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松林遇袭
雪粉仍不住从天而降。在暗黑的雪野里,这使节团全体动员,默默拆掉营帐,
准备行装. 项少龙和滕翼、荆俊、肖月潭、李斯五人和十二名乌家子弟伏在岸缘,
察看着对岸的动静. 黑沉沉的山林处,死寂一片,若非抓到邓甲,又由他口中知
悉了敌人的布置,真难相信有多达三千名心存不仇的敌人,正虎视眈眈地窥伺一
旁。肖月潭冷哼道:「为了解赵人之围,燕人实在太不择手段了。」项少龙心中
暗叹,在这战国的年代里,当权者谁不是做着这样的事呢?
这时吕雄来报告道:「太傅!一切结束妥当,可以动程了。」项少龙下了出
发的命令。一千秦军遂分作两组,每队五百人,牵马拉车,分朝上下游开去,风
灯闪灿,活像无数的萤火虫.
纪嫣然诸女和三百名吕府家将,则悄悄摸黑退入红松林内。黑夜里,车行马
嘶之声,不住响起,扰扰攘攘,破坏了雪夜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宁静. 滕翼凝望对
岸黑漆一片的山林,笑道:「若我是徐夷乱,现在必然非常头痛。」肖月潭沉声
道:「他会中计吗?」
荆俊低声道:「很快就会知道了!」由於黑夜里难以认路,行军缓若蜗牛,
直至整个时辰後,两队人马才分别远去。按照计划,二十天後他们会在赵韩间沁
水旁的羊肠山会合,若等三天仍不见,就赴齐赵间另一大山横龙岭去。秦军训练
精良,人人精擅骑射,加上人数大减,在这等荒野摆脱追骑,应是易如反掌。
滕翼低呼道:「有动静了!」只听对岸一处山头异响传来,足音蹄声,接着
亮起了数百火把,两条火龙沿河分往上下游追去。徐夷乱知道影迹败露,再无顾
忌了。到火龙远去後,项少龙道:「小俊你过河探察形势,若敌人真的走得一个
不剩,明早我们立即渡河。」
小俊一声领命,率着那十二名乌家亲卫,把早摆在岸旁的两条木筏推入水里,
撑往对岸去,李斯和肖月潭两人也跟着去了。项少龙和滕翼两人轻松地朝红松林
走去。燕人这着突如奇来的伏兵,确教他们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不过现在事情
终暂化解了。
项少龙正要说话,忽地目瞪口呆看着前方,滕翼亦剧震道:「不好!」只见
红松林处忽地亮起漫天红光,以千计的火把,扇形般由丛林边缘处迅速迫来,喊
杀声由远而近,来势惊人。两人同时想起了阳泉君派来对付他们的人,大惊失色
下,拔剑朝远在半里外的红松林狂奔过去。来犯者兵力至少有五千人,无声无息
地由密林潜行过来,到碰上了吕府家将布在外围的岗哨後,才明目张胆狂攻过来。
打一开始,就把密林和上下游三面完全封死,就算他们想逃生,亦给大河所
阻,全无逃路。如此天寒地冻之时,若跳下河水里,还不是另一条死路吗?可见
对方早存着一个不留的狠毒心态,且处心积虑,待至这最佳时机,才对他们痛下
杀手。
杀声震天,人马惨嘶中,纪嫣然指挥着众家将,护着乌廷芳、田贞、田凤和
蒙家两兄弟仓皇朝大河逃去。若非林木阻格,兼之地势起伏,又是夜深,使敌人
箭矢难施,否则他们想逃远点都不行。不过被敌人迫至河边之时,亦是他们丧命
的一刻了。
数也数不清那麽多的敌人由四方八面涌过来,吕府家将虽人人武技高强,临
死拚命又不顾身,但在我寡敌众下,仍是纷纷倒地。纪嫣然最是冷静,拉着乌廷
芳,高叫道:「快随我来!」穿过边缘区的疏林,往一个小丘奔上去,,另一边
就是河旁的高地了。
她们身旁这时只剩下百多名家将,其中一半回头挡敌,另外六十多人护着她
们且战且退,朝山丘冲去,只恨雪坡难走,欲速不能。後方全是火把的光芒,把
山野照得一片血红. 横里冲来十多名身穿猎民装束的敌人,纪嫣然杀红了眼,手
上长矛横挑直刺,连杀数人,冲破了一个缺口。
纪嫣然这时长矛刚刺入了另一敌人的胸膛,护在她左翼的蒙恬倏地冲起,长
剑一闪,另一人身首异处。眼看快到丘顶,一阵箭雨射来,家将中又有十多人中
箭倒地。敌人紧紧追来,对中箭者均补上一刀。一群如狼似虎的敌人攻破了他们
的後防,涌了上来。
乌廷芳等全赖蒙武、蒙恬两人护持着,才抵达丘顶。余下的三十名家将凭着
居高临下之势,勉强把敌人挡着,不过也撑不了多久。这时项少龙和滕翼刚刚赶
至,项少龙喝道:「快到大河去,荆俊在那里!」
乌廷芳叫道:「项郎!」早给蒙武扯着跄踉去了。纪嫣然尖叫道:「不要恋
战!」领着四人朝大河狂奔下坡去了。
滕翼早冲到丘顶,重剑大开大阖,挡者披靡。项少龙则截着了十多名要穷追
纪嫣然的敌人,大开杀戒,战况惨烈至极. 以百计的敌人潮水般涌上丘来,只听
有人大叫道:「项少龙在这里了!」项少龙刚劈翻了两名敌人,环目一扫,见到
敌人纷纷由後方涌来,身旁除滕翼外,己方的人死得一个不剩,知道若不逃走,
只有到阎皇爷处报到,大喝一声,展开剑势,硬闯到滕翼旁,叫道:「走!」
此时两人身上均负着多处剑伤,滕翼会意,横剑一扫,立有两溅血倒跌,其
他人则骇然後退。两人且战且退,可是给敌人紧缠,欲逃不能。眼看敌人由红松
林方面不住抢上丘来,项少龙叫道:「滚下去!」一拉滕翼,两人一个倒翻,由
丘沿翻下斜坡,滚下了去。幸好落了数天大雪,积雪的斜坡又滑又软,刹那间两
人滚至丘底的雪地处。
敌人发狂般由丘上追下来。两人刚爬起来,滕翼一个踉跄,左肩中了一箭。
两边又各有十多名敌人杀至。项少龙拔出飞针,连珠掷出,那些人还不知是甚麽
一回事时,已有六、七人中针倒地,其他人骇然散了开去。
忽然火光暗了下来。原来雪坡极滑,不少持火把者立足不稳,滚倒斜坡处,
火把登时熄灭。滕翼伸手往後,抓着长箭,硬是连血带肉把箭拔了出来,横手一
掷,插入了左後方一名敌人的咽喉里. 由於有甲胄护体,利箭只入肉寸许,不及
内脏,否则这一箭就要教他走不了。
趁着视野难辨的昏黑,两人再冲散了一批拦路敌人,终脱出重围,往大河奔
去。无数火把的光点,由後面三方围拢过来,喊杀声不绝於耳。刹那间两人到了
岸旁高地处,荆俊扑了过来,大喜道:「快走!」领着两人,奔下河边去。这时
载着纪嫣然等的木筏刚刚离岸,另一个木筏正等待着他们。三人跳上筏子,立即
往对岸划去。
当两只木筏到了河心时,敌人追至岸旁,人人弯弓搭箭,往他们射来。十二
个乌家子弟兵筑成人墙,挥剑挡格劲箭。惨叫连起。其中一人中箭倒在项少龙身
上。项滕一声悲呼,大叫道:「蹲下来!」两筏上又再有三人中箭。筏子终离开
了敌箭的射程,到达彼岸。
敌人虽叫嚣咒骂,却是无可奈何,想不到在这种一面倒的形势下,仍给他们
逃掉。项少龙刚跳上岸,乌廷芳抢天呼地的扑入他沾满鲜血的怀内。荆俊这时匆
