  罂奴和惊理仍然在敲打延香,想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不过她们两个的审讯
只占了三分,其他七分都是单纯在摆冶延香。罂粟女和惊理本身就是手上沾满鲜
血的凶徒,在死丫头手下显然也没学什么好,下手专门挑延香身上最痛的地方,
或是会导致气血逆行的穴道,或是腋下、麻筋这些脆弱而敏感的部位,既让延香
痛不欲生,还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什么伤痕。

  程宗扬也懒得去管她们,倒是延香的撒谎把他们坑得不轻,卢五哥的火眼金
睛,这回也走了眼,他去上汤多半要白跑一趟了。

  忽然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一角红色。那是一块丝物,和延香剥下的衣裙堆
在一起,被压在下面。

  程宗扬抽出来一看,认出那块丝帕是延香的随身物品,在赌场自己还看到她
用这块丝帕来打弹棋。但这会儿握在手中,程宗扬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条丝
帕触手温凉,像水一样光滑而又柔软,同时充满质感——如果自己没有看错,这
丝帕和小香瓜身上那条红纱一样,是鲛帩。

  程宗扬盯着那块丝帕,半晌抬起头,「哪里来的?」

  延香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泣声道:「是赛卢,赛卢那天来,拿这条丝帕讨好
奴家……」

  程宗扬展开那块鲛帕,指着角上刺绣的字迹道:「你认得吗?」

  延香泪眼模糊地说道:「奴家不识字……」

  「这上面绣的是四个字,」程宗扬一字一字说道:「玉、堂、前、殿。」

  程宗扬放下鲛帩,慢慢道:「天子的寝宫。」

  程宗扬从未想过这桩莫名其妙的生意,会把自己卷入到汉国的宫闱秘事中。
从他在汉国这些天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可以说汉国这位天子名声并不大好。据说
天子与富平侯张放交情非常,比情同手足还更亲密一些。更有流言称,天子性喜
游乐,经常带着一帮少年在洛都附近游猎玩耍,甚至冲撞宵禁,对外号称是富平
侯家人。

  比天子这些轶事传得更沸沸扬扬的,则是那位新立的赵皇后。街头巷尾都在
流传,说皇后其实是一位风尘歌女,天子游玩时偶然遇到,把她带回宫中,结果
专宠于内,竟然被立作皇后。

  程宗扬当初听到这则传言时,心里狠狠动了一把。眼前这个六朝的历史支离
破碎,与自己知道的似是而非,但人物多半是真实存在的。如果自己没猜错,这
位皇后,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绝代佳人:赵飞燕。不过他也只是心动而已,自己一
个外来的商人,想行动都不可能找到门路。

  但此时,天子寝宫的物品,竟然会出现在自己手边。难道当晚在上汤的,会
是天子本人?可颖阳侯有什么理由要赶尽杀绝?因为赛卢偷走了有天子标记的物
品,会泄漏天子的行迹?

  罂粟女和惊理也停下手,面露惊愕,她们当然知道「天子寝宫」这几个字的
份量,不过她们都很乖巧的没有开口,以免打断主人的思路。

  良久,程宗扬睁开眼,「罂奴,去看看那个胡琴老人,不要惊动他。」

  「是。」罂粟女悄然离开。

  惊理道:「要奴婢去颖阳侯府吗?」

  「不用了。你今晚也出过手,还是休息吧。」

  惊理静了片刻,低声道:「主人的身体……」

  「暂时没事。」

  惊理迟疑了一下,小声道:「要奴婢侍寝吗?」

  程宗扬摇摇头,「我要调息两个时辰。不要让人打扰我。」

  「是。」

  惊理把延香的亵衣揉成一团,塞住她的嘴巴,室内安静下来。

  程宗扬没有躺下,而是盘膝趺坐,他闭上发,呼吸渐渐变得柔长,将那些杂
乱的思绪逐出脑海,静心调息。

  两个时辰的调息转瞬即逝。程宗扬睁开眼,此时丑时刚过,正是夜色最深的
时候。

  惊理和罂粟女跪坐在主人身边,看到他睁开眼睛,都暗暗松了口气。如果主
人出事,她们两个最幸运的结局就是立刻自尽,给主人殉葬。否则紫妈妈回来,
她们两个肯定会受尽世间一切苦楚,再给主人陪葬。

  罂粟女道:「那个老人还在客栈。」

  「延香呢?」

  延香先是受了惊吓,又在两女手中饱受痛楚,此时已经昏睡过去。程宗扬一
开口,两女毫不迟疑地把她唤醒。

  程宗扬拿出一卷画轴,在灯下摊开,「这幅画你认识吗?」

  延香茫然摇着头,当画轴上那个女子出现时,延香「啊」的惊叫一声,「延
玉!」

  程宗扬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确定吗?」

  延香看了许久,最后确认道:「是她。」

  「你们一起去上汤,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卢五哥。」程宗扬道:「告诉他,我
知道脚店里最后一个人是谁了——一个丹青师。」

                第六章

  「这幅画在延玉身上,但延香以前没有见过。那么只会是延玉与陈凤相见之
后才得到的。」程宗扬道:「我们已经知道延玉和陈凤在偃师足不出户,不可能
请来丹青师给延玉画像。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幅画是他们在脚店时候画的。
给延玉作画的人也在脚店。」

  卢景道:「张余——那个猎户提到一个不知名的文士。」

  程宗扬道:「因为他随身带着纸笔,那个猎户把他当成文士。」

  卢景反覆看着画卷。程宗扬的推断没有问题,那个不知名的文士很可能是一
位丹青师。但最大的问题是画卷上没有落款,即使知道这是某位丹青师的作品,
也无从寻找。

  卢景放下画卷,又拿起玉佩、鲛绡,一一看过。

  片刻后,卢景道:「在伊阙截杀婢女的,是襄邑侯的门客。」

  「我也是这样猜的,」程宗扬摊开手,「但没有证据。」

  「那我们就去找证据。」卢景道:「老四。」

  程宗扬忽生感应,抬头往梁上看去。落满灰尘的主梁上微微隆起一个影子,
接着一个身影一闪,落在面前,轻盈得仿佛一根羽毛。

  程宗扬还抬着头,惊讶地看着横梁,上面连灰尘都保持原样,如果不是亲眼
看到,他怎么不相信那上面刚刚伏着一个人。

  「四哥,你怎么做到的?」

  「想学?」斯明信冷漠的声音道:「跟我当杀手。」

  斯明信虽然站在面前,整个人却仿佛笼罩在一层阴影下,让人一不留神就会
忽略他的存在。当他开口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自己能看到他嘴巴在动,声音
却仿佛从另一个方位传来,近在咫尺,却让捉摸不定。

  程宗扬苦笑道:「算了,我已经感觉自己资质不够了。」他打起精神,「四
哥什么时候来的?」

  「比老五早一点。半个时辰。」

  「啊?」程宗扬一阵尴尬。卢景进来之前,自己刚跟罂奴腻了一会儿,虽然
没有真刀真枪的乱搞,但也少不了春光外泄。

  「放心。我那会儿出去了。」

  程宗扬干笑两声,星月湖八骏里面,自己和斯明信算是比较陌生的,人家进
出两趟,自己一点都不知道,活该被人看好戏。

  「对了,四哥,听说你接了笔生意,得手了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程宗扬心里嘀咕着,「我还在奇怪,怎么城里一点动静
都没有呢?洛都令被刺,按道理应该设立关卡全城大索啊?」

  斯明信简单说道:「他是病故。」

  程宗扬想了一下才明白,佩服地说道:「四哥手段够神的。一点破绽没露就
弄死那家伙。」

  「有人想让他死,有破绽也掩饰了。」

  「雇主干的?」程宗扬好奇心上来,「能透露一下吗?」

  斯明信直接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襄邑侯吕冀。」

  程宗扬怔了半晌,「不会是陷阱吧?怎么襄邑侯、颖阳侯一起找上门来了?
一个请四哥杀人,一个请五哥找人,找到就杀——」他越想越是不妥:「干!肯
定有内幕!」

  卢景与斯明信对视一眼,斯明信点了点头。

  程宗扬道:「怎么了?」

  卢景道:「我们在洛都挂出阳泉暴氏的牌子,其实是放风招揽生意。阳泉暴
氏的名声在别处不响,但在晴州有不少人知道。所以前几日我给老四留了消息,
让他查一下这两桩委托会不会和晴州有关。」

  「查到了吗?」

  斯明信道:「吕氏宾客里面,有一个晴州来的商人。」

  「是谁?」

  「程郑。」

  程宗扬愕然道:「是他?」

  斯明信道:「吕冀与吕放有私怨,几个月前就在寻觅外来的杀手。」

  这么说,吕冀与吕不疑委托的两件事并没有关联,只是斯明信和卢景用阳泉
暴氏在晴州打出的名头太响,才使得他们不约而同找上门来。

  卢景道:「严君平呢?」

  斯明信脸色阴沉地摇摇头。

  「先来说说颖阳侯的事吧。」卢景道:「最迟今晚,他们就会知道去杀坐地
虎的人已经出事了。接下来就该对我们动手了。」

  「五哥的意思呢?」

  「我们先去找他。」卢景忽然道:「你怎么样?」

  「还行。」

  罂粟女和惊理去找卢景,已经告诉他,主人动手时出了岔子。不过经过一夜
的调息,程宗扬此时已经重新稳住丹田,短时间内不与人动手,还能撑得住。

  「事不宜迟,我们分成三路。」卢景道:「你先去北邙,找到颖阳侯苑林的
所在。老四去找那个胡琴老人,问问当晚他听到什么。我去襄邑侯府,打听前几
日有没有人去伊阙。申时之前,都赶到北邙会合。」

  程宗扬知道卢景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让自己直接到地头等着,免得来
回折腾,不过自己一直等着盲眼的胡人琴师开口,眼看斯明信及时赶来,转机就
在眼前,程宗扬实在不想错过。他开口道:「我和四哥一起,问几句话的事,用
不了多少时间。」

  「家主。」一个声音响起,却是惊理刚刚回来,「那个盲眼的胡人琴师被乐
行叫走了。」

  程宗扬懊恼地说道:「我应该先出钱把他聘请过来。」

  斯明信道:「我先去北邙。」

  「就这么办。」卢景眼睛一翻,拿出一根竹杖,扮成瞎子,摸着出门了。

  …………………………………………………………………………………

  郑宾亲自驾车往北邙赶去,程宗扬却在车内与斯明信起了争执,「现在是大
白天啊,四哥,你就这么摸上门去?」

  斯明信道:「不难。」

  程宗扬苦笑道:「四哥,不瞒你说,我有点为难。」

  「知道。你在山下等。我进去看过就出来。」

  「你去看什么?」

  「看他在不在。」

  反正要等卢景,斯明信先进去踩点也没错。程宗扬无奈地说道:「那好吧。
你千万小心。」

  惊理忽然道:「奴婢有个主意。」

  程宗扬板起脸道:「我们说话,哪儿有你多嘴的份?」

  「是。」

  「说吧,什么主意?」

  惊理垂头一笑,然后拿出一只厚厚的皮囊,「斯爷既然能潜进去,不若把这
件东西放在颖阳侯房内。」

  程宗扬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

  皮囊里装的是自己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摄像机,小紫走后,摄像机就由惊理
保管,里面还有在伊阙遇到的凶手影像。

  程宗扬接过来,对斯明信道:「这个东西很简单的,只要按这里就行了,其
他都不用管。」

  程宗扬随便录了一段,然后回放出来,「你看,就这样。」

  斯明信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摄像机,半晌才道:「影月宗什么时候出了这种
神器?」

  「呃……我也刚拿到……」

  也难怪斯明信误会,六朝宗门数以百计,各种奇术妙法层出不穷。但说到传
声留音之术,世间宗门无出影月宗其右。摄像机的来历程宗扬不好解释,随口含
糊过去,然后道:「你只用把它带进去,找个隐蔽的地方放好就行。」

  斯明信谨慎地说道:「我试试。」

  马车在山脚停下,斯明信独自离开。程宗扬对郑宾道:「你也回去吧。山间
停一辆马车太扎眼了。」

  郑宾是星月湖大营出来的,服从性一流,闻言向程宗扬敬了个礼,便驱车返
回洛都。

  惊理道:「主子去哪儿?」

  「旁边有个镇子,去镇上等着。」

  邙山林木葱茏,山幽水静,不仅颖阳侯,不少王侯重臣都在此建起苑林。有
些占地数里,苑中亭台楼阁连绵不绝,富贵非常。王侯云集之地,自然少不了大
批门客仆从,加上周围的平民都涌来讨生意,倒是在山间形成了一个集镇。程宗
扬去上清观时,还从镇旁路过。

  「喂,你笑什么?」

  惊理轻笑道:「奴婢以为主子会去找卓奴……」

  「办正事呢!」程宗扬道:「让四哥他们看见怎么办?」

  惊理道:「奴婢知错了。」

  程宗扬不满地说道:「我发现死丫头不在,你们几个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
还敢拿主子开玩笑。」

  惊理柔声道:「主子若是不喜欢,奴婢今后不敢了。」

  程宗扬感叹道:「死丫头在的时候,你们多老实啊,一个个跟木偶一样冷着
脸,不言不笑,也不乱动。我要不开口,平时连人影都见不着。」

  「奴婢是怕打扰主子。其实奴婢是喜欢服侍主子的。」

  「哈哈,你是故意拍马屁哄我开心呢。」

  「一半是为了主人开心,一半是真心。」

  「开玩笑的吧?要不是死丫头收了你们一魂一魄,你愿意给我当奴婢?像现
在这样,只要我高兴,就按着你们弄一回,难道你不觉得委屈?」

  惊理低头道:「便是委屈也情愿。」

  「拉倒吧。你是马屁功夫见长,还是跟我逗乐呢?」

  惊理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奴婢说的是真心话。其实不止奴婢,连罂奴、蛇
奴和卓奴她们也是如此。」

  程宗扬一脸不信,「你们这是组团忽悠我?你们不在肚子骂我就好了,我就
不信你们还会开心。」

  惊理抿嘴一笑,过了会儿道:「昨晚主子入定,奴婢们去外面摆布那个叫延
香的姑娘,罂奴问她什么时候失的身,怎样弄她最快活……等延香撑不住昏睡过
去,罂奴私下对奴婢说起她最快活的一次……」

  「不会是前天在桑园那次吧?」

  「是在舞都的时候。罂奴说,那次主子和云少夫人在榻上缠绵,她在旁边服
侍。少夫人玩得高兴起来,让她趴在榻边,怂恿主子用脚趾去弄她。罂奴趴在地
上,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翘着屁股,等主人的脚趾插进来。她说,她觉得自己就
像一个最低贱的奴妓,被主子们当成玩物随意狎弄。可越是这样想,她身子就越
热。主人的脚趾刚插进来,她就觉得自己快要泄身了。」

  「罂奴说,主人脚上的力气比手指和那里要大得多,她刚被主人插弄几下,
就感觉喘不过气来,整个人都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然后从主子脚趾插入的地方,
一阵阵的发麻,主人每动一下,就强烈一分……她说她后来整个人都像要晕厥一
样,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下面像是被人握住一样,一阵阵的收紧,事后主人还
笑话她夹得太紧呢……」

  瑶丫头虽然和自己上床之前还是个黄花闺女,玩起来却大胆得很,那天拿罂
奴助兴的事,程宗扬隐约有一点印象,没想到罂奴会记得这么清楚,他好奇地问
道:「你呢?哪次最快活?」

  惊理脸上微微一红。

  「有吗?」

  惊理小声道:「是前天……」

  「前天?八月十五?」程宗扬想了起来,脸上却一本正经,「我怎么不记得
了?」

  「那天主子喝了点酒,醉醺醺进来让奴婢找包裹里带的糖果。奴婢刚转身,
就被主子按在箱子上,扯开衣裳……」

  想起那晚的经历,惊理不由露出娇羞的媚态,「那会儿外面人都在喝酒,奴
婢怕被人听到,不敢作声……主子刚喝过酒,兴致正高,顶住奴婢的屁股就往里
面插……结果插错了地方,弄到奴婢后庭里面。」

  惊理咬了咬嘴唇,「奴婢后面被主子弄得火辣辣的,像要裂开一样,又不敢
叫,只好咬牙忍着疼痛,心里怦怦直跳……主子从后面握住奴婢的奶子,一边揉
捏,一边挺弄,肉棒越弄越硬。奴婢趴在箱子上,下面像是被主子弄穿一样,主
子每次插进来,都像是顶到奴婢心口上。奴婢忍着痛,一边听着外面的说笑声,
生怕他们不小心闯进来撞见。外面笑声一高,奴婢的心就紧张得要从腔子里跳出
来。」

  「奴婢一边盼着主子赶紧弄完,一边又盼着主子不停地弄下去,等主子好不
容易弄完,奴婢两条腿都湿透了……」

  程宗扬低笑道:「我说那天干着还挺费劲,你后来怎么会流那么多水?」

  惊理在主人笑谑的注视下脸色越来越红,忽然她听到主人吩咐:「把里面的
衣物脱了。」

  惊理吓了一跳,「主子,这是在路上……」

  「所以我才让你脱里面的。」

  惊理外面罩了件丝袍,里面是护体的皮甲。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两手伸进衣
内,将贴身的皮甲飞快地解下来。

  一般的皮甲穿卸都是难事,但云氏的拉链坊已经开始大量生产拉链,程宗扬
近水楼台,自然先尽着自己人用。几名侍奴的衣甲都用上拉链,脱起来比一般衣
物还方便得多。

  惊理握着皮甲,连耳根都红透了,她的丝袍质地极薄,卸去遮体的皮甲,很
容易就能看出里面的胴体一丝不挂。

  程宗扬一手伸进惊理衣内,手指顺着她柔滑的圆臀探到臀下。惊理身体微微
颤抖,窘迫地小声道:「万一有人过来……」

  「那你要小心一点了,万一被人看到,可太丢脸了。哈!这么快就湿了?」

  惊理双颊像火烧一样涨得通红,心里又是羞窘又是忐忑,生怕主人要在大路
上用她。这里虽是山间,但也少不了人来人往。可她又不敢违背主人的吩咐,万
一紫妈妈知道,说不定会把她裸着身子打发出去,让自己颜面无存。

  正惶急间,惊理忽然听到主人开口,「我记得旁边有一条山涧?」

  惊理松了口气,连忙道:「镇后有条山溪,离此不远。」

  四哥至少一个时辰才能回来,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程宗扬被惊理刚才一番
言语撩拨得心头火起,索性挽着她的腰肢离开大路。

  刚走进林中,程宗扬就不老实起来,他把惊理的丝袍提到腰间,让她裸露出
下体。惊理身子依在主人怀中,一手抱着皮甲,一手拉起下裳,丰挺的双峰在丝
袍内颤微微抖动着,那只白滑的雪臀在主人手中一扭一扭地滑动着,传来柔腻而
充满弹性的触感。

  程宗扬道:「你这屁股扭啊扭的,我倒想起刘娥了。你们在临安的时候没少
欺负她吧。」

  「也没有。只是她有时过来请安,会陪奴婢们过夜……」

  惊理说得含蓄,但程宗扬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她们几个把刘娥叫去,私下里
淫玩媟戏。刘娥是岳鸟人一手调教出来的,颇有些受虐的倾向,这些侍奴都是人
精,少不得把她叫来,轮流奸弄取乐。至于刘娥是羞辱难当,还是乐在其中,只
有她自己知道了。

  山中古木森森,林叶间,一条山涧蜿蜒流下。时已入秋,水势回落,原本浸
在水下的乱石显露出来,大大小小布满涧中。

  程宗扬有些奇怪,此地离镇子已经不远,可今天山中似乎分外寂静,一路上
连半个人影都没遇到。

  惊理一边走一边紧张地看着四周,一直走到看不到大路的地方,才微微松了
口气。这处山涧人迹罕至,便是被主人收用也无妨。

  惊理找了块干净的所在,将皮甲铺在厚厚的落叶上,然后顺从地躺下身子。
山风吹来,湿腻的下体暴露在空气中,传来阵阵令人羞耻的凉意。接着,一根火
热的物体伸到臀间,硬梆梆顶住穴口。惊理咬住唇瓣,主人进入的刹那,她禁不
住低叫一声,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熟透的水蜜桃,在主人身下迸出汁液。

  程宗扬握住惊理的脚踝,近乎粗野地在自己侍奴体内挺动着,丝毫不顾及她
的感受。惊理顺从地承受着主人的攻伐,脸上媚意越来越浓。

  忽然程宗扬停住动作,抬头望石上看去。远处一阵脚步声轻轻传来,两人是
在一块岩石旁边找了个背风的位置,那人却是从另一侧走来。过了一会儿,脚步
声停下,却是站在了岩石上,如果往旁边看一眼,肯定能看到这对野合的主奴。

  空气中飘一股淡淡的香气,接着一只洁白的玉手伸来,然后是一截皓雪般的
玉腕。程宗扬和惊理屏住呼吸,看着一个少女拿着一只瓦罐,俯着身子试图从山
涧中打水。

  可惜水位回落许多,那少女试了几次,都没能够到水面。她小心翼翼地往前
倾过身子,竭力伸长手臂,就在这时,她眼角似乎掠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少
女扭过脸,正与岩石下面一双眼睛对个正着。

  程宗扬张大嘴巴,那少女眉目如画,肌肤晶莹如玉,虽然布衣荆钗,却有着
国色天香的风姿,竟然是不逊于乐明珠的绝色。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吹了声口哨。

  「光啷」一声,瓦罐跌入涧中,摔得粉碎,那少女像受惊一样向后闪去,随
即消失不见。

  程宗扬发觉自己脸皮厚了许多,这种糗态之下,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他对
惊理笑道:「你被人看到了啊,哈哈……」

  惊理满面羞惭,连忙拿过丝袍掩住身体。

  程宗扬爬起身,想对那个少女解释几句,顶多再给她几个钱,赔她的瓦罐。
没想到站起来一看,岩石上竟然杳无人迹。那个少女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踪影
皆无。

  程宗扬纳闷地望着四周,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那少女无论如何不可能逃出
自己的视线范围。可视野所及,看不到丝毫痕迹。如果不是摔碎的瓦罐,他简直
怀疑那少女是不是真的出现过。

  「古怪……怎么跑这么快?」程宗扬嘀咕着,突然间变了脸色,「不对!」

  远处隐约传来一股气息,虽然很淡,但程宗扬的生死根一瞬间就生出感应:
是死气!死亡的气息!

  …………………………………………………………………………………

  程宗扬站在路口,神情凝重,这座镇子自己昨日路过时还颇为热闹。然而此
时,整个镇子空无一人,只留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惊理从一间酒肆闪身掠出,她眉梢眼角还带着柔媚的风情,但眼神已经变得
冷厉,「里面是空的,并没有动手的痕迹,似乎是主动收拾物品离开。看灶内的
灰烬,大概是昨日午后的事情。」

  程宗扬道:「六个时辰之前。镇上死了不下百人。」

  程宗扬是从镇上残留的死气作出推断,镇上的死气已经淡得对自己没有任何
益处,而且极为芜杂,似乎镇上突然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大批人口死于非命,
随后其余的居民都离开了镇子。

  「是土匪吗?」

  「天子脚下,如果出现这么大一股土匪,洛都的官员都可以去死了。」

  即使土匪,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就杀掉这么多人,更不可能把镇上的居民全部
裹挟一空。

  程宗扬道:「刚才那个女孩肯定有古怪,先找到她!」

  镇上突遇横祸,整个镇子的人死散一空,那个女孩突如其来的在山涧出现,
又莫名其妙地消失,虽然是大白天,程宗扬仍不由背后一阵发凉——不会是撞鬼
了吧?

  两人挨家挨户地找过去,幸好镇子很小,不过一刻钟就已经找遍,结果没有
任何线索。

  「往周围找!」程宗扬发狠道:「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蒸发了?」

  两人从镇子周围开始,逐渐往外扩张,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程宗扬还是在
南荒的时候,跟着谢艺学过一点分辨行迹的技巧,这次跟卢景混了几天,倒是学
了不少手段。

  只是这些手段此时都毫无用武之地,周围可以判断时间的痕迹,最晚也是六
个时辰之前,从那之后,镇上似乎就没有任何一个活人。

  程宗扬无奈之下,飞身掠上一棵松树,准备看看远处是否有线索。谁知刚踏
上树枝,鼻端便闻到一缕香气。那香气如兰似麝,香柔淡雅,正是那少女身上的
气息。

  程宗扬看了看自己所在的位置,在心里推算片刻,然后从树上跃下,往另一
棵松树掠去。功夫不负有心人,当程宗扬第七次攀上松树时,又闻到那股淡淡的
香气。

  有了方位和距离,程宗扬只用了一次就找到另一处位置。又连续找到两次之
后,程宗扬可以断定,那个少女绝非寻常,很可能有一种特别的法门,使她能够
在瞬间越过十几步的距离,如果这是轻功修为的话,恐怕连小狐狸都不是她的对
手。

  程宗扬越走越远,不多时,一间破旧的小屋出现在山林深处。那是猎户们栖
身的木屋,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贵族在山中建起苑林,猎户们都已经被驱离邙山,
那间木屋也荒废多年,连房顶都塌了一半。

  程宗扬盯着木屋,心里嘀咕着,这样一个绝美的少女居然在荒山野岭出没,
住的这种连雨都遮不住的破屋——难道是传说中的狐狸精?

  六朝的确有狐族,比如姓苏的妖妇,就是狐族出身。大多数狐族男女都默默
无闻地混迹在人类当中,极少被人揭穿。倒是不时有传言说,某地的花魁其实是
狐族女子,后来突然消失,其实是被人认了出来。程宗扬觉得里面一大半恐怕都
是牵强附会。

  假如那少女真是狐女,倒是有趣。据说狐族女子妖媚入骨,一颦一笑都荡人
心魄。在床上更是淫态横生,足以满足任何一个男人的幻想。如果可能,程宗扬
绝不介意再添一个狐女当侍奴。

  正想入非非间,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程宗扬回过头,只见刚才那个少女
小心翼翼地走来,她衣摆湿了半边,鞋子也湿透了,一路在落叶上留下一串纤秀
的足印。她低着头,两只白嫩的小手仿佛玉盏一样并在一起,一步一步轻柔地走
着,像是在施展某种奇怪的法诀。

  程宗扬估算一下距离,如果自己一个突袭,有九成的把握能把她掳走。但这
么强抢,实在不是自己的风格。

  程宗扬咳了一声,然后从树上跃下。少女吃了一惊,抬眼看到是他,玉脸顿
时变得雪白,她并着手,小心往后退去。

  程宗扬停下脚步,开口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女脸上露出一丝惊惶,她摇着头,慢慢退后,耳侧的发丝忽然微微闪烁了
一下。程宗扬暗叫不好,连忙去追,却晚了一步,那少女又一次失去踪影。

  程宗扬毫不迟疑地转过身,果然那少女在自己身后十几步的位置出现,正急
切地往木屋跑去。

  说是跑,但那少女速度一点都不快,程宗扬两个纵跃,就追到少女身后,接
着脚尖用力,身体弧线一闪,挡在了少女面前。

  那少女猝不及防,一头撞到程宗扬胸前,她并起的小手整个印在程宗扬衣服
上,程宗扬只觉得胸口一凉,变得湿淋淋的,那少女手中掬的竟然是一捧水。

  「我的水……」少女低叫一声,委屈得仿佛要哭出来。

  程宗扬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免得她再像刚才一样消失。

  少女惊惶地说道:「放开我……」

  程宗扬可以断定,这个少女并没有修为,与镇上的命案应该没有关系。他好
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要……」少女拚命挣扎,但她的力气还不及一个农妇,根本挣不脱程宗
扬的手掌。

  「只要你告诉镇上发生了什么事,我就放开你。」

  少女急得快哭出来,「我不知道……」

  忽然木屋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嗽声又干又哑,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
样。

  少女叫道:「婆婆!婆婆!」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缕劲风,朝自己脖颈疾射过来,程宗扬头一偏,一边
拧身挥出匕首,谁知那道乌光在背后尺许处突然上挑,紧贴着他的眼角擦过,却
是一根乌木簪。

  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那根乌木簪出手的角度精妙之极,如果不是簪上力道
不足,自己这下就要吃上大亏。

  程宗扬拉紧少女,然后一脚踢开破旧的房门。

                第七章

  木屋的房顶榻了半边,另外一半也千创百孔,破旧不堪,但地面打扫得干干
净净,看不到一点灰尘。木屋一侧堆着落叶,昨日刚下过雨,屋里还有雨水的痕
迹,可那些落叶片片干爽,显然是刚换过的。

  落叶间铺着一张白色的皮褥,一个妇人躺在褥上,她苍白的脸上蒙着一层不
祥的青气,此时卧地不起,发髻仍梳理得整整齐齐,鬓脚露出几茎白发,虽然只
是一身布衣,神情间却流露出一番别样的威严。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破门而入,她
竭力想撑起身,但刚才掷出的乌木簪已经耗去她所有精力,身体摇晃几下,便昏
厥过去。

  程宗扬松开手,少女扑过去,却不敢动她,只连声叫道:「婆婆!婆婆!」
希望把她唤醒。

  「这是你婆婆?」

  少女点了点头。

  「她怎么了?」

  少女凄然道:「婆婆被坏人打伤啦……」

  「哪里来的坏人?」

  少女忽然想起来,这个男子也是坏人,立刻警惕地闭上嘴巴。

  程宗扬放缓口气,「告诉我,镇上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别害怕,我姓程,不是坏人。」

  少女露出一脸的不信。

  「我是路过的,今天天气不错,那个……你小孩子不懂。」

  少女抿着嘴,表示自己很懂。

  程宗扬无奈之下,只好叫道:「惊理!」

  惊理已经赶来,闻声悄然入内,在程宗扬身后并膝跪下,向少女施了一礼,
然后直起腰,柔声道:「奴婢是主人家的侍奴。」

  少女犹豫了一下,微微倾身,向惊理还了一礼。动作虽然稚嫩,却能看出她
的庄重。

  惊理道:「方才之事是奴婢失礼,尚请海涵。」

  少女玉颊一红,侧过脸小声道:「妾身什么都没看到。」

  程宗扬一愣,这女孩年纪不比小紫和乐丫头大多少,一看就是个未出阁的小
姑娘,用的却是已婚妇人的口气自称,难道她已经成亲了?

  妇人昏厥中发出几声低咳,干哑得让人怀疑她体内再没有一滴水份。少女瓦
罐早已摔碎,掬来的水也洒了个干净,只能用还沾着水迹的手指轻轻碰触她的嘴
唇。

  程宗扬打开腰包,拿出一只水壶递了过去。少女吃了一惊,那只水壶像水晶
一样透明,能清楚看到里面盛的是水。顶部有一个盖子,那男子轻轻一按,盖子
弹开,里面一只壶嘴也随之竖起,精巧得令人难以置信。

  少女向程宗扬施礼,低声道:「谢谢。」然后匆忙接过水壶,放到那妇人唇
边,小心喂她喝下。

  「咦?」惊理诧异地说道:「这位婆婆中的是追魂夺命掌吗?」

  程宗扬道:「你认得?」

  惊理摇了摇头,谨慎地说道:「奴婢只有三分把握。据说中了追魂夺命掌的
人,气血逆流,五脏如焚,死时苦不堪言,最多只有……敢问,这位婆婆什么时
候受的伤?」

  少女道:「已经有七天了。」

  「是了。」惊理神情郑重地说道:「据说中了追魂夺命掌的人,最多只有九
天的性命。」

  少女急切地说道:「你能救救婆婆吗?」

  惊理轻轻咳了一声,「这要问家主了。」

  少女放下水壶,虽然满心忧急,仍郑重其事地向程宗扬行礼,然后细声道:
「敢问公子,可否救妾身婆婆的性命?」

  程宗扬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规矩森严,举止多礼的小美女,看她一丝不苟行
礼的优雅之态,实在是很养眼。尤其是她衣袖扬举间,轻香四溢,让人禁不住陶
醉其中。

  程宗扬微一恍神,然后挺起腰,侠气十足地朗声道:「扶弱济困,是我们游
侠的使命!当然要救!」

  「啊?」少女惊叫一声,「原来公子是游侠?」

  「偶尔。」程宗扬一点都不脸红地说道:「其实我主要身份是商人。」

  「……多谢公子。」少女顾不得太多,无论是游侠还是商人,此时能慷慨施
救已经是她唯一的生路。

  「我叫程宗扬,不知姑娘姓氏?」

  「妾身……姓合。」少女低声道:「合欢之合,女德柔恭之德。」

  「姑娘已经成亲了吗?」

  少女脸上一红,「……是。请公子救婆婆一救。」

  程宗扬看着惊理,「你来。」

  「奴婢只有三分把握,只能勉强一试。」惊理道:「不过此地太过荒僻,须
换个地方。小夫人不若先收拾一下物品。」

  合德连忙收拾东西,程宗扬向惊理使了个眼神,把她叫到屋外。

  「你干嘛呢?」

  惊理询问日期的时候,程宗扬心里已经跟明镜一样,什么追魂夺命掌,全是
她胡诌的,无非是想让那个小姑娘乱了方寸。

  惊理低声道:「主子看到那张皮褥了吗?」

  「那个婆婆躺的?怎么了?」

  「那是一张白鹿皮。」

  程宗扬想了一下,「是不是很贵?」

  「昔日汉国曾以白鹿皮为币,一尺值四十万铜铢。」

  惊理这么一说,程宗扬立刻想了起来,白鹿币啊。他当时还在奇怪,这东西
价钱虚高,怎么防伪呢?