匆穿林来到这隐蔽的林中墓地处,焦急道:「东南方有敌人出现了,除了阳泉君
的人外,还有韩人的兵马,人数约达五百人,还带着猎犬,我们得快走了。」
项少龙心中悲痛,茫然道:「到那里去?」滕翼道:「往羊肠山尽是平原河
道,我们没有战马,定逃不过敌人的搜捕,唯一之计,就是攀山到荆俊原居的荆
家村,在那里不但可取得骏马乾粮,还可以招来些身手高明的猎人,增强实力,
我和荆俊熟悉路途,应可避过敌人。」
项少龙勉力振起精神,目光投向纪嫣然、乌廷芳两位爱妻,以及蒙家兄弟、
肖月潭、李斯、荆俊、滕翼和余下的八名乌家子弟兵,断然道:「好!我们走,
只要我项少龙有一天命在,阳泉君和他们的同党就休想有一天好日子过. 」
日夜过路。二十五天後,历尽千辛万苦,捱饥抵饿,终於到达了荆家村。在
雪地猎食确是非常困难,幸好滕翼和荆俊都是此中能者,他们才不致饿死在无人
的山岭里. 途中有几次差点被追兵赶上,全凭滕荆对各处山林了若指掌,终於脱
身而去。到得荆家村时,连项少龙和滕翼这麽强壮的人都吃不消,更不用说肖月
潭、李斯和乌廷芳这娇娇女了。幸好这时人人练武击剑,身子硬朗,总还算撑持
得住,但都落得不似人形,教人心痛。
荆家村由十多条散布山的大小村落组成,滕翼一直是村民最尊重的猎人,这
里的小夥子无不曾跟他学习剑骑射,见他回来,都高兴极了,竭心尽力招呼他们,
又为他们四出探查有没有追兵。休息了三天後,众人都像脱胎换骨地精神奋发,
重新生出斗志和朝气。
时间确可把任何事情冲淡,至少可把悲伤压在内心深处。这天众人在村长的
大屋内吃午膳时,滕翼来把项少龙唤出屋外的空地处,三十八名年青的猎人,正
兴奋地和荆俊说话,见他两人出来立即肃然敬礼,一副等挑选检阅的模样。项少
龙低声道:「二哥给我拿主意不是行了吗?」
滕翼答道:「让他们觉得是由你这大英雄挑拣他们出来不是更好吗?」接着
叹了一口气道:「他们本非荆姓,整条荆家村的人都是来自世居北方蛮夷之地的
一个游牧民族,过着与世无争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只因赵国不住往北方扩张,北
方又有匈奴肆虐,他们才往南迁来,经过了百多年定居这里,但又受韩人排挤,
被迫改姓,所以他们对赵韩均有深刻仇恨。」这批年轻猎手人人面露愤慨神色。
荆俊道:「我们这里人人习武,不但要应付韩兵的抢掠,还要对抗马贼和别
村的人侵犯。」滕翼道:「这批人是由村内近千名猎手中精挑出来,若再加以训
练,保证不逊於我们乌家的精兵团. 」
项少龙问道:「你们愿意追随我项少龙吗?」众猎手轰然应诺. 项少龙道:
「那由今天开始,我们祸福与共,绝不食言。」众人无不雀跃鼓舞。
回屋去时,滕翼道:「我们明天便起程到横龙岭去,不过我们文牒财货都丢
失在红松林内,这样出使似乎有点不大妥当。」项少龙黯然道:「那些还是其次
了。」
那晚凄惨痛心的场面,以及强烈的影像和声音,再次呈现在他们深刻的回忆
中。乌廷芳尖叫着惊醒过来,泪流满脸。项少龙忙把她紧搂怀内,百般安慰。另
一边的纪嫣然醒了过来,把窗漏推开少许,让清冷的空气有限度地注进房内。乌
廷芳睡回去後,项少龙却睡意全消,胸口像给大石梗着,提议道:「今晚的月色
不错,不若到外面走走吧!」纪嫣然凄然道:「芳儿怎可没人伴她,你自己去吧!」
项少龙随便披上裘衣,推门而出,步入院落间的园林时,只见一弯明月之下,
肖月潭负手仰望夜空,神情肃穆。项少龙大讶,趋前道:「肖兄睡不着吗?」肖
月潭像早知他会出来般,仍是呆看着夜空,长叹道:「我这人最爱胡思乱想,晚
上尤甚,所以平时最爱搂着美女来睡,免得专想些不该想的事,今晚老毛病又发
作了!」
项少龙这时心情大坏,随口问道:「肖兄在想甚麽哩?」肖月潭摇头苦笑道:
「我想着吕爷,自从成了右丞相後,他变了很多,使我很难把以前的他和现在的
他连起上来。」
项少龙苦笑道:「千变万变,其实还不是原先的本性,只不过在不同环境中,
为了达到某一目标,便压下了本性里某些部分,可是一旦再无顾忌,被压下了的
本性便会显露出来,至乎一发不可收拾。这种情况,在忽然操掌大权的人身上至
为明显,完全没法抑制,因为再没有人敢管他或挫折他了。」肖月潭一震往他望
来,讶道:「听少龙的语气,对吕爷似没有多大好感呢!」
项少龙知说漏了嘴,忙道:「我只是有感而发,并不是针对吕相说的。」肖
月潭沉吟片晌,低声道:「少龙不用瞒我,你和吕爷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我可
以完全信任你,但吕爷嘛?我和图爷虽算是他心腹,可是对着他时却要战战竞竞,
惟恐惹怒了他。」
顿了顿又道:「而且他扩展得太快了,初到咸阳时,食客门生只有七百多人,
现在人数已超过了五千,怎不能招秦人之忌,今趟我们松林遇袭,正是因此而来。」
项少龙想起了牺牲的人,一时无言以对。肖月潭知勾起了他心事,再叹了一口气
道:「我们可说共过生死,所以不该说的也要说出来,以少龙这种重情义的性格,
将来必忍受不了很多吕爷做出来的事,你明白我意思吧!」项少龙默然点头.
为了小盘,注定了他将会成为吕不韦的死敌,这或者就是命运吧!这趟血淋
淋的遇袭,众位家将的惨死,坚定了他助小盘统一六国的决心。只有武力才可制
止武力。虽然达致法治的社会仍有二千多年的遥远路程,但总须有个开始。口中
应道:「夜了!明天还要一早赶路,不若我们回去休息吧!」肖月潭道:「你先
回去吧!我还想在这里站一会。」
项少龙笑道:「那不若让我们借此良宵,谈至天明,我也很想多了解咸阳的
形势。」肖月潭欣然道:「肖某当然乐於奉陪哩!」那晚就这麽过去了。天明时
五十多人乘马出发,朝着横龙岭驰去。
第八章、惊人阴谋
连续赶了二十多天路後,横亘於齐赵交界处的横龙岭,终於矗然屹立在地平
的边缘处,起伏的峰顶全积了白雪。一路上各人均心事重重,难展欢颜,再没有
刚由咸阳起程时的热烈气氛。偶有交谈,都是有关如何隐蔽行踪,或对追兵展开
反侦察行动等计议. 走到半途时,巳甩掉了敌人的追骑. 肖月潭更是出奇地沉默
和满怀心事。自那晚项少龙与他一夜倾谈後,更感觉到他有些事藏在心里,难以
启齿.
不知是否敏感,愈接近横龙岭,项少龙愈有心惊肉跳的不祥感觉. 所以滕翼
虽想多赶点路,项少龙却坚持找了一个背山面临平原的山丘紮营,争取休息和思
索的时间.
黄昏前,荆俊和他的荆家军及蒙氏兄弟打了野味回来,架起柴火烧烤,为了
避免暴露行藏,入黑後他们都不点灯或生起篝火,在这深冬时节,那是多麽令人
难以忍受的一回事。目的地在望,荆俊等年轻的一群,都兴奋起来,三三两两地
聊着。纪嫣然、乌廷芳两人则躲在帐内私语.
肖月潭拉着李斯,到了靠山处一个小瀑布旁说话,神色凝重。滕翼和项少龙
两人呆坐在营旁一堆乱石处,看着太阳缓缓西沉下去。忽然李斯走了回来,请两
人过去。项滕两人对望一眼後,心中都打了个突兀,随李斯到了肖月潭处,後者
凝视着匹练般由山壁泻下的清泉,双目隐泛泪光。
李斯摇头叹了一口气。连滕翼这麽有耐性的人,亦忍不住道:「都是自家人
了,肖兄有甚麽心事,为何不直接说出来呢?」肖月潭深沉地吁出一口气,看了
看项滕两人,满怀感触地道:「那晚我不是告诉少龙,我最爱胡思乱想的了,只
恨我愈想下去,愈觉得自己不是胡思乱想,而且『是与否』的答案就在那里. 」
猛地伸手,指着远方的横龙岭.
项少龙和滕翼全身剧震,手足冰冷。李斯喟然道:「刚才肖老找着在下对红
松林遇袭一事反覆推研,发觉了很多疑点,最後得出了一个非常令人震骇的结论,
恐怕我们都成了吕相国的牺牲品了。」项滕两人对望一眼,均看出对方眼中骇然
的眼神。
肖月潭道:「其实今趟出使,应是一份优差。六国根本一直在互相倾轧,更
加上最近齐楚谋赵一事,怎也难以联成一气,所以出使一事只是多此一举,何况
吕爷正竭力培养自己的族人,更不应放过这大好的让族人立功机会,反平白送了
给少龙。唉!有很多事本来都不应放在心上,但现在出了岔子,细想下去,就发
觉许多不寻常的地方了。」
滕翼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沉声道:「我一直不明白敌人对我们的突袭在时
机和形势上为何掌握得如此无懈可击,刚好是吕雄和屈斗祈两队人马及燕人离开
後,我们的戒备松懈下来的一刻,尽管他们不断有人侦察我们,但在那等雪夜里,
怎能如此清楚地知道我们会藏在林内呢?所以定有内奸!」
项少龙只感头皮发麻,脊骨生寒,深吸一口气,才压下波荡的情绪道:「这
样做,对吕相有甚麽好处呢?我们都是他的人,还有三百个是由他挑选出来的家
将,若蒙恬和蒙武都丧命,蒙骜岂非悲痛欲绝吗?」
肖月潭举袖拭去眼角的泪渍,叹了一口气道:「我肖月潭跟了吕爷足有二十
年了,最明白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做生意如此,争天下亦是如此。」
顿了顿反问道:「假设真是阳泉君遣人做的,对他有甚麽好处呢?」这个原本直
接简单的问题,此刻说出来,却是没有人可以答他。
庄襄王一直念着阳泉君对他的恩情,所以封了吕不韦作右丞相时,亦把左丞
相之位留了给他,更阻止吕不韦去对付阳泉君。假若项少龙等被人袭杀,由於事
前早有风声传出阳泉君要对付他们,而死的又全是吕不韦的亲信和家将,自然谁
都不会怀疑是吕不韦自己策划的事。庄襄王和朱姬两人无不对项少龙非常宠爱,
若相信阳泉君使人杀死项少龙,阳泉君那能免祸,连华阳夫人怕都保不住这亲弟。
那时吕不韦就能一举除去这心腹大患,独掌朝政去。谁人比他和庄襄王及朱
姬的关系更密切呢?肖月潭看着脸上再无半点血色的项少龙,沉声道:「我所识
的人里,没有人比吕爷更懂玩阴谋手段,若此计成功,更可一石数鸟. 」
接着激动地道:「首先他可以除去你项少龙,你实在太锋芒毕露了,不但大
王姬後对你言听计从,连政太子都对你特别依恋,後面又有家当庞大的乌家作你
後盾,假以时日,说不定连吕不韦的光芒都给你盖过. 秦人最尊崇英雄,又重军
功,他们需要的是像你般智勇双全的人,吕不韦怎能全无顾虑. 」
他巳再不称吕不韦作吕爷,而直指其名了,三人都体会到他心境上的变化,
明白到他感觉被主子出卖的悲痛愤慨。李斯介面道:「他还可迫蒙将军因着爱子
的惨死,而和他站在同一阵线对付阳泉君和他的同党,又可把精锐无敌的乌家子
弟收为己用,增强实力。牺牲些家将亲信,算得是甚麽一回事。今次同来的三百
家将,全属与图管家和肖先生有多年关系的人,可算是老一辈家将的系统,他们
的战死松林,会令相府内吕族的势力在此消彼长下,更形壮大。」
「啪!」滕翼硬生生把身旁一株粗若儿臂的矮树劈折了。众人默然呆对着。
心中的悲愤却是有增无减. 他们全心全意为吕不韦办事,却换来这种下场和结果。
肖月潭道:「事实是否如此,很快可知道了,若真是吕不韦当货物般出卖我们,
在横龙岭那边等待着我们的,绝不会是吕雄或屈斗祁,而是那晚在红松林袭击我
们的人。若我猜得不错,必是由诸萌亲自主持,如此才不怕会泄露消息,事後只
要把这批有分行动的人留在咸阳之外,就不怕有人知道了。」
项少龙回想起当日改变路线时,吕雄过激的反应,一颗心直沉下去。李斯道:
「诸萌此人极攻心术,给我们逃了出来後,还故意扮韩兵来追赶我们,教我们深
信不疑是阳泉君与韩人勾结来对付我们,直教人心寒。」滕翼出奇地平静道:
「三弟你还要出使齐国吗?」
项少龙连苦笑都挤不出来,缓缓道:「现在我只有一个兴趣,就要要证实这
确是吕不韦的所为,再设法把诸萌杀死,让吕不韦先还点债给我项少龙。」次日
黄昏时分,项少龙、滕翼、荆俊三人面色阴沉地由横龙岭回来,唤了李斯和肖月
潭到瀑布旁说话。纪嫣然两女亦知此事,参与了他们的商议. 不用说出来,各人
均知道了结果。
李斯沉声问道:「他们有多少人?」滕翼道:「约有千许人,都换上秦军装
束,还打着屈斗祁和吕雄的旗号,肖先生猜得不错,这批人正是由诸萌率领,给
荆俊认了出来。」
荆俊点头道:「我还认出了几个吕族的人来,哼!平时和我称兄道弟,现在
却是反脸无情。」乌廷芳一声悲呼,伏入纪嫣然怀里去,後者美目圆瞪道:「这
笔账,我们怎也要和吕不韦算个清楚。」
肖月潭叹了一口气道:「屈斗祁和他的人恐怕都完蛋了,这事自然赖在韩人
身上,好坚定大王讨伐韩人的心。经过了这麽多年,肖某人到今天才醒觉一直在
为虎作伥. 」李斯道:「这事怎也要忍他一时,我和肖老都可拍拍手便离开,但
项太傅肩上还有个乌家,欲走无从,幸好大王和姬後都支持你,只要不撕破脸皮,
吕不韦一时仍难奈你何。」
肖月潭道:「表面上,少龙你定要扮作深信此事乃阳泉君勾结韩人做的,瞒
着所有人,包括吕不韦在内。然後韬光养晦,如此定能相安无事。到了时机适当,
就把家业迁往边疆远处,看看这无情绝义的人怎样收场。」说到最後,咬牙切齿
起来。
妃嫣然轻抚着乌廷芳抖颤的香肩,皱眉道:「可是现在我们应怎样应付诸萌
的人呢?若如此一走了之,岂不是教人知道我们巳起疑了吗?还有小武和小恬两
人,若把事情告知蒙骜,吕不韦便会知道我们巳洞悉他奸谋了,以他现在每日都
扩张着的势力,要弄倒乌家和少龙,应该不会是件困难的事。」
滕翼道:「这个我反不担心,少龙已有先见之明,先前布置就是为了应付这
些奸谋,这才把女眷都移往塞外。我们只要预备好逃路,再依照原定联络的方法,
告知那些恶贼我们的位置。他们定会像上次般在晚上摸来袭营,我们就杀他们一
个痛快淋漓,才返回咸阳去,正如少龙所说,先向他预取点欠债。」
荆俊由袖内取出一卷帛图,上面粗略画出了横龙岭的形势,其中三支旗,代