  「虽然后来汉国废除了白鹿币,但世间仍以白鹿为珍。因为这等通体如雪的
白鹿,只在天子的上林苑才有。」

  少女绝美的姿容,拘紧的礼节,重伤之余还能弹出乌木簪的婆婆,天子苑中
才有的白鹿皮……

  合德……合德……程宗扬像是被火烫了一下,猛地想了起来,他心里大叫一
声:不会吧!

  「无论如何把她救过来!」程宗扬说完,又有些怀疑地问道:「你行吗?」

  「奴婢虽然无能,但……」惊理轻笑道:「卓奴就在此地不远,想必她会有
些手段。」

  程宗扬一拍脑袋,自己真是糊涂了。

  「合德姑娘,附近有一座上清观,观主与程某相识,不若我们先送你婆婆往
观中救治。」程宗扬怕她担心,补充道:「上清观是太乙真宗一支,如今卓教御
正在观中……」

  合德惊喜地说道:「是卓云君卓教御吗?」

  程宗扬有些意外,「你认识她?」

  合德连忙道:「不是。妾身只是听说过,对卓教御仰慕已久。太好了,」合
德双手合在一起,几乎要喜极而泣,「婆婆终于有救了。」

  …………………………………………………………………………………

  将合德主奴二人安顿下来,卓云君风姿绰约地走进来,对主人道:「她是被
人击伤心脉,疗伤时又出了岔子,以至于重伤难复。奴婢刚给她调理了经脉,性
命已经无妨。只是伤势拖延太久,要想复原,尚须时日。」

  程宗扬搂住她的腰肢,把她抱到怀里,「她修为怎么样?」

  「初入坐照之境。」

  程宗扬有点意外,那女人竟然是第五级的修为,「能看出她的来历吗?」

  卓云君摇了摇头。

  「那位小夫人呢?我看她对你崇拜得很呢。」

  卓云君笑道:「奴婢已经问过她了。她幼时遇到一位奴婢门下的女徒,传授
了她一些养气的法门和一点遁形术。倒没想到她竟然能修之有成。」

  「什么遁形术?」

  「遁影移形而已,虽然可以瞬间移形,但需要行气才能施展,论起来比走路
也快不了多少。」

  「她的来历呢?」

  「她不肯说。」卓云君道:「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奴婢也没有多问。」

  「不急。留她们在这里慢慢调养,慢慢来……喔……」

  良久卓云君抬起头,吃吃笑道:「主子身上有惊理的味道呢。」

  程宗扬苦笑道:「算了,别折腾了,我还得去镇上呢。」

  整个镇子突然间空无一人,这种怪事程宗扬当然不会忘到脑后。但卓云君问
过观中的弟子,都无人知情,倒是有人提到,昨晚看到官府的车马路过,似乎是
有事发生。

  卓云君带着一丝醋意道:「让惊理那贱婢去好了。」

  「还有四哥呢,你不会想让他找过来吧?」

  卓云君道:「往后奴婢陪在主子身边,总瞒不过他们。」

  程宗扬听出她话中的意味,是想放弃一切,跟自己走了。他点了点头,「也
好,你到时就退隐吧。」

  卓云君眼中露出一丝感动,一个太乙真宗的教御和一个供主人寻欢的侍奴,
这两种身份的价值不啻于天壤之别。可自己只微微露出口风,主人就答应下来,
宁愿选择一个不能露面的奴婢,也不勉强她留着教御的身份为己谋利。这个选择
无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主人而言,份量可都重得很了。

  「主人夜间来么?」卓云君伏在他膝上,柔声道:「奴婢推了今晚的祈福法
事,好好让主人开心……」

  「难说。」程宗扬对她也没有什么隐瞒,坦然说了他们对吕氏兄弟的疑心,
准备潜入颖阳侯苑中,查清事件的根源。

  卓云君道:「奴婢陪主人去好吗?」

  卓美人儿的修为自然不在话下,但是……程宗扬苦笑道:「你还真不怕被四
哥他们认出来啊?」

  「即便被人耻笑,奴婢也不在乎。况且以幻驹、云骖两位的眼界、见识,未
必便会耻笑奴婢。」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去,打扮漂亮一点。真要被他们认出来,我也好有
面子。」

  卓云君笑道:「奴婢知道了。」

  「还有,」程宗扬郑重地说道:「好好照顾合德姑娘,别欺负她。」

  「那位小夫人堪称国色,难怪主人心动。不若奴婢收她为弟子,让她给主人
侍寝好了。」

  「别乱来。」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的身份一点都不
简单……」

  …………………………………………………………………………………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程宗扬沿山路一路走来,眼看小镇已然在望,忽然皱
了皱眉,心里升起一丝不舒服的感觉,似乎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

  程宗扬脚下微微一拧,把鞋子的后跟踩脱,然后弯腰装作去提鞋子,不动声
色地往四周张望了一下。

  用黄土铺过的道路空空荡荡,看不出任何异样,两侧的山林一片幽静,前面
不远就是那座镇子,一切都似乎很正常。

  程宗扬提好鞋子,然后直起腰,一手按住腰间的短剑,若无其事地往镇中走
去。

  小镇仍然一片死寂,连山中常见的鸟雀也不见踪影。程宗扬越走越慢,突然
间脚步一顿,右手拔出短剑,头也不回地往后刺去,同时抬起左臂,斜身一个肘
击。

  那柄短剑早已换成真货,程宗扬蓄势已久,一出手就凌厉无匹。但他的短剑
其实只是虚招,真正的杀着是左臂的肘击——他左手早已握着珊瑚匕首,刀身紧
贴肘部,如果有人挡格,必然会吃上大亏。

  短剑不出所料地刺了空,接着肘后一沉,被一只手掌按住。匕首锐利的锋刃
穿透衣袖,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意,往那人掌心刺去。

  谁知那人反应奇快,匕首锋刃刚一露出,他的手掌已经松开,随即闪身往后
退去。

  程宗扬转过身,不由松了口气,「原来是四哥,吓我一跳……」

  斯明信脸色阴沉,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摇了摇。

  程宗扬警觉起来,旁边真的有人!他用口型问道:「谁?」

  斯明信一言不发地跃起身,羽毛般落在檐上,然后招了招手。

  两人并肩伏在屋脊后,只露出一双眼睛。从他们的角度望去,正能俯视外面
的大路。远处一列队伍正从山中往出山的方向行去,车马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
尽头。队伍最前方是一队黑甲朱衣的骑兵,他们一手执旗,一手提着长戟,火红
的旗帜上写着一个醒目的「吕」字。

  程宗扬低声道:「颖阳侯不在这个方向,车上会是哪位侯爷?」

  斯明信默不作声,只微微示意。

  程宗扬一愣,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车队旁边,一个蓬头垢面的瞎眼乞丐正
翻着白眼,拿着一根破竹竿,摸索着前行。不是卢景还会是谁?可他应该是在城
中的襄邑侯府,怎么跑到山里来了?

  队伍越行越近,一队甲士纵马驰来,抢先守住镇口,警惕地望着四周。

  程宗扬稍微往后退了些,避开骑手的视线范围。

  队伍里的车舆不下数十乘,最华丽的一共五乘,位于车队中央。前后两乘是
普通的敞开式马车,上面坐的是襄邑侯的门客,他们不时拱手,向主人祈福。里
面两乘用硬木做成车厢,外面包着厚厚的犀牛皮,车窗垂着帘子,车辆驰过时,
隐约传来女子的笑声,似乎是襄邑侯姬妾的车乘。最中间一辆四轮大车,宽及丈
许,车身用檀木制成,车窗包着黄金,周围镶嵌着各种珠玉,车顶装饰着一株通
体赤红的珊瑚树,在阳光下宝光四射,华丽无匹。

  程宗扬赞叹道:「四哥,咱们把这车抢过来,可就发了。」

  他只是开玩笑而已,车舆四周簇拥着上百名持戟的甲士,然后是两排徒步的
侍从,外围还有数队游弋的铁骑,就是一只兔子,闯进车队也逃不掉。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这世上还真有不要命的。就在车舆驶过镇子,戒备的甲
骑放松下来准备返回的时候,一轮弓弦疾响,数支利箭飞出,射翻了几名甲士,
车旁的侍从立刻大乱。接着从两边的沟渠跃出几名大汉,他们挥舞着长刀闯入车
队,往中间的车舆杀去。

  队伍中惨叫连连,却是车舆旁一名军官大声下令,那些甲士立刻举起长戟,
将周围乱跑的侍从不分男女一律刺毙。

  剩余的甲士则往后退去,牢牢守住车舆。那些大汉的长刀显然敌不过甲士的
长戟,他们原本准备趁乱引开甲士,然后围攻襄邑侯的车驾。但那些甲士丝毫不
为所动,反而收缩队型,寸步不离车舆,顿时让那些刺客的谋划成了泡影。

  与此同时,周围游弋的铁骑迅速冲上前去,他们在途中已经展开队型,将来
袭的刺客包围起来。

  那名侍立在车舆旁的军官拔剑大喝,「前!」

  守卫的甲士同时向前迈出一步,长戟如林般刺出。那些刺客腹背受敌,不多
时就或死或伤,无一逃脱。

  即使遇袭,驭手仍没有勒住马匹,车舆在甲士的簇拥下缓缓向前,似乎对周
围被屠的刺客不屑一顾。

  车官回剑入鞘,对车内抱拳道:「刺客已然伏诛。」

  片刻后,车内有人说道:「很好。」

  就在这时,地上的泥土忽然一动,一片车轮般的寒光破土而出,以雷霆万钧
之势从车厢底部狠狠斩入。断裂的车轴从彀中脱出,一只车轮迸飞起来,撞翻了
两名甲士。车厢猛然一斜,撞在地上,随着巨大的惯性将路面划出一道深沟。

  潜伏在地下的壮汉劈开车底,宛如一头猛虎,带着纷飞的木屑闯入车厢。刹
那间,车内惨叫声便响成一片,鲜血像泉水一样从破碎的车底淌出。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周围的甲士都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离车
舆最近的军官反应最快,他一把推开驭手,拔剑往车门劈去,试图闯进车内。但
刚劈了两剑,车门轰然破裂,一柄巨斧猛然劈出,从他肩头一直劈到腰间。

  那名壮汉咆哮着抡起重斧,锋刃所及,坚硬的檀木厢板仿佛纸片般被撕开。
车顶歪到一边,那株珊瑚宝树坠落下来,摔成数段。不过几个呼吸时间,整辆大
车就被重斧劈碎,淌满鲜血的板壁四分五裂,车内那些衣饰华丽的男女来不及反
应,就被尽数斩杀,再无活口。

  那壮汉放声大笑,「痛快!痛快!」

  四周的甲士围拢过来,举戟往车中攒刺,壮汉旋风般闯出,一连砍杀数名甲
士,所向披靡。在他的冲杀下,失去指挥的甲士队形很快变得混乱。他挥斧砍断
两支长戟,顺势将一名甲士头颅劈开,足不停步地往外杀去。

  甲士无头的尸身往后倒去,忽然身体一震,一支长矛毒蛇般从他胸口刺出,
悄无声息地穿透皮甲,没入那名壮汉的背脊。

  壮汉狂吼声中,回身一斧,将那具尸体劈飞半边。尸体颓然倒下,露出后面
一名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

  黑衣人道:「原来是扶风戴霸戴大侠,果然好身手。」

  戴霸背上血如泉涌,脸上却毫无惧色,鄙夷地说道:「无耻鼠辈!」

  黑衣人狞笑道:「戴大侠自负英雄,可惜英雄偏要自寻死路。今日死在我这
鼠辈手里,戴大侠也该瞑目了。」

  戴霸长声道:「戴某斩杀吕冀贼子,为天下除害!纵死无恨!」

  戴霸挥斧力战,又斩杀几名甲士,终究寡不敌众,被长戟接连刺中。他将两
柄重斧狠狠扔出,砸翻了数名甲士,然后盘膝坐在破损的车内,放声大笑,坦然
受死。

  「等等!」前面一辆车舆突然有人开口,「退下。」

  甲士收起长戟,潮水般退开。接着车舆的后门打开,一名留着两撇美须的俊
俏男子从车上跃下,一边吩咐侍从举起锦幛,将中间几辆车舆围遮起来,一边叫
来几名黑衣护卫,守在车舆旁。

  两名姬妾撩起纱帷,挂在金钩上,车内一个披头散发的肥胖男子抚掌大笑,
「蠢货!以为这点伎俩便能刺杀本侯吗?」

  戴霸身上鲜血淋漓,仍然大笑不止,意态豪雄。可看清那男子的面容,他不
禁目眦欲裂,大吼一声,挣扎着试图站起身来。一名戴着铸虎面具的黑衣人从后
面掠来,一刀从他足后抹过,将他的脚筋齐齐切断。戴霸轰然倒地,身上数处伤
口同时溅出鲜血。

  吕冀冷笑道:「你家主人弄丢了本侯的马匹,本侯不与他一般计较,只让他
赔偿五千万钱,你家主人居然只肯出三千万!如此不把本侯放在眼中,真是世间
少有!」

  「吕冀!你这个阴毒贼子!讹诈不成,竟然诬陷我家主人!」

  吕冀哂道:「看来你家主人在狱里还没想明白,竟然敢派人刺杀本侯,好大
胆子。」

  戴霸吼道:「戴某此举乃是为苍生除害,与家主无关!」

  「你以为本侯会信吗?」吕冀喝道:「来人啊!废了他的手脚,把他扔到牢
里!」

  「吕冀狗贼!」戴霸厉声道:「有种杀了我!」

  「你们这些游侠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着吗?」吕冀道:「去告诉你家主
人,他的家产已经被官府变卖一空,所得十万金铢,尽数抵偿本侯马价。至于其
他……秦宫,查出来了吗?」

  那名俊俏男子躬身道:「回家主。奴才已经查明,其母原是我吕氏婢女,多
年前从主人库中偷盗白珠十斛,逃亡扶风,现已捉拿归案,重新纳入奴籍。其家
产变卖已尽,尚欠白珠数斛,请家主准许,以其妻女偿债。」

  吕冀一挥手,「准!」

  黑衣人用尖刀刺进戴霸肩窝,废了他的手臂,戴霸仍在破口大骂,最后被打
碎牙齿,强行拖走。

  …………………………………………………………………………………

  车队重新开始行进,程宗扬悄悄松了口气,回头看时,不由错愕,本来在他
旁边的斯明信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却有一个黑衣人趴在自己身后十几步的位置,
一动不动。

  程宗扬暗道自己太过大意,竟然忽略了襄邑侯在途中遇袭,门下的扈从肯定
会追查周围是否还有刺客的同党。如果不是斯明信出手,自己此时早就被襄邑侯
的手下围住了。

  程宗扬刚准备从屋上下来,又赶紧停住。两名黑衣人并肩过来,其中一个说
道:「施十三呢?怎么还没有出来?」

  旁边那名黑衣人低声道:「小心些,说不定还有刺客。」

  黑衣人点了点头,戒备地看着四周,却没注意到他的同伴话音刚落,就被一
柄弯钩从后钩住脖颈,悄无声息地切穿喉咙。

  弯钩切入的角度冷静而又准确,力道更是精细之极。那名黑衣人鼓起的眼睛
瞬间变得灰白,由于钩锋是斜着向上,喉间鲜血没有飞溅,而是顺着他的脖颈淌
下。

  黑衣人抽了抽鼻子,「不好!有血腥味!」说着转过身,就看到一个瞎眼的
乞丐举起破碗,「呯」的扣在他面门上。黑衣人颅骨尽碎,直挺挺跪在地上,然
后倒在一旁。

  斯明信收起翼钩,提起最初那名的黑衣人,轻烟般往镇后掠去。卢景向程宗
扬打了个手势,「走!」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刚才趴在地上的黑衣人是专门留的活口,难怪自己没有感
受到死气。他从屋上跃下,三人绕了一个大弯,一直奔出数里,才停下脚步。

  程宗扬呼了口气,「五哥,你怎么会从山里出来?」

  「还不是吕冀那小子。」卢景翻了翻白眼,「我找了门人打听,说他去了菟
苑,不在府中。我刚摸到地方,他的车马又出门要回洛都。」

  程宗扬笑了两声,问道:「那个胖子就是襄邑侯?」

  「没错。」

  「他的苑林也在北邙?」

  「看到那座楼观了吗?」卢景用竹杖挑开枝叶,指向远处山顶上一座高楼,
「从那里往西,就是他的苑林。」

  「看起来挺大啊。」

  「一般吧。」卢景道:「东西六十里。」

  「六十……里?」程宗扬叫道:「这也叫一般?」

  「没见识。」卢景对他的失态嗤之以鼻,「吕家最大的一处苑林,从荥阳直
到弘农,南北三百里,东西六百里。」

  程宗扬彻底无语了。南北三百里,东西六百里——这还能叫苑林吗?面积都
赶上一般的国家了。吕氏这后族真不是白叫的。

  斯明信一掌将捉来的黑衣人拍醒,两人搭档多年,配合默契,卢景开口询问
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清醒过来,随即露出怒色,「某乃襄邑侯门下宾客!」

  卢景哂道:「什么宾客?不就是狗腿子吗?」

  黑衣人怒极反笑,「你们这些蠢货!连襄邑侯也敢招惹!小心灭族之祸!」

  「真猖狂啊。」卢景摇了摇头,「听清楚: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叫什
么名字?」

  黑衣人面带冷笑。

  「我数到三,」卢景慢条斯理地说道:「一……二……」

  不等他数完,斯明信翼钩一挑,划开那名黑衣人的袖子,然后钩锋钩住他肘
下,转了半圈。

  黑衣人牙关「格」的咬紧,双眼杀气腾腾地盯着这三个胆大包天的亡命徒。
但紧接着,他眼中的杀气就变成了恐惧。

  斯明信根本没停,把他肘下的皮肤浅浅切开,然后手指伸进他的伤口,扯住
他的皮肤往下剥去,动作又快又稳,而且没有丝毫犹豫,好像他剥的不是皮肤,
而是一只手套。

  黑衣人眼珠险些瞪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皮肉像剥手套一样剥开,一
直剥到腕间,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手臂,皮下的肌肉筋络血管全都暴露在外。

  「嗷——嗷——」黑衣人嚎叫起来。

  「三!」卢景这时才数完最后一个数。

  「施十三!」黑衣人惨叫道:「我叫施十三!」

  卢景一点都不着急,仍是慢条斯理地问道:「做什么的?」

  「襄邑侯门下死士……别剥啦……嗷嗷……」

  「平常都干些什么?」

  「杀人!杀人!」

  「杀什么人?」

  「侯爷的仇家!」

  「你杀过谁?」

  「宛城令!吴树!」

  「为什么杀他?」

  「他杀了侯爷的门客!」

  「初九夜间,你在什么地方?」

  施十三张大嘴巴,舌头像打结了一样。

  卢景盯着他,「初九夜间——吕冀在什么地方?」

  施十三嘴巴哆嗦起来。

  「一……」

  「上……上汤!」

  程宗扬耳朵早已竖了起来,紧张地听着他的回答。

  卢景慢慢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那天……」施十三嘴巴哆嗦着,似乎对吐露的信息极为挣扎,忽
然他舌头一吐,牙关猛地咬紧。

  他这一下全无征兆,卢景与斯明信同时出手,却晚了一步,施十三已经生生
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施十三口中鲜血狂喷,眼睛狠狠盯着三人,唇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他舌
头已经断,即使这几个狂徒手段再毒辣,也问不出半个字来。

  「死士……」卢景嘀咕一句,抬掌拍碎他的脑门。

                第八章

  「什么?你把东西放在了颖阳侯车上?」

  「嗯。」

  程宗扬目瞪口呆。斯明信潜入颖阳侯的私苑,正遇上吕不疑奉诏入宫,苑中
的仆从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启程。他索性把摄像机藏在一只漆匣内,看着侍女送到
车上,才悄然退出。

  「放在盒子里面怎么能用?」程宗扬直想揪头发,那是摄像机,不是法器。

  斯明信简单说道:「我试了。」

  程宗扬呆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由于自己对那只摄像机的款
式太过熟悉,潜意识中以为它和普通摄像机那样,需要用镜头对准目标才可以摄
录。但那只摄像机分明能实现立体摄像的效果,可以说它的图像捕捉方式远远超
过了自己的认知,绝不是简单的感光方式。

  自己出于惯性思维,根本没有想过还有传统以外的摄像角度。但在斯明信看
来,这东西就是一件法器,影月宗能够千里传形,没道理放在盒子里就不能用。
结果误打误撞,倒是发现了它另一项功能。

  「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卢景对程宗扬的担忧不以为意,「那就再拿回来。」

  程宗扬又想揪头发了,他实在不好开口,那里面存了不少不能拿出来让人看
的东西,万一被人看到,自己可就创造了六朝艳照门第一男主的光荣历史纪录。
但这会儿木已成舟,他只能祈祷那只摄像机千万别被人发现,即使被发现,也不
要有死丫头那种聪明到变态的家伙,能摸索出来怎么使用。

  这会儿颖阳侯的车舆多半已经驶进洛都,自己再着急也是白搭。程宗扬只好
抛开担心,「奇怪,今天算是赶巧了,颖阳侯入宫,襄邑侯也入宫,难道宫里发
生了什么事?」

  卢景道:「如果有大事发生,迟早会传出来。」

  程宗扬思索片刻,忽然道:「我们在汉国官方有没有人?」

  卢景和斯明信同时摇头。

  「这样不行,消息太不灵通……」程宗扬想了一会儿,然后道:「现在咱们
怎么办?」

  三人原本计划好分头行事,结果盲眼的胡琴老人不在,颖阳侯和襄邑侯先后
入宫,好不容易抓了个襄邑侯的亲信,结果是个死士。折腾这么久,一点有用的
信息都没有得到。

  斯明信道:「回。」

  …………………………………………………………………………………

  襄邑侯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开,新任的洛都令立即派出人手,在洛都十二座城
门前都设置了关卡,由北军士卒逐一盘查来往的行人。与此同时,执金吾的缇骑
也四处出动,大肆捕拿刺杀襄邑侯的人犯。

  这样的盘查当然难不住程宗扬等人,他拿出宋国官方出具的文牍,验明本人
无误,便顺利入城。卢景还是装成乞丐,除了被人不耐烦地推搡几把,倒也没有
人来为难他。至于斯明信,程宗扬原以为他会使出什么神出鬼没的手段让自己大
开眼界,没想到这位晴州第一杀手老老实实取出一份路传,上面的身份是阳泉暴
鸢,一名从秦国远游来的学子。

  「还真有姓暴的?」程宗扬笑道:「我还以为是编的呢。」

  斯明信阴沉着脸道:「捡的。」

  卢景道:「一张纸而已。老四还拿着它去过皇图天策呢。」

  「艺哥不也是在皇图天策上过吗?」

  「没错。他们两个是同年。不过那时候老四和老三整天打架。」卢景笑嘻嘻
道:「老四被打得可惨了。」

  斯明信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们人多。」

  卢景一点都不留情面,「那是老三人缘比你好。再说了,就算单挑你也打不
过他啊。」

  斯明信默然不语,眼中却露出一丝黯然。接着,卢景笑容也变得苦涩起来。

  程宗扬本来只是好奇,没想到一时口快,触动了两人的伤心事——在星月湖
剩余的七骏看来,如果不是他们闹得不可开交,谢艺也不会孤零零死在南荒,身
边连一个兄弟都没有。江州之战后,斯明信、卢景和萧遥逸果断交出兵权,也不
乏引疚的成份。

  「咦?」程宗扬四处看着,想找个由头岔开话题,却看到一名书吏在街头一
块木板上写着什么。

  汉国极少张贴告示,通常会在街头竖一块木板,由书吏当场书写。此时书吏
写的就是襄邑侯遇刺,行凶者被一网打尽,同时追捕余犯。但程宗扬在意的是另
外一块木板。

  那同样是一份官府出具的告示,刚写完不久,墨迹尚新。上面用严厉的口气
指责有人私自闯入襄邑侯的菟苑,盗窃财物,被襄邑侯的门客人赃俱获,报官惩
处。新任的洛都令对于这桩自己刚上台就接手的案子十分重视,下令严查。经过
一夜的追索,抓获私闯菟苑的罪犯——包括主谋、同谋、包庇者在内,共一百余
人,按律全部问斩。而事情的起因,仅仅是因为一名路过的胡商,在苑中打死了
一只兔子,被襄邑侯的门客抓到。

  这份告示背后所透露出来的襄邑侯的飞扬跋扈,让程宗扬目瞪口呆。他知道
汉国的外戚势力极大,却没想到会大到这种地步。而新任洛都令的雷厉风行,也
让程宗扬大开眼界。仅仅因为一只兔子,就一口气处斩逾百罪犯,比起宁成也不
逊色。但宁成是对当地豪强下手,这位新任的洛都令却是狂拍豪门的马屁,既讨
好了襄邑侯,又拿平民的性命给自己树威。

  他终于知道那座镇子为什么一夜之间就人迹全无,除了处斩的上百人以外,
镇上一多半居民都因为此案被关入牢中,严加盘查追问,剩下的也逃散一空。

  「真的是兔子吗?」程宗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书吏看了他一眼,斥道:「是襄邑侯的兔子!」

  程宗扬赶紧闭嘴,万一惹上麻烦,把自己扔到黑牢里蹲几天,那可太冤了。

  书吏没有再理会他,写完缉拿刺客余党的告示,然后甩尽墨汁,把毛笔簪在
冠侧,叫来两名啬夫,让他们向民众解释告示的内容。

  三人没有多留,看完告示便即离开。

  …………………………………………………………………………………

  回到鹏翼社,卢景与斯明信叫来蒋安世,布置社中事务,还有万一出事时的
退路。程宗扬则把敖润、冯源、富安和高智商叫到一处,先问道:「大伙在洛都
有没有什么门路?」

  众人齐齐看向富安。

  富安道:「咱们在汉国人生地不熟的,不过宋国在洛都设有驿馆,馆里的都
头是禁军出身,以前当过太尉的亲兵,在这边多少有点门路。」

  程宗扬道:「我去见见他。老敖,把咱们带的东西,还有钱铢都收拾一下,
这几日我要用。」

  「成!」

  富安道:「程头儿,你找他什么事?我先去给他透透风。」

  「打听一下汉国朝廷的情形,最好能知道谁敢收钱又能办事的。」

  高智商道:「那找他干嘛?找老冯啊!」

  「谁?」

  「冯子都啊。我们昨天刚喝过酒。汉国最有权的就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子孟,
老冯是霍大将军最亲信的家奴——名头有点不好听,可面子大得很。洛都人都知
道,霍家的冯子都,吕家的监奴秦宫,连一般的官员都要巴结。」

  程宗扬想起襄邑侯车舆旁那个俊俏男子,原来是和冯子都同样的身份,「你
们都混到一块儿喝酒的地步了?」

  「我不是带了几坛内府流香吗?老冯喝得眼都直了,还跟我说,明天就跟霍
大将军告假,去游冶台玩上十天半月。」

  「小心把牛皮吹破了。」

  「怎么是吹牛呢?咱们游冶台那场面,绝对能把老冯给镇了!」高智商拍着
胸膛道:「师傅,你放心,我给你安排妥当!」

  程宗扬道:「都别耽误,能动的关系都动起来。」

  「是!」众人应了一声,各去办事。

  冯源留了下来,「程头儿,你叫我?」

  「你和会之联系一下,第一件事:当初向云氏借的三十万金铢,下月初就要
到期,让他准备好资金,以铜铢为主。」

  这些天都是冯源负责与临安联络,听到家主吩咐,当即提笔记下。

  「第二件事:让他放出消息,云氏的铜山已经挖空,从七月初就再未出过铜
矿。」

  冯源吓了一跳,「程头儿,这消息藏都来不及呢。就算是真的也不敢往外说
啊。」

  「放心吧,我跟云老哥商量好的。」

  「为啥啊?这要说出去,云氏恐怕要吃大亏。」

  「云氏有两座铜山,挖空一座也倒不了。」

  冯源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记下。

  「第三件事:让他把手边的事情办完,其他交给清浦,然后带上老婆,以最
快的速度来洛都!」

  冯源一头雾水,但还是认认真真记完,然后抬起头,「程头儿,你这是……
要办大事?要不要给老祁和长伯他们也去个信?」

  「这事老祁办不了。长伯……就不用了。」程宗扬估算了一下手头的实力,
「有四哥五哥足够。」

  冯源收好纸笔,前往静室等待远在临安的林清浦与他联络。

  程宗扬起身在室内踱着步,又在心里仔细推敲一遍。

  以铜铢偿还云氏借款,同时放风称云氏铜山挖空,是程宗扬与云秀峰、云苍
峰商量好的。依照程宗扬的计划,这次收购粮食的总量将超过五百万石,如此大
手笔的购入粮食,无疑风险巨大。经过去年一番炒作,粮价居高不下,如今稳定
在每石八枚银铢,比去年每石三枚银铢高出近两倍。而今年各地普遍出现欠收,
粮价下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秋粮上市会对市场产生冲击,程宗扬估计,底
限也在每石六枚银铢以上。这种局面之下,打压粮价难如登天,一个不慎,很可
能把自己抛出压价的粮食也全赔进去。

  既然粮价难以下跌,程宗扬索性另辟蹊径,让钱铢涨价。云氏铜山挖空的消
息传开,铜铢必定产生稀缺,推动其价值上涨,等于提高购买力,变相使粮食降
价。这则消息对云氏的影响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云氏两座铜山本身就已无铜,
一直是用白银购买铜料,铜山挖空的消息传开,最多引起铜料价格上涨。但铜料
上涨,铸出的铜铢购买力同样提升,对云氏并没有实质性的损害。

  至于对云氏信誉的打击,程宗扬也留有后手——完成收购的大体目标之后,
程宗扬会与云氏商会联合宣布云氏入主首阳山铜矿,甚至自己再编出几个铜矿来
都行,让铜铢回归于以往的价值。

  在这一轮博弈中,盘江程氏与云氏商会通力合作,双方尽全力以低廉的价格
购入所需的粮食,云氏还将得到首阳山铜矿的稳定铜料来源。而收益最大的,则
是盘江程氏——只要宋国信守承诺,程宗扬手里等同于钱铢可以用来缴税的纸钞
同样水涨船高,而他的成本比铸钱低得多。

  这些事自有两家商会分派在各地的执事、朝奉打理,程宗扬只用提供思路,
制定目标,不需要事必躬亲。他现在大半的心思都放在汉国。

  当初在临安,他觉得宋主已经够惨了,朝中群奸毕至,朝堂上一眼望去除了
奸臣还是奸臣,看不到半个好鸟。可到了汉国他才知道,还有比宋主更惨的。宋
主手下奸臣再多,也没有哪个臣子敢圈起纵横数百里的私人苑林,也没有哪个臣
子有冯子都、秦宫那样气焰嚣张的豪奴。

  太后强势,外戚跋扈,朝有权臣,野有游侠,内则王侯,外则豪强,天子想
办点事,唯一能指望的只有酷吏——这些酷吏全靠天子撑腰,没有天子的支持,
立刻就是过街老鼠。本来应该是君臣相得的佳话,可程宗扬在旁边瞧着,汉国这
天子和酷吏倒是有种相依为命的凄凉感,双方略一松手,说不定就会被各路强徒
撕碎吞食。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如果程宗扬能够选择,肯定会远远离开汉国这风雨欲
来的是非之地。但现在他不但不能一走了之,反要逆流而上,因为小紫在这里。

  汉国局势的复杂远远超过自己的想像,朱老头与汉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
不是秘密——巫宗为什么有勇气将他们邀至洛都?