表着敌人分布的形势,指着其中一处谷岭道:「这处有一块险峻的高地,三面都
是斜坡,长满了树木,後面则靠着横龙岭东南的支脉,离开诸萌处只有两个时辰
的路程,若我们在那里设置捕兽陷阱,又趁这几天阳光充沛,树上积雪都溶掉的
良机,取脂油涂在树身处,以火攻配合,怎也可使诸萌栽一个大筋斗。」
滕翼指着後山道:「我们实地观察过,只要预先设下攀索,可以轻易翻过山
岭,由另一边的平原迅速离去,肖兄和李兄两人可偕廷芳和蒙家兄弟先在那里等
候我们,亦好看管着马儿粮秣。」项少龙长身而起道:「就这麽决定好了,现在
最紧要是争取时间,只要有数天工夫,我们就可要诸萌好看。」
夕阳终沉在野原之下,雪白的大地充满荒凉之意。铜镜反映着太阳光,向着
诸萌的营地,连续发出了一连串闪光,停下後隔了片时,又再如法施为,连续三
趟後,项少龙才收起小铜镜. 这是临别时项少龙和屈斗祁吕雄两人定下的联络手
法,屈吕两人看到讯号後,就应派人来找他们,现在当然不会有这种事了。
项少龙等三个结拜兄弟,领着八名乌家子弟和精擅野战之术的三十八名荆氏
猎人,带备了大批箭矢,攀上後山,借着山石高崖的掩护,隐蔽好身体,静待鱼
儿来上钓。山下设立了五、六个零星分布的营帐,藏在坡顶的林内,若敌人由远
方高处看来,定难知道虚实。
看着太阳由中天缓缓下移,项少龙禁不住百感交集。虽知和吕不韦迟早势不
两立,但那猜得到事情会来得这麽快呢?想到庄襄王命不久矣,吕不韦将掌权达
十年之久,他便一阵心悸,这麽长的一段日子,他和乌家可以捱过去吗?这全要
看朱姬这将来的太后了,只要吕不韦不敢明来,他就有把握应付他相府的家将兵
团.
回咸阳後,他将会秘密练兵,并设法引进二十世纪的练钢技术改良兵器。他
以前从未认真想这方面的事情,现在为了自保,却要无所不用其极了。由这刻开
始,他将会和吕不韦展开明里暗里的斗争,只要小盘地位稳固,就是吕不韦授首
的时刻了。历史上虽说吕不韦是自杀而死,但以吕不韦这种人怎肯自杀,说不定
是由他一手包办也大有可能。
他虽恨赵穆,但两人打开始便站在敌对的情况下,不像吕不韦这麽卑鄙阴险
笑里藏刀,尤教人痛心疾首。身旁的纪嫣然靠了过来,低声道:「你在想甚麽呢?」
项少龙涌起歉意,叹道:「教你受苦了!」
纪嫣然柔声道:「这算得甚麽呢?像你这种人,到那里去都会招人妒忌,嫣
然在从你时,邹先生早预估到有这种情况出现,嫣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哩!」项
少龙轻拥着她,充满感激之意。
这秀外慧中的美女幽道:「当日我听你说过姬後曾多次单独找你倾谈心事,
我便觉得很不妥当,现在吕不韦之所以能对大王和太子有这麽大的影响力,全因
有姬後在旁帮忙。她对你不寻常地示好,正促起了吕不韦杀你的动机,只有这样,
才可使姬後全心全意助他对付阳泉君和巩固权力,这种事我看过很多了,谁不是
这个样子呢?」
顿了顿又道:「那晚我们到相府作客,吕不韦有几次看我们的眼神都很奇怪,
嫣然对这方面最有经验,那是妒忌的眼光。」项少龙听的背脊生寒,不过既已打
定主意跟吕不韦对着干,也就不再犹疑,反而心情轻松起来,搂住纪嫣然的纤腰
笑道:「他忌妒的该不只是姬後,应该是我艳冠天下的小嫣然才对!」纪嫣然闻
言羞红双颊,见他放开心怀,也不禁欣喜。
天地此时暗黑下来,一弯明月升上山头,照得雪地烁烁生辉,横龙岭积雪的
峰岳更是透明如玉。另一边的滕翼看着下方的密林,低声警告道:「来了!」
敌人像上趟般,由三面斜坡摸了上来,只是没有亮起火把,完全没有半点声
息,只是间有枝叶断折的声音,可见来者都是经验丰富的好手。项少龙等屏息静
气,劲箭都搭在弓弦上。在这等居高临下,又有山石掩护的地方,他们已是立於
不败之地,问题只是能歼灭对方多少人了!
陷阱布置在营地四周,斜坡和丘上的林木均涂上了临时搾取的松脂油,烧起
上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过了差不多整个时辰,枝叶断折声静了下来,只有北风
仍在呼啸着。滕翼冷笑道:「来了!」话犹未巳,无数火把在丘绿处熊熊燃起,
接着杀声四起,以数百计的人往丘林内的营帐扑去,箭矢雨点般穿营而入,杀气
腾腾. 接着却是人倒惨叫之声不绝於耳,营地四周的陷阱,都是由荆族猎人精心
布下的,连猛兽都难以幸免,何况是人。
火把脱手抛飞下,树木立时猎猎火起。在北风劲吹中,火势迅速蔓延。下方
的敌人乱成一团,不分方向。项少龙一声令下,十多支火箭先射往高空,投往坡
处的密林去。大火波及了整个山头,惨叫奔走的声音不绝於耳。项少龙等那还客
气,涌起仇恨,劲箭雨点般洒下去。
在火光里,敌人目标明显,又无路可逃,涌上了丘顶,侥幸没堕进陷阱的数
百人,却躲不过火烧和利箭贯体的厄运. 当整个山头全陷在浓烟和火焰时,项少
龙等也抵受不了,连忙借着预先布置好的攀索,由後山逃去。总算稍舒了心中深
刻的恨意了。
第九章、返回咸阳
二十天後,终重返韩境。先不要说项少龙现在对出使各国的事意冷心灰,根
本所有财物和文牒均在红松林一役失去了,又与秦军断了联络,这样两手空空去
拜访各国君主,只成天大的笑话。这天安好营帐後,预备晚膳时,众正奇怪不见
了肖月潭,李斯气急败坏地赶来道:「肖老病倒了!」众人大骇,不过此事早有
预兆,肖月潭这几天满脸病容,问他却说没有甚麽,到现在终撑不住了。
众人涌入帐内,都吓了一跳。肖月潭面若死灰,无力地睁开眼来,苦涩笑道:
「我不行的了!」乌廷芳和一向与他友善的蒙家兄弟都忍不住流下泪来。纪嫣然
凄然道:「肖先生休息两天,就会没有事的了!」
要给他把脉时,肖月潭拒绝道:「肖某精通医道,病况如何自会知道,我想
和少龙单独说几句话。」众人惟有黯然退出帐外。到只剩下项少龙一个人时,肖
月潭竟坐了起来,目光神满气足,脸容虽仍是那种死灰色,但感觉上却完全不同
了。项少龙目瞪口呆时,才醒悟到他是以易容术在装重病,高兴得一把抓着他的
手,再说不出话来。
肖月潭歉然道:「真不好意思,累得廷芳都哭了,但不是如此,又怕骗不过
小武和小恬。」项少龙会意过来,低声道:「肖兄准备不回咸阳了。」
肖月潭点头道:「我再也不能忍受着以笑脸迎对那奸贼,他今趟是全心要把
我除去,好削弱图爷的势力,以他吕族的人代之。但又不敢明目张胆这麽做,怕
人数落他不念旧情。」由枕下掏出一个封了漆的竹筒,塞入项少龙手中道:「我
诈死的事,除李斯、滕翼和龙少你外,只能让图爷一人知道。少龙请把这信亲自
交给图爷,他看过便会明白,同时请他为我遣散家中的妾婢仆人,幸好我无儿无
女,否则想走也很难办到。」
项少龙想起自己亦没有儿女的负担,此刻看来,竟是好事而坏事了。但听到
这足智多谋的人语调苍凉,回想起当年在邯郸初会时的情景,不由满怀感触,叹
了一口气,废然道:「肖兄准备到那里去呢?」肖月潭微笑道:「天下这麽大,
何不能容身呢?我肖月潭还有些可出卖的小玩意,想要求一宿两餐,应该没有问
题,总好过与虎同室。」
项少龙点头无语. 肖月潭道:「我有了落脚处後,自会使人告知少龙。记着
回去後,千万要装作若无其事。阳泉君的野心虽给吕不韦夸大了,但本身亦非善
男信女,借机除了他,应是好事,至於会牵连多少人,就非我们能控制了。」顿
了顿又道:「吕族的人里,若诸萌在横龙岭一役果然丧命,那吕族将暂时没有可
成气候的人,只要他一天仍倚重图爷,图爷可照拂你们。记得回咸阳後立即引退,
没有必要,就不要见姬後和政太子,此乃保命之道。」
项少龙想起小盘,心中暗愁,他怎可完全置他不理呢?偏又不能把原因解释
给小盘听,怕他负担不来。肖月潭压低声音道:「今夜由你们掩护我秘密溜掉後,
就把整个营帐烧了,说是我的遗命,少龙!小心点了。李斯在吕不韦眼中乃微不
足道的小人物,回去亦不会有事。想不到此人才智学养均如此高明,异日将可成
为你有力臂助。」
项少龙想起李斯异日朝拜相的风光场面,脑际又同时现出秦人征讨六国,千
军万马对阵交锋的惨烈情况. 心中不禁涌起豪情壮气。项少龙啊!你千万不能意
志消沉,否则休想活着见那些场面了。黯然神伤下,项少龙回到咸阳,吕不韦早
接到消息,在城外迎上他们。
众人都恨不得他肚皮处插上几刀,不过他身旁的百多名亲卫,人人身型彪悍,
非是易与之辈,显见他在未知虚实的情况下,亦在防备他们。同来的还有蒙骜,
见到众人垂头丧气而回,屈斗祁、吕雄、肖朋潭、一千秦军和三百相府家将影迹
全无,大为讶异,不像吕不韦般是装出来的。蒙武和蒙恬两人脱难归来,终是年
幼,见到亲爹立即扑下马来,冲进了蒙骜怀里,哭着把事情说了出来,倒省去了
项少龙不少工夫。
当说到横龙岭一役时,吕不韦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以为奸谋尚未败露。听到
肖月潭的「因病逝世」时,吕不韦搥胸顿足地悲叹道:「此事我定会为月潭讨回
公道。」转向项少龙道:「少龙!此事非你之罪,我立即和你入宫向大王面禀此
事。」
若在以前,项少龙必会心生感激,这时当然是另一回事了。各人分作四路,
蒙骜向项少龙表示了衷心的感激,领两子回府去了。滕翼、纪嫣然、乌廷芳等迳
返乌府。李斯在几名吕不韦的亲卫护送下,到相国府去。吕不韦则和项少龙并骑
进宫.
蹄声踢踏中,项少龙很想找些话稳住吕不韦,偏是心内只有滔天恨意,半个
字都说不出来。吕不韦还以为他在担心庄襄王会怪罪下,假言安慰道:「都是我
不好,想不到有燕人徐夷乱这着伏兵,否则就不致教少龙落至这等田地,待我在
府内精挑几个美女予你,以前的事,忘记它算了。」项少龙的心在淌着血,道:
「吕相万勿如此,是了!东周的事如何了?」
吕不韦立即眉飞色舞,昂然道:「区区东周,还不是手到拿来,在我提议下,
大王已把东、西周故地合并为三郡,三川即河、洛、伊三条大河,还封了我作文
信侯,负责管治此郡,食邑十万户。」顿了顿再兴奋地道:「阳泉君此人当然不
可放过,韩人与他勾结,亦是罪无可恕,现在再无东周妨碍阻挠,我立即便请大
王对韩用兵,际此六国自顾不暇之时,尽量占领韩人土地,然後就轮到赵魏两国
了。」
项少龙暗暗心寒,肖月潭说得对,若论心狠手辣、阴谋手段,确没有多少人
是吕不韦对手。说到这里,宏伟的宫门出现眼前。项少龙叹了一口气,庄襄王对
自己这麽信任,自己偏要硬着心肠骗他,人生为甚麽总有这麽多无可奈何的事呢!
庄襄王在後宫书齌内接见项少龙,听罢後龙颜色变,显是动了真火,沉吟不
语. 与小盘居於右席的朱姬悲呼道:「阳泉君如此胆大妄为,害得少龙损兵折将,
大王定要为他讨回这笔血债。」小盘亦双目喷火,紧握小拳,因他对乌廷芳有着
姊弟般的深刻感情。
吕不韦更以最佳的演技喟然道:「老臣一直都遵照大王吩咐,对左丞相抱着
以和为贵的态度,怎知人心难测,纵使他对大王有恩在先,但大王对他已是仁至
义尽,他竟敢如此以怨报德,唉!臣下真不知说甚麽话才好了。」项少龙低垂着
头,以免给吕不韦看穿他心中鄙屑之意。
庄襄王再思索了半晌,朝项少龙道:「今次出使,所有殉难的人,家属都得
十两黄金。唉!少龙你最紧要保持冷静,寡人感同身受,少龙有甚麽请求,尽管
说出来,寡人定会设法为你办到。」朱姬和吕不韦两人忙向他打眼色,教他求庄
襄王为他主持公道。
项少龙诈作看不见,下跪叩头道:「少龙一无所求,只希望能暂时卸载官职,
退隐山居。」庄襄王、朱姬、吕不韦和小盘同感愕然,脸脸相觑,说不出话来。
朱姬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蹙起黛眉,苦思原因。她最清楚项少龙恩怨分明,怎
会肯放过阳泉君呢?吕不韦不知奸谋败露,见他心灰意冷,反心中暗喜。
小盘则大感愕然,暗忖难道师傅不再理我了。幸好他最清楚项少龙,必定另
有所图,故虽不开心,却不怪他。庄襄王还以为项少龙怕自己难做,故连大仇都
摆在一旁,心中一热道:「少龙先休息一下也好,但这事寡人绝不肯就此不闻不
问,待会就去见太后,先向她打个招呼。」朱姬失声道:「大王千万勿如此做,
太后虽不喜阳泉君,但说到底都有骨肉之情,若惊动了阳泉君,蓦地发难,只会
苦了百姓。」
吕不韦也离座叩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王请立即下令,由臣下指挥,
把奸党一网打尽,为大王立威。」庄襄王凝视着跪在座前的项少龙和吕不韦两人,
猛地咬道:「好!这事就交给相国去办,但须留左丞相一命,待我禀知太后後,
再作定夺. 」
吕不韦忍着心中狂喜,大声答应了。项少龙心中却忖道:「好吧!现在即管
让你横行一时,但终有一天,我要教你这大奸贼命丧於我这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
手里. 」
回到乌府时,在内宅偏厅处,项少龙把肖月潭嘱托的信交给来探望他的图先。
图先一言不发,拔开活塞,取出帛卷,默搅着,神色出奇地没有多大变化。看罢
立即把帛书烧掉,到成了灰烬时,淡然道:「这十多年来,我图先从没有把肖月
潭当作下属,甚至比亲兄弟更要好。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说出来,只有他
办的事,我才会放心。到了这种时候,他仍肯给我这一封信,我总算没有错交这
好兄弟。」
项少龙叹了一口气,摇头无语. 图先潇洒地一耸肩头,若无其事道:「鸟尽
弓藏,此乃古今不移的至理,共患难容易,共富贵则难若雪中送炭,我们这群老
臣子,错在知道太多吕爷的事,尤其关乎到他和姬後之事。其实在看这封信前,
我已找李斯问清楚了一切,所以才一点不觉惊奇。」项少龙才恍然,为何图先能
表现得那麽冷静.