  虽然没有任何征兆,但程宗扬已经仿佛嗅到剑玉姬的气息。汉国局势如同乱
麻,程宗扬不相信剑玉姬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如果只是单纯的宗门决斗,小紫背后有老头撑腰,再加上斯明信、卢景和卓
美人儿,就是和巫宗血拼一场,程宗扬也丝毫不惧。可剑玉姬从来都不是只与人
决战江湖的枭雄。在建康,巫宗刚刚落脚晋国,势力就渗透进宫中;在临安,剑
玉姬大方示好,摆出全线撤退的姿态,寻求合作,却有意在蔡元长处暗露锋芒。
如今的洛都,巫宗更是经营多年,势力远非初涉晋、宋可比。这么强的势力,却
不露丝毫痕迹,只能说明剑玉姬暗中掌控之强。

  动手的话,无论单挑还是群殴,自己都有人。可如果剑玉姬来个花的,上升
到玩政治的高度,自己这边一群外来户,加上老头这个狗一样被撵到南荒的丧家
犬,不用斗就已经输了。倒不是自己小看斯明信和卢景,这活儿他们不专业啊。
就是把孟老大也请来,星月湖八骏全捆一块儿,玩政治这种脏活儿,也未必能斗
得过奸臣兄和他家娘子这对绝配。

  程宗扬的不适感是从进入洛都开始的。当初在舞都时,还算顺风顺水,现在
回想起来,很可能是因为自己突然在舞都出现,打乱了所有人的布置,以至于来
不及对付自己。但到了洛都之后,伊阙被劫杀婢女,严君平的失踪,上汤脚店引
出的一连串血案,湖阳君、颖阳侯、襄邑侯……种种线索搅成一团,每根线索都
似乎很长,每根线索都似乎没有尽头,让他有种使不劲的无力感。

  直到今日三人分头行动无功而返,程宗扬才猛然省悟过来:这些事情也许并
非某个人的阴谋,也许仅仅偶然的巧合,但无力突破,正说明自己在这场角逐中
已经处于彻底的下风。

  在建康时,萧遥逸本身就是顶尖的贵族,自己打交道的不是云家这种富可敌
国的大商人,就是王茂弘这种掌握朝局的重臣,接触到的都是最核心的信息。在
临安时,自己来往的是贾师宪、高俅、蔡元长……一直到太后刘娥,把握到的同
样是最核心的机密。

  在汉国,自己却游离于朝堂之外,奔走于市井之间。襄邑侯、颖阳侯这样的
人物都是自己遥不可及的存在,想得到最核心的信息,根本无门可入。

  程宗扬原想在汉国低调行事,黑魔海大祭结束,就立即返回临安。但现在他
意识到,如果仍然被隔离在朝堂之外,对高层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甚至连颖阳侯
与襄邑侯入宫是应太后之召还是天子之召都无从知晓,也许自己只能狼狈逃回临
安,甚至再没有返回临安的机会。

  这是程宗扬第一次主动去接近权力,只为了从那个圈子里得到自己必须知道
的信息,为自己提供生存的机会。

  小紫把卓云君从龙池召到洛都,自己能做的是把秦会之搬来,让奸臣兄去发
挥他最擅长的能力。既然举目皆敌,那就把汉国这漟浑水彻底搅浑。

  …………………………………………………………………………………

  高智商行动极快——也说明他和冯子都确实有点交情。一个时辰后,他就赶
回鹏翼社,说已经订好地方,安排冯子都和师傅见个面。

  高智商道:「金的银的那小子都不稀罕,送得少了没面子,送得多了——连
他都觉得多,那真就太多了。师傅,把你的杯子给他拿两个。一个不行,那种稀
罕东西,他肯定要孝敬给大将军。给两个他还能得一个。」

  程宗扬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物品,除了给一众兄弟和自己女人准备的礼物,
还有一堆杯子,原来打算给桓歆、张少煌等人。那些杯子都是看起来挺普通的塑
料杯,因为轻便易带,他各种花色挑了十几个,这时取出选了两只。

  「还有那个贵宾卡。那小子本来还推三阻四,一听说游冶台就是师傅开的,
立刻肃然起敬,把手头的事全推了,就等着咱们过去。」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占了游冶台的光,一时间有想法干脆把游冶台搬到
洛都来。不过转念一想,以冯子都等人的肆意妄为,游冶台少不了天天上演争风
吃醋的大战,自己能在洛都立足之前,还是不搬为妙。

  程宗扬带好物品,然后与高智商骑了马,往订好的酒肆赶去。

  路上程宗扬道:「那个小胡姬呢?」

  高智商笑嘻嘻道:「订的就是她家的酒肆。」

  「行啊,肥水不落外人田。」程宗扬笑道:「小子,现在还是外人吗?」

  高智商一脸得意,「谁让那妞说我是她丈夫的?那天揉着揉着,我们就滚一
块儿去了。她开始还害羞,被我哄了几句,就红着脸不作声。我一看有戏,当时
就把她按在席子上把她办了,嘿!那妞还是个雏儿呢。她那双眼睛碧蓝碧蓝的,
看顺了还挺好看……师傅,我没丢你的脸吧?」

  「干!你真的干了?太禽兽了吧你!」

  「她愿意我也愿意,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要娶她?」

  高智商头摇得拨郎鼓似的,「那怎么可能?我要娶老婆肯定要娶个门当户对
的。她是个胡姬,我怎么能娶她?我爹的脸往哪儿搁?纳个妾还差不多。」

  「你跟她说了?」

  「我说,只要她愿意,我就带她回家。」

  「她答应了?」

  高智商一脸郁闷地说道:「没有。她说还是我留在洛都,帮她打理酒肆。」

  「等会儿——你没对她说你是谁?」

  「那怎么能说?」高智商严肃地说道:「万一走漏风声了呢?她只知道我叫
甄厚道,是羽林天军的牙将。」

  「牙将?」

  「说当兵可不行。」

  「你小子太没良心了吧?」

  「师傅你别生气!别打!别打!富安也说了,我这事儿办的,缺了那么一点
点小德。」

  「富安怎么说的?」

  「他让我小心些,走的时候悄悄的,免得揭穿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过来!」程宗扬勒住马,铁了心抽这小子一顿。

  高智商虽然浑不吝,但看到师傅的脸色也知道不妙,一脸心虚地说道:「师
傅,我哪儿做错了?我改!真改!一定改!」

  程宗扬心里嘀咕道:我要是打死他,该算是为民除害了吧?

  就在这时,忽然旁边一阵喧哗,程宗扬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以为自己
不小心闯到皇宫里了。

  自己只顾着与高智商说话,不知何时来到一条长街。整条长街宽近十丈,全
以青石铺成。两边是两道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墙,竟然是两座隔街相望的宅邸把一
整条长街全给占了。其中一座大门高及三丈,单门楼就有三层。大门外立着两座
阙楼,虽然比宫城的略小,但精细远远过之,柱壁雕镂,穷极华奢。

  阙楼下,一个青衫文士正被一群粗壮的家奴连踢带打的赶出来。

  那文士抱着一支卷轴,一边被打得连滚带爬,一边道:「在下是向襄邑侯爷
献画的!哎哟!」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襄城君的宅邸!滚蛋!」

  「襄城君和襄邑侯不是一家的吗?」

  「两座府呢!快滚!」

  文士好不容易才躲过那帮豪奴的拳脚,他一手紧紧抱着卷轴,一手摀住淌血
的鼻子,青衣上满是鞋印,狼狈不堪。

  忽然一匹枣红色的坐骑挡在面前,文士抬起头,只见马背上一个年轻人正深
深望着他,然后问道:「你是丹青师?」

TOP

0
  第二十二集:汉国篇

  内容简介:

  丹青师便是赫赫有名的毛延寿,当日在脚店发生的事情也被他如实画在绘卷
上,卢景和斯明信这样的猛人看了内容都感震惊,但连环谋杀案的真相尚未浮现
……

  原本要潜入太后寝宫拿回摄影机,程宗扬却阴错阳差地进入襄城君的府邸。
这时小紫封印的琥珀发出高热,让程宗扬惊骇不已,难道苏妲己这个妖妇就在襄
城君府中?祸不单行的是,高智商失手一刀捅死郭解的外甥!程氏商会在汉国的
处境将发生转变……

                第一章

  高智商嘻皮笑脸,没有半点正经的样子进了酒肆,小胡姬翘起唇角,流露出
三分娇嗔的薄怒,却有七分的欢喜,蓝汪汪的眼眸就像海水一样。

  高智商飞快地凑上去,在她白玉般的耳後亲了一口。胡姬俏脸飞红,恨恨踩
了他一脚,低嗔道:「要死啊!爹爹还在後面……」说到後面,声音微不可闻。

  高智商把一支簪子纳入她袖中,亲热地小声道:「老婆,这是给你的。」

  胡姬白了他一眼,托着木盘走开。

  「老冯呢?」高智商追在後面问:「来了没有?」

  胡姬头也不回地说道:「东厢。」

  「我先去办事,一会儿找你玩啊。」

  「走开啦。」

  看着两个小儿女打情骂俏,程宗扬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鼻子。瘦下来之前,高
智商这小兔崽子一身的痴肥,活活就是个肉球的模样。到了哈米蚩手里,老兽人
不知道用了什么虎狼药,直接把小兔崽子从肉球泻成麻杆,那模样比原来更惨,
原本一张圆脸变得乾瘦,原来的小眯缝眼没有变大,反而又细又长,里面一对眼
珠子滴溜溜乱转,透着十二分的小坏蛋模样,真不知道那个叫伊墨雲的胡姬怎么
会看中这小兔崽子的。

  在程宗扬看来,高智商和这小胡姬倒是挺般配的,年纪相差不多,性子也有
些投缘,真要成一对也不错。不过这事高智商比自己可现实多了,玩归玩,压根
就没想过纳小胡姬过门的事。作为宋国掌权太尉的衙内,高智商就是纳一个酒肆
女为妾,只怕还要引来非议,何况伊墨雲还是个来自汉国的异族胡姬。

  这事本来跟自己无关,让小兔崽子自己烦心就行了。可高智商的态度是吃光
喝净,嘴一抹就跑——考虑到自己作为高智商名义上的师傅,让这小兔崽子树立
正确的道德观念,恐怕还真是自己的责任。

  自从来到汉国,头痛的事实在太多了,也不在乎这一件。程宗扬收拾心情,
带着高智商来到东厢。

  冯子都一手支着下巴,跷着二郎腿,侧着身懒洋洋躺在席上,右手拿着三枚
骰子,一把一把掷着。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顿时喜上眉梢,「老甄!
过来过来!瞧瞧我这骰子怎么样?」

  高智商接过来掂了掂,「象牙的?」接着惊叫起来,「不对!这骰子是混银
砂的!」

  冯子都抚掌笑道:「就知道你识货!换作旁人,一万个里面也未必有一个能
认出来。」

  高智商立刻来了精神,「哪儿来的?混银砂可不好弄。据说用混银砂做成的
骰子能养灵,炼上一年半年,能与主人心意相通,十掷九中。这一粒没有几十万
钱拿不下来。」

  冯子都不以为然地说道:「能养灵的骰子有的是,有什么值钱的?」

  「这你就不懂了。」高智商道:「别的骰子一眼便能瞧出来。养好的混银砂
看起来跟象牙一般无二,轻易辨不出来。只不过这东西想养好太费钱,平常人根
本养不起。」

  冯子都嘿嘿一笑,「甄厚道是假名吧?能认识混银砂的,非富即贵,在咱们
汉国也是数得上的人家——姓甄的,我怎么没打听出来呢?」

  高智商脱掉鞋子,往席上一坐,大大咧咧地说道:「有什么好打听的?有这
闲心,你幹点正事不行?」

  冯子都拉长声音,「行。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知道你有苦衷——」他拍
了拍高智商的肩膀,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用抱怨的口气说道:「就你们武
将世家规矩多。」

  看着高智商愕然的神情,冯子都低声笑道:「你那腰牌是霍大将军亲手颁下
去的,以为我不知道?既然走的霍大将军的门路,咱们就是一家人。再说你那几
个伴当,能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怕走漏了风声,竟然从宋国请来禁军,
哎哟,你家老爷子面子够大啊。」冯子都拍着胸膛道:「放心,哥哥心里有数,
绝不往外乱说。有人乱打听,哥哥替你挡着!」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程宗扬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冯子都是把高智商当成了汉
国武将世家的子弟,以为家中的长辈是为了磨砺这小子,才把他改换姓名扔到军
中。冯子都一副我都懂得的表情,还很仗义地表示,会替高智商掩饰身份。

  既然冯子都这么明白了,高智商也不多说什么,直接道:「老冯,有件事得
麻烦你。」

  冯子都爽快地说道:「说!」

  「先瞧瞧这个。」高智商说着,拿出一隻精雕细刻的漆盒放在几上。

  冯子都露出几分好奇,「什么东西?」

  高智商打开漆盒,小心揭开锦缎,露出里面一隻晶光闪闪的物体。

  冯子都眼睛一亮,叫道:「这是……水晶杯?」

  那两隻杯子是程宗扬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款式就是後世最普通的透明塑料
杯,除了制作的精度更细致一些,其他没有半分出奇。但在六朝,这样的透明塑
料杯绝对是稀世奇珍。

  冯子都惊叹连连,「这么纯净的蓝水晶可不多见……瞧这手艺!神了!一点
瑕疵都没有!巧夺天工啊!」

  高智商揭开锦缎,冯子都整个人都趴在几上,惊叫道:「我没看错吧!这世
上还有粉色的水晶!」

  两隻杯子,一隻天蓝,一隻粉红,静静躺在漆匣里。透明的杯体映出锦缎华
丽的色彩,光泽流淌,除了程宗扬,落在谁眼里都是四个字:绝世珍宝!

  高智商把杯子取出来,并排放在漆几上。冯子都瞪着眼,脑袋围着漆几转了
一圈,然後谨慎地开口,「有点像泰西进贡的琉璃杯,不过宫里的琉璃杯可没这
么剔透……这么薄,能用吗?」冯子都忽然瞪大眼睛,「哎哟天爷啊!」

  冯子都一声惨叫,却是高智商不小心碰到杯子,那隻粉红的杯子跌落下来。
冯子都心臟险些跳出喉咙,一脸的惊恐,生怕这隻难得一见的绝世珍宝就在自己
面前摔得粉碎。

  谁知那隻琉璃杯在席上一弹,打了个转,然後撞在几侧,毫髮无损。

  高智商抚掌大笑,「这下可唬到你了!哈哈,这叫软晶玉,世间仅此一对!
老冯,没见过吧!」

  冯子都脸色由青转白,一手捂着胸口,半晌长长呼了口气,「你小子可真不
厚道,吓死我了……我瞧瞧!我瞧瞧!」

  冯子都捧着杯子左看右看,又对着光线看自己的影子,不停地啧啧称奇。

  高智商信口开河,吹嘘道:「软晶玉世间仅此一对,蓝者为雄,粉者为雌。
无论寒冬酷暑,杯身都温润如玉,以此杯饮酒,能延年益寿。」

  冯子都赞道:「果然是宝物!我冯子都今天算是开眼了!」

  「冯兄是霍大将军的心腹,什么样的宝物没见过?我师傅说,冯兄是当世俊
彦,一般礼物你也看不上眼,也就这对杯子能拿得出手。」

  「什么?」冯子都惊叫道:「给我的?太贵重了!」

  高智商一脸随意地说道:「咱们兄弟有什么好客气的?拿着吧。」

  「不行!不行!实在太贵重了。」

  程宗扬笑道:「小徒与冯兄相识一场,一点薄礼,冯兄何必推辞?」

  「这位是……」

  高智商道:「我师傅,程家少主。」

  「游冶台的东家?」冯子都拍案道:「怪不得有如此手笔!程少主的大名,
我可是久仰得很了!」

  高智商把杯子收好,三人重新落座。

  「我师傅想找个机会给汉国朝廷效力,」高智商挤了挤眼,「明白了吧?」

  「入朝?」冯子都犹豫了一下,然後露出一丝苦笑,「自家兄弟,我跟你实
话实说:你要早两个月找我,高的不敢说,四百石以下的官职,一句话的事。就
是二千石,只要肯花钱,咱也有门路。」

  程宗扬道:「现在有什么为难的?」

  冯子都长叹一声,「太后还政了。如今朝廷的官职,都是天子作主。霍大将
军为了避嫌,称病在家。好多事我也不方便插手。」

  高智商给众人斟上酒,然後道:「我师傅不在乎那点俸禄,只是有个官身,
办起事来方便些。」

  冯子都仔细想了一会儿,「程少主是做生意的?」

  程宗扬道:「家里倒是有些生意。」

  「商人的话,更不好办了。」冯子都道:「若是军职,我倒有点门路。但商
贾在七科谪之列,一旦从军只能发送到边疆。想留在宫中,除非是良家子。」

  良家子是家世清白的平民,在汉国,商贾和百工、医巫一样,都在良家子的
范畴之外。程宗扬对此也早有耳闻,说道:「程某本非汉国人氏,不知汉国是否
有客卿?」

  冯子都道:「有。但大多是虚职,没什么用处。」

  「能上朝吗?」

  「当然不行。除非天子特诏。」

  程宗扬大为失望,他原本准备花钱找找门路,弄个客卿的身份,好接近汉国
朝廷。如果连上朝都不行,这样的身份也没什么用了。

  冯子都犹豫良久,又看了看那隻装着软晶玉杯的木盒,最後心一横,起身往
外张望了一下,关上门,然後回来坐下,压低声音道:「如果说门路,也不是没
有……」

  「冯兄尽说无妨。」

  冯子都声音又低了一分,「千万别往外传,更不能提是我说的——」

  程宗扬会意地点点头。

  冯子都用只能让两人听见的声音道:「南宫西侧,有处官邸,叫西邸……里
面管事的姓徐。爵位最高关内侯,金印紫绶,可世袭,五百万钱;武职虎贲、羽
林的郎将,一千万钱;官职二千石二千万钱,四百石四百万钱。」

  冯子都声音虽轻,程宗扬却听得惊心动魄,他话中的意思,那处西邸不仅爵
位可卖,还有文武的官职出售。自己也是做生意的,但还从未想过生意能做到这
一步。

  汉国爵位以王爵最高,但非刘不王,一般人所能得到的最高爵位就是列侯,
可以实际领有封地,自置僚属。关内侯仅次于列侯,但没有实封。虎贲郎和羽林
郎属于天子禁军的中级军官,多由贵族子弟担任。二千石相当于一郡太守,作价
二千万钱,就是一万金铢。

  程宗扬道:「二千石,是实职吗?」

  「实职还需要再花点钱。而且只能做一任。」

  汉国官员一任多是三年,一万金铢当三年的太守,即使再加一些,这个价钱
也比自己想像中要便宜得多。

  程宗扬刚要开口,房门轻轻一响,小胡姬伊墨雲捧着烩好的鲤鱼进来。她俏
脸板得紧紧的,但低头时程宗扬发现她头上换了支簪子,正是高智商送给她的那
支。高智商手上没多少钱,簪子也不是什么上等货,但她显然十分喜欢,此时戴
在头上,平添了几分娇俏。

  小胡姬上菜时,高智商一个劲和她眉来眼去,被程宗扬狠瞪一眼才老实了一
些。

  等小胡姬离开,冯子都又叮嘱道:「千万别走漏风声,别说是我透的信。」

  冯子都如此小心谨慎,反复叮嘱,高智商不禁笑道:「冯哥,那个姓徐的是
谁?你给我透个底,我心里好有点数。」

  「千万!千万!别往外说,尤其别告诉你家老爷子。」冯子都小声道:「咱
们兄弟,告诉你们无妨:徐璜是天子最亲信的内臣——明白了吗?」

  程宗扬心头顿时恍然,太后已经还政,除了天子谁还能卖官鬻爵?这个所谓
的西邸,其实是天子暗中卖官敛财的渠道。可天子君临汉国,又是六朝名义上的
共主,富有天下,他幹嘛要去敛财?

  高智商毫不忌讳,开口道:「别逗了冯哥,要是天子的意思,何必这么鬼鬼
祟祟的?反正是做生意,这么小心能挣着钱吗?」

  「你个憨货。那是防着太后和霍大将军。」

  高智商恍然大悟,「哎哟冯哥,这事你都知道了,是不是犯了忌讳?」

  冯子都没好气地说道:「这不废话!要不是你,我能说吗?这辈子我都烂到
肚子里,打死都不往外说。」

  天子背着太后和霍大将军开设西邸,卖官敛财,却偏偏被霍大将军的心腹知
道得一清二楚。想想就知道这漟混水有多深。程宗扬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心里
略一犹豫,然後起身拱手道:「多谢冯兄。你们慢慢聊,我先告辞。」

  冯子都有些意外地站起身,高智商拉住他,「我师傅还有点事。咱们兄弟今
天好好乐乐!对了,这里还有点小玩意。」

  高智商说拿出一隻精巧的皮夹,里面装着一张竹制漆金的名刺,还有一叠印
制精美,带着古怪花押的纸笺。

  冯子都来了兴趣,「什么东西?」

  「程氏商会的贵宾卡。冯哥带着这张卡,只要是程氏商会名下的酒楼馆阁,
一律是贵宾待遇。」

  「游冶台也行?」

  「当然。拿着这卡,你想叫谁陪都行,保证让你满意!」

  冯子都大喜过望,「好兄弟!」

  「这些纸钞你也收好,」高智商笑嘻嘻道:「比贵宾卡可值钱得多。」

  「是吗?」冯子都将信将疑。

  「冯哥什么时候用钱,拿着纸钞到程氏商会名下的产业,」高智商低声道:
「一张可以兑换十万钱。」

  冯子都吃了一惊,一张十万钱,这一叠不下十张,就是上百万钱,那位程少
主果然是大手笔。

  「好兄弟!」冯子都慷慨地说道:「你这份心意我领了,往後你的事就是我
的事!」

  「往後少不了麻烦你的时候。来,乾一杯!」

  …………………………………………………………………………………

  程宗扬确实是有事,离开酒肆,他立即赶往金市附近自己租住的那处房屋。
一名文士正在房内,看到程宗扬进来,文士连忙起身施礼,「程公子。」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回了一礼,「先生请坐。」

  罂粟女轻笑道:「毛先生可是难得的丹青圣手呢。」

  文士连声道:「不敢,不敢。」

  双方颇为客气地分宾主坐下,接着有人奉上茶汤,程宗扬一看,奉茶的居然
是延香,不由怔了一下。延香怯生生地低声道:「请主子慢用……」

  程宗扬瞥了罂粟女一眼,罂粟女避开他的目光,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然後微
微侧身,轻不可闻地在程宗扬耳旁低语道:「若不是有客人,便让她用心给主子
奉茶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然後收敛心神,打量着面前那名文士。

  那文士穿着一袭青衫,面容清癯,颌下留着长鬚,虽然双目狭长,但颇具神
采,此时坐在他面前,面上隐约带着几分谄笑。

  一个时辰之前,自己在路上遇到这名文士被一群奴仆追打,出面拦了下来。
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原来是一名丹青师,刚来到洛都不久,因为求见襄邑侯,不料
却误入襄城君门内,被奴仆赶了出来。

  程宗扬听到是丹青师便留了心,何况又与襄邑侯有关,但因为当时已经与冯
子都约好见面,无法爽约,于是让在暗处随行的罂粟女出面,把他请到自己的住
处,暂时先安置下来。

  那丹青师身无分文,在洛都已经走投无路,一听有人相邀,当即欣然应诺。
此时他已经洗去鼻上的血迹,拂去身上的尘土,看起来总算不那么狼狈。

  程宗扬道:「方才听小婢提及,先生姓毛,不知尊驾大名?」

  文士道:「敝人毛延寿,以丹青为业。」

  程宗扬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顺口道:「原来是毛先生……等等!你是毛延
寿!」

  毛延寿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位公子为何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两眼直勾勾盯
着自己。他小心道:「公子可是在哪里听说过区区的薄名?」

  当然听说过!

  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这是一个改变了史上四大美女之一王
昭君命运的名字,虽然是一个醜陋的配角。

  程宗扬很想问问他见过王昭君没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打了个哈哈,
「毛先生擅画美女,天下知名,程某闻名已久。今天一见,实在是幸会!」

  毛延寿忙道:「贱名不敢有辱清听。」

  「先生过谦了。」程宗扬诚心诚意地说道:「以先生的才艺,便是入宫为御
前画师,也不在话下。」这家伙虽然声名够臭,但画艺堪称圣手,即便被砍了脑
袋,当时仍被推为第一。

  毛延寿此时画艺初成,不过是寂寂无名之辈,听到程宗扬如此称许,不禁又
惊又喜,连忙道:「不敢不敢。」

  两人客套几句,程宗扬道:「莫怪程某唐突,不知先生为何前往襄邑侯府,
以至于受辱于小人呢?」

  毛延寿道:「公子相询,区区不敢隐瞒。区区在外游历多年,刚回洛都不过
数日,谁知遇到扒手,将区区盘缠席卷一空。无奈之下,只好奔走权贵之门。」
他苦笑道:「名为投效,实为乞食。」

  「先生可是与襄邑侯有旧?」

  「不过是一面之缘。」

  「在路上时,程某见到先生带的画轴,想来是登门献画,不知程某能不能先
睹为快?」

  毛延寿露出一丝尴尬,「劣作而已,不敢有污公子眼目。」

  程宗扬笑眯眯看着他,忽然道:「八月初九,先生是在上汤吧?」

  毛延寿脸色微变,支吾道:「这个……区区……在下记不太清了。」

  程宗扬心下雪亮,于是不再兜圈子,随即吩咐一声,让罂奴拿出一幅画卷,
在几上摊开,说道:「此画想必是先生的手笔吧?」

  毛延寿一眼看去,不由失声道:「此画何以在公子手里?」

  「先生多半还不知晓,此女数日前便已惨死。」

  「啊!」毛延寿大吃一惊。

  程宗扬淡淡道:「不仅是此女。那位贩朱砂的商人也已身首异处。」

  毛延寿目瞪口呆。

  「当日在脚店落宿的住客,如果加上先生的话,一共是十二人。其中有位书
生,先生多半还记得,八月十四夜间死于书院火中;独眼的拳师,八月十五日在
石崤遇匪被杀;偷走先生财物的扒手,八月十日死于上汤。三名脚夫,八月十六
日在伊阙溺水而亡。这女子名叫延玉,与那名商人在偃师的客栈被杀。」

  毛延寿脸色剧变,「他们……他们……怎……怎么可能……」

  程宗扬叹了口气,「先生若是不露面也就罢了。谁知先生会自投罗网。如今
在襄邑侯府奴仆面前露出行藏,想再独善其身,只怕不易。」

  毛延寿神情呆滞,额头冒出黄豆大的汗滴。

  程宗扬抬眼盯着他,慢慢道:「初九那天,上汤长兴脚店里面,到底发生了
什么事?」

  毛延寿张了张嘴,舌头却像打结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宗扬拿出一隻荷包,「哗」的一声,将里面的钱铢倒在几上。金灿灿的钱
铢满几乱滚,有几枚掉在毛延寿膝前。

  「只要你说出来,这些钱铢都是你的。」

  毛延寿脸色由青转白,忽然间福至心灵,他扑到程宗扬面前,用变调的声音
道:「这些钱铢小人不敢拿!只求公子救小人一命!」

  程宗扬道:「你倒是明白,眼下能保住你性命的,也就是程某了。这样吧,
我程氏商会还缺一个丹青师,你便投入我门下。这些钱就当你的安家费,往後每
月两千钱。如何?」

  毛延寿颤声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程宗扬笑道:「还叫我公子吗?」

  「家主!」

  「很好。」程宗扬道:「收起来吧。」

  毛延寿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一枚一枚捡起散落的金铢。也许是那些金铢握在
手中,让他有了底气,脸上的忧惧之色渐渐褪去,露出几分惊喜。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程宗扬心下暗叹,这位毛延寿当年就是因为贪财,连
史上四大美女的王昭君都敢往醜里画,结果让天子错失绝色,大怒之下将他斩首
弃市。这一世也是如此。对付这家伙,还是要用钱啊。

  等毛延寿捡完钱铢,脸上露出喜意,程宗扬道:「八月初九,在上汤长兴脚
店的那位贵人,究竟是谁?」

  毛延寿不再隐瞒,当即道:「是襄邑侯。」

  程宗扬心下疑雲大起。那个姓唐的中年人分明是颍阳侯吕不疑门下。如果当
时在上汤的是吕冀,为何吕不疑要杀人灭口?