图先冷然道:「吕不韦虽然厉害,我图先又岂是好惹的人,诸萌到现在仍未
回来,应是凶多吉少,吕雄则刚回来了。你小心点蒙骜,若让他知道真相,以他
刚直的性格绝藏不住心,徒教他给吕不韦害死。现在阳泉君被囚禁起来,株连者
达万人之众,秦国军方大半人都巳向吕不韦投诚. 若是明刀明枪,我和你也斗不
过半个指头. 」项少龙点头道:「图兄准备怎麽做呢?」
图力嘴角露出一抹冰寒的笑意,低声道:「和你一样,在等待最好的机会。」
哈哈一笑,舒尽了心中的愤慨,起身去了。项少龙呆坐在那里,直至乌应元来到
他旁下,才清醒了点.
乌应元叹了一口气道:「吕相教我来劝你,他正在用人之时,蒙骜将军马上
要出征韩国,少龙肯做他的副将吗?」项少龙诚恳地道:「岳丈信任我吗?」
乌应元微一错愕,点头道:「这还用说吗?我对你比自己的亲儿更信任。」
项少龙低声道:「我每件事都是为乌家着想,包括这次退隐山林,终有一天岳丈
会明白小婿为何这样做,但现在却请千万勿追问原因。」
乌应元剧震下,色变道:「你有甚麽事在瞒我?」项少龙虎目闪着精光,缓
缓道:「岳丈不是想为乌爷爷在咸阳建一个风风光光的衣冠塚吗?假若十年後我
项少龙仍有命在,必可完成岳丈这心愿。」
乌应元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後,长长吁出一口气,点头道:「我明白了!明天
我们立即迁出咸阳,无论如何,我们岳婿之情,永不会改变。」
第十章、君恩深重
由赵返秦後,命运之轮便不断作弄着项少龙。当日在大梁及邯郸,纵使在那
麽凶险的环境里,加上少许运气,他仍可安然度过,可是在红松林处,却因他警
觉性不高,给吕不韦这阴谋家算中了一着。他不能再给吕不韦另一次的机会了,
因为他根本消受不起。
转至牧场已有半年的时间,其中与赵妮、赵雅、赵倩说明了小盘现在的状况,
同时也与妻妾俏婢们说明了咸阳现在的局势险境,共度难得的悠闲时光。这段期
间他的心境逐渐平复过来,绝口不谈朝政,暗中秘密操练手下的儿郎,全力栽培
出一支人数增至五千人的特种部队,他将以之扶助小盘登上王座,应付吕不韦的
私人军团.
这些战士除原先由乌卓一手训练出近三千人的乌家子弟,与及由邯郸随来的
蒲布等人及荆族猎人外,新近更通过乌卓和滕翼,秘密由广布於六国的乌氏族人
和荆家村里再精选了一批有潜质的人来。这五千人作了五军,每军千人,分别由
乌卓、滕翼、荆俊、乌果和蒲布率领,平时以畜牧者的身分作掩饰,训练集中在
晚上进行,使他们精於夜战之术.
课程主要由他和滕翼设计,不用说多是以前他在二十世纪学来的那一套,稍
加变化後搬了过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纪嫣然的越国工匠,配合着
项少龙这二十一世纪人对冶金的认识,制造出超越了当时代的优质兵器。那时的
剑多在三尺至四尺许间,过长便折断,但他却成功铸造出长达五尺的超薄超长的
剑,只是这点,已使这特种部队威力倍增了。
乌应元又派人往各地搜罗名种,配出一批战马,无论在耐力和速度上,均远
胜过从前。肖月潭说得对,有乌家庞大的财力物力在背後撑腰,确是别人不敢忽
视的一回事。项少龙本身曾受过间谋和搜集情报的训练,深明知己知彼的重要性,
於是挑数百人出来,进行这方面的训练,由陶方这经验老到的人主持。经过半年
的努力,他们已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秘密军事集团了。
吕不韦不时遣人来探听他的动向,但由於有图先在暗中照拂,当然查不出任
何事情来。日子就在这种表面相安无事,暗里则波汹浪急的情况下过去了。这天
陶方由咸阳回来,在隐龙别院找不到项少龙,在纪嫣然、乌廷芳和赵致三女的陪
同下,赶到在拜月峰训练战士攀山越岭的项少龙处,向他汇报最新的情况发展。
项少龙和陶方返回营地,到了一个可俯瞰大地的石崖处说话。陶方劈口便道:
「蒙骜攻赵,连战皆胜,成功占领了成臬和荥阳,王齕则取得上党. 现在继续对
榆次、狼孟诸城猛攻。六国人人自危,听说安厘王和信陵君抛开了成见,由信陵
君亲赴六国,务再策动另一次合从,应付秦国的威胁. 」
项少龙沉声问道:「赵人仍与燕国交战吗?」
陶方道:「燕人仍处於下风,廉颇杀了燕国名将栗腹後,燕人遣使求和,当
然要给赵人占点便宜的了。信陵君此行,首要之务就是要促成燕赵的停战。」
项少龙问道:「咸阳目前情势如何?」陶方道:「吕不韦的声势日益壮大,
家将食客已达八千人,还另建比现在相府规模大了三倍的相府,左丞相一职更因
他故意留难下,一直悬空,使他得以总揽朝政,加上捷报频传,现时咸阳谁不看
他的脸色做人?」项少龙道:「那陶公今次匆匆赶来,还有甚麽事呢?」
陶方神色凝重起来,道:「此事奇怪之极,大王派了个叫滕胜的内史官来找
我,召你入宫一见。所以我立即赶来通知你,看那滕胜神神秘秘的,内情应不简
单。」项少龙的心打了个突兀,这时乌廷芳的娇笑声传来道:「项郎啊!来主持
公道,评评人家和致致谁才是攀山的能手。」项少龙心中暗叹,这种与世无争的
生活,恐怕又要告一段落了。
项少龙和滕翼领着十八名手下,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第三天早上返抵咸阳城,
立即入宫见秦王。这十八人被滕翼称为十八铁卫,包括了乌言着和乌舒这两个曾
随他出使的乌家高手在内,乌族占了十人,荆氏猎手占了六人,其他两人则分别
来自蒲布那夥人和纪嫣然的家将。这十八铁卫在严格的训练下,表现出惊人的潜
力,故能在五千人中脱颖而出,当上了项少龙的亲卫,可见他们是如何高明,是
特种部队里的顶级精锐.
自红松林一役後,各人痛定恩痛,均发觉到自保之道,惟有强兵一途,打不
过都可突围逃走。庄襄王早有吩咐,禁卫见项少龙到来,着滕翼等留在外宫,立
即把项少龙到书齌去见庄襄王。庄襄王神采如昔,只是眉头深锁,略有倦容。挥
退下人後,庄襄王和他分君主之位坐下,闭门密语.
这战国最强大国家的君主微微一笑道:「少龙退隐经过有半年多了,寡人和
姬後都不时谈起你来。前天早朝时,寡人忽发奇想,想着假若有少龙卿家在朝就
好了。现在看到神采飞扬,尽洗当日的颓唐失意,寡人心中着实为你高兴哩!」
项少龙听得心头温暖,权力使人变得无情和腐化这常规,并没有发生在这气质高
雅的人身上。同时亦黯然神伤,皆因想起他命不久矣,但更奇怪好端端的,怎像
生命已走到尽端的人?
这种种想法,使他涌起复杂无比的感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庄襄王点头道:
「少龙是个感情非常丰富的人,这从你的眼神便可清楚看到,你知否阳泉君三天
去世,少龙终於得回公道了。」项少龙愕道:「大王处决了他吗?」
庄襄王摇头道:「下手的是不韦,他以为寡人不知道,软禁了他後,隔不了
多少天便送上烈酒和美女给阳泉君,这人一向酒色过度,被寡严禁离府,更是心
情苦闷,漫无节制,半年下来,终撑不住一命呜呼!这样也好,只有一死才可补
赎他曾犯过的恶行。」
项少龙心中暗叹,他对阳泉君虽绝无好感,但说到底,阳泉君只是权力斗争
的失败者,和吕不韦相比,他差得实在太远了。庄襄王不知是否少有跟人说心事,
谈兴大发道:「以前在邯郸做质子时,以为返回咸阳,便再无苦恼,那知实情却
是另一回事。由太子以至乎现在当上了君王,不同的阶段,各有不同的烦恼,假
若真如右相国的梦想统一了天下,那种烦恼才真教人吃不消,只是我们大秦已这
麽难料理了。」
项少龙暗叹这些烦恼将是小盘的事了,想起秦代在各方面的建设,顺口道:
「小有小管,大有大管,不外由武力和政治两方面入手,前者则分对外和对内,
对外例如连起各国的城墙,防止匈奴的入侵,对内则解除六国的武装,改以严密
的监管,天下就可太平无事了。」这些都不是项少龙意见,而是历史上发生的事
实。庄襄王一对龙目亮了起来,兴奋地问道:「那政治方面又该如何呢?」
项少龙如背诵般随口应道:「大一统的国家,自然须有大一统的手段,首先
要废除分封诸侯的旧制,把天下分成若干郡县,置於咸阳直接管辖之下,统一全
国的度量衡和货币,使书同文、行同轨。又再修筑驿道运河,促进全国的交通和
经济,久乱必治,大王何用心烦呢?」庄襄王击节叹道:「少龙随口说出来的话,
已是前所未的高瞩远见,这左丞相一位,非少龙莫属了。」
项少龙剧震失声道:「甚麽?」庄襄王欣然道:「阳泉君终是名义上的左丞
相,现在他去世了,当然要另立人选,寡人正为此烦恼,但又犹豫少龙是否长於
政治,现在听少龙这番话,寡人那还会犹豫呢?」
项少龙吓得浑身冒汗,他那懂政治呢?只是依历史书直说,以解开庄襄王心
事,岂知会惹来如此「可怕」的後果。忙下跪叩头道:「此事万万不可,大王请
回成命!」庄襄王不悦道:「少龙竟不肯助寡人治理我国?」
项少龙心中叫苦,道:「大王和吕相说过这事了吗?」庄襄王道:「蒙大将
军刚攻下了赵人三十七城,所以相国昨天赶了去,好设立太郡,现在我大秦在东
方有了三川和太原两郡作据点,突破了三晋的封锁,对统一大业最为有利。但不
韦卿家的工作量亦倍增,少龙是少数被不韦看得起的人之一,有你为他分担,他
便不用这麽奔波劳碌了。」
项少龙暗忖若我当上左丞相,恐怕要比庄襄王更早一步到阎王爷处报到,正
苦无脱身之计时,灵机一动道:「可是若少龙真的当上左丞相,对吕相却是有百
害而无一利呢?」庄襄王讶道:「少龙你先坐起来,详细解释给寡人知道。」
项少龙回席坐好後,向上座的庄襄王道:「少龙始终是由吕相引介到咸阳的
人,别人自然当少龙是吕相的人,若少龙登上左丞相之位,别人会说吕相任用私
人,居心不良。况少龙终是外来人,以前又无治国经验,怎能教人心悦诚服。」
庄襄王皱眉道:「但寡人心中,再没有比少龙更适合的人选了。」
项少龙冲口而出道:「徐先将军亦是难得人材,大王何不考虑他呢?」他和
徐先只有一面之缘,但因他不卖账给吕不韦,所以印象极深,为此脱口说出他的
名字。庄襄王龙颜一动,点头道:「你的提议相当不错,但少龙仍否要考虑一下
呢?」
项少龙连忙加盐添醋,述说以徐先为左相的诸般好处,到庄襄王让步同意後,
才满额冷汗道:「少龙有一个小小的提议. 」庄襄王道:「少龙快说. 」
项少龙道:「吕相食客里有个叫李斯的人,曾随少龙出使,此人见识广博,
极有抱负,大王可否破格起用此人呢?」庄襄王微笑道:「这只是小事一件,我
立即给他安排一个位置,少龙你真是难得的人,处处只为别人着想。」
项少龙心中暗喜,道:「那位置可否能较为接近太子,有此人作太子的近侍,
对太子将大有裨益。」庄襄王完全没有怀疑他这着对付吕不韦最厉害的棋子,欣
然道:「那让他当个廷尉,负上陪小政读书之责吧。是了!少龙去见姬後和小政
吧!他们都很渴望见到你呢?」
项少龙暗谢了半年来一直被他丢到脑後的老天爷後,施礼告退。才踏出门口,
两名宫娥迎上了来,把他带往後宫去见朱姬。项少龙明知见朱姬是不大妥当,但
却是欲拒无从。
到了後宫华丽的後轩,正凝视着窗外明媚的秋色时,朱姬在四名宫娥拥簇里,
盈盈来到他对席处坐下,剪水般的美瞳滴溜溜的在他面上打了几个转,喜孜孜地
道:「少龙风采依然,我真是心中欣慰。」四名宫娥退至一角时,项少龙苦笑道:
「我们这些人仍有一口气在时,都只好坚强地活下去。」
朱姬黯然道:「少龙,振作点好吗?人家很怕你用这种语调说话。」项少龙
叹了一口气,没有答她。朱姬一时亦不知说甚麽话才好。终由项少龙打破了僵局,
问道:「姬後生活愉快吗?」
朱姬欣然道:「少了阳泉君这小人在搬弄是非,不韦又干得有声有色,政儿
日渐成长,我还有何所求呢?只要项少龙肯像往日般宫内调教政儿,朱姬再无半
丝遗憾了。」项少龙被她诚恳的语调打动了少许,但同时想起寿元快尽的庄王和
吕不韦这心怀不轨的野心家,不感交集,黯然道:「多给点时间我考虑好吗?」
朱姬欣然道:「人家绝不会迫你,只希望你能振作点,有你助政儿,天下还
不是他襄中之物吗?」项少龙最怕和朱姖这媚力惊人的美女相处,乘机告退。朱
姬今趟没有留难,陪着他走到宫门,低声道:「再给你半年时间吧!到时无论如
何,你都再不可推辞大王的聘任了。」这麽一说,项少龙立时知道庄襄王想他为
左相一事,是朱姬有分出力的。他亦可算是朱姬方面的亲信,她当然爱起用自己
的人。
离开後宫,朱姬使人带他去见小盘. 事实上项少龙一直挂着这未来的始皇帝,
虽知刚巧他在上着琴清的课,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他现在还真有点怕见琴清,
这半年与数十位娇妻美妾俏婢们朝夕相处,可谓夜夜温柔乡中眠,日日脂粉堆中
宿,与初抵战国时代时,毫无顾忌拈花惹草的心态,已有天渊之别了。换了以前,
他必会千方百计情挑这以贞洁守节名着秦国的俏寡妇,好设法弄她上榻,享受她
那冰霜溶解後的娇姿媚态. 但现在他只希望陪着妻妾俏婢们,安安静静,无惊无
险地过了这奇异的一辈子,就谢天谢地了。
第十一章、再遇琴清
到了那天小盘追出来找他,累得他也给琴清训了一顿话的书轩外时,项少龙
向领路的内侍道:「我还是在外面园中等候太子好了。」内侍提议道:「项太傅
不若到外进稍坐,时间也差不多了。」
项少龙点头答应,在外进一旁的卧几坐了下来,忽地感到无比轻松,没有了
吕不韦的咸阳,等若没有了食人鳄鱼的清澈水潭。在这时代所遇的,雄材大略者
莫过於信陵君、田单和吕不韦这三个人,但若说玩阴谋手段,前者两人都及不上
吕不韦. 这大商家一手捧起了庄王,登上秦相之位,又迫死了政敌,真是翻手为
云、覆手为雨。
项少龙自问斗他不过,但所凭藉者,就是任吕不韦千算万算,也想不到以为
是自己儿子的小盘,竟是他项少龙无心插柳下栽培出来的。只要他能让小盘正式
坐上王位,他便赢了。问题是他能否有那种幸运?