  「襄邑侯出行,数百随从前呼後拥,怎么会进入一间脚店?」

  毛延寿小心道:「此事在下也觉得奇怪。」

  以襄邑侯的威势,根本没有道理会去一间低档的脚店,除非……他要见的某
个人在脚店里面。

  「当天在脚店里的人,你还记得吗?」

  毛延寿道:「小的学画多年,先练的便是眼力,不敢说巨细无遗,一般的人
物景色多少都能过目不忘。」

  程宗扬感觉就像天上掉下来个金元宝一样喜出望外,连忙道:「都有谁?」

  毛延寿陪笑道:「正好小的将当日情形都画了下来,家主一看便知。」

  自己刚才那把金铢花得实在太值了!程宗扬赶紧道:「在哪里?」

  「正是此画。」毛延寿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画轴,解开外面包裹的薄毡,将
画轴放在几上。

                第二章

  画卷是用一副白色的长帛制成,看得出毛延寿为此画下了不少本钱,选的丝
帛极为精细——他想用这副画投效襄邑侯,自然要精益求精。

  谜底揭开就在眼前,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看着毛延寿一点一点摊开
画卷。

  画卷上首先出现的是一名书生,他背着一隻木桶,桶上放着几张琴,一副风
尘仆仆的样子,正举足踏进脚店。比起毛延寿在脚店给延玉画的像,这副画卷笔
法更加精细,画上的人物栩栩如生。

  毛延寿道:「这名书生入店最晚,听他说,是书院的学子。」

  程宗扬默默看着画卷。第一个人:雲台书院,郁奉文。

  接下来是一名独眼的壮汉,他光着上身坐在门侧,身边放着一隻水桶,正在
磨洗一柄长刀。虽然那壮汉长相狰狞,但在画中笑容可掬。

  毛延寿道:「此人是一名拳师,正要返乡成亲,因此面带喜色。」

  第二个人:城南武馆,杜怀。

  壮汉旁边的台阶上,一名瞽目老者佝偻着身体,一手抱着胡琴,一手拿着竹
杖,正摸索着走下台阶。

  「这是名胡人,与我等言语不通。」毛延寿道:「虽然目不视物,耳朵却灵
光,只要叫一声,给他一枚铜铢,他就会拉一段曲子。」

  程宗扬点了点头。第三个人:金市的拉胡琴盲眼老人。

  接着是脚店院中的情景,细节与自己当日和卢景看到的火场废墟一一印证,
无不相合。能看得出脚店院子并不甚大,一侧是牲口棚,一侧是简陋的通铺,正
对着院门是两间上房。毛延寿见他看得仔细,有些讪讪地陪笑道:「小的善画人
物,于景物不甚擅长,让家主见笑了。」

  程宗扬道:「不错了。」画中建筑的透视结构略有瑕疵,但一石一瓦都极为
用心,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说着程宗扬忽然目光一跳,画上出现了两个自己没有见过的人物。他们捧着
陶碗,正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喝水。

  程宗扬没有作声,只盯着徐徐展开的画卷。紧接着的第三个人物是个身材瘦
削结实的汉子,两腮满是虬曲的鬍鬚,正是当日见过的石蛮子。三人同在一处,
旁边的墙上搁着扁担,脚边放着几隻大筐。里面放着几隻包裹严密的袋子,还有
一堆做好的漆器。

  毛延寿指点道:「这是三名脚夫……」

  第四个人:石蛮子。第五、第六两人是自己还没有见过,就在伊阙溺死的牛
老四和牛老七兄弟。

  毛延寿继续道:「是这位陈少掌柜请来的。」

  画面上一个小白脸正笑嘻嘻说着什么,面容正是偃师客栈中被砍掉首级的年
轻商人。在他对面是一个梳着高髻的娇俏少女,正掩着口,笑得花枝招展。

  延香在旁边看到,眼圈顿时一红。显然认出了画中人的身份。

  程宗扬心里默默记着数,第七个人:陈凤;第八个人:延玉。

  「这两位住在上房。那幅画就是当时陈少掌柜请在下画的。」

  程宗扬忽然指着院中一个正在打扫的老人,「这人是谁?」

  「是脚店的东家,」毛延寿一边展开画卷,一边指点道:「这几个是店里的
人。夫妻两个带了一对儿女,还有一名打杂的老汉。」

  程宗扬细细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如果说襄邑侯吕冀此行的目标并非
住客,而是这户开脚店为生的人家,实在没有道理。

  接下来的画面让程宗扬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画上紧挨着牲口棚的位置,是
一道木栅,里面圈着几头黑乎乎的肥猪,让他本能地想起当初搜索灰烬时,闻到
的那股呛人恶臭。

  木栅旁边是一处用草席围起的露天空间,一名汉子正鬼鬼祟祟躲在里面,只
露出一隻脑袋往外张望。

  毛延寿口气中多了几分痛恨,「正是这贼子!在下一眼便看出这贼子不是好
人,谁知半夜趁在下不备,偷了在下的盘缠!」

  第九个人:扒手赛卢。

  程宗扬看了延香一眼,延香匆忙避开目光。

  程宗扬忽然笑出声来,「这通铺不错啊。」

  画中诸人姿态各异,都巧妙地抓住人物动作的一瞬,虽然是静止的画面,却
令人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但接下来能看到一个男子在室内正襟危坐,面前的案
几上铺着绢帛,正神情自若的挥毫泼墨。几上陈列着笔、砚、颜料,还放着一隻
香炉,喷吐着瑞香,宛如神仙中人。显然轮到自己时,毛延寿很卖力气地把自己
大大的美化了一番。

  毛延寿讪笑两声,「陈少掌柜给了在下五枚银铢,让在下替那位姑娘画幅小
像。这便是那日在下作画的情形。」

  第十个人:毛延寿。

  程宗扬道:「还有两个人呢?」

  「那两位没怎么出门。因此在下把他们画在室内。」

  画卷中的上房正对着郁奉文进入的大门,展开到此处,已经到了脚店最後的
位置。画中两人正相对弈棋,一个是留着长鬍的老者,另一个是面上带着疤痕的
少年。

  对这两个始终没有找到的当事人,程宗扬看得极为细致。那少年十五六岁年
纪,面上一块巴掌大的青色疤痕,从左眉一直延伸到眼下,让人一眼望去就不想
多看。他对面的老者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带着几分忧色。程宗扬心头微微一动,
虽然老者头上包着苍黑色的头巾,但给自己的感觉绝不是一般的奴仆。如果这不
是毛延寿作画时加以演绎,而是捕捉到人物神态的一瞬间,如实画了下来,这对
主仆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难道他才是襄邑侯要找的人?那位身怀重宝消失无踪的严君平?

  十二名客人,五名开店的主奴,当日在长兴脚店的所有十七个人物已经全部
出现在画中。但那幅画轴却只展开了不到三分之一,卷在轴上的绢帛还有厚厚一
卷。

  程宗扬不禁诧异,「後面还有吗?」

  毛延寿陪笑道:「前面这些只是引子,小人给襄邑侯献画,当然不会只画这
些不相幹的闲人。」

  程宗扬精神一振,「後面是襄邑侯?」

  毛延寿对自己的画技显然信心十足,说道:「家主请看。」

  帛画是采用长卷的画法形式,接下来是一队车马从脚店外路过,虽然比起自
己在北邙见到的襄邑侯队伍人数少得多,但全是车马,没有步行的随从。数十名
骑手前後簇拥着两乘马车,一个个马如龙,人如虎,不知是毛延寿画法的缘故,
还是因为自己见过襄邑侯门下的死士,那些骑手杀气腾腾,透出一股凶态,似乎
从画面上跃然而出。

  接着马车在脚店旁停下,车帘卷起,露出一个披髮的肥胖男子,正是自己在
北邙见过的那位襄邑侯吕冀!

  程宗扬仔细看着画卷,心下暗暗佩服,这个毛延寿的画技比自己想像的还要
精妙,区区几笔,便将襄邑侯飞扬跋扈的姿态勾勒得鲜活无比。

  车旁一个留着两撇美鬚的男子,程宗扬还记得在北邙见过,名字叫秦宫,是
襄邑侯的心腹。他正躬身对吕冀说着什么,吕冀靠在车窗边,面带傲然之色。

  画上一群扈从拥入脚店,接着马车驰进院中,其余的骑手分散在道路两边的
林中,藏好身形。店中从店主到住客,所有人都被带出来,在檐下跪成一排。

  「这是怎么回事?」

  「小人也不知道。」毛延寿道:「当晚一群人闯入店中,说襄邑侯光临,让
店内人都出来跪迎。还有人到房中搜查是否藏有奸细。」

  程宗扬在画上看到几名汉子戴着熟悉的铁面具,显然是襄邑侯门下的死士。
这些人作为襄邑侯的贴身扈卫,有时被派去暗杀对手,甚至充当卧底,因此在吕
冀身边也极少以真面目示人。

  程宗扬正往下看,毛延寿却停住手,尴尬地低声道:「还请家主让旁人回避
一下……」

  程宗扬心下不解,但还是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罂粟女和延香闻言退下,毛延寿这才继续展开画卷。画上吕冀被一群美姬扶
着走下马车。那些美姬一个个风姿秾艳,在毛延寿笔下流露出诱人的姿态,给画
卷增添了几分亮丽的色彩。

  程宗扬的目光却被吕冀脚下的画面吸引,良久才抬起头看着毛延寿。

  毛延寿窘迫地咳了一声,「当日情形便是如此,小人不敢妄画……」

  吕冀脚下伏着一具曼妙的女体,那女子头上戴着一隻古怪的皮套,看不到面
容,颈中套着一条铁链,被一名戴面具的死士拉着,四肢着地跪在车旁,用身体
充当吕冀的下马石。她玉体一丝不挂。腰肢被吕冀踩得弯曲下去,浑圆的臀部向
後翘起,臀间插着一束七彩的孔雀翎。

  程宗扬继续往下看去。随从搬来锦榻,襄邑侯吕冀靠在榻上,面前又多了一
名女子。那女子同样戴着面具,只是身上多了一幅轻纱,白腻的胴体在纱内显露
无余。在她面前,一名死士伸手撩开轻纱,手掌伸到她腿间,当着襄邑侯的面玩
弄她的秘处。另一名女子伏在榻边,那隻插着孔雀翎的雪臀对着锦榻。吕冀仰天
大笑,似乎欢喜非常。

  虽然只是在绢帛上描绘的画作,但在毛延寿笔下,人物冲击力十足,简直有
种看大片的感觉。程宗扬道:「吕冀在做什么?」

  「那晚的事,小人现在想起来还跟做梦一样……」

  毛延寿小心翼翼地说道:「襄邑侯在院中坐定,扈从就关上脚店的大门,张
起灯笼。襄邑侯像是心情很好,命人带出这名女子,让店内的人都来看这女子的
身体如何。」

  「看起来不错。」

  毛延寿道:「不瞒家主,小人擅画人物,见过的美女车载斗量,可这两名女
子的美态,实在是小人生平仅见。虽然未见面容,但一肌一肤无不尽态极妍。」

  「她们是谁?」

  「小人听到旁人骂她们贱婢,多半是府中的私妓。这两女不知为何触犯了主
人,被带到此地让人羞辱。」

  「是吗?」

  毛延寿乾笑道:「家主再看便知。」

  接下来的画面毛延寿施出浑身解数,画得活灵活现。两名绝色私妓被戴着铁
面具的死士牵着,逐一在众人面前展露羞处。跪在檐下的书生、拳师、脚夫、商
人、扒手……表情或是呆滞,或是吃惊,或是兴奋,一个个神态各异。

  虽然看不到两女的表情,但从她们的身体姿态,能看出两女已经被人调教得
驯服无比。周围无论贫富贵贱,都衣冠楚楚,只有她们身无寸缕地任人观赏。襄
邑侯身边的美姬还笑着往她们臀间啐唾,尽情羞辱两女。

  程宗扬忽然指着画上的襄邑侯道:「他说了什么?」

  毛延寿怔了一下,然後道:「襄邑侯好像在等什么人,那人一直没来。襄邑
侯有些生气,冷笑着说了一句『野鸡也想变凤凰?便是真当了凤凰,也不过是我
吕家的贱奴!』然後便……」

  毛延寿吞吞吐吐地说道:「然後便吩咐,拿那两名私妓宴客……」

  程宗扬往下看去,画面变成了一连串的春宫图。两女就在简陋的小院内玉体
横陈,当着一众男女的面,与人轮流交合。拳师、三名脚夫、商人、扒手、跑堂
的小二……一文钱都不用花,便白白享用了她们的肉体。

  即使透过画卷,程宗扬似乎仍能感受到两女诱人的美色。画中包括孙老头主
仆在内,一共十七个人,在美色的诱惑下,都像疯魔了一样。程宗扬注意到,没
有参与的只有瞽目的胡琴老人,店中那名年幼的小婢和延玉,连店内的老妇也在
美姬的诱使下,去摸弄两名私妓柔滑的肉体。

  毛延寿又一次停下手,陪笑道:「後面就不用看了吧?」

  程宗扬没有作声,直接拿过卷轴,自己摊开。

  画上出现了一隻木桶,有半人高,被一名戴着铁面具的死士从车上搬来,横
放在襄邑侯脚边。

  毛延寿畏惧地瞟了家主一眼,小声解释道:「襄邑侯一直没等到人,发了脾
气,把那个姓秦的监奴狠骂了一通。监奴陪着笑让人搬来木桶……下面真不用看
了……」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往下看去,眉头顿时狠狠跳了两下。

  襄邑侯转怒为喜,抬脚一蹬,木桶一路滚了出去。箍桶的草绳却是鬆的,被
那名死士踩住。木桶滚出数丈,草绳已经放到尽头。店内的老妇打开木栅,木桶
撞进溷厕旁的豚栏内,没有用胶粘过的桶身立刻散开,从里面滚出一段肉体。

  程宗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那具肉体只有短短一截,双手双腿都无影无踪,
仅剩下一段光溜溜的躯干。与两名私妓不同,那女子没有戴面具,只紧紧闭着眼
睛。虽然身体残缺,年纪也非少女,一张面孔仍然千娇百媚,被毛延寿勾勒得栩
栩如生,竟然是难得的绝色。

  溷厕内被几头黑猪践踏得遍地泥泞,那截雪白的肉段从桶中滚出,就像一块
美玉掉入泥中。混着污水、猪尿、粪便的泥浆沾在那具女体上,变得肮髒无比。

  襄邑侯披头散髮地走到栅栏边,一边观看,一边大笑。那女子闭着眼睛,嘴
巴痛楚地张开,光洁的肉体上沾满污物,被几头黑猪挤在中间,在泥浆里挣扎蠕
动。

  程宗扬冷冷道:「她眼睛睁不开吗?」

  毛延寿小声道:「是。」

  「舌头呢?」

  「小人不知……」

  程宗扬盯着画面上仅余躯干的女子,心头翻翻滚滚,像是掀起惊涛骇浪,半
晌他才吐出两个字,「人彘!」

  程宗扬没有再往後看,直接把画轴卷起,负手起身,望着白粉涂过的墙壁,
平复自己的心情。自从听说汉国的太后姓吕讳雉,他就立即联想起那位被她炮制
成人彘的戚夫人。吕雉对付情敌的手段,可以说是古今第一酷毒。即使隔了两千
年,仍让人不寒而慄。没想到换到六朝的时空,仍然有这样的惨剧。而且这个沦
为人彘的女子如今还活着,甚至自己有可能亲眼见到她。

  看到那个身体残缺的女子,程宗扬已经明白当晚在上汤的脚店到底发生了什
么事。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那个人彘应该是太后吕雉的手笔,身份多半是前任天
子的宠妃。襄邑侯肆无忌惮,竟然把她带到上汤的脚店,在一群身份各异的住客
面前恣意凌辱。襄邑侯吕冀的跋扈嚣张尽人皆知,能做出这等事也不意外。

  而吕不疑生性谨慎,得知此事,立即派出门下杀手,将脚店的孙老头一家尽
数灭口。所以上汤的事情发生在八月初九,脚店失火却隔了一天。想必第二天吕
不疑才得知胞兄的所作所为,设法弥补。但当天在脚店住宿的客人已经四散,此
事涉及宫闱秘辛和吕氏的隐私,一旦泄漏就是一樁天大的醜闻。吕不疑纵然位尊
权重,也不可能通过官府手段去追查线索,不得已才找到寓居洛都的阳泉暴氏,
暗中查访,一路杀人灭口。

  可笑的是毛延寿,虽然对自己当晚目睹的一幕了如指掌,却对事件背後的意
味一无所知。他在脚店被赛卢窃走盘缠,走投无路之下,竟然想用此画来投襄邑
侯所好,冀图攀龙附凤,却不知自己是自寻死路。

  程宗扬看着这位技艺超群,人品却不怎么样的丹青师,由衷说道:「你真幸
运,居然投错了门。」

  毛延寿听说当晚脚店中住客几乎都被灭口,才知道自己鬼迷心窍,行事太过
孟浪。此时心下一阵阵後怕,勉强笑道:「若非家主,小人已经尸骨无存。还求
家主庇佑小人……」

  「先生便暂时住在此处。有事吩咐小婢便是。罂奴,小心服侍好毛先生。」

  罂粟女娇滴滴应道:「是。」

  程宗扬厌恶地看了眼画卷,准备让罂奴把此画封存起来,忽然间眉头一皱,
猛地想起什么。

  他连忙打开画卷,从头开始一寸一寸看过,片刻後他抬起头,「那个疤面少
年和老仆呢?」

  从两名私妓与众人交欢开始,那对主仆就从画卷中消失了。无论是院中淫欲
横流的一幕,还是襄邑侯带人在溷厕旁大笑取乐,都没有出现那两人。

  毛延寿道:「小人也在奇怪。这二人似乎是悄悄离开了。第二天我等离开脚
店时,也未曾见这两人。」

  程宗扬道:「按你图上所示,脚店四周都是襄邑侯的人,他们两人怎么可能
中途离开?」

  毛延寿苦笑道:「这小人就不知道了。」他眼睛转了几下,「也许是跟着襄
邑侯的车队一同离开……」说着他声音低了下去,显然连自己也不相信。

  程宗扬越想越觉得蹊跷,脚店中当日住宿的十二名客人,如今都陆续找到,
只有这对主仆,当日住店的客人都知道他们存在,却至今没有找到丝毫有用的线
索。除了当日在脚店住过以外,身份、来历、去向一无所知。

  程宗扬这些天跟着卢景一路找人找到现在,最大的感受是:一个人只要生活
在社会中,即使偶然路过,也会像飞鸿踏雪一样,或多或少地留下一些痕迹。如
果找不到任何线索,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故意隐藏。

  那么,这对主仆究竟在隐瞒什么呢?

  …………………………………………………………………………………

  卢景和斯明信仔细看着画卷,毛延寿老实坐在一边。刚才被那个阴冷的汉子
不经意地看一眼,毛延寿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这会儿连大气也不敢出。

  当初看到延玉的小像,程宗扬和卢景只觉得画师笔法挺流畅,等见到画卷,
不禁对毛延寿的画技刮目相看。他们见过的郁奉文、杜怀等人,在画卷上一个个
栩栩如生,可见这个无良画师的观察力和技法非同一般。

  程宗扬不禁感叹,如果先找到的是毛延寿,直接对着画卷找人就行了,哪里
还用自己和卢五哥四处奔波?偏偏人都快找齐了,才偶然遇到毛延寿,白花了不
少力气。

  画卷一点一点打开,看到画上的人彘时,连卢景都变了脸色,唯有斯明信仍
然面无表情,只是手指紧了一下。

  良久,两人放下画卷。程宗扬指着画卷上的老仆道:「这个人四哥和五哥有
印象吗?」

  卢景摇了摇头,「没见过。」

  「不知道是不是看得久了,我都觉得这人有点眼熟——」程宗扬还不死心,
「四哥,这真的不是严君平吗?」

  斯明信确定无疑地说道:「不是。」

  「肯定不是。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卢景扭头道:「你说吕冀像是在等
人?」

  毛延寿连忙道:「小人只是觉着吕侯爷像是在等人。」

  「他还说了什么吗?」

  「小人记不清了。」

  「如果吕冀真是在等人,究竟在等谁呢?」

  这个问题程宗扬也反复想过,但实在想不出以襄邑侯的身份,为何要在一家
荒郊野外的低档脚店跟人见面,而且似乎还没有等到。

  卢景道:「那几个女人若是宫里的,这位襄邑侯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即便太
后权倾朝野,一旦泄漏出去,也不好收场。」

  程宗扬忽然道:「南宫还是北宫?」

  众人齐齐向程宗扬看来。

  「如果那几个女人是北宫的,这条帕子又是怎么回事?」程宗扬取出一条帕
子,上面「玉堂前殿」四字清晰可辨。

  「这条帕子毛先生见过吗?」

  毛延寿脸都吓白了。他原以为那些女人无非是襄邑侯的姬妾,虽然荒唐,到
底只是风流加下流而已。听家主一说,才知道此事涉及宫闱私秘。那几个女人很
可能是先帝的妃嫔,甚至有可能来自南宫,是当今天子的身边人。无论是哪种可
能,自己这个知情人小命都已经死了九成。

  「小人……小人……未……未曾见过。」

  「仔细看看。」

  毛延寿认真看了几眼,然後使劲摇了摇头。

  见问不出什么,程宗扬对毛延寿道:「你先下去吧。」

  毛延寿如蒙大赦,赶紧应道:「是。小人告退。」

  等毛延寿离开,卢景道:「姓唐的又来催了一次。」

  「五哥怎么说的?」

  「我告诉他有一个似乎去了外郡,快则三日,慢则五日才有消息。」

  程宗扬笑道:「不如把那个疤面少年和老仆告诉他,就说下落不明,让他也
帮忙找找。」

  卢景挑了挑眉头,「那可不成。砸我们阳泉暴氏的招牌。」

  「五哥有什么主意?」

  「假如两人是中途遁走,那老仆的修为不会太差。至少也是五级以上,这样
的高手,在洛都也不会藉藉无名。」卢景道:「让姓毛的把他们两个的相貌单独
画一张出来,我找人问问。」

  「行。」程宗扬道:「五哥去找人打听这两人的身份,四哥呢?」

  斯明信道:「入宫一趟。」

  卢景笑道:「四哥这回失算了。你那件东西被他放在盒子里,跟吕不疑一起
入宫,结果到现在还没拿出来。」

  程宗扬吓了一跳,「不会让人发现吧?」那摄像机可是世间仅此一件,丢了
根本没处买去。

  「四哥在盒子上留了禁制,如果有人打开,这边就会发现。」

  程宗扬道:「那得赶紧拿回来啊!」

  斯明信起身道:「我去。」

  「等会儿!四哥,你就这么闯进去?」

  太后所在的北宫城墙高耸,宫内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军士守卫,想神不知鬼
不觉地潜进去,即使以斯明信的身手也非易事。

  「放心吧。」卢景道:「老四下午在宫外转了一圈,倒是找了条路子。」

  「有路子?」程宗扬眼睛一亮,「我也去啊!」

  …………………………………………………………………………………

  天色入暮,城中已经开始宵禁,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路口守着几名士卒。
一辆马车从巷中驶出,车上插一面程宗扬花重金买来的通行令旗。巡视宵禁的士
卒验过令旗无误,随即挥手放行。

  马车没有驶向宫城,而是向右一绕,驶入南北二宫之间的大道。洛都南宫与
北宫之间相隔数里,中间错落着官署和苑林。马车沿大道行驶不久,一道巨大的
拱桥出现在头顶。为了方便天子来往于两宫之间,也避免扰民过甚,南宫落成之
後,天子便下诏兴建了这座连通两宫的复道。

  复道起自南宫中心的崇德殿,向北越过玄武门,进入北宫的朱雀门,直通北
宫正中的德阳殿。整条复道宽及十丈,长达七里,外面看起来虽是一座长桥,里
面却分为三层,中间是天子所行的御道,两侧的甬道供臣僚和侍者通行。

  车辆从桥下驶过的刹那,两道身影从车中闪出,像壁虎一样贴在桥洞内侧。
两座宫城戒备森严,即使能越过城墙,也难以避开守军的视线。这条复道的桥拱
离地面高达六丈,桥上同样戒备森严,两侧每隔十步便有一名军士守卫。但落在
斯明信这种大行家眼中,这条复道就是最大的破绽。

  桥拱是用青石砌成,打磨光滑,又是内拱,根本无法攀缘。但斯明信下午在
桥下走了一遭,轻易就找出几处虽不起眼,却可以借力的位置。

  两人一前一後在光滑的石拱下攀缘,不多时就攀到桥廊下方。斯明信贴在廊
柱上听了片刻,然後悄无声息地向上攀去,一直爬到廊桥上方的飞檐处,身体狸
猫般一翻,藏在檐下。

  程宗扬小心屏住呼吸,沿着廊柱一点一点往上爬。在他左右各五步的位置,
就有分别有一名羽林天军的士卒。稍有动静,就立刻会被人发现。程宗扬好不容
易爬到檐下,只见斯明信一手攀住檐角的瓦当,身子一纵,落在檐上。程宗扬有
样学样,跟着他攀上飞檐。

  在檐下藏好身形,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廊桥上方的飞檐足有三重,单是檐身就
高达两丈,飞檐离桥面还有一丈多高。这样的高度,即使偶尔弄出点动静,下面
的士卒也未必会听见。

  程宗扬大大的鬆了口气,向斯明信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停当。斯
明信点了点头,两人藏在一二层飞檐之间,一路无惊无险地穿过复道,来到北宫
正中的德阳殿。

  月夜下,宫禁一片寂静。望着脚下层层叠叠的宫殿,两旁林立的楼观,巨大
的望阙和形态各异的神兽图案,程宗扬不由生出一种做梦的感觉——自己竟然就
这么轻轻鬆鬆地来到汉国曾经的权力中心?这简直比买票参观还容易。当然他心
里也明白,假如不是有这条复道,假如不是有斯明信这种大行家带路,自己也许
连桥拱都爬不上去。

  程宗扬还是第一次见识汉宫内部,从檐下四处望去,只见大片大片的宫殿都
被黑暗笼罩,似乎无人居住。偶尔有几处点着灯烛,也被重重帷幕遮挡,只隐约
露出一丝灯光。

  斯明信却如同识途老马,毫不犹豫地往北掠去。好在他速度并不快,还不时
停下,避开宫内的守卫,自己才能跟上。

  程宗扬低声道:「四哥,你以前来过?」

  斯明信道:「禁制。」

  程宗扬以下恍然,斯明信并不是知道宫里的路径,而是通过留下的禁制,感
应到摄像机的位置。

  偌大的宫禁寂无声息,让程宗扬不禁暗自纳闷,据说汉宫中仅侍女便不下万
人,难道都在天子所居的南宫?这么大的宫殿空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废
弃的冷宫呢。

  两人时走时停,半个时辰之後,一座庞大的宫殿出现在视野中。整座宫殿建
在一座两丈高的汉白玉台陛上,东西长达四十余丈,飞檐斗拱,气势恢弘。林立
的巨柱漆成朱红色,上面雕刻着漆金的龙凤图案。宫门顶端的匾额上,写着三个
一人多高的大字:永安宫。

  程宗扬原本还担心会不会迷路,看到这座宫殿才放下心。自己虽然对汉宫不
熟,也听说过这座太后的寝宫,两人从一座台阁後现出身形,接着眼角一跳,同
时停住脚步。台陛下方,静悄悄立着两队侍从。队伍前端是两乘轻便的马车,车
前的旗号分别是襄邑侯、颍阳侯。

  程宗扬与斯明信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惊讶,吕冀和吕不疑上午便入宫拜
见太后,竟然直到此时还没有离开,究竟是什么事能谈这么久?

                第三章

  斯明信四下略一张望,然後退了回去,绕到台阁另外一侧,闪身往宫殿西边
的池苑掠去。

  池苑紧邻着宫殿,碧绿的水波绕着汉白玉台陛,水面映着淡淡的月色。两人
藉着池旁的柳树小心藏匿身形,往永安宫潜去。忽然斯明信身形一凝,扭头往池
中望去。

  程宗扬也觉出异样,回头一看,险些惊叫出声。月光下,一团翠绿的叶子缓
缓舒展开来,起初只有尺许大小一团,展开之後大如车盖,竟是一片径逾数丈的
荷叶。可惜此时花期已过,只剩下残留荷梗,荷梗顶端的莲蓬足有一人合抱。饶
是程宗扬在南荒见惯了各种巨大的花卉植物,蓦然在汉宫见到这样巨大的荷叶,
而且还是夜间展开,仍然吃了一惊。

  两人虚惊一场,移动更加小心。永安宫内并没有军士守卫,几名小黄门也都
留在宫门处。两人绕到殿後,斯明信没有立即掠往殿一,而是先盘膝坐下,闭上
眼睛,沉心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一刻钟後,斯明信睁开眼睛,确定周围两里之内没有巡视的执金吾。他指了
指宫殿一角,然後当先掠去。

  永安宫太过庞大,宫殿的长度接近一百五十米,即使殿中有人,也不可能听
到殿外角落的声音。斯明信全力展开身形,宛如一个模糊的影子掠上台陛,接着
脚尖在柱上轻轻一点,身体笔直升起,在中间略一借力,便抬手攀住檐槽。程宗
扬满脸苦笑,斯明信穿房越脊看着挺简单,可像他这样不发出一点声音,七八丈
高的殿宇一跃而上——这手段自己是真没有。

  斯明信没有理会他,身体一蜷,钻到檐内。程宗扬横下心来,长吸一口气,
确定丹田气息运转正常,不至于中途掉链子,爬到一半气息耗尽,一头栽下来摔
个半死,这才掠上台陛,接着飞身跃起,贴着柱身往上掠去。

  那柱子足有三四个人合抱,表面漆得光滑无比,更可恨的是由于位于殿後,
没有雕刻龙凤,表面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借力的地方。程宗扬一口气掠上两丈,已
经到了极限,不得已只好握住匕首,准备刺在柱上,再借力上跃。这是无奈之余
的下下策,眼看柱子的高度,自己至少要插五六刀才能摸到屋檐。到了天亮,这
些刀痕可瞒不过人。

  就在这时,斯明信从檐下露出半个身子,接着手一挥,悄无声息地甩来一条
绳索。程宗扬赶紧抓住绳索,手脚并用地攀了上去。

  檐下已经被斯明信开出一个可容一人钻入的缺口,位置极为隐密,除非用长
梯爬到檐下,仔细观察,否则根本看不到。

  斯明信打了个手势,示意摄像机就在殿中,然後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程宗扬咧了咧嘴。要说果断还得看四哥,连口气都不带歇的,在宫禁间如履
平地,不管什么事,都没有能难住他的。

  …………………………………………………………………………………

  殿中隐约有人正在交谈,忽然一个声音猛然拨高,「……又如何!」

  程宗扬功聚双耳,原本模糊的声音立刻变得清晰,只听一个男子慷慨说道:
「兄长此言,请恕不疑难以苟同!」

  「哈哈,我们吕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迂腐的狗屁书生!」

  吕不疑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君子持正!岂可如此草菅人命?」

  吕冀吼道:「你个白痴!别人刀都架到我们吕家脖子上了,你还伸头让他们
砍吗?你想试试吗?来啊!让我砍你一刀!」

  「住口!」一个女子厉声喝道。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吕冀道:「阿姊,我是气急了——四弟蠢到这个地步都
是我的错!」

  吕不疑痛心地说道:「阿姊,我们吕家世称后族,历代太后多有听政之举,
若论治国时日,比起刘氏也少不了多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岂能以一己私
心治天下?」

  程宗扬眯起眼,小心翼翼地朝下望去。

  一个穿着黑色宫装的女子坐在御座上,旁边点着树状的青铜宫灯,她容貌端
庄,玉颊冷若冰霜,乍然看来似乎并不让人惊艳,然而越看越有韵致。那双凤目
仿佛会说话一样,混杂着仁慈与残忍,温柔和刚烈,从容与果决,宽宏大量和阴
冷刻薄……程宗扬从未想过有人会把如此多截然不同的情绪都混和在一起,又把
它们都俺藏在冷漠的表情之後。

  在她身後立着几名侍女,有的年纪尚轻,有的已经白髮苍苍。面前则坐着两
个男子,一个肥胖的男子,是自己见过的襄邑侯吕冀,另一个文质彬彬,正是刚
才提到「天下为公」的男子,多半是有好学之名的颍阳侯吕不疑了。

  吕雉淡淡道:「不疑,你是不是还在怨恨我?」

  「臣弟不敢。」

  「阿冀在上汤做的事,你知道後立刻告诉我,做的很好。」太后口气平淡地
说道:「阿冀做错了事,知道我为什么偏偏要让你去动手吗?」

  吕不疑沉默片刻,「臣弟不知。」

  「我说一遍,你最好记住。」吕雉一字一字说道:「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
王道杂之,岂能纯用德政!」

  吕雉声音并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清亮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绕梁许
久。

  「明白了吗?」

  吕不疑沉默不语。

  「你想做个好人。很好。但我们吕家如今要的是有用之人。」吕雉冷冰冰说
道:「你若生在别人家,做一个无用的好人原也无妨。可先父与大哥命丧人手,
我们家这一代只剩下你们两个男丁。吾父吾兄大仇未报,家事国事如履薄冰,你
想安心做一个好人,岂能如意?」

  吕冀插口道:「阿姊说得没错!要不是阿姊,你能有今天?现在你想自己痛
快,凭什么?」

  「你给我住口!」吕雉喝斥一声,然後放缓口气,「我只有你们两个弟弟,
父兄过世後,便是我们姊弟三人相依为命——不疑,我让你去帮阿冀处置善後,
就是不想让你们兄弟生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我们姊弟相互扶持,再大
的风浪,阿姊也不怕。」

  吕不疑低下头,「臣弟知道了。」

  吕雉叹了口气,温言道:「好了。在宫里待了一天,你也乏了。回去吧。」

  「是。臣弟告退。」

  吕不疑刚一离开,吕冀就迫不及待地说道:「阿姊!你看到了,这小子口不
应心!整天装做滥好人,让他杀个人还不情不愿,早就忘了当年我怎么替他挡了
一剑,才保住他的小命!」

  吕雉静静看着他,然後道:「阿冀,你再不喜欢不疑,他也是你唯一的亲弟
弟。」

  吕冀悻悻道:「是他先不喜欢我。」

  「那是你做得太过分了!这几年你暗中杀了多少官员?只因为他们说了几句
你不爱听的话,你便派人杀了他们?」

  「那些贼子包藏祸心!他们整天挑我的毛病,其实那点花花肠子谁不知道?
不就是想逼着阿姊还政,去讨好刘骜那小子吗?」

  吕雉厉斥道:「刘骜也是你能叫的!」

  吕冀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吕雉有些头痛地支住额头,露出一丝疲倦。

  吕冀小声道:「阿姊,你别生气。我以後小心便是。」

  吕雉叹道:「不疑一心想当君子,你是一味的肆无忌惮。我恨不得把你们两
兄弟揉碎了再分成两个人……你啊,要跟巨君侄儿多学学。」

  吕冀不屑地说道:「那个黄口小儿?」

  吕雉道:「他比你们兄弟强得多。」

  吕冀撇了撇嘴,「你就是偏心大哥。」

  吕雉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没力气再跟你们说什么了。今日说的几件事,切
莫忘了。」

  「阿姊放心,」吕冀道:「其他的小事不提,要紧的几件,一个是赵王想立
太子,一个是天子的事,还有一个是询老贼的事。这些事情我来处置便是。」

  「好了。你也回去吧。」

  吕冀笑嘻嘻道:「阿姊,夜都深了,我今天就留在宫里,不回去了。」

  吕雉横了他一眼,「随便你吧。」

  斯明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先走。盯着他。」

  程宗扬点了点头,那隻装着摄像机的木盒就在殿内,他自问没这个本事潜入
殿内,取了东西再从七八丈高的殿顶离开。吕冀的车马队伍煊赫,跟踪他倒不费
什么力气。

  …………………………………………………………………………………

  几名美貌的侍女提着灯笼在前络绎而行,监奴秦宫紧跟着马车,後面是几名
心腹扈卫。吕冀慵懒地靠在车上,随口吩咐一句,队伍穿过重重宫禁,就像在自
家的苑林中一样畅行无阻。

  车驾每到一处,值夜的黄门和内侍便纷纷上前匍匐拜见,连留在暗处的守卫
也不例外。襄邑侯在宫中如此威风,倒让程宗扬拣了个便宜,轻轻鬆鬆就避开了
那些守卫。

  车马离开永安宫,向南一路穿过景福殿、安昌殿、延休殿……随着车驾的穿
行,原本黑沉沉的宫殿次第亮起灯烛,殿中的宫娥、内侍都忙碌起来,有些在殿
中奔进奔出,有些匆忙跟上车队,给襄邑侯请安的、问好的络绎不绝,不一会儿
队伍就膨胀到上百人。

  车驾在迎春殿前停下,殿中的内侍已经得到消息,匆忙迎出来,趴在地上尖
声道:「奴婢叩见侯爷。」

  秦宫在旁边道:「天晚了,侯爷过来散散心,顺便在殿中安歇。」

  内侍道:「奴才已经吩咐娘娘去梳洗妆扮,一会儿就来服侍侯爷。」

  吕冀换了一顶软舆,由几名各殿赶来服侍的内侍抬着进入殿中。迎春殿的内
侍弓着腰,在前一路小跑,领着软舆直接进入寝宫。

  汉国宫室极为宏伟,迎春殿在宫中只算小殿,但寝宫也高达三丈,长阔各五
丈,殿内两排圆柱,雕刻着形形色色的仙人、雲气图像,中间是一张丈许大小的
锦榻,周围垂着纱帷。

  吕冀没有半分生疏的样子,像主人一样升榻而坐。随行的侍女把锦垫放在他
身後,又拿来小几放在身侧,供他凭肘,接着送来瓜果、酒水。

  原本空荡荡的殿中一下涌进数十人,仍不嫌拥挤,吕冀依在榻上,身侧簇拥
着六七名美貌的侍女。榻旁守着两名扈卫,下面是监奴秦宫和数名有头脸的内廷
谒者和宦官。随吕冀入宫的婢仆也在殿内,与各殿赶来服侍的内监、侍者杂乱地
站在一起。

  不多时,一名华服美妇被内侍带进殿中,她盈盈拜倒,娇声道:「贱奴昭仪
董媛拜见侯爷。侯爷万福。」

  吕冀拥着一名娇俏的小侍女正在逗弄,那小侍女低低惊叫一声,「昭仪?好
厉害……」

  吕冀似乎对她颇为宠爱,闻言哈哈大笑。

  秦宫笑道:「昭仪位同丞相,爵比诸侯王。这位董昭仪,当年可是倍受先帝
宠爱。可惜福薄,入宫不过数月先帝便驾崩了。」

  小侍女道:「先帝为什么宠她?因为她生得漂亮吗?」

  内侍扯着公鸭嗓子谀笑两声,「先帝宠的是她哥哥。因为他们兄妹两个都有
後媚,才入宫受的宠。」

  侍女不解地问道:「什么是後媚?」

  吕冀大笑道:「朱安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此女,好生稚嫩,尚不解人事。」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朱安世与吕冀的仇隙尽人皆知,却暗送美女给吕冀,
吕冀也坦然受之。究竟是两人私下和解,还是别有隐情?

  内侍发出一串尖声尖气的怪笑,对旁边的美妇道:「董昭仪,侯爷的小婢不
知道什么是後媚,还请娘娘宽衣,让侯爷的小婢观赏一番。」

  不等董昭仪应声,自有讨好襄邑侯的内侍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那名在迎春殿
服侍的内侍蹲下身,亲手解开董昭仪的衣带,剥去她的下裳,把她白美的下身裸
露出来。然後牵着她走到榻前,让她弯下腰,翘起雪臀。

  美妇面带羞色,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她虽然是这座宫殿的主人,此时却在满
殿婢仆的围观下光着屁股趴在榻前,名义上伺候她的内侍倒像是半个主人,殷勤
地将女主人的臀肉扒开,露出臀间一个红嫩的肉孔,让襄邑侯和他的小婢观赏。

  内侍从案上拿起一支象牙箸,沾了些酒水,然後放在董昭仪肛中。美妇微微
颦起眉头,雪臀间,那隻红腻的肉孔像一张柔嫩的小嘴一样,含住象牙箸。殷红
的肛肉蠕蠕而动,将象牙箸一点一点吞入肛内。

  後面一名侍女笑着用团扇拍了一记,白色的箸身滑入半截,笔直插进美妇柔
嫩的肉孔中。董昭仪低叫一声,肛洞收紧,紧紧夹住箸身。

  小侍女掩口而笑,半晌才道:「那里好小,怎么能插进去?」

  吕冀哈哈大笑,「待本侯插进去你便知道了。」

  内侍尖声道:「请娘娘给侯爷侍寝。」

  「是……」董昭仪含羞应了一声,然後爬到榻上,分开双腿,背对着吕冀跨
在他腰间,一边耸起雪臀,一边扶着侯爷的肉棒,送到自己臀间,慢慢坐下,卖
力地套弄起来。

  秦宫笑道:「几日不见,董昭仪的风情更足了。这屁股越发标致。」

  内侍满口拍着马屁,「侯爷第一次来迎春殿,才十几岁。奴才在旁边瞧着,
侯爷小小年纪便英武不凡。偏生董昭仪有眼不识泰山,竟然顶撞了侯爷几句。还
是奴才悄悄去回禀太后,不出两天,董昭仪便亲自请来侯爷,给侯爷赔罪。」

  另一名内侍道:「好在董昭仪知情识趣,不然早就和那些贱奴一样,被打发
到永巷里去了。」

  「先帝当年最受宠的几个嫔妃,除了董昭仪,不都被打发到永巷里去了?要
不是太后仁心,每日遣医赐药,那些贱奴连骨头都成渣了。」

  秦宫道:「这也是昭仪感恩图报。当年先帝驾崩,昭仪的哥哥服毒自尽,若
非侯爷把昭仪的父母接到庄中奉养,只怕现在早成了一抔黄土。」

  众人齐声称颂侯爷的仁德,连董昭仪也勉强笑道:「多谢侯爷……」

  程宗扬混在人群中,默不作声地冷眼旁观。闻说襄邑侯留宿宫中,各殿的内
侍宦者都争相赶来伺候。他本来远远跟在後面,眼看队伍越拉越长,乱得不成样
子,索性出手打昏了一名身材与自己差不多的侍者,换上他的衣物,混进随行的
队伍。那些内侍一心巴结襄邑侯,谁也没有留意队伍里多了个陌生人。况且宫中
的侍者内宦不下万人,多了一张陌生面孔也没有人会在意。就这样,程宗扬大模
大样地跟着进了迎春殿。

  看着贵为昭仪的先帝宠妃在榻上被人淫玩,周围的内侍都见怪不怪,反而一
脸谀笑地陪着凑趣。若是不知道,恐怕会以为吕冀才是这座後宫真正的主人。

  襄邑侯固然不把一个先帝遗留的嫔妃放在眼中,连他的侍女也把那美妇视若
玩物。她们娇笑着剥开董昭仪的臀肉,观瞧主人阳物在她肛中出入的艳态,一边
在她的胴体上摸弄,揉乳抚阴,恣意耍弄,还不时拿她的羞态奚落打趣。董昭仪
非但不敢拒绝,还要强颜欢笑,任由她们的狎玩自己的身体。

  殿中的内侍谀辞如潮,也有人在後面窃窃私语,程宗扬耳朵一动,听到有人
小声道:「前些日子我去永巷,见着了田贵人……」

  「田贵人还活着?」

  「活着跟死了差不多……」

  「听说是侯爷下的令……」

  「……把她锁在豚圈里,跟进献的黑豚一起喂养……」

  「啧啧,只怕太后还不知道吧?」

  「太后若是知道侯爷替她出气,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些内侍都是宫里的老人,程宗扬只听了片刻便大有收获。

  先帝内宠极多,驾崩之後,留下的宫人之中,单是有名位的便有二百余人。
这些妃嫔虽然各有名位,也曾经风光一时,但先帝龙驭上宾,地位便一落千丈。
有子女的妃嫔还能母凭子贵,获得王太后的封号,随儿子前往封地,享受尊荣。
可先帝仅余一子,由太后抚养,其余妃嫔一无所出,虽然贵为昭仪、婕妤,但在
太后掌管的北宫之中,连奴婢都不如。毕竟奴婢还有放出宫的时候,将来能嫁个
好人家,当得主母。这些妃嫔却是一生一世都再没有任何出头的日子,只能静悄
悄老死宫中,终生不得与外人相见。

  太后对这些昔日与自己争宠的妃嫔痛恨已久,先帝刚一驾崩,便将当年最风
光的几名昭仪、婕妤、贵人打入永巷。董昭仪好在入宫时日不长,没有触犯过太
后,饶是如此,也和其他妃嫔一样战战兢兢,看着太后的脸色度日。

  太后父兄早亡,听政之後,对两个幼弟宠护备至。吕冀仗着太后的宠爱,在
宫中出入无禁。天子在南宫,平常除了每隔数日向太后请安,绝足不入北宫,吕
冀几乎成了北宫的少主人。

  吕冀自幼被娇惯得无法无天,对这些被锁在深宫之中,不见天日的妃嫔自然
丝毫不放在眼中。後来得知多半这些妃嫔曾经得罪过姊姊,更是毫不客气。

  吕冀十二岁时,安福殿的冯贵人向太后陈诉,说襄邑侯闯入殿中,言语多有
不谨。太后知道後什么都没说,只是命人把冯贵人打入永巷,同时给了襄邑侯一
个行永巷令事的兼职,让他去永巷巡视。

  襄邑侯去了永巷,直到第二天才得意洋洋地离开。後来宫里有人见到襄邑侯
的小厮拿着一支新制的毛笔炫耀,吹嘘说笔上的软豪乃是用冯贵人下体的耻毛制
成。

  先帝驾崩时年纪尚轻,留下的妃嫔也正值芳龄,即使此时太后已听政数年,
年长的也不过二十余岁,年幼的只有十七八岁。从此之後,宫中嫔妃再无人敢违
逆这位襄邑侯。而襄邑侯自从兼管永巷之後,对这些妃嫔更是视若婢妾,只要兴
致一来,无论长幼,都必淫之而後快。

  合欢殿的江婕妤姿容艳丽,年纪在後宫居长,比太后还大两岁,论年纪足以
当襄邑侯的姨母。然而其他殿中的内侍去合欢殿时,就见过江婕妤赤条条伏在地
毯上,耸翘着白花花的雪臀,被一个小孩子从後面肏弄,见到有外人进来,也只
是含羞掩面而已。

  景福殿的宋贵人一向与太后友善,住处又紧邻着太后所在的永安宫,还算过
了几年太平日子。谁知後来被内侍揭发,曾在先帝面前说过太后的坏话。襄邑侯
闻言大怒,当即带人闯入景福殿,把宋贵人拖到殿上,剥光衣物大肆姦淫。宋贵
人不堪受辱,当天便悬梁自尽。太后得知,以怨望为名,将宋贵人一家族诛。

  有些性格刚烈的妃嫔不肯受辱,不惜自尽,但被族诛十余家之後,余下的妃
嫔连敢于求死者也已经绝迹。如今先帝遗留的妃嫔除了数十位被打入永巷,其余
妃嫔分居各殿,只能仰吕氏的鼻息,苟且求存。

  …………………………………………………………………………………

  殿中烛影摇红,笑闹声不绝于耳。立在榻侧的两名扈从面无表情,对眼前的
淫戏视若无睹。忽然其中一个眉头一跳,「有人。」

  话音出口,程宗扬才注意到那两名死士都是太监,难怪吕冀会在他们面前毫
不避忌。只不知是太后从宫里派去保护吕冀的,还是吕氏自家养的阉人。

  吕冀正玩得高兴,头也不抬地说道:「管他是谁,都赶出去。」

  那名扈从道:「是襄城君。」

  满殿的笑闹声一瞬间安静下来,接着吕冀身边的侍女像受惊的小鸟一样,纷
纷抱着衣物离开锦榻,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连嚣张跋扈百无禁忌的吕冀也白了
脸,他把怀里的小侍女扔到榻上,一把推开身上的美妇,手忙脚乱地披上衣物。

  小侍女看着旁边的女子一哄而散,正不知所措,秦宫上前拉住她,急匆匆躲
到殿後。

  程宗扬看着满殿的人如同惊弓之鸟,一片慌乱,心里正在纳闷,片刻後,殿
门猛地推开。一群仆妇闯进殿内,中间一名女子梳着雲髻,虽然一张玉脸绷得紧
紧的,但杏眼桃腮,艳光四射,眉眼间流露出一番入骨的狐媚之色。

  那女子冷笑道:「哟,侯爷大半夜不回家,原来是在这里啊。」

  吕冀陪着笑脸道:「刚才还在和阿姊说话,到此地有点饿了。小的们说董昭
仪做的一手好汤饼,我过来吃一点。」

  董昭仪雲鬓凌乱,怯生生地道:「奴婢见过襄城君……」

  「啪」的一声脆响,襄城君一记耳光抽在董昭仪脸上,喝道:「拖下去!把
这贱人好生教训一番!」

  後面一名粗壮的仆妇张手抓住董昭仪的秀髮,把她拖倒在地,接着又有几名
仆妇上前,七手八脚把她拖到殿外。

  「打!好好打!」吕冀陪着喝了一声,然後堆起笑容,「夫人息怒,夫人息
怒。」

  襄城君翘起唇角,曼声道:「听说侯爷新得了一个小美人儿,在哪里呢?让
奴家也见见啊。」

  吕冀道:「别听下面人胡说,什么小美人儿?根本没有的事。」

  襄城君冷笑一声,回手拧住一名小厮的耳朵,一把将他扯到吕冀面前。吕冀
脸上的谀笑立刻就凝固了。

  那小厮叫道:「侯爷饶命啊……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一家人都靠小的过日
子啊……」

  吕冀呆了片刻,然後哈哈一笑,「幹得好!幹得好!要不是你对夫人提起,
我差点儿都忘了。来人啊,重重有赏!」

  吕冀打发了小厮,连忙对襄城君解释道:「朱安世……夫人记得吧?洛都有
名的大侠,以前跟我有点小怨,这次派人让来一个女子,说是他的养女,想送来
伺候我。我说那不行!要伺候也是伺候夫人。结果这两天不是事儿多吗?你瞧,
我把这事都忘到脑後了。夫人放心,天一亮我就把她送到夫人府里。夫人想怎么
处置都行,我绝没有二话。」

  程宗扬觉得自己这一趟真是来值了,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襄邑侯吕冀,竟
然是个怕老婆的。再往旁边看,满殿的内侍、宦官都屏住呼吸,一个个眼睛盯着
脚尖,连头都不敢抬。看来这位襄城君的名声在宫里还不小。怪不得连孙家都那
么嚣张。

  程宗扬悄悄看了襄城君一眼,没想到襄城君扭过螓首,正好与他来了个四目
交投。那张妖媚的面孔薄怒之下仍然风情万种,让他险些吹了声口哨。

  襄城君微微皱起眉,竟有如此不知礼数的下人,居然敢与自己对视!她从众
人面上看过,没有看到那名小美女,神情略微鬆缓了一些。

  吕冀小心道:「夫人可见过阿姊?」

  「刚刚见过。」襄城君冷冰冰道:「阿姊说,让我好好管管你,免得你再惹
出什么乱子来。」

  「夫人辛苦!夫人辛苦!」

  「秦宫呢?带着你的小美人儿逃了吗?」

  「夫人这是说哪里话?他没来。夫人若有事,我立刻派人去叫他。」

  「免了。」襄城君转身就走,一边吩咐道:「把随侯爷来的奴婢全带走,仔
细审问清楚。」

  随行的仆妇齐声应道,「诺!」

  剩下的奴仆面面相觑,然後都满眼乞求地看着自家主子。

  「还傻站着幹嘛?」吕冀虎着脸吼道:「赶紧去!夫人问你们什么,你们就
说什么!不许隐瞒!」

  众人参差不齐地应道:「小的明白。」

                第四章

  殿中的内侍、宦官小心退开,与襄邑侯带来的随从保持距离,免得受了无妄
之灾。程宗扬也跟着往後退,谁脚刚一动,就被一名仆妇劈手揪住。那健妇梳着
一个大髻,满脸横肉,一看就是拳头上立得人,肩膀上跑得马的生猛妇人,虽然
男女有别,程宗扬却一下就想起二爷来。

  那健妇厉声喝道:「休想蒙混过去!」

  程宗扬赶紧道:「大姊,你认错了,我是宫里的。」

  「小样!换身衣服,就以为老娘认不出来?」健妇不屑跟他理论,扭头道:
「侯爷,你看怎么办?」

  吕冀沉声道:「满口谎话的混帐!带走!交给夫人处置。」

  周围的内侍、宦官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要是被襄城君审出点什么,这小
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程宗扬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鸡蛋,自己这个一戳就破的假货,居然就这么
成了真的,这要被四哥、五哥他们看见,估计都能笑傻了吧?

  望着宫外高耸的阙楼,程宗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襄邑侯随
从假冒宫中内侍的复杂身份,从北宫正南的朱雀门堂而皇之地出来。不过自己的
待遇也不比囚犯好多少,那些仆妇跟捉贼一样押着他们这批倒霉的随从,一路紧
紧盯着,寸步不离。刚出宫门,就把他们一古脑塞进马车,就差没有五花大绑,
戴上木枷了。

  马车内一片漆黑,虽然挤了不少人,但谁都不敢说话。程宗扬用手肘顶了顶
旁边的人,小声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谁知道呢。运气好的话,夫人审过就把咱们赶出来。运气不好的话……」
那人打了个哆嗦,不敢再说。

  程宗扬心里也直犯嘀咕。他原本准备一出宫门就设法逃走,但现在有机会能
进入襄城君府中,不进去走一遭,实在太可惜了。襄城君家里又不是龙潭虎穴,
去一趟又如何?

  程宗扬打定主意,转念想起斯明信。不知道四哥此时在宫里如何,有没有拿
回那隻摄像机?自己在迎春殿待了不短时候,按说四哥早就应该得手,前来与自
己会合,可怎么一直没动静?程宗扬心里生出一丝不安。永安宫里面,那位太后
倒也罢了,单是吕雉这个名字就足够可怕。而她身後几名侍女,尤其是那个姿色
平常的中年妇人,还有那个白髮苍苍的老妇,都似乎有种无形的煞气,让人感觉
到一股莫名的危险……

  不过以四哥的身手,即使再危险,一个人脱身也不难。虽然程宗扬很不想承
认,但如果出现什么危险,自己肯定是个累赘。

  程宗扬闭上眼,回想起自己在永安宫听到的对话。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岂能纯用德政——吕雉这话听起来十分耳
熟啊。这婆娘会有这份见识,难怪能把天子压得死死的。

  赵王想立太子的事,天子的事,询老贼的事——询老贼是谁?如果换成岳贼
可就顺耳多了。话说,岳鸟人当年有没有祸害汉国?这事儿得问问五哥,说不定
哪天就蹦出来个炸弹,把自己炸得灰头土脸……

  赵王立太子的事也很稀奇,天子刚刚执掌朝政,立太子未免太早了点吧?况
且就算立太子,跟一个诸侯王有什么关系?

  程宗扬一路胡思乱想,直到马车停住才回过神。同车那些跟着襄邑侯狐假虎
威的随从此时全都夹住尾巴,老老实实从车上下来,站成一排。

  马车停在一处庭院中,程宗扬瞥了一眼,月色下,青黑色的高墙一眼望不到
尽头,墙外两座望阙高耸入雲。那两座阙楼自己明天路过时印象极深,这会儿一
眼就认了出来,此处正是与襄邑侯府一路之隔的襄城君府邸。

  庭中早有几名婢女守着,指着众人道:「你们四个,过来!」

  「你、你、你,跟我来。」

  「谁是驭手?站出来。」

  「掌管衣物的是哪个?」

  那些随从很快被分成几组,分别带走审问,程宗扬也和另两名随从一起,被
带到一处房屋。後面两名随从很懂规矩,一到房前就停住步,程宗扬往前走了两
步,等发觉不对,再退回来已经晚了。

  那名娇俏的婢女瞥了他一眼,「有话想急着说吗?那你先来吧。」

  两人进入房中,婢女自顾自坐下,然後问道:「姓名?」

  「程……厚道。」

  「跟着侯爷多久了?」

  程宗扬老实答道:「刚跟没多久。」

  「管什么的?」

  「也没管什么,就是跟着侯爷,幹点力气活。」

  「力役吗?」婢女轻蔑地哼了一声,「侯爷什么时候入宫的?」

  这个自己倒是知道,也不用替吕冀隐瞒,「上午就入宫了。」

  「除了迎春殿,还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就在永安宫。」

  「侯爷常亲近的侍女有哪些?」

  「不知道。我刚来,人都不认识。」

  「侯爷怎么会带你入宫呢?」

  程宗扬憨厚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们叫我跟着,我就跟着。」

  「你身上的衣服也是他们让你换的吗?」

  程宗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是。」

  「侯爷把你打扮成侍者塞到宫里,打的什么主意?」婢女板起俏脸,寒声喝
道:「别说你不知道!」

  「我……我真不知道。」

  「他们是叫你去什么地方吗?」婢女恐吓道:「你要再说不知道,我就把你
扔去河道,让你挖沙子挖到死!」

  自己混进襄城君府中,可不是为了挖沙子的。问题是除了永安宫和後来的迎
春殿,自己对宫里的建筑一无所知。程宗扬只好挑了一个自己听过最多的地方,
硬着头皮道:「永……永巷。」

  婢女一怔,然後娇笑起来,「去永巷吗?哈哈哈哈……」婢女一边笑一边好
奇地打量着他,良久才板起脸,「去吧,在外面等着。」

  另外两名随从先後被叫进去,出来时一个个脸青唇白,面无人色。等这些随
从被重新带到一起,已经是半夜时分。

  几名婢女交谈片刻,然後刚才审问过自己的那名婢女过来点了几个人,吩咐
道:「把他们送去挖河沙。」

  这些被认定对主母不诚不实的奴仆一阵鬼哭狼嚎,几名健妇上前,不由分说
把他们押走。

  「剩下的找个地方关一夜,明天打发出去。」

  程宗扬跟着众人被带到一处空房中,房门「呯」的关上,接着外面传来铁链
的声音,「咔」的锁住。众人折腾了大半夜,又虚惊一场,这会儿都没有交谈的
兴致,各自找了地方或坐或卧,不多时就鼾声大起。

  程宗扬靠在窗边,一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边试着推了一把。果然不出所
料,这窗户是固定的,唯一能出去的大门被锁得紧紧的,外面还有仆妇守着,看
来今晚只能在这儿待一晚了。

  程宗扬抛开杂念,闭上眼调息着睡去。

  天色微亮,外面传来锁链声响,接着有人打开房门,喝道:「都出来!」

  昨晚见过的那名婢女一一点着名字,被念到的侯府随从都如蒙大赦,赶紧磕
了个头,感谢主母的恩德,然後火烧屁股一样离开。

  刚念到一半,一名少女过来,说道:「红玉姊姊,库里新到了一批高粱,夫
人说要酿酒,但坊里缺了人手,让姊姊拨几个人去帮几日忙。」

  红玉看了众人一眼,「程厚道,你去帮忙。」

  「啊?」程宗扬瞠目结舌,自己昨天一掷百万,就为了找门路混个官身,这
官还没来得及买,一眨眼工夫就变成奴仆了?

  红玉对那少女说道:「他是侯爷的随从,人傻了些,但有些力气。既然府里
缺人,先留他做几天事。你带他去管家那里领个腰牌。」然後回头嗔道:「还愣
着幹什么?快去!」

  从管事房中出来,程宗扬握着新发的腰牌,一肚子的苦笑。不知道是因为自
己跟着卢景磨练几日,演技突飞猛进,还是运气倒霉到家了,一来二去居然真混
到襄城君府里,成了货真价实的奴仆程厚道。这腰牌要拿回去,整个程氏商会的
脸都该被自己丢尽了吧?

  「程厚道!又发什么呆呢?」

  「哦,」程宗扬抬起头,一脸茫然地说道:「我不知道。」

  少女本来叉着腰大发娇嗔,闻言被他气得笑了起来,「真是个呆子。拿好铲
子!你要做的就是把高粱放到蒸笼上,把蒸好的高粱收到筐里。记住了吗?」

  「哦。」

  少女翻了个白眼,对坊中众人道:「人交给你们,我不管了。」

  坊里一字摆开几十口蒸锅,每一口都有一个成年人双臂张开大小。几名酿酒
工匠团团乱转,都忙得转不开身,也没有人跟他闲谈,只是火候一到,吆喝着让
他赶紧上料、下料。程宗扬只用挥动铲子,出点力气,倒是不费什么心思。

  几十口大锅火头正旺,一开锅,整个酒坊都跟蒸笼一样。不一会儿程宗扬就
汗流浃背,索性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挥舞铁铲。

  天色近午,程宗扬正打算找个撒尿的借口走人,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
响,有人说道:「夫人,酒坊在这边。」

  接着人影闪动,一群婢女拥着一个妖媚的艳妇走入坊中。程宗扬还没有看清
楚,後面有人拽了他一把,低声道:「还不跪下!」

  程宗扬一扭头,才发现坊里所有的工匠都跪在地上,就自己一个还直挺挺戳
着。这要跪下去也实在太丢脸了吧?自己这会儿要是把铁铲一丢,仰天大笑出门
去,不知道会不会立刻被人逮起来?

  後面的人着急了,又使劲扯了他一下。程宗扬心里狠狠肏了一把,最後还是
屈膝跪下。说实话,这个动作自己倒也常用,只不过一般情况下,自己用跪姿的
时候,前面都会有个漂亮的女人屁股。这么乾跪,可有点日子没练过了。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起来吧。别耽误了火候。」

  工匠们纷纷起身,程宗扬也顺势起来,抄起铁铲,继续幹自己的力气活。襄
城君在坊中一边走,一边听着侍女的解说。忽然她停下脚步,一双美目泛起妖艳
的光泽。

  旁边一个精壮的汉子正赤着上身,挥起铁铲翻起蒸好的高粱。透过蒸汽的白
雾,能看到他紧绷的皮肤油光发亮,身体肩宽体健,体形匀称而又结实,胸膛又
厚又壮,尤其是他的腹肌,一块一块轮廓分明,随着身体的动作不住弯曲绷紧,
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襄城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住他的腹肌。那人停下手,扭头投来诧异的目
光。

  白皙的手掌在腹肌上一触,然後飞快地收回。襄城君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往
前走去,玉颊却在浓郁的酒气中越来越红。

  …………………………………………………………………………………

  「程厚道!过来!」

  程宗扬抬起头,看着那名叫红玉的婢女,然後放下碗,抹抹了嘴巴,起身走
了过去,「吃饭呢。」

  被他身上的酒气一冲,红玉掩住鼻子道:「别吃了。跟我来。」

  红玉带着他离开酒坊,往府内走去。一路上房屋楼宇连绵不绝,奇花异树琳
琅满目。程宗扬曾见识过贾师宪的後乐园,富贵之余,还颇为风雅,这座襄城君
府却是富贵之气逼人。雕梁画栋自不必提,柱上涂着金漆,所有的窗户都精心雕
刻着镂空的图案,装饰着青色的连环花纹,上面描绘着雲气、仙人和各种灵兽。

  两边的景物越来越幽深,忽然红玉在假山旁一绕,身形蓦然消失。程宗扬连
忙跟过去,眼前空无一人,那俏婢居然就这么不见踪影。

  正讶异间,一隻纤手分开花丛,红玉道:「呆子,这边。」

  花丛後是一个隐蔽的洞口,程宗扬跟着红玉穿过山洞。眼前景物又是一变,
四周绿柳成荫,曲水相望,石桥飞梁横架河上,竟是府中一处人迹罕至的池苑。

  红玉领着他穿桥过户,最後在一处精阁前停下,「记住,什么都不要问,让
你做什么你就什么,明白了吗?」

  「嗯。」

  红玉带着他进入精阁,往摆满珍奇古玩的宝架上一推,露出後面一道暗藏的
门户,「进去吧。里面有一道梯子,你沿着路一直往前走就是了。」

  「哦。」

  程宗扬也不多问,径直进了门户。里面是一道向下的阶梯,走到底部,能看
到一条石砌的甬道。甬道两侧的油灯已经点燃,似乎正等着人进来。程宗扬沿着
甬道走了一炷香时间,然後看见一道阶梯通向地面。

  程宗扬从洞口露出脑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玉般的美足。一个妖媚的
佳人侧身倚在榻上,身上披着一幅鲜红的轻绡,凝脂般的肌肤在红绡映衬下白得
耀眼,雪肤花貌,眉眼含春,正是襄城君。

  襄城君目光涟涟地看着他,从他的面孔一直看到脚下,然後露出一丝满意的
笑意,吩咐道:「把上衣脱了。」

  程宗扬憨厚地笑了笑,解开衣物,顺势把贴身的腰包卷起,放到一边。

  襄城君一双美目紧盯着他的胸膛和腰腹,根本没有留意那件仆人的青衣里面
还有什么东西。

  襄城君从榻上起身,盈盈走到他身前,命令道:「闭上眼睛。」

  程宗扬闭上眼睛,接着腹间一凉。他悄悄睁开眼,只见襄城君把玉颊贴在自
己腹上,正一脸陶醉的磨擦着自己强健有力的腹肌。

  程宗扬道:「我还没洗澡。」

  「不要洗……」襄城君呢哝道:「这才是男人的味道……」

  自己在酒坊幹了一上午的力气活,满身是汗,再加上酒气,味道可想而知。
那个妖媚的妇人却如痴如醉,她粉腻的玉颊贴在紧绷绷的腹肌上,呼吸越来越炽
热。接着她迫不及待地拉开程宗扬的裤子,精致的红唇赶紧张开,一口含住他的
阳具。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使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鼻间发出一声满足
的呻吟。

  襄城君像是要把他身上的男性气息全部咽下一样,急切地吸吮着程宗扬的阳
具,一直到舌根发酸,舌尖发麻才停下来。

  襄城君媚眼如丝地看着他,红唇湿淋淋的,散发着诱人的光泽,用柔腻的声
道:「有过女人吗?」

  程宗扬用傻乎乎的口气道:「我跟他们去过窑子。好贵。要十个铜铢。」

  「是吗?」

  程宗扬认真点了点头,「我把她幹得又哭又叫。够本。她让我再去,我才不
愿意再花十个铜铢。」

  襄城君笑了起来,娇声道:「呆子,你看奴家美吗?」

  说实话,这妇人确实是个美人儿,眉眼间媚态十足,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万种
风情。红绡下的肌肤白艳生光,让人禁不住想摸一把。

  程宗扬咧开嘴,「美。」

  襄城君轻笑道:「我不要你的钱。你就把我当成窑子里的女人,像那天那样
去做——如果你也能把我幹得又哭又叫,我再给你十个铜铢。」

  「真的?」

  襄城君抛了个媚眼,「绝对不会骗你。」

  程宗扬嘿嘿一笑,然後扑了下去。

  襄城君笑道:「你个急色鬼,床榻在那边……哎呀!啊……啊!啊啊!」

  程宗扬把她双腿一分,对着她的蜜穴幹了进去。襄城君蜜穴早已湿透,竟然
一下就被他幹进去大半截。接着用力一挺,龟头直接顶住花心。

  襄城君被他这记一杆到底的猛插,幹得说不出话来,谁知这是刚开始,那汉
子的大肉棒插在她穴中,竟然一口气毫不停顿地幹了二百来下。襄城君被他这个
下马威幹得两眼翻白,只觉得蜜穴仿佛被几根又粗又硬的肉棒同时捣弄,一根还
没拔出,另一根就已经插进来。密集而强力的冲击,使她整个蜜穴都阵阵酥麻,
脑中一阵眩晕,几乎要昏厥过去。

  等那根阳具拔出,襄城君软泥般躺在地上,一边娇喘一边战慄。这一轮抽送
虽然短暂,却几乎让她魂飞魄散。

  那汉子嘿嘿一笑,然後扒下她身上的红绡,让她一丝不挂地躺在面前。襄邑
君浑身发软,这会儿被那个粗鲁的奴仆剥光身子,也无意阻止。

  忽然胸前一紧,一双手掌抓住她两隻乳房,「好大……」

  襄城君低叫一声,挺起双乳。

  程宗扬暗自赞叹,这妇人看似妖媚纤弱,身子却是柔滑饱满,两隻奶子更是
货真价实的豪乳,两团乳球丰满圆硕,沉甸甸份量十足,而且充满弹性,即使躺
在地上,也高高隆起,丝毫没有下坠地迹象。

  襄城君正想教这个呆子怎么去揉弄自己的双乳,忽然乳尖一紧,两隻乳头被
他用力揪住,接着向上拽起。襄城君吃痛地蹙起眉头,正要开口斥责,乳尖忽然
传来一股异样的颤慄感,却是他一边揉扯,一边在指间捻动自己的乳头。他的手
指仿佛带着一股令人酥麻的电流,从乳头一直传来双乳内部。

  襄城君玉颊升起两片酡红,看着自己红嫩的乳头被捏得扁扁的,在他指间来
回捻动,那对雪白的乳球被扯得不断变形。她一边吃痛,一边又想让他接着揉弄
下去,一双玉腿不由自主地夹紧。

  好不容易等他放开手,襄城君鬆了口气,娇嗔道:「怪不得别人都说你是呆
子,哪能这么用力?奴家的奶头都被你捏肿了……」

  那汉子挠了挠头,「你不是让我把你当成窑子里的女人吗?我上次就是这么
弄的。」

  襄城君「噗哧」一笑,「呆子……哎,你做什么?」

  「窑子里的女人就是这样做的,」那汉子把她双腿拉得大张,下体柔艳的玉
户整个绽露出来,一边道:「她问我见过女人没有?我说没有。她就这样教我,
说这叫大浪屄。」

  「哎呀!」襄城君娇嗔道:「你个呆子,不能这么说。」

  「那应该怎么说?」

  「这个叫女阴。」

  程宗扬拨了拨她娇嫩的蜜穴,「这个呢?」

  「这叫阴唇。你瞧,像不像漂亮的唇瓣一样?能张能合。」

  襄城君肌肤像瓷器一样白艳,此时玉体横陈,两条光洁白美的玉腿朝两边张
开,一边敞露出娇艳的下体,一边翘着兰花般的纤指,在羞处轻轻指点,媚态横
生。

  她玉户饱满柔腻,生得肥美可喜,白馥馥的阴阜圆鼓鼓隆起一团,乌亮的耻
毛贴在肌肤上,纤软而柔顺。阴唇圆圆张开,里面湿腻的蜜肉艳如胭脂,里面水
汪汪含满蜜汁,手指轻轻一触,就顺着阴唇淌落下来。

  「这里呢?」

  襄城君轻笑道:「这叫阴珠……」忽然间她脸色一变,尖叫道:「哎呀!不
要!」

  襄城君美目迸出泪花,尖声道:「啊!我要杀了你!好痛……呃!」

  襄城君掩住下体,痛楚地咬住唇瓣,半晌才咬牙道:「你做了什么?」

  程宗扬憨厚地笑道:「我看它被包住了,就剥开了。」

  襄城君往下体看去,只见自己的阴珠周围娇嫩的蜜肉被剥开大半,原本只露
出少许的阴珠涨大了许多,像一粒莹润的玛瑙珠一样,嵌在阴唇顶端。

  「啊!」襄城君惊叫一声,却是那男子突然往她下体吹了口气。刚刚暴露出
来,敏感无比的阴珠仿佛被人用力弹了一下,带来一股难以言说的痛意。

  「滚开!」襄城君一手掩住下体,气恼地瞪着他。

  那汉子道:「捏一下。很舒服。」

  「不许碰!」

  襄城君阴蒂猛然被剥出,这会儿确实是痛得厉害。若是换作旁人让自己如此
受痛,她这会儿已经叫人把他拖出去打杀。但这个呆子她还有些舍不得。只是原
本的一腔淫意,此时淡了许多,总要等下身的痛楚平复才好再做。

  襄城君板起脸,「记住,今天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敢吐露一个字,我就
诛你九族!」

  「哦。」

  「去吧。」

  程宗扬心里暗道:这点儿痛都受不住,往後随便弄你两下,你还不得被弄得
死去活来?

  既然襄城君已经下了逐客令,程宗扬也不再纠缠。他拿起衣物,随即讶异地
低下头。衣物里面的腰包触手生温,不知为何居然发热了。忽然间他身体一震,
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程宗扬一言不发,抓住衣服便跃进甬道。他顾不上穿上衣物,便急切地拉开
腰包,从里面摸出一隻小小的物体。

  那是一粒澄黄的琥珀,中间一滴鲜血散发出夺目的光泽,握在手中像火烧过
一样滚烫。

  苏妲己!这妖妇竟然来到汉国,而且就在襄城君府中!

  程宗扬面冷如冰,在自己的心腹大患之中,剑玉姬和苏妖妇的排名可以说不
相上下。论起仇怨,苏妖妇则遥遥领先。也是自己无论如何也要除掉的目标。他
不知道苏妲己为何会来汉国,但他知道,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放过这个妖妇!

  没有任何征兆,苏妲己突然出现,而且离自己这么近,实在出乎程宗扬的意
料。可自己倒霉在丹田的异状还没有清除,实在不宜与她动手。不过有这粒琥珀
示警,迟早能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程宗扬沿着甬道一路飞掠,还没到中途,忽然又停住脚步。短短十几步路,
手里原本滚烫的琥珀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温度。

  程宗扬不由皱起眉头。这颗琥珀里面封着苏妲己的一滴鲜血,只要苏妲己在
周围一里出现,琥珀就会发热示警。问题是刚才琥珀的温度,显示苏妲己与自己
近在咫尺,即使她只是一闪而过,也不会这么快就离开琥珀的示警范围。

  程宗扬举起琥珀,眉头缓缓皱起。

TOP

0
                第五章

  襄城君倚在榻上,小心地张开双腿,以免碰到阴珠。想起刚才那个呆子,襄
城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门下也有不少孔武有力的壮汉,但那个男子跟他们
都不一样,他身体很结实,但并不粗笨,而是一种很顺眼的精壮,而且他身上的
味道也很好闻。

  刚开始被他进入那一幕,襄城君还记忆犹新。几乎是一瞬间,自己就被幹得
魂都飞了,只想就那么被他一直幹下去。

  可气的是,他行事如此鲁莽……这个呆子!

  襄城君恨恨捶了一下枕头,如果不赶他走就好了。便是被他揉弄奶子,或是
让他躺在榻上,自己把他的肉棒含在口中,品尝他的味道也是好的。襄城君越想
越是後悔,真要不行,忍痛让他弄上一次便也罢了……

  襄城君正懊恼间,忽然人影一晃,一个人从暗道里钻了出来。

  襄城君吃了一惊,随即大喜过望。她矜持地仰起脸,眼中却忍不住露出一丝
妩媚的挑逗意味,「你来做什么?」

  那男子道:「刚才说好的,只要你又哭又叫,就给我十文钱。」

  襄城君笑着啐道:「不给!」

  「你欠我的钱。」

  「一个奴仆竟然敢跟主人这么说话?」襄城君娇嗔道:「程厚道,你给我跪
下!」

  程宗扬嘿嘿一笑,然後扑到榻上。

  襄城君连忙掩住身体,「不要!奴家下面还痛着……哎呀,好了,你若是想
做,奴家帮你含着好了。」

  程宗扬鬆开这个妖媚的妇人。襄城君拂了拂髮丝,轻笑道:「呆子……躺好
啦。」

  「不好。」程宗扬道:「你跪下来。」

  襄城君白了他一眼,「我是主,你是奴,主人怎么能给奴仆下跪?」

  程宗扬一手捂着下身,摆明她不跪下,就不让她舔。

  「犟牛!」襄城君无奈之下,只好屈膝跪在他面前。她用脸颊磨擦着程宗扬
的小腹,然後仰脸妩媚地一笑,张口含住他的肉棒,细细吞吐起来。

  忽然胸口一紧,襄城君只觉双乳被两个粗壮的重物顶住,接着双手被拉开,
身子向後仰去,靠在榻上。

  「呜呜……」襄城君挣扎着想要说话,嘴巴却被肉棒堵住,作声不得。

  那汉子按住她的双手,两隻膝盖分别顶住她丰挺的双乳,双脚伸到她膝间,
将她双腿分开。

  襄城君整个身体都被他控制住,根本无法动弹。身上的男子却是全面占据主
动,上面的大肉棒姦弄她的小嘴,中间顶住她的双乳,下面把她双膝撑得大开,
使她羞处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那汉子把她的小嘴当成肉穴那样捅弄着,小腹毫不客气地压在她如花似玉的
俏脸上,襄城君神情却越来越亢奋。她张大嘴巴,喉头被粗硬的肉棒来回捣弄,
使她几乎窒息,肺中的空气因为双乳被顶住,也几乎都被挤出来。下体的花蒂迅
速充血涨大,仿佛沉甸甸悬在阴唇下,每一次晃动,都带给她难以承受的战慄。

  「啵」的一声,阳具从襄城君喉中拔出,带出一股口水。襄城君咳嗽着,眉
眼间的媚态愈发诱人。

  程宗扬把她往地上一推,龟头顶住她的穴口,然後合身压在她白生生的胴体
上。

  「呀!」襄城君尖叫一声,却是那男子第一下就尽根而入,小腹直接压住她
鼓起的阴珠。

  「好痛……啊呀!」

  程宗扬挺起腰,小腹顶住她的蜜穴,紧紧压住她的阴蒂,然後来回碾动。襄
城君这下连叫都叫不出来,每次碾到阴蒂,她身体就像触电一样,传来一阵剧烈
地颤抖。

  「停下!不要……我要灭你满门!快停下呀!」

  「求求你,不要再弄它了,奴家都快疯了……」

  忽然身上的男子停下来,襄城君刚得片刻的喘息,紧接着就瞪大眼睛。那男
子竟然直接用手指捏住她的阴蒂,只轻轻一捻,下体强烈的刺激感,就让襄城君
几乎昏厥过去。

  然而那男子的手指仿佛带有一股魔力,随着他的揉捏,阴蒂磨擦中的触痛感
如同被一隻魔手渐渐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用言语无法表达的强烈快感。

  「啊!啊!啊……」襄城君语无论次地尖叫着,妖媚的面孔一片潮红。她跪
在地上,极力翘起雪臀,迎合着肉棒进出。程宗扬一边用力顶弄她丰翘肉感的大
白屁股,一边伸手抓住她的乳球,迫使她抬起身。另一隻手则伸到她玉腿中间,
揉弄着玉户上方的花蒂。

  襄城君又白又腻的大屁股像雪团一样被幹得乱颤,湿答答的蜜穴仿佛有一股
吸力,不断把肉棒吸入体内。身後男子强健的身体像山一样撞在臀上,沉重而充
满力度。她能清楚感受到他轮廓分明的腹肌在自己臀上磨擦、顶撞,火热的阳具
从穴口一直顶到蜜穴尽头,蜜腔的腻肉像痉挛一样收紧。随着肉棒的插弄,襄城
君情不自禁地尖叫着,一边疯狂地摇着头,柔美白皙的玉颈像要折断一样。

  男子强健的腹肌一下一下撞在臀上,就像一位强大的神祗,拥有着毁灭一切
的力量。襄城君摇头头,雪臀拼命向後耸起,让他撞击得更加用力,甚至愿意奉
献出一切,来取悦神祗。

  蜜穴的痉挛越来越剧烈,忽然襄城君浑身一紧,身体每一寸肌肤都仿佛紧绷
起来,接着鬆开,刚鬆到一半又再次绷紧。与此同时,一股阴精从蜜穴深处猛地
泄出,襄城君张开红唇,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只能哆嗦着连连泄身。

  那根肉棒仍然插在体内,一下一下捣弄着她的肉穴。出乎襄城君的意料,片
刻之後,她又迎来了第二波高潮。这一次泄身更加强烈,襄城君整个人都瘫软在
地,只剩下被肉棒撑满的蜜穴抽搐着泄出阴精。

  当第三波高潮来临,襄城君发出一声悲泣,身体再次剧颤。程宗扬紧盯着她
的雪臀,忽然间那隻蜜穴传来一股吸力,软腻的蜜腔紧紧吸住阳具,就像一隻小
嘴含住肉棒不停抽动。程宗扬一个没忍住,在她体内剧烈地喷射起来。

  这一次高潮分外强烈,襄城君足足颤抖了一刻钟,才渐渐停止泄身。她娇喘
着伏在程宗扬身上,双臂拥着他的腰身,脸颊贴在他小腹上,媚眼如丝地说道:
「呆子,想不到你这么厉害……」

  程宗扬却是心理郁闷,没想到这妇人竟然身怀媚术,让自己刚幹到一半就射
了个乾净。

  襄城君眼中露出一丝好奇的神情,「呆子,窑子里那个女人的阴珠是什么样
子的?」

  程宗扬比划了一下,「有碗豆那么大。捏着软软的,韧韧的。」

  「她不疼吗?」

  「她最喜欢被人捏了。」程宗扬笑嘻嘻道:「就跟你一样。」

  襄城君啐了一口,忽然起身披上红绡,接着板起俏脸,一扫刚才那番媚态,
冷冰冰道:「程厚道,今日之事你若敢泄漏出去,知不知道我怎么做?」

  「诛我九族。」

  襄城君傲慢地扬起玉脸,「以奴侵主,乃是死罪!既然你还有几分用处,今
日本君先饶你一次。去找红玉领一吊赏钱。红玉什么时候叫你,再过来。」

  被这贱人当成奴仆一般喝斥,程宗扬一阵火大,忽然又泄了气,闭上嘴一声
不响。

  襄城君没有理会他,只摆了摆手,「去吧。」

  …………………………………………………………………………………

  红玉在甬道另一端的精阁守着,见程宗扬这么久才出来,只当什么都没有看
到,若无其事地带着他离开。

  从那处隐蔽的池苑出来,程宗扬道:「夫人说,给我一吊赏钱。」

  红玉扭过头,一脸玩味地看着他,然後掏出十枚银铢,「先拿去吧。」

  程宗扬接了钱就走。红玉道:「酒坊在那边!」

  「夫人说,我不用幹活了。让我拿了钱出去散散心。」

  程宗扬说着扬长而去,凭着腰牌直接出了府邸,随手把那些银铢扔给路边的
乞儿,便赶回鹏翼社。

  冯源正抱着一只箱子往外走,见到程宗扬回来顿时鬆了口气,「程头儿,你
可回来了!」

  「人都去哪儿了?」

  「四爷昨晚见你没回来,转头就跟五爷一起去找你了。老敖不放心,等到天
亮也去了。」

  「你抱着东西幹嘛呢?」

  「上次说的房子我已经买下来了,就差书契没有办完。你上次交待过,一买
好房,大伙儿就收拾行李搬过去。这都忙一上午了,就剩这点东西——我没敢让
别人动。」

  「什么东西?」程宗扬刚问出口就明白过来,「幹!你小心点!」

  冯源抱的箱子里全是自制的手雷,难怪不敢让别人沾手。冯源把箱子抱在怀
里,低声道:「程头儿,你没事吧?」

  程宗扬莫名其妙,「我有什么事?」

  「那个……」冯源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裤子穿反了。」

  程宗扬低头一看,然後道:「赶紧忙你的去!」

  「哦,那我去了。」

  「还有!让人去找四哥、五哥,说我回来了,就在这边——不,一会儿去金
市见面。」

  「成!我这就去。」

  鹏翼社除了蒋安世在外支应门面,其他人都去帮忙搬迁,安置新居,富安、
青面兽、哈米蚩等人都在那边忙碌。自己本该过去看一眼,但实在分身无术。等
冯源一走,程宗扬赶紧溜到房里换好裤子,然後赶往金市。

  …………………………………………………………………………………

  紧邻金市的租屋内,罂粟女和惊理都已经等了许久,见到程宗扬平安归来,
齐齐鬆了口气。

  程宗扬不等她们开口便问道:「拉胡琴的老头儿呢?」

  罂粟女道:「屋里无人,听房东说,乐行已经帮他退租了。」

  程宗扬立刻悬起心来,「他要去哪儿?」

  「听说好像是乐行找到了他失散的族人,搬去一起住了。」

  程宗扬心底升起一丝不安,疤脸少年和那名老仆一日没有找到,自己一日不
能安心,如今唯一的线索,就着落在那名胡琴老人身上。万一他离开洛都失去踪
迹,这条线索就彻底断掉了。

  惊理道:「那位嬷嬷伤了经脉,如今留在观中养伤。」

  「那位姑娘呢?」

  「合德姑娘也在观中。」惊理道:「听说公子昨晚失去音信,忧心得一夜都
没睡呢。」

  「什么?」程宗扬大吃一惊,自己与合德的交情好像没到这一步吧?

  「哦,奴婢说的是卓奴。」

  程宗扬狠狠瞪了她一眼,这奴婢太放肆了,连主子的玩笑都敢开。

  「她昨晚在这里吗?」

  惊理道:「天亮便回去了。」

  自己原本答应过卓雲君,让她昨晚过来陪侍,结果自己一夜未归,让她白白
等了一夜。

  一个声音怯怯道:「请主人用茶。」

  延香跪在地上,双手托着一张木盘,举过头顶,上面放着一碗茶汤。

  程宗扬道:「她是怎么回事?」

  罂粟女道:「她的亲友都死光了,剩下她一个,也不敢回家。奴家见她有几
分姿色,便留她在房里伺候主人。」

  「用不着。」

  罂粟女轻笑道:「莫非主人是嫌延香生得不美么?」

  「我祸害你们几个就够了,别人就少祸害点吧。」

  罂粟女幽怨地说道:「奴婢便是坏人吗?」

  「少给我装无辜。」程宗扬没好气地喝斥一声,死丫头收的几名侍奴都不是
善类,手上血债累累,放到後世都够枪毙好几次的。

  延香道:「求主子收留。奴婢若是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程宗扬道:「她们没给你说吗?给我当奴婢可没有赎身的说法,你若入了我
的门下,一辈子都是奴婢。」

  延香咬了咬唇瓣,「奴婢宁愿一辈子给公子为奴为婢。」

  程宗扬看了延香一会儿,这个汉国游女姿色出众,而且精通舞乐,放在身边
确实赏心悦目,可她到底只是个平常女子,自己身边的侍奴都不是善茬,如果把
她收为奴婢,还不被罂奴等人欺负死?

  「那就先留下吧。」程宗扬开口说道。她独依无亲,放出去也是个死。不如
先留下,过几日送到舞都,到时是去是留,由她自己选择。

  延香道:「多谢家主。」

  程宗扬对罂粟女道:「冯大法刚买了处房子,你和延香送毛画师过去,安置
下来。办完後去襄城君府盯着,看清来拜访她的都有什么人。」

  「是。」罂粟女扭着腰肢进了内室,笑吟吟道:「毛先生,家主给你新置了
住处,奴婢送你过去。」

  毛延寿一直待在房中,不知那些女子用了什么手段,一点都听不见外面的声
音,正自不安,闻言连忙道:「多谢!多谢!」

  「延香妹子,你也来吧。」

  延香应了一声,起身收拾好物品。

  程宗扬对惊理道:「想办法找到那个拉胡琴老头儿的下落。」

  「是。」

  「不要打草惊蛇。」

  「奴婢知道了。」

  「去吧。」

  众人离开後,房中只剩下程宗扬一人。他盘膝坐下,先展开内视审视丹田,
然後闭上眼,缓缓调息吐纳。前日吸纳了几股死气之後,自己丹田的异状仍没有
什么起色,但总算没有恶化。

  半个时辰之後,程宗扬呼吸突然一顿,睁开眼睛道:「四哥。」

  斯明信从空中落下,坐在他对面,接着卢景推门而入。

  程宗扬道:「我的事一会儿再说,先说说你们那边。」

  斯明信一翻手,将那隻银白色的摄像机放在案上。

  卢景道:「四哥一直等到天亮也没找到机会。回到社里才知道你昨晚没有回
来。我和四哥一起入宫,等了快两个时辰,才把它取出来。」

  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竟然费了这么大周折,程宗扬有些意外,「殿里人很
多吗?」

  卢景道:「有个侍女很厉害。我呼吸略重一些,她就生出感应。後来她离开
永安宫,我们才得手。」

  程宗扬道:「是哪个老妇人吗?」

  斯明信摇了摇头。卢景道:「是个中年妇人,相貌平常。」

  程宗扬想起吕雉身後的几名侍女,其中有一个中年妇人,想来就是她了。

  「幸好昨晚没有惊动她们。五哥,你觉得她有多厉害?」

  卢景道:「不在我俩之下。」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打开摄像机,听到这一句顿时一愣,如果吕雉身後的侍女
都是这个水准,昨晚自己可太冒险了。

  想着摄像机前已经浮现出一个光球,奉琼仙子朱殷曼妙的身形随即出现,程
宗扬手忙脚乱地关掉影像,重新选取录像资料。

  卢景却「咦」了一声,「瑶池宗的奉琼仙子?」

  「五哥,你认识她?」

  「在晴州见过一次。」

  「五哥觉得她修为如何?」

  「她是瑶池宗宗主亲传的弟子,各种提升修为的灵丹妙药不知用过多少,虽
然修为看着不错,但一多半都是用药堆出来的。如果交手的话,我捆着一隻手能
打她两个。」

  程宗扬乾笑两声。若非如此,朱殷也不至于被几个外姓人玩弄于掌股之上。

  「你怎么会有她的影像?」

  「在太泉古阵遇到的。」

  斯明信忽然开口,「莫五也在那里?」

  程宗扬对卢景提起过自己在太泉古阵的经历,卢景和斯明信都去过太泉古阵
寻找岳帅,但没有见到莫如霖。不知是两人来去匆忙,还是莫如霖得到消息,事
先躲了起来。

  卢景道:「等这边的事办完,我和四哥去会会他。」

  「这个好办。反正他也逃不掉。」

  莫如霖并没有中过诅咒,但他那帮中过诅咒的手下在太泉古阵杀人抢掠的勾
当不知幹过多少,他要离开苍澜,分分钟都可能被人大卸八块,如今待在苍澜这
个天然的牢狱中,倒也不用担心他会逃走。

  光球重新亮了起来,三人没有作声,静静看着光球中的影像。程宗扬跳过路
上和没有内容的部分,剩下足足看了两个时辰。

  大部分影像都是吕雉、吕冀、吕不疑三人的交谈,但所涉及信息之丰富,让
程宗扬等人良久都没有作声。

  话题的重点是两个人,一个是天子。天子刘骜名义上已经在位十余年,至今
尚无子嗣。按照汉国的传统,天子无後,由太后从近支宗室中挑选子侄,立为太
子。天子没有嫡亲兄弟,血缘最近的宗室是赵王。因此赵王近年来频频向太后示
好,不惜用重金贿赂,希望能把他的长子,如今的赵王太子立为储君。

  赵太子论辈份虽然是天子的侄辈,年纪却与天子相仿。太后对此十分不喜,
吕冀也竭力反对,甚至在殿上表示,如果从其他宗室挑选子侄立为太子,年纪不
得超过八岁。理由是天子不过二十余岁,太子如果超过八岁,未免太过荒唐。

  吕冀的言外之意,在场的人无不了然,但吕雉与吕冀的考虑如出一辙,若天
子驾崩,继任的太子是长君,吕氏家族肯定会被边缘化。如果是幼君,则吕雉毫
无疑问可以再度垂帘听政,至少能保证吕氏十年的富贵。

  吕不疑却对此大加反对,声言若立幼童为君,非国家之福。为社稷计,当立
长君。赵王太子无论血统、年岁,都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吕冀为此大怒,指斥吕不疑莫不是收受了赵王贿赂,竟然置自己一家的富贵
于不顾,替一个外人说话?

  吕不疑反唇相讥,直斥吕冀私心膨胀,为一己之私,不顾天下安危。弃长立
幼,如何可服天下?士林风议,不可不慎。

  兄弟两人在殿上吵到几乎翻脸,最後分别被太后喝斥一通,才安分下来。太
后对此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吕冀留心赵王太子为人如何,是否能立为太子。

  吕不疑对天子无後之事十分焦虑,挑选宗室立为太子只是权宜之计,因此向
太后提议,应当劝说天子修身养性,微服私游,非人君所宜。

  太后只淡淡表示,天子年纪已长,行事自有主张。自己本非天子亲母,此事
不宜多言。

  接着太后身後那位中年侍女开口,说霍子孟抱病在身,在病榻上向太后派去
的使者请辞大司马大将军的职衔。对此两兄弟都没有异议,吕不疑认为,霍大司
马既然卧病,那么依照惯例,当由吕冀接任此职。

  汉国朝廷分为内朝和外朝,内朝是天子近臣,与外朝不同,本身没有固定的
官职,而是通过大司马、左右前後将军和侍中、常侍、散骑、诸吏等加官,授予
参与朝政的资格,其下还有大夫、博士、议郎等等。

  大司马原本是武职的加官,必须是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和卫将军,
才有资格加号大司马。而一旦加为大司马领尚书事,就在单纯的军事之外,获得
了行政的权力,军政大权集于一身。

  丞相虽然名列百僚之长,实权却掌握在以大司马大将军为首的尚书台手中。
审议奏章,弹劾大臣,选任御史大夫,都出自尚书台。官吏迁升、入朝奏事,都
必须面见尚书。在汉国,大司马大将军才是地位最高的辅政大臣,真正的群臣之
首。

  程宗扬这才明白为什么天子敢私下卖官——那些被卖掉的官职都属于外朝系
统,不涉及真正的权力中枢。想想也知道,天子怎么可能让一群掏钱的买主围着
自己打转?对于天子来说,只要控制了内朝,就掌握了权力,外朝的官职与其放
在那里好看,还不如卖个好价钱。

  当然,这也不是说外朝的官职就没有权力,而是权力必须受到内朝的制约,
任何一个外臣都不可能做到权倾天下。而内朝的官职都是加官,天子随手就可以
免掉。同样,天子如果青睐哪位外朝官员,也可以授予侍中、大夫之类的加官,
使之加入内朝。在这种制度下,所有权力都归结于天子掌控之中。

  问题是本来为了便于天子掌握权力的举措,一旦形成制度,就开始反过来制
约天子。比如大司马大将军往往由天子最亲近的外戚担任,可形成制度之後,即
使天子一百个不愿意吕冀担任此职,可只要太后尚在,他就没理由拒绝,唯一能
提出的,就是让太后另一个弟弟吕不疑担任大司马大将军。

  现在吕不疑当面表明态度,支持兄长,吕冀再不喜欢这个弟弟,心情也为之
大好,兄弟俩本来僵硬的气氛也显然融洽了许多。

  但接着太后就提到另外一个人:询老贼。这个名字一出,吕不疑当场就失态
地扔下头冠,伏地大哭,声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一向跋扈张狂的吕冀也像个孩
子一样嚎啕痛哭,吕雉想起父兄惨死後,自己饱受排挤,咬牙支撑家门的往事,
也不由得红了眼睛,揽着两个弟弟大哭一场。

  程宗扬暗暗道:这询老贼够狠的,看把人家姊弟欺负成这样,多大的仇啊,
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看完影像,斯明信一言不发,虽然眼看着他就坐在面前,但给人的感觉那里
却是空无一物。卢景拿出一隻酒壶,慢慢抿着,一时也没有开口。

  程宗扬道:「询老贼是谁?」

  「没听说过。」卢景道:「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吕太后的老爹是被人幹掉的。
吕家对外面只说是病故。」

  程宗扬隐约有几分猜测,但如果是老头幹的,他把人都毒死了,即使有仇也
报了十成,没道理还对吕家耿耿于怀。说起老头,老东西带着死丫头去哪儿了?

                第六章

  北邙山下,一处普通的坟丘前。殇振羽一袭黑袍,身姿笔挺地立在坟侧,他
一手按着腰间的短剑,山风袭来,满头乌髮都随风飞舞。

  殇振羽淡淡道:「你也拜一拜吧。」

  小紫双手合什,然後屈膝跪下,向坟丘认真拜了三拜。柔声道:「娘娘好好
睡吧,小紫代叶婆婆来看你了。」

  殇振羽低声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叶婆婆的姊姊啊。」

  殇振羽牵了牵唇角,没有作声。

  小紫望着墓前的石碑,「为什么碑上一个字都没有?」

  殇振羽淡淡道:「到我死的时候,你便知晓了。」

  小紫叹道:「那还要好多年呢。到时候我都变成老太婆了。」

  殇振羽沉默片刻,然後哈哈大笑,声振林宇。

  小紫望着四周,「喂,你要死了就把你埋在这里吗?」

  「当然。这是老夫多年前就挑好的埋骨之处。」殇振羽信手一拂,坟上的萋
萋青草枯萎下来,随风化为灰烬。

  小紫忽然道:「这坟好像有人动过呢。」

  「不错。」殇振羽道:「二十年前,老夫毒术大成,曾经挖开此坟,将她骨
骸上的遗毒一一洗净,重新安葬。」

  小紫安慰道:「现在她不怕冷,也不怕痛,周围还有好多松柏陪着她。她在
天有灵,也会很高兴的。」

  殇振羽点了点头,「说得没错。」

  殇振羽挥了挥衣袖,「去找你的小程子吧。保不定这些天他在背後怎么骂我
呢。」

  小紫嫣然一笑,朝殇振羽挥了挥手,然後小鸟般飞入松柏之间。

  殇振羽在墓碑旁坐下,用衣袖擦去碑上的苔痕,低声道:「我曾经立誓,与
你生同衾,死同穴。如今虽然未能生前同衾,死後同穴便也罢了。」

  老人将空无一字的墓碑擦得一尘不染,然後依着冰凉的墓碑坐下,仿佛回到
年轻时,与身边的玉人相依而坐。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殇振羽一手拥着
墓碑,低声吟道:「果树结金兰,但看松柏林,经霜不坠地,岁寒无异心……」

  长吟声中,泪如雨下。

  …………………………………………………………………………………

  程宗扬没有耽误,当天下午便赶往冯子都私下透露的西邸。

  徐璜把玩着那张纯金打制的名刺,态度亲切了许多,「不知程公子找咱家何
事啊?」

  「在下有意为朝廷效力,苦无门路而已。」

  「原来如此。」徐璜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不知程公子是哪里人氏?为何
找到咱家?」

  程宗扬微笑道:「在下来自舞都。」

  徐璜眼睛一亮,「哦?」

  「这是宁太守的书信。」程宗扬说着奉上一封书信。

  书信并非专门递给某一人,而是以舞都太守的身份,说明程宗扬的身份,赞
扬其品学俱优,才德兼备,实为不可多得的人才。

  徐璜看罢书信满脸堆欢,「宁太守也不是外人,向来对天子忠心耿耿。既然
是他亲笔作书,咱家自然信得过!」

  程宗扬寒喧几句,然後将一隻信封轻轻推到他手边,「这是在下一点心意,
还请公公笑纳。」

  徐璜打开看了一眼,露出一丝讶异。

  「这是纸钞,在敝号随时可以兑现。」

  徐璜恍然大悟,把信封收入袖中,然後亲热地说道:「自家人,咱家也不瞒
你,如今宫里缺钱,二千石以下的官职颇有几个。你虽然是宋国人氏,但既然是
我汉国迁出去的,也不必费事,直接把履历填回原籍——是洛都对吧?」

  程宗扬赶紧道:「正是。」

  「这就更好办了。我去给你打个招呼,明天先把你的户籍办下来。至于这些
官职,不知你看中哪一个了?」

  「在下已经考虑过了,便是此职如何?」程宗扬在案上写了几个字。

  徐璜神情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这年轻人出手大方,徐璜原以为他会选一个实
权的官职,无论是想做事往上爬,还是捞钱,都大有可为。没想到他却选了一个
不起眼的小官:大行丞。

  大行丞是比六百石的官职,每月的俸禄不过四十石,虽然放在地方上能当上
一个中县的县令,但在二千石比比皆是的洛都,六百石都不值一提,何况还是位
在其下的比六百石?

  「虽然是比六百石,可至少也要五百万钱。让咱家说,不若拿六百万钱,买
个六百石的大行令。」

  程宗扬为难地说道:「如果是大行令,只怕免不了做事。」

  「大行令是鸿胪寺的官,无非是接待四方朝聘宾客,与诸侯往来,能有多少
事?」徐璜道:「你拿五百万钱,咱家作主,六百石的大行令算你的。你要不想
做事,便给你加个散官,领大行令事便是了。」

  散官没有具体官职,而领大行令事,就是兼职掌管大行令的差事。至于管不
管,全看他自己的心意。

  徐璜说到这份上,程宗扬也不好推辞,只好道:「多谢公公,那就恭敬不如
从命了。」

  徐璜道:「话说回来,如果只是要个官身,不如买个爵位。便是关内侯,也
不过五百万钱。」

  「关内侯当然要一个。还有这个……」程宗扬在案上写了两个字:羽林。

  「羽林中郎将?」

  「羽林郎如何?」

  徐璜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羽林郎官职虽然不高,却是内朝的武职。」

  「便是宫前执戟亦可。」

  涉及到宫中的武职,显然并非小事。徐璜沉吟许久,「如果只是要内朝官的
话……中常侍如何?」

  程宗扬张大嘴巴,半晌才小心道:「那不是……宫里的官吗?」

  程宗扬虽然对汉代的官职不熟,好歹还记得三国演义里的十常侍,活活十个
太监。难道是因为自己掏钱爽快,徐公公一高兴送自己个太监当当?早知道买官
买成太监,这事打死也不能幹啊!

  徐璜尖声笑了几声,顺便飞了一个媚眼,「哎呀,公子想到哪里去了?宫里
的常侍郎都是外臣。」

  程宗扬被他笑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但总算知道目前的中常侍还不是完全
由宦官担任,自己的常侍郎职权更为宽泛,基本上只是一个天子亲随的身份,不
用自己下面挨一刀。

  徐璜一手摩挲着几案,低声道:「天子刚刚亲政,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也
是用钱之际。」

  天子赏赐董宣三十万钱的事已经传遍洛都,程宗扬也已经听说。三十万钱对
一般人家来说算是一笔巨款,但对于豪门而言,不过是一顿饭钱。

  徐璜声音压得极低,「宁成是天子信得过的人。我等报效天子,无非是有钱
出钱,有力出力。天子恩泽所及,少不了你我世代富贵……明白了吗?」

  程宗扬心领神会,「在下明白。」

  徐璜露出笑容,「既然如此,老奴这便去面见天子,求一道诏书。」

  …………………………………………………………………………………

  敖润守在外面,见家主出来,连忙迎上去,一脸热切地说道:「程头儿,怎
么样?」

  程宗扬拿出一封用白色丝帛书写的诏书,知道敖润不识字,帮他念道:「告
尚书台常侍曹:有程宗扬者,洛都人氏,年二十五,面白无鬚. 家世清白,无作
奸犯科等事。以孝悌闻名乡里,好学深思,才敏识长。贤能异质,朕深知之。今
特拜关内侯,授大夫,领鸿胪寺大行令事,秩六百石,加常侍郎。钦此。」下面
加盖天子印玺。

  「啥意思这是?」

  「没啥,就是说我是个人才。关内侯是爵位,大夫是散官衔,领大行令事是
我的职权,俸禄一年六百石,常侍郎是加官,有资格出入宫禁。」

  「这么多官啊。」敖润惊叹道。

  程宗扬弹了弹诏书,「优惠价,一千四百万钱。」

  「啊!」敖润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程宗扬也有点肉痛,不过这一下自己在汉国可是彻底洗白了,全套户籍档案
带官职全有。如果不是遇上天子私下卖官,想弄齐这一套头衔,多花十倍的价钱
也未必能如愿,要不然雲家早就幹了。说来还是自己运气好,正赶上太后还政,
霍大司马告病,新的大司马大将军还没上任,尚书台直接由天子控制,一封诏书
事就全办了——雲家可是几十年都没碰上过这种好事。

  自己能买到官职,还因为汉国没有科举,官员的来源一是由各地推举孝廉、
秀才,其次是从大臣、贵族家的子弟中挑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样的
例子比比皆是。程宗扬好歹还是花了钱的,在汉国,因为天子青睐,由布衣而卿
相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高智商那小子回来了吗?」

  「回来了。」敖润压低声音,「被人打得鼻青脸肿。」

  「他不是跟冯子都一起出去的吗?大将军的亲信还有人敢打?」

  「他是又遇上义纵和几个在舞都结识的兄弟,一起去喝酒,结果和一群游侠
儿打了起来。」

  「义纵他们不就是游侠儿吗?怎么跟自己人打了起来?」

  「我是听刘诏说的,怎么打起来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游侠儿斗殴也是常事,
何况都喝醉了。」敖润道:「听说那边是郭大侠的人。」

  原来是郭解。汉国豪侠辈出,郭解在其中很有点武林盟主的意思,无论哪一
方都会给他点面子。只不过他的手下良莠不齐,只怕少不了给他惹麻烦。

  「强龙不压地头蛇。打就打了吧,没出人命就行。让那小子安分点,别想着
报仇。」

  「成。」敖润道:「程头儿,要不要去你的官署瞧瞧?」

  「算了,明天领了印绶再说。」徐璜本来说是先办好户籍,再禀明天子,颁
布诏书,但两人越说越投机,六百石的大行令又不是什么高官,徐璜索性先填好
诏书,程宗扬这边纳完钱,便亲自送到宫里用玺,前後一个时辰就把事情办了。

  敖润道:「这会儿还早着呢,咱们绕过去看一眼。」

  程宗扬笑道:「老敖,我刚看出来你是个官迷啊。」

  敖润嘿嘿笑了起来,「程头儿,看见你当官,我心里就高兴,走到路上,脸
上都多了几分光采。」

  「我这大行令下面还有礼治郎的差事,虽然只有一百石的俸禄,但也是正经
的朝廷官员——老敖,有没有兴趣?」

  敖润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一百石就是一百万钱,不行不行。」

  「这可是你说的,过了这村可没那个店了。」

  「有一百万钱,我幹点啥不成?」

  程宗扬笑道:「比如挣钱娶个媳妇啥的?」

  敖润嘿嘿笑了两声。讨个婆娘成家过日子这种事,以前想都不敢想,自从跟
着程头儿,总算不用把脑袋别在腰里整天玩命,但娶媳妇的事,还是太遥远了。

  程宗扬登上马车,「走吧。」

  「程头儿,去哪儿?」

  「你不是想看看衙门什么样吗?咱们在外面走一圈,想进去可不行。」

  汉国都城的官署集中在洛都东南一带,程宗扬下了马车,站在道路对面打量
着鸿胪寺。宋国官场讲究官不修衙,一座衙门建成一二百年都敢不修,直到塌了
拉倒。汉国没有这些讲究,反而讲究官衙的高大宏伟,气势恢弘。大行令所属的
大鸿胪位列九卿之一,职责是掌管朝廷礼仪,接待四方使者,官署与驿馆连在一
起,规模更加气派。

  汉国驿馆遍布州郡,鸿胪寺驿馆是朝廷规格最高的驿馆,专门接待国宾一级
的朝中重臣,异国使者。至于诸侯王,都在洛都建有府邸,各以封号为称,如赵
王入朝所居的赵邸,燕王的燕邸、代王的代邸,倒是不用住在驿馆。与此相类,
其他五朝也各自建有官邸,如大宋官邸、大唐官邸、大晋官邸,但国使出访,依
制度还是由汉国官方出面接待。

  程宗扬买来的大行令其实是个跑腿的活,负责向诸侯传旨、册封、抚谕,往
其他五朝的官邸和臣服于汉国的境外诸国传递官方文书。程宗扬之所以一开始选
择大行丞一职,就是它往来诸侯和列国之间,消息最为灵通,更要紧的是鸿胪寺
的同僚里面,有一项官职对他极为重要——译官。

  那段影像中吕冀与吕不疑没少争吵,其中一樁就是吕不疑对于杀人灭口十分
不满,吕冀指责他至今没有把人全部找齐,有故意推逶,不肯出力的嫌疑。吕不
疑则痛斥他行事肆无忌惮,以至于不可收拾。

  这事说到底是吕冀理亏,他原本根本没将那些住客放在眼里,在上汤等了一
夜没有等到他想找的人,便打道回府。吕不疑听闻之後立即意识到其中的不妥,
连忙入宫向太后进言,提醒杜绝後患。没想到太后直接把事情交给他,让他把人
都找出来,一一灭口。吕不疑十二分的不情愿,却无法反对姊姊,最後以门下都
是文人为辞,决定由他负责找人,从吕冀手下调出人手,消除隐患。

  难怪自己觉得颍阳侯反应有些古怪,杀人时动作极快,而刺杀坐地虎的三名
死士被自己设伏一网打尽,却至今没有反应,现在才知道那些人原来是襄邑侯门
下。兄弟俩颇有龃龉,平日极少往来,吕冀倒是知道手下失去音讯的事,但弟弟
找到了人,自己手下却没把事办下来,觉得大失面子,因此对手下失踪的事绝口
不提,只让人暗中查访。

  吕不疑则把杀人灭口之事视为大耻,平日不闻不问,把事情都交给唐季臣处
置。唐季臣为人谨慎,与卢景见面都是一个人。卢景察觉到有人盯梢,其实那些
人都是襄邑侯门下,连唐季臣都蒙在鼓里,吕氏兄弟彼此不合,以至于现在都没
有意识到事情已经出现变化。

  吕氏兄弟的争执给了程宗扬等人难得的时机,尽可以从容布置,消除痕迹。
等吕氏兄弟终于意识到不妥,自己一行人也已经更换身份,在洛都潜藏下来。所
以程宗扬才抓紧时机谋得官职。

  可惜影像中没有提到吕冀在上汤究竟是等谁,似乎此事以前已经商议过,三
人都心知肚明。只能从他们的对话隐约推断,事情与天子有关。那个人物应该对
天子十分重要,以至于吕冀不惜诛杀无辜,也要阻止那个人与天子见面。

  程宗扬对那个疤面少年和他的老仆愈发好奇,目前唯一的线索,只剩下那位
胡琴老人。小胡女伊墨雲究竟能不能听懂胡琴老人的语言,程宗扬心里也没底,
但他可以肯定,鸿胪寺的译官里面,肯定有人懂。

  忽然一队车马从鸿胪寺的驿馆出来,比起程宗扬这些日子见过的汉国王侯车
队,这队车马要简朴得多。前後只有七八名随从,中间一辆单辕双轮的马车,敞
开式的车厢上张着一顶青色的伞盖,伞下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马车颠簸,
乘客一般都是靠在车厢上,那男子腰背却挺得笔直,虽然只穿着一袭黑色交领的
便袍,流露出的却是朝中金紫重臣一般的气度。

  洛都的百姓见惯了车马出行,即使襄邑侯那种排场,也没有多少人理会。然
而看到车上的男子,却有不少人面露恭敬,甚至遥遥长揖为礼。

  程宗扬禁不住向一名路人问道:「这是哪位大臣?」

  「车骑将军你都不认识?」

  「金蜜谪?」程宗扬愕然道:「他不是胡人吗?怎么长得跟我们一样呢?」

  那人觉得他问得好笑,「他是夏后氏苗裔,又不是白虏,跟我们长得一样有
什么好奇怪的?」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他一直以为胡人是异族,相貌当然也有所不同。但回想
起来,史书中压根就没提过匈奴人的长相有什么差异,倒是认为他们同出华夏一
脉,是夏桀的後裔。

  在六朝,程宗扬往往遇到一些与後世想像中不同的理念。比如汉国曾与匈奴
和亲,後人多引以为耻。但汉国随便选个宗室,甚至宫女,给个公主的封号就嫁
到匈奴当王后,这事放到匈奴都不知道该怎么想。反正无论汉唐,别说立异族女
子为皇后,连纳为妃子的例子都没有。汉唐破国无数,但无论异族进献的美女,
还是军队掳来的女子,即使入宫,也没有任何名分。比如金蜜谪的娘,休屠的王
后,就被抢到宫里服侍汉武帝。

  对于那些异族来说,汉国送个女人来当王后是难得的荣耀,异族要送个女人
到汉国当皇后,根本想都别想,求着向汉国和亲都没人理。直到南北朝,柔然作
为北方霸主,东魏的权臣高欢派人为儿子求亲,柔然才找到机会,不顾高欢一把
年纪,老婆孩子一大堆,人都快死了,硬把十几岁的正牌公主嫁给高欢。问题是
当时南北朝并立,高欢所在的东魏只是北朝的一半,而且他还不是国君,只不过
是个权臣。就这么一个国土只有一半的一半的大臣,面对柔然的嫡亲公主,高欢
还犹豫来犹豫去,好像自己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最後在大臣的劝说下,高欢毅然以国事为重,娶了柔然的公主,但到死都没
有给她封号,只以柔然的别名,称之为蠕蠕公主。就这样,史官们还没少皮里阳
秋地讥刺高欢。後世那些以和亲为耻的历史爱好者们,如果换到匈奴,看到汉国
送个宫女过来当王后,还不得羞耻的死一地?

  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半晌省悟过来,「驿馆里住的有匈奴人?」

  「那当然。」

  「车骑将军就这么来见他的族人,不怕别人说闲话?」

  路人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车骑将军的忠义若是还有人怀疑,这世上就没
有忠义之辈了。」

  程宗扬记得自己在晴州时,洛都传言胡人入侵,金蜜谪避嫌引退,辞去左丞
相一职。现在看来传言早已平息,而且对金蜜谪的声望没有丝毫影响。金蜜谪以
一个异族的身份,在汉国身居高位,倍受朝野信任,让程宗扬都有些佩服了。

  …………………………………………………………………………………

  鸿胪寺在洛都城东,西侧便是宛如天阙的南宫,天子的居所。车骑将军金蜜
谪的马车从宫外辘辘驶过,路旁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年看了一眼,然後低下头,继
续往前走。

  他沿着宫墙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先是由南往北,路过南宫东侧的苍龙门,
然後由东而西,穿过南北二宫之间的复道,再由北而南,不多时就来到南宫西侧
的白虎门。他在门外张望了一番,最後继续向南,从角楼往往东,来到南宫最为
富丽堂皇的朱雀门前。

  高耸入雲的阙楼顶端,鲜红的朱雀仿佛正展翅翱翔,艳丽的羽翼犹如火焰,
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少年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朱雀门,斗笠下露出一张带着疤痕
的面孔。他目光闪动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走过去,又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忽然一辆马车驶来,虽然车上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周围也没有随从,但
车上的吕字显露出他显赫的身份。

  疤面少年飞快地低下头,用斗笠遮住面孔,转身与马车相错而过。

  车上的少年下了车,向门前的谒者客气地一揖到地。那谒者满脸堆笑,殷勤
地上来给少年扶轼。那少年虽然年纪轻轻,礼节却一丝不苟,认真行过礼,然後
从容入宫。

  戴着斗笠的疤面少年像被人追逐一样匆忙而行,向西穿过一个里坊,远远离
开宫阙,才放缓脚步。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又一个男子迎面走来,少年抬眼
看到,顿时心头微惊,连忙转过身,绕进旁边一条小巷。

  没想到身後脚步声响,那男子也随之进入巷中。疤面少年越走越快,身後的
男子却始终跟着他。

  疤面少年猛然停下脚步,赫然发现小巷尽头是一堵墙壁,自己竟然无意中走
进一条死巷!

  听着身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疤面少年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忽然那男子说
道:「喂!」

  疤面少年身体一僵,只听那男子在身後道:「那地方可不能撒尿啊!」

  疤面少年呆在当地,藏在斗笠下的面孔一点一点涨得通红,身子却一动也不
敢动。

  程宗扬警告一声,然後踏上台阶,拍了拍门。冯源从门缝里看了一眼,打开
大门。

  程宗扬四下打量一番,「房子不错嘛。」

  「前後十几间房呢。」

  「就是巷子窄了些,连马车都进不来。」

  「前巷人多,後门才是专门进马车的。」

  「我说老敖怎么绕到後面去了。对了,我刚看见外面是个死巷,总有些人喜
欢溜到这地方撒尿。你们平时多瞧着点,真不行建个厕所得了。」

  冯源道:「成。建个厕所也花不了几个钱,总比外面整天臭哄哄的强。」

  「毛先生呢?」

  「在里面作画呢。」冯源道:「刚才他跟富老哥聊天,听说程头儿在各地都
有分号,毛先生来了兴致,说是要给程头儿好好画几幅肖像,将来每个分号都挂
一幅。」

  「赶紧让他停了!」娘啊!这种事都能幹得出来?自己就是找死,也不用这
么变着花样的去死吧?

  程宗扬道:「你对毛先生说,如果他想作画,可以画山水、花鸟啥的,要不
然画美女也行啊。他不就擅长这个吗?」

  冯源道:「他倒是想画,就是不知道程头儿有没有什么忌讳。」

  「只要不画我,画谁我都没忌讳。」

  程宗扬一边往东侧的厢房走去,一边扬声道:「毛先生在吗?」

  毛延寿听到动静,慌忙出来迎接,抬手一揖到地,「小人见过家主。」

  「毛先生,我刚听说你要画肖像?」程宗扬道:「千万别画我。」

  「是!是!是!是!小的明白。」

  毛延寿这么上道,自己也不用多说什么。程宗扬道:「我想问问那个疤面少
年的事,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入店的吗?」

  毛延寿斟酌着说道:「比小人早了片刻,小人入店时,他们刚刚安顿下来,
当是午时前後。」

  「没有坐骑?」

  毛延寿回想了一下,「当日只有那位拳师带了一匹坐骑,但小的入店时看到
一辆马车,那名老仆正在付钱,多半是主仆俩雇来代步的。」

  程宗扬皱起眉头,上汤离洛都不过三十余里,那对主仆午时就抵达上汤,完
全可以在入夜前赶到洛都,根本没有理由在上汤留宿。难道他们要去的地方不是
洛都?

                第七章

  程宗扬琢磨半天也没找到头绪,也许自己真不是当侦探的料吧。他与毛延寿
聊了几句,然後出来找到冯源,「卢五哥呢?」

  「他们让郑宾带了话,说是去了乐津里。」冯源道:「好像是有什么生意上
门。」

  程宗扬感叹道,洛都不愧是六朝大都,连杀手的生意都这么好。

  那宅子面朝坊内,前面没有院子,只有一个後院和西侧的内院。程宗扬来到
後院,敖润已经停好车辆,正在栓马。那些临安来的禁军汉子忙了一整天,这会
儿坐在树下,正抱着西瓜猛啃。敖润也不客气,栓好马过来捧起一隻,一掌拍开,
掰下一块,边吃边道:「还行!程头儿,你也来尝尝!」

  程宗扬接过一块,往树荫下一坐,「难得这时候还有西瓜。嗯,还挺甜。」

  一名禁军汉子道:「今年天旱,这瓜才甜。」

  又有人道:「听说汉国旱得厉害,街上卖的大饼都涨价了。」

  众人都知道这位家主没什么架子,说话时也没有什么避讳。程宗扬吃着瓜,
与众人谈笑几句,忽然院内传来一声惨嚎。

  那声音凄厉之极,让人听了头皮都一阵发麻。敖润险些把瓜扔到地上,「咋
回事了?老刘又杀猪了?」

  「没事,没事。」那些禁军汉子说道:「是哈爷,给衙内治伤呢。」

  程宗扬丢下瓜皮,走到内院,先敲了敲门,然後推门进去。

  只见高智商光着屁股趴在炕上,背上、脸上都是被人揍出来的瘀青,肩膀肿
起拳头那么高。独眼的老兽人一脚踩在高智商背上,一手跟拧麻杆一样拧着他的
手臂。高智商惨嚎声几乎把人的耳膜震破,「哈大叔,你就让我死了吧!我挨揍
的时候都没这么痛……乾爹!救命啊!——啊!」

  哈米蚩拧着他的手臂往里一推,肩关节「格」的一声恢复原状。接着青面兽
拎着一张血淋淋的狗皮过来,一脸严肃地在高智商背上来回比划。

  高智商又惨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

  哈米蚩从旁边一隻石鼎里挖出一勺还冒着烟的半凝固物质,往狗皮上一倒,
用勺底抹匀,接着又挖了两勺,把狗皮抹得黑糊糊的,然後往高智商背上一盖。

  程宗扬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兽蛮人这狗皮膏药够份量,活活是一整张狗皮全
贴在高智商背上。更缺德的是青面兽不知道从哪儿偷的狗,连狗尾都没去,一条
狗尾巴活灵活现地翘在高智商屁股蛋上。

  热腾腾的狗皮往背上一贴,高智商的惨叫声立刻又高了八度,要不是被老兽
人踩着,这会儿就该跳起来了。

  程宗扬笑道:「这小子嗓子不错啊。」

  高智商惨叫道:「师傅!救命啊……哈大叔要把我变成狗啊!」

  哈米蚩拿勺子往高智商头上一敲,高智商不敢再叫,撅着屁股像砧板上的鱼
一样拼命挣扎。

  程宗扬道:「这小尾巴,啧啧,摇得真漂亮啊……」

  高智商道:「我不要尾巴!师傅,你帮我割了吧……」

  「贴膏药幹嘛还留着这东西?」

  「粘得紧。」青面兽道:「没有尾巴揭不下来。」

  「哦……」程宗扬恍然大悟,「小子,还割不割了?」

  「不割了!不割了!哎哟,痛死我了……」

  哈米蚩张开大手,在高智商背上按着,把膏药压实贴紧,那力道像是要把狗
皮种到他背上一样。

  高智商面容扭曲,痛得叫都叫不出来,忽然嘴一张,吐出一口黑血。

  「好了。」哈米蚩面无表情地停下手,从腰间的皮囊里取出一颗药丸,塞到
高智商口中。

  程宗扬盯着那口黑血,「跟谁打架了?怎么被人下了毒手?」

  高智商费力地咽下药丸,恨恨道:「幹他娘的!那帮游侠儿太粗鲁了!」

  程宗扬半晌才听明白,这事本来不过是个屁大点儿的事。高智商与冯子都分
手,转头遇到义纵和舞都几个死里逃生的朋友,大喜之下,一起前往酒肆,结果
遇到一群游侠儿。义纵与洛都的游侠少年多有相识,于是四海之内皆朋友,大家
凑到一起畅饮。

  这本来是好事,可偏偏遇到了汉国的游侠少年。高智商酒量并不算差,但刚
和冯子都喝过一场,有些不胜酒力,谁知对面一个少年不依不饶,甚至扯着高智
商的耳朵强行灌酒。高智商衙内出身,在酒席上从来都是被捧的,何曾受过这种
气?一时酒意上涌,捅了那个少年一刀。洛都的游侠儿见那少年血溅当场,顿时
都红了眼,上来跟他拼命,要不是刘诏跟着,只怕性命难保。

  「你捅的是谁?」

  「那小子是谁我不知道。」高智商道:「不过听说那小子的妈,有个弟弟叫
郭解。」

  程宗扬顿时黑了脸,「我幹!郭解的外甥!」

  高智商梗着脖子道:「敢灌我酒?反了他了!」

  程宗扬沉着脸道:「老兽,再弄点狗皮贴他脸上。顺便把他嘴给贴住!」

  青面兽咧开大嘴,「诺。」

  程宗扬盯着高智商,脑中紧张地转着念头。自己本来打算对那位名垂青史的
郭大侠敬而远之,免得惹祸上身,谁知道自己这徒弟竟然把人家的外甥给捅了。

  敖润伸头进来,「程头儿,该吃晚饭了。」

  程宗扬打定主意,开口道:「不急。你去准备点礼物,丰厚一些,明天给郭
大侠的外甥赔礼道歉。」

  「行。」

  敖润刚答应,程宗扬又道:「不。先打听一下,那小子伤得重不重。不怕一
万就怕万一。别等明天了,你一会儿就去。」

  敖润道:「我这就去!」

  「先吃饭。」

  「回来再吃。」敖润风风火火地出门。

  高智商意识到情形比他想像得更严重,小声道:「师傅,我是不是……」

  「你什么都别想。老老实实给我养伤。」程宗扬道:「放心,天塌不下来。
大不了让蒋安世他们想办法,把你和刘诏先送回临安。」

  高智商不敢多说,「是。」

  程宗扬虽然说得爽利,心里也在打鼓,那小子要是受点伤也就罢了,万一有
个三长两短,麻烦就大了。敖润刚出去打听消息,现在心急也没用。他把这件事
放到一边,扭头道:「哈爷,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内院,程宗扬道:「哈爷,你见多识广,不知道狐族你熟不熟?」

  哈米蚩抱着木杖,独目微微闪了闪,「狐女?」

  程宗扬讶道:「你怎么知道?没错,是个女人,在五原城有不少生意。」

  「狐族十有九雌,雄者绝少……」

  哈米蚩告诉他,狐族极少聚居,往往混迹在人群中。即使有聚居的村落,也
与普通人类无异。狐族与人类的体形十分相似,唯一的区别在于狐尾,但成年的
狐族都有隐藏狐尾的能力,在外观上与人类无法区分。

  哈米蚩特别告诫道:如果狐女在某人面前现出尾巴,如果不是她完全信任这
个人类,那就是要杀死他。因为狐女绝不会放过知道她们秘密的人。作为一个以
勇武和粗鲁著称的兽蛮人,哈米蚩显然对妖娆纤细的狐族女子没什么好感,声称
她们是一个只在乎生存,不在乎尊严的种族,面对强大的对手,她们从来不以成
为奴婢为耻,但同样也不会有什么忠诚。

  程宗扬道:「她们有没有什么弱点?」

  「狐族最是贪生怕死,多疑狡诈。」哈米蚩显然对狐族没什么好感,不屑地
说道:「狐族的成年男子,饮酒尚不及吾族小童。」

  喝酒不行也算弱点?当然,在兽蛮人眼里这不仅仅是弱点,简直是可耻的罪
行,足以令整个种族都为之蒙羞。

  程宗扬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他在甬道反复试过多次,那颗琥珀一靠近出口
的地方就迅速发热,稍远就失去感应。这种异常反应,使程宗扬当时就在怀疑琥
珀突然发热别有缘故。因此他不惜去而复返,终于在密室中确定,琥珀所感应到
的并非是苏妲己,而是那位妖媚入骨的襄城君。

  苏妲己曾经显露出九条狐尾,狐族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琥珀对于襄城君同
样生出感应,除非她同样出自狐族,身上有着狐族的血统。差别只在于琥珀对襄
城君的感应并不明显,超过二十步就失去效果。

  襄邑侯的妻子竟然是一个狐族女子,不知吕冀知道真相之後会有何感受。程
宗扬并没有打算说出这个秘密。襄城君的真实身份,也许是对吕氏最为致命的一
击。更重要的是自己没有任何证据——单凭一颗琥珀可说服不了任何人。

  不过程宗扬并不担心,自己有的是机会寻找证据。他不相信经过今日一番雲
雨,襄城君会忍住不再来找自己,只要她敢来,迟早能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程宗扬把襄城君的事放到一边,问道:「那小子的伤没事吧?」

  「无妨。三日即可痊愈。」

  程宗扬鬆了口气,「那就好。这小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哈米蚩忽然道:「若是放手,此子废矣。」

  程宗扬一怔,「什么?」

  「此子骨骼已然长实,此时若不打熬筋骨,最多数月便荒废了。」

  程宗扬道:「哈爷,我不是不想让他打熬筋骨,只不过必须要让他赶紧胖起
来。原因我不能说。但我这么做,肯定是为那小子好。」

  哈米蚩不再言语。

  程宗扬也觉得有点可惜。但相对于高智商瘦下来可能暴露的秘密,他宁愿让
那小子胖成个圆球。学武不成也就算了,即使是个废物高俅也养得起。如果自己
的猜想成真,天知道会在宋国引起什么样的波澜。

  这一夜程宗扬哪里都没去,一直留在宅中等待消息。敖润直到半夜才回来,
接着就敲门打窗地把程宗扬叫起来。

  「那小子死了。」敖润开口就撂出来一个坏消息,「那一刀捅伤了内臟,一
个时辰前刚咽的气。家里面正在办後事呢。」

  程宗扬面沉如水,「郭解呢?」

  「郭大侠奉命迁徙,如今在路上。」敖润道:「不过那小子的妈——也就是
郭大侠的亲姊,已经去找郭大侠了。还让人……」

  「还让人做什么?」

  「她让人把她儿子的尸体放在路边,不许收殓入棺,说是让人都看看名震天
下的郭大侠,亲外甥是怎么被人杀死的。」

  程宗扬沉着脸,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幹!」

  自己在汉国这些日子,已经见识过那位汉国最负盛名的郭大侠有着怎样的威
望。他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只要说一句:「我的外甥被某人杀了。」就有无数
游侠少年争相替他卖命,不惜生死,不计回报,甚至不需要让郭解知道。

  汉国豪侠快意恩仇,血亲被杀,这事绝对小不了。程宗扬知道凭自己的力量
肯定摆不平此事,连夜找来卢景和斯明信,商量对策。对方与义纵相识,要找到
高智商绝非难事,高智商与自己的关系,在舞都也不是秘密。从某种角度上说,
如果郭解决意复仇,甚至比惹上吕家还危险。

  卢景听说高智商一刀捅死了郭解的亲外甥,也禁不住咧嘴。

  程宗扬道:「如果能赔礼道歉,花钱解决此事,多少钱都可以商量。我就怕
他们咬死要偿命——那混帐小子你们也知道,偿命是不可能的。他要有个好歹,
就他乾爹护犊子的那劲头,闹到六朝大战都有可能。」

  「这小子还真能惹事……」卢景也觉得头痛,就因为灌酒这点破事,居然动
了刀,还把人给捅死了。

  「如果剧孟出面,还有几分指望。可那孙子当了缩头乌龟,死活不露面。」
卢景翻着白眼,半晌才道:「老四,你看呢?」

  斯明信沉默移时,然後道:「我去。」话音刚落,他身影便消失了。

  程宗扬一脸困惑,「四哥要去哪儿?」

  「去找郭解。」卢景道:「放心吧。四哥既然肯去,这事就有指望。」

  程宗扬连他十分之一的信心都没有。就四哥那副阴森冰冷的模样,明显不是
搞交际的料,他去当说客,怎么可能说动郭大侠?

  不过这会儿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只要不用那小兔崽子偿命,别的什么都
好说。就是赔个几千万钱也没什么,大不了找高俅去报销。瞧瞧他养的好儿子。
话说回来,要不是自己这个师傅,小兔崽子再横也只有挨打的份,哪里就能把人
捅死呢?

  卢景倒了碗酒,饮了一口,然後递过来。程宗扬喝了一口,甩了甩头,不再
去想这件事会造成的後果。

  「五哥,听说你们今天接了樁生意?」

  卢景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问得好。这生意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

  「猜猜我们接的什么生意?」

  「杀人?」

  「不是。」

  「找人?」

  「也不是。」

  「得,我不猜了。你们那业务我不熟。」

  「有人委托我们摸你的底。」

  「谁?」

  「程郑。」

  程宗扬想起那个在游冶台见过的商人,「他是什么意思?」

  「他想跟你做生意,又不知道你能不能靠得住,出重金来摸你的底细。」

  「哈哈,还有这种事?这钱简直是白捡啊。五哥,你不会一时手软,没有狠
狠宰他一刀吧?」

  卢景伸出一隻手,「五百金铢。」

  「够阔啊,打听个消息就出五百金铢?这钱得分我一半!」

  「好说。」卢景递来一捆木简,「你自己把你的底细写清楚吧,免得我再麻
烦。」

  程宗扬笑道:「你这可够省事的。五哥,程郑是什么底细,想跟我做什么生
意?」

  卢景道:「打探消息五百金铢起价。凭咱们的交情,给你打个五折。」

  「得,我那一半还没摸着呢,就全落你手里了。」

  两人玩笑几句,程宗扬道:「先推他几日,摸清他的底细再说。」

  卢景点了点头,程郑主动找人打听,肯定有事相求,倒也不用着急。

  「胡琴老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程宗扬叹道:「跟五哥一比,我才知道那些奴婢有多废物。」

  卢景翻了个白眼,「拿我跟你的奴婢比吗?」

  「我错了。」程宗扬道:「我的奴婢比五哥你可俏多了。」

  「找打不是?」

  「说正事,说正事。」程宗扬道:「我今天问姓毛的画师,他说那对主仆是
乘车来的,问题是他们中午就到了上汤,却没有直接赶往洛都,我觉得这里面很
有些蹊跷啊。」

  卢景道:「他们乘的马车是什么样子的?」

  程宗扬一拍脑袋,自己真不是幹侦探的料,竟然忽略了这么要紧的线索。他
不顾这会儿已经过了三更,立刻叫来毛延寿,询问车辆的细节。

  毛延寿睡眼惺忪,但家主有命,也不敢怠慢,打起精神摊开画纸,当场泼墨
挥豪,画出马车的形制。

  毛延寿不愧是丹青名手,有过目不忘之能,不多时一辆马车便出现在纸上。

  卢景一边看他作画,一边不住询问马车的细节。程宗扬眉头越皱越紧,不等
毛延寿画完,便道:「不用画了。」

  他打开摄像机,放出一幅画面,「是不是和这辆马车一样?」

  毛延寿望着屋中突然出现的画面,吃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半晌才道:「正
是……这……这……」

  光球中,一辆马车侧翻在芦苇荡内。一名少女横尸车内,鲜血染红了衣襟。

  没想到上汤这件扑朔迷离的秘事,居然与伊阙那樁无头无尾的血案相关。上
汤的事发生在八月初九,伊阙血案是在八月十一。那辆马车用了两天时间,从上
汤驶到伊阙,踏上一条不归路,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这件事交给我来查清楚。」卢景说道。

  程宗扬呼了口气,「那就拜托了。」论到抽丝剥茧,明察秋毫的能力,一百
个自己加起来也比不上卢五哥。程宗扬突然有种感觉,有了这辆马车的线索,也
许谜底就在眼前。

  …………………………………………………………………………………

  斯明信前去弥补高智商捅出的漏子,上汤的迷案全部交给卢景,程宗扬则安
心应付自己手头的一堆事。他草草入睡,第二天一早,先赶赴西邸取了自己的履
历、户籍。

  徐璜果然没有吹牛,只用了一天工夫,全套户籍便都妥当地办了下来。冯源
买的宅子正好派上用场,住址、身份、家世一应俱全,单从户籍上看,自己如今
已经是有家有业,如假包换的洛都人氏了。

  徐璜这么卖力,程宗扬少不了再表示一下心意,接着赶往尚书台,拜见主管
官员任职的常侍曹尚书。那位尚书接到这封没有大司马大将军签署,没有丞相付
名,仅仅只有天子印玺的诏书,本来皱着眉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但看到诏
书最後面常侍郎的加官,神态顿时一变,态度亲切了许多——常侍郎职衔虽然不
高,却是内朝官,保不定哪天来给他传诏的,就是这位新任的中常侍了。即使诏
书上只有天子的印玺,与律令不合,可天子亲政,霍大司马告病,他可不愿为一
个区区六百石的官职学强项令,去顶撞天子。

  尚书台痛快地加印存档,程宗扬顺顺利利办完手续,取了官员的印绶,从身
份上已经是汉国数得着的中高级官员了。六百石的大行令官职虽然不高,加上常
侍郎就是天子的近臣,外面一大堆的二千石,大部分还没有内朝官的身份。

  程宗扬带着印绶前往鸿胪寺,拜见了主官大鸿胪车千秋。车千秋勉励几句,
便让人送他去大行令的官署。

  程宗扬到了地方才知道,鸿胪寺的大行令、大行丞早已出缺,连跑腿的治礼
郎也只剩了一半,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人,可见这个衙门油水确实不大。

  下属的官吏虽然不知道程宗扬的来历,但一看常侍郎的加官就知道这位爷来
头不小,而且他的大行令只是兼职,显然经常要在宫中随侍,一个月也未必能来
衙门一趟。只要担负的差事能交待过去,倒不会有什么冲突,因此都十分客气。

  程宗扬在宋国主管的宝钞局,其实就是他自己的程氏商会,工部的员外郎也
没有什么实际差事,连同僚都见得不多,这还是头一次有这么多正而八经当官的
手下,因此十分豪爽地包下一处酒肆,把属下全请了去,连与他平级的译官令也
请来。双方一方说:「下官愚昧无知,请主官多加关照。」另一方说:「本官初
来乍到,诸事还要多多倚仗各位。」在席间大家都清楚了彼此的底线,把冲突的
可能性降到最低,于是宾主尽欢而散。

  从酒肆出来,程宗扬把一份文书连同一隻革囊扔给敖润,喷着酒气道:「不
要拉倒。」

  「啥玩意儿?」敖润说着打开革囊,看到里面的印绶顿时一愣。

  「给你弄了个治礼郎。二十万钱,从你薪水里扣。」

  治礼郎是大行令属下的官吏,年俸不过百石,鸿胪寺的主官大鸿胪就有权力
授职。按照默认的规则,大行令可以安排几个亲信作为下属,程宗扬拿出二十万
钱,在席间就把事情给办了下来。

  「程头儿,这……这……」

  「少废话。明天给我上任去。」

  那印章只有半寸大小,可敖润攥在手里,却似乎重逾千斤。他憋了半天,脸
都快憋紫了,才吭哧道:「程头儿,我啥都不会啊。」

  「不会就学。」

  「程头儿,我都不识字……」

  「文盲也不耽误幹活啊。不行找冯大法帮你去。」

  「程头儿,我……」

  「哎哟老敖,你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

  敖润心一横,「程头儿,你就瞧我的吧!」

  敖润驭车而行,程宗扬忽然看到路边一个身影,他犹豫了一下,本来想绕过
去,随即又改了主意,说道:「到前面停一下。」

  马车驶过巷口,停在路旁。程宗扬对敖润说道:「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敖润一听就慌了,「程头儿,我还想跟你学学咋当官呢。」

  「回去再说。要不你就去问刘诏。」

  程宗扬把外衣一脱,在车内换上奴仆的青衣,然後跳下马车,在旁边的店肆
转了一圈,等马车驶远,才摇摇晃晃过去。

  红玉在巷口伸着颈子张望,见到程宗扬走过来,合掌叫了一声,「天爷!」
赶紧扯住他的衣袖,「快走!」

  红玉早就等得急了,匆忙拉着他从後门进了襄城君府,小心避开人多眼杂的
主路,从小路穿过暗道,进入那处隐秘的池苑,然後才数落道:「刚拿了钱就跑
去吃酒!一整天都不见影子!程厚道,你是不是想死?」

  程宗扬打了个酒嗝,伸手在她屁股上扭了一把。

  红玉一下子瞪大眼睛,连忙掩住俏臀,扭头道:「你!」

  程宗扬只是逗逗她,见她气恼的模样,面带憨厚地一笑,「有虫子。」说着
摊开手,果然有一隻小虫。

  红玉哭笑不得,正要转身,忽然一条青虫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啪」的掉在
她胸口。

  红玉尖叫一声,坐倒在地。程宗扬毫不客气地扑过去,叫道:「我帮你逮虫
子!」一边说,一边在她身上大肆摸弄。

  红玉惊叫连连,那条虫子有没有逮到不知道,反正自己从双乳到腿间,都被
他摸了个遍。甚至这会儿他一手还伸在自己裙子里面,揉弄自己下身那处柔嫩的
肉缝。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身下升起,红玉粉脸不由涨得通红。「不要……」红玉挣
扎着推开他,匆忙拉平衣衫,逃也似地在前面领路。

                第八章

  襄城君在密室内等着,见他进来,不禁又惊又喜又是气恼,「呆子!你昨天
去了哪里?连夜间都没回来!」

  程宗扬觉得装成傻子逗逗她也挺有趣,傻呵呵笑着说道:「玩耍。」

  「讨厌,好大的酒味……」襄城君掩着鼻子,皱起眉头,然後嗔道:「以後
不管你去哪儿,都要给红玉说明白,知道了吗?」

  「呃,知道。」

  襄城君这才转怒为喜,翘起玉指在他额头上一点,「呆子……过来。」

  襄城君拉着他退到榻侧,然後娇媚地躺在榻上,扬起一隻玉手,朝他勾了勾
纤指,「来啊……」

  程宗扬没有动,只傻愣愣看着她。

  襄城君娇嗔道:「你个呆子!又发什么呆呢?」

  程宗扬木着脸道:「我……我喝醉了。」

  襄城君腻声道:「过来啊,奴家给你解酒……」

  程宗扬道:「我喝醉的时候,都是窑子里的女人服侍我的……」

  襄城君气得笑了起来,「难道你还想让我服侍你?莫忘了你是奴才!我才是
主子。你个呆子莫非是欠打!小心我……哎,你去哪儿?」

  「我去窑子……」

  「你个死呆子!别走!」

  襄城君拉住他,看着那男子一副又醉又愣油盐不浸刀枪不入的模样,也是没
辙,最後无奈地说道:「好了,呆子老爷,奴家服侍你便是。」

  襄城君扶着他走到榻旁,娇声道:「呆子老爷,你喝多了,躺下歇歇吧。」
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不由咯咯笑了起来。

  程宗扬道:「我有钱……咦?我刚得的一吊钱呢?」

  程宗扬找了半天,才摸出一枚铜铢,「赏你……」

  襄城君接过铜铢,曲膝福了一福,脆生生道:「多谢老爷。」

  「脱衣服……」程宗扬喷着酒气道:「我喜欢光着屁股伺候。」

  襄城君恨道:「你这呆子,在哪个下流娼窠学的?」

  襄城君嘴上抱怨着,一边乖乖脱得一丝不挂,赤条条立在榻旁,那对丰挺的
雪乳饱满而又白腻,在胸前沉甸甸摇晃着,诱人之极。

  程宗扬勾了勾手指,襄城君柔媚地伏下身子,把一双水蜜桃般又白又大的雪
乳送到程宗扬面前。程宗扬张开嘴,含住她的乳尖。襄城君只觉乳头传来丝丝吸
力,温热地舌尖从乳头划过,带来触电般的战慄感。她玉颊飞红,一双美目又湿
又媚,仿佛要滴出水来。

  程宗扬吐出她的乳头,然後微微抬了抬下巴,襄城君娇喘着斜过身子,把另
一隻雪乳送到他嘴边,让他接着品尝。忽然乳尖一痛,却是被他牙齿咬住。襄城
君低叫一声,颦起眉头。

  幸好他咬的并不重,牙关一开一合,倒像是挤汁一样。半晌,程宗扬鬆开牙
齿,襄城君直起腰,又白又大的双乳高高耸起,红嫩的乳头湿淋淋沾满口水,散
发出妖艳的光泽。她咯咯娇笑着,神情愈发妩媚。

  程宗扬确实喝了不少,汉国人慷慨豪放,这些官员也不是迂夫子,虽然只是
底层官吏,但颇有几位豪壮之士,程宗扬酒量纵然过得去,可好汉架不住人多,
几个回合下来也有了七八分酒意,要不然刚才也不会幹出调戏小婢女那种事。

  此时一个媚艳的妇人光溜溜站在面前,从头到脚一丝不挂,体态妖娆,举止
风骚,眉眼间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一番风情万种的妩媚之态,尤其是那对肉感十足
的雪乳随着呼吸颤微微晃动着,艳态横生,让见惯美色的程宗扬也欲念丛生。

  好在自己身边妖艳的妇人不少,无论是罂奴、惊奴、蛇奴这些侍奴,还是卓
雲君、阮香凝这样的大美人儿,都没少这样光着身子服侍自己。平常为了讨他欢
心,更是妖态百出,这会儿总算还能把持得住。

  襄城君看在眼中,更觉得他果然是个呆子,换作旁的男人见到自己白生生的
身子,早就大晕其浪,像公狗一样扑将上来,哪里还能这般安稳?可恨这呆子虽
然不解风情,偏生的天赋异禀,昨日一番交合,自己虽然痛得不轻,但在他身下
承欢时,那种死去活来的滋味,实是生平未有。

  襄城君就像一个嗜辣的饕餮客初次尝到辣椒,对那番滋味念念不忘,到了晚
间痛楚略微平息一些,便禁不住让红玉去叫那呆子过来。谁知他一走就是一天一
夜,这会儿才喝得醉醺醺的出现。

  如果换作他人,即便和他一样天赋异禀,敢这般不分上下尊卑,把自己当成
奴婢使唤,襄城君也立刻狠下心来砍了他的脑袋,以免後患。可他只是个呆子,
和一个呆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左右不过是哄哄他罢了。

  襄城君挽着一条帕子,依在榻旁,一边被他摸弄着身子,一边服侍他擦净面
孔。忽然间她心里一动,觉得这呆子虽然算不上英俊少年,但眉清目朗,越看越
是顺眼,似乎也不是傻瓜。襄城君转念一想,不由心下暗笑,幸好这呆子看起来
不傻,若他是那种拖着鼻涕不辨牛马的傻子,自己岂能让他沾身?

  襄城君刚直起腰,腿间就多了一隻手掌。她嫣然一笑,然後翘起一条美腿,
放在榻上,将那隻肥滑香软的玉户展露出来,放在他掌心,任他把玩。

  襄城君身为太后的弟媳,襄邑侯的夫人,堂堂封君,身份显赫,此时在程宗
扬面前,却如同一个光屁股的骚媚艳妇。本来是奴仆的男子,此时醉醺醺躺在锦
榻上,襄城君赤身裸体地立在榻旁服侍,还要敞露着下体任他抚弄。既像一个听
话的奴婢,又像一个乖巧的粉头。

  「你叫什么名字?」

  襄城君娇滴滴道:「奴家闺名寿寿。」

  程宗扬早已知道襄邑侯的亲家是孙氏,那么她的名字应该叫孙寿。这名字倒
是平常,虽然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也只是恍惚有点印象。

  襄城君玉户饱满柔嫩,程宗扬握在手中,只觉一团娇腻的美肉在掌心软软滑
动,阴唇间的花蒂还有些肿胀,在玉户间红艳无比。

  襄城君娇声抱怨道:「奴家下面都被你弄肿了……哎呀!你做什么!」

  襄城君惊叫声中,却是那呆子粗鲁地往她下身唾了一口,然後用手指捻住花
蒂。襄城君的怒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所有的心神都被他的手指吸引。

  他的手上仿佛真的有魔力一样,只揉弄几下,昨日那种感觉就又一次从下体
升起。襄城君不由自主地摇晃螓首,口中发出娇媚的叫声。

  襄城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肉棒插入的,她像一个没有资格爬上主人床榻的
低贱奴婢一样,只能伏地承欢。她背对着床榻,双膝跪地,竭力耸起雪臀。在她
身後,一个男子坐在床榻边沿,背後靠着锦垫,两腿大模大样地分开。那隻白艳
的圆臀就翘在他腿间,卖力地上下耸动。

  这一次快感来得更快,不多时,艳妇身子一颤,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蜜穴深处
涌出,顺着肉棒直泄下来。

  孙寿闭上眼,感受着身体的悸动,正待歇息片刻,谁知身後一紧,那具精壮
有力的身体猛压过来,那根又粗又硬的肉棒重重捣入她蜜穴深处。

  「呆子老爷……奴婢……啊!啊!」

  …………………………………………………………………………………

  红玉在精阁守着,小手拧着一条帕子,在指间绞来绞去。一想起那呆子方才
在自己身上摸弄的情形,小婢女不禁又是气恼又是脸红。

  忽然甬道里传来夫人的召唤,「红玉……快过来……」

  夫人的声音十分急切,像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红玉心头一慌,
连忙赶往夫人所在的密室。刚从甬道露出头来,入目的情形使红玉惊愕地掩住小
嘴,险些惊叫出声。

  只见夫人赤条条跪在地毯上,那个呆子半蹲着身子,双手抱住夫人白生生的
屁股,肌肉分明的小腹挺动着,不断往夫人臀上狠撞。仔细看时,他腹下还挺着
一根又粗又硬的物件,像根棒子一样,直挺挺插在夫人屁股里面。夫人臀间一隻
又红又艳的嫩穴被棒子塞得满满的,随着棒子的进出,一圈娇嫩红腻的美肉在穴
口翻进翻出,不时吐出一股淫水。夫人两条雪白的大腿像被水洗过一样,淌满淫
水,连地毯也湿了一片。她这会儿不停摇着头,长髪散乱,雪臀不停扭动着,纤
美的腰肢就像一条白光光的玉蛇。

  襄城君一边摇头,一边带着娇弱的哭腔道:「红玉……快把衣服脱了……呆
子老爷……轻一些……奴婢快不行了……」

  红玉咬着帕子,惊恐地瞪大美目,身子微微发颤。她作为夫人的心腹,主人
什么事都不瞒她,也不是没有见过类似的情形,可是还从来没有见过夫人这种凄
惨的模样。尤其是她摇头摆臀的姿态,仿佛身体失控一样,充满颠狂的意味。

  「红玉……快脱衣服……」

  红玉看着那根在夫人体内肆虐的大肉棒,觉得自己两腿都是软的,乞求道:
「夫人饶命……奴婢会死的……」

  「贱婢!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吗?」襄城君喝斥一声,然後又乞求道:「呆
子老爷……我不行了……不行了……哎呀!」

  襄城君尖叫着,被肉棒插弄的蜜穴一阵痉挛,淌出一股淫液。

  那呆子满身酒气,浑身肌肉绷紧,像魔神一样淫笑着扭头看来。红玉转身就
跑,只听见身後「啵」的一声水响,仿佛从瓶口拔出一隻塞子,接着手臂就被一
隻大手牢牢抓住。

  「夫人救命啊……」

  襄城君颤声道:「你这贱婢……居然敢背主逃跑……敢踏进甬道一步,我就
杀你全家!」

  红玉不敢再挣扎,一手捂着嘴巴,泪水在眼眶里一个劲儿打转。

  襄城君回过头,娇声道:「老爷,这小婢是奴婢的贴身丫鬟,便让她代奴婢
来服侍老爷……红玉,听到了吗?」

  红玉小声应道:「是……」

  程宗扬一指锦榻,「脱光了,爬上去。」

  红玉还在迟疑,被襄城君劈脸打了个耳光,「贱婢,莫非还要本君来服侍你
吗?」

  「奴婢不敢……」

  红玉含泪解开衣带,除去衣裙,又羞又怕地爬到榻上。

  程宗扬拍了拍襄城君白生生的屁股,「过来伺候。」

  襄城君殷勤地爬到榻旁,把小婢双腿分开,然後剥开她下体柔嫩的秘处。

  程宗扬揽着襄城君的粉颈亲了个嘴,然後把她按到腹下,将沾满淫水的阳具
塞到她口中。襄城君半是幽怨半是挑逗地抛了个媚眼,将肉棒细细舔净,然後凑
到红玉下身,把肉棒吐了出来。

  程宗扬趁着酒意,身体一挺,龟头没入小婢柔嫩的穴口,刚浅浅挤入少许,
肉棒微微一顿,顶住穴内一层韧韧的软膜。

  程宗扬身体一沉,身下的俏婢玉颊一下变得雪白,接着发出一声痛叫。

  小婢娇嫩的蜜穴被阳具插进半截,穴口粉嫩的蜜肉被撑得圆圆张开,片刻後
淌出一股殷红的血迹。

  小婢的嫩穴紧狭无比,仿佛一隻充满弹性的肉套,箍住龟头。程宗扬趁着酒
意,没有半点怜香惜玉,挺着阳具在小婢未经人事的蜜穴中长驱直入,一直顶到
蜜穴尽头,让她的小嫩穴完全被自己的阳具塞满,蜜腔中每一寸柔腻的嫩肉都被
肉棒撑紧。

  红玉已经痛得叫不出声来,只觉得一根烧红的铁棒从自己下体的肉洞插入,
一直插到小腹深处,肉穴仿佛被撕裂一样。

  襄城君粉颈还在不时摇摆,她用迷醉一样的眼神看着那根硬梆梆的大肉棒,
下身仿佛传来刚才被它插入时的销魂快感,襄城君屁股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从穴
中挤出一股淫水。接着一隻手掌伸来,毫不客气地伸进她体内,在她蜜穴中掏弄
起来。

  红玉与女主人并肩伏在榻上,程宗扬从後面幹着小婢的嫩穴,一手把玩着艳
妇如雪的圆臀,目光在两女臀後来回比较。可除了襄城君的屁股更加成熟丰满,
娇艳性感以外,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程宗扬不禁心里暗自嘀咕,这妖妇究竟把
尾巴藏到哪儿了?

  …………………………………………………………………………………

  洛都九市之一的马市位于城外,但随着城市扩张,已经被城墙围了起来。市
中有大小马行数十家,交易着汉国最好的马匹,同样也是洛都车马行的聚集地。
市中马匹的嘶鸣声,车辆的辘辘声,商人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比起槐市的清雅,
金市的豪富,又是另一种喧嚣热闹的场面。

  马市北边的一条僻巷中,一个盲眼的乞丐正扶杖蹒跚而行。忽然间他身子一
斜,鬼魅般横移丈许。与此同时,一隻手掌突兀地出现在空气中,却拍了个空。

  那巷子只有丈许宽窄,卢景身影微闪,已经贴上另一侧的土坯墙。他衣袖卷
起,那隻破碗碎成数十片,匕首般朝身後射去。

  气劲交击声连串响起,激射的陶片被一双手掌尽数拍碎,接着朝卢景颈後抓
来。卢景竹杖在墙上一点,身体缩成一团,像个圆球般翻了个跟头,接着蓦然伸
出一隻手掌,与身後的偷袭者对了一掌。

  卢景飞鸟般退开丈许,稳稳立在地上。那名偷袭者只略微退了半步,随即稳
住身形,没有再出手。

  那人穿着黑衣,面容被一副铁制的虎形面具遮住,只露出一双寒光凛冽的眼
睛,却是襄邑侯门下的死士。

  卢景面无表情,冷冷道:「襄邑侯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沙哑着喉咙道:「试试阁下的斤两。」

  「既然如此,这樁生意到此为止。告辞。」

  「阁下何必动怒?」黑衣人开口道:「敝家主只是连日不见进展,派我来催
促阁下一番。」

  「背後跟踪,已经坏了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卢景说道:「这樁生意我不做
了,让侯爷另请高明吧。」

  黑衣人抖手掷出一隻钱囊,「这一百金铢算是赔罪。方才的试探是我自己的
主意,请阁下见谅。」

  卢景接过钱袋,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一边道:「再有人坏规矩,我们暴氏
兄弟就此罢手,立刻返回晴州。」

  黑衣人望着他的背影,良久不语。等卢景身影消失,一个女子悄然现身,她
年过双十,眉枝疏朗,说道:「这人身手虽然过得去,但也不是十分出色。」

  「如果他只露了两成的修为呢?」

  原本沙哑的声音突然变成女声,黑衣人说着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不施脂粉的
面孔,却是太后身边那名中年宫女。

  「两成?」义姁目光闪烁了一下。

  「他故意留了手,没有显露出真正的修为。」中年宫女道:「暂时不要招惹
他们,看他们到底能查出些什么。」

  义姁走到那女子身後,帮她解开头上的帕子,然後从怀中摸出梳子,只几下
便帮她梳了个高髻。

  那女子打开银质的粉盒,一边走一边妆扮,等走出小巷,已经化身成一个雍
容的贵妇。

  那女子收起粉盒,双手一摆,收紧的衣袖垂落下来,几乎垂到地面。她双手
挽在胸前,走到巷口。一辆马车已经等候多时,那女子登上马车,一摆衣袖,双
手放在膝上。义姁坐在车後,马车随即向西驶去。

  穿过内城的中东门,往北便是权贵雲集的永和里。马车一路驶过燕王邸、代
王邸、江都王邸、齐王邸、梁王邸、广川王邸……道路两旁的豪宅鳞次栉比,多
是王公贵族之家。这些雄据一方的诸侯王虽然只有得到天子的诏书才能入京,平
常住处都是空的,但在洛都兴建的王邸无不华丽非常,竞显豪奢。

  满坊华宅之间,却有一座宅院仿佛荒废多年,大门歪歪斜斜,似乎随时都会
倒塌,房顶的茅草都长有半人多高,只有一个老朽不堪的苍头守门。

  那女子皱了皱眉,「胶西王还没有回来吗?」

  义姁道:「听说又去了北原,只怕一两年才能回来。」

  「荒唐。」

  马车在一座王邸前停下,义姁下车说道:「北宫长使胡夫人,请见大王。」

  後面传来一个女子娇笑,「原来是胡长使,真是巧了。」

  胡夫人扭过头,微微一笑,起身施礼,「奴婢见过平城君。」

  两人下了车,平城君挽着胡夫人的手道:「我可不敢受你的礼,有心的话,
你我姊妹相称便是。」

  「主仆有分,奴婢岂敢高攀?」

  「行啦。谁不知道你自小与太后一起长大,是太后最亲信的心腹之人?说起
来还是我高攀呢。」

  平城君不由分说,挽着胡夫人的手一起进门,一边对王邸的奴仆道:「你家
大王呢?还不赶快请长使入内?」

  奴仆慌忙进去禀报,胡夫人与义姁相视一眼,唇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平
城君那番话私下里说倒也罢了,当着赵邸奴仆的面说出来,让她也无法接口。

  平城君却是十分高兴,胡夫人虽然名份只是宫中的低级女官,却是太后最倚
重的亲信,能与她结交,自然是有益无害。

  一个二十余岁的男子快步出来,正是赵王太子刘丹,他向两人揖了一礼,笑
道:「难得姨母光临,母后方才还提及姨母,说这次入京没见上几面,等回到赵
地,再想见面可就难了。」

  平城君笑道:「我这不是来了吗?瞧瞧我还带了谁?」

  「胡长使,请。」

  赵太子亲自领着两人入内,平城君还没坐稳,就迫不及待地说道:「胡长使
可曾听说了吗?」

  胡夫人不动声色,「哦?」

  「就是那个……」平城君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说道:「赵娘娘的事……你
难道还不知道?」

  不等胡夫人开口,平城君就滔滔不绝地说道:「你们难道没听说吗?那位赵
娘娘,啧啧,是个不会生的……宫里都已经传遍了。说她腰细得跟柳条一样,入
宫都两三年了,肚子还是平的。天子也是,只挑腰细的觉得好看,全没想过女人
这腰身太细,子嗣可就难了。如今天子的年纪也不小了,宫里那么多女人,偏偏
连一胎半子都没生下……我昨天还去了中山王邸,哎哟,中山王都五十了,又添
了个儿子。席间我们还在算呢,中山王在位这二十几年,每年最少也添一两个,
多的时候月月都要喝喜酒,算上这个小的,你猜有多少?哎哟,男男女女都有一
百二十几个了……你看看人家是怎么生的?」

  胡夫人面带微笑,似乎在认真倾听,又似乎充耳不闻,把她的话都当成了耳
旁风。义姁低着头,一言不发。赵太子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此时已经是如坐针
毡。

  平城君丝毫没有留意厅里的气氛,仍在自顾自说着,「天子如今正是盛年,
後宫那么多女子,怎么也该有个一儿半女,胡长使,你说是吧?」

  胡夫人道:「嗯。」

  「我听人说啊……」平城君口气愈发神秘,她小心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
「宫里其实有人生过……被那位娘娘派人给——」

  「姨母!」赵太子脸都白了,这会儿再顾不得礼数,匆忙开口打断平城君,
「母后请姨母到後面说话。」

  平城君愕然道:「是吗?」

  旁边的奴仆见机得快,立刻道:「正是。王后刚才派人来,请平城君入内见
面。」

  平城君满面失望,但王后有请,也不好再坐,只能起身说道:「那我进去见
见阿妹,一会儿再跟胡夫人聊天。」

  好不容易支走了平城君,赵太子呼了口气,抬袖擦去额头的冷汗。

  「让长使见笑了。」

  胡夫人微微一笑,「无妨。遇上这样的客人也是无奈。」

  赵太子小心道:「不知长使此来,是为……」

  「一是向大王道谢。当日大王送来的礼物,太后已经收到了。让奴婢转告大
王,心意已经领了。二呢,是大王说的事……」

  刘丹心头顿时热了起来,声音也有些发颤,「如何?」

  胡夫人只说了六个字:「此乃天子家事。」

  立太子本是国政,不仅要天子同意,还要征询几位辅政大臣的意见。一旦变
成天子家事,就杜绝了外臣插手,能作主的唯有太后。

  刘丹明白过来,拱手道:「还要多多倚仗长使。」

  胡夫人与义姁告辞出来,刘丹亲自捧了一隻箱子,送到车上,「这是父王和
我的一点心意,还请长使笑纳。」

  胡夫人也不推辞,带上义姁,一笑而去。

  马车上,胡夫人淡淡道:「如何?」

  义姁道:「赵太子眼青而面黧,当是媟淫无度,以至阳虚。若是细加调养,
尚可恢复。」

  「可有天子之气?」

  义姁笑道:「半点也无。」

  胡夫人冷笑一声。

  义姁道:「为何不见赵王?」

  「那位大王多半是在密室,听我们说话呢。」

  义姁失笑道:「堂堂诸侯,怎会做出如此勾当?」

  「你可不知道这位赵王。」胡夫人道:「他在赵国这么多年,朝廷派去赵国
的国相、二千石,他每次都穿着布衣徒步出迎,甚至亲手清扫官邸,恭敬异常。
可那些官员任职从来没有超过两年的,或死或逐,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

  「为何如此?」

  「赵王专门派人盯着那些官员,故意设局引诱他们言语犯禁。言谈中偶有失
当,便记录下来。赵王在国中幹的那些不法之事露出马脚,朝廷派去的官员要治
他的罪,他便拿出来威胁。有人不肯屈从,就上书告发。大者死,小者刑,每发
必中,以至于无人敢惹。」

  「朝廷既然知道赵王如此行事,为何不处置他?」

  「赵王身为诸侯,手里又有证据,朝廷又能如何?」

  义姁叹道:「赵王竟然这么阴险……」

  胡夫人望着远处的宫阙,淡淡道:「所以说,做天子容易。想做个好天子,
可不容易。」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20 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