琴清甜美低沉的声在旁响道:「项太傅!今年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哩!」项
少龙吓了一跳,起立施礼. 这俏寡妇清丽如昔,皮肤更白皙了,只是看到她已是
视觉所能达到的最高享受。纪嫣然的美丽是夺人心魄!但琴清却是另一种不同的
味道,秀气迫人而来,端庄娴雅的外表里藏着无限的风情和媚态. 琴清见他呆瞪
着自己,俏脸微红,不悦道:「项太傅、政太子在里面等你,请恕琴清失陪了。」
歛衽为礼後,袅娜多姿地走了。
项少龙暗责自己失态,入内见小盘去。这小子长更高了,面目的轮廓清楚分
明,虽说不上英俊,可是浓眉剑目下衬着丰隆有势的鼻子,棱角分明使人感到他
坚毅不屈意志的上下唇,方型的脸庞,雄伟得有若石雕的样子,确有着威霸天下
之主的雏形。他正装作埋头读书,再不像以前般见到项少龙便情不自禁、乐极忘
形。
项少龙见到小盘这般稳重的样子,感觉犹如看到长大的儿子般欣慰,又有点
希望小盘能依然天真烂漫地扑上来抱着他的失落。项少龙施礼时,小盘起立还礼,
同时挥手把陪读的两个侍臣支了出去。两人凭席地坐下後,小盘眼中射出热烈的
光芒,低声道:「太傅消瘦了!」项少龙叹了一口气道:「太子近况可好!」
小盘点头道:「甚麽都好!哼!阳泉君竟敢想害死师傅,抵他有此报应!韩
人亦不会有多少好日子了。」项少龙心中一痛,听他说话的语气,那像个只有十
四五岁的孩子?在这险恶的宫廷中,确实逼他成长许多。如果不是自己的缘故,
他该可和赵妮在牧场上奔马驰骋,享受他这年纪该有的青春了。小盘奇道:「太
傅你为何仍像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时少龙好希望他叫声「师傅」来听听,不过记起是自己禁止他这麽叫的,
还有甚麽好怨呢,笑道:「有很多事,将来你自会明白。你母亲与雅姨、倩公主
在牧场都很好,叫你不要为她们担心。」小盘一错愕,露出思索的神色,知道项
少龙是要他安心,所有知道他身世的人,除了项少龙与乌廷芳外,俱已远离咸阳,
不必担心有心人查探。项少龙愈来愈感到这未来的绝代霸主确实不简单,道:
「你年纪仍少,最紧要专心学习,充实自己。现在还有没有像以前般调戏宫女?」
小盘低声道:「我还怎会做这些无聊事?现在唯一使我不快乐的事,就是没
有太傅在身旁管教我,小贲他也想念着你哩!」说到最後一句时,再次显露出以
前漫无机心的真性情。项少龙想起当日教这两个未来的霸主猛将练武的情景,心
头不觉一热,道:「我还须要好好布置,准备到时大显身手呢。再让我多休息半
年吧!好吗?」
小盘忽然两眼一红,垂下头去,低声道:「昨晚我梦到了娘!」项少龙自然
知他指的是赵妮,轻拍着他肩头道:「不要多想,只要你将来能好好治理秦国,
大局底定後,我们就会抽空回来看你的。」
小盘点头道:「我不但要治好秦国,还要统一天下,吕相国便时常这麽教导
我。」项少龙笑道:「那就统一天下吧!我安排了一个非常有才能的人来匡助你,
那人的名字叫李斯,只要将来能重用他,必可使你成为古往今来,无可比拟的一
代霸主。」
小盘把「李斯」念了好几遍後,兴奋起来道:「太傅将来肯否为我带兵征伐
六国呢?唉!想起可以征战沙场,我便恨不得可立即长大成人,披上战袍了。」
项少龙失笑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当上大王的人可不能上战场去乱来,要
让手下猛将尽情发挥才成。我要回牧场了。不要送我,免惹人怀疑。」想起在宫
内满布线眼的吕不韦,这顾虑绝非多余.
小盘伸手紧紧抓了他手臂一下,才松了开来,点了点头,神情有种说不出的
坚强。项少龙看得心中一颤,唉!真不愧是秦始皇哩!才走出门外,两个宫娥迎
了上来道:「太后有请项太傅。」项少龙那有心情去见华阳夫人,更怕她问起阳
泉君的事,但又不敢不从,只有暗念琴清,若不是她,太后怎知自己来了?
像上趟般,太后华阳夫人在琴清的陪同下,在太后宫的主殿见她,参拜坐定
後,华阳夫人柔声道:「项太傅回来得真巧,若迟两天,我便见不到你了。」不
知是否因阳泉君这亲弟之丧,使她比起上次见面时,外貌至少衰老了几年,仍保
着美人胚子的颜容,多添了点沧桑的感觉,看来心境并不愉快。
项少龙讶道:「太后要到那里去?」想她曾托自己把一件珍贵的头饰送给楚
国的亲人,自己不但没有为她办妥,还在红松林丢失了,事後又没有好好交待。
禁不住心中有愧,枉她还那麽看得起自己。华阳夫人满布着鱼尾纹的双目现出梦
幻的神色,轻轻道:「後天我会迁往巴蜀的夏宫,听说那处地势平坦,土地肥沃,
种子撒下去,不用理会都能长成果树,我老了,再不愿见到你争我夺的情景,找
处美丽的地方,过了这风烛残年的岁月便算了。」
琴清插入道:「巴蜀盆地山清水秀,物产丰饶,先王派李冰为属守,在那里
修建了江堰,把千顷荒地化作良田,太后定会欢喜那地方的。」华阳夫人爱怜地
看着琴清,微微道:「那为何又不肯随我那里去?咸阳还有甚麽值得你留恋呢?
真教人放不下心来。」
琴清美目转项少龙处,忽地俏脸一红,垂下头去,低声道:「琴清仍未尽教
导太子之责,不敢离去。」项少龙既感受着两人间深挚的感情,又是暗暗心动,
难道冷若冰霜的琴清,竟破了多年清戒,对自己动了心?不过细想又觉并非如此,
恐怕只是他自作多情了。
三人各想各的,殿内静寂宁洽。华阳夫人忽地道:「少龙给我好好照顾清儿,
她为人死心眼儿,性格又刚烈,最易开罪人。」琴清抗议地道:「太后!清儿懂
照顾自己的了。」
项少龙暗暗叫好,华阳夫人定是看到了点甚麽,才有这充满暗示和鼓励性的
说话。华阳夫人脸上现出倦容,轻轻道:「不阻太傅回牧场了,清儿代我送太傅
一程好吗?」项少龙忙离座叩辞. 琴清陪着他走出殿门,神气尴尬异常,默默而
行,双方都不知说甚麽话才好。到了太后宫外门处,项少龙施礼道:「琴太傅请
留步,有劳相送了。」
琴清脸容冷淡如昔,礼貌地还礼,淡淡道:「太后过於关心琴清,才有那番
说话,项太傅不必摆在心上。」项少龙方才跃跃欲试,被她兜头一桶冷水浇下,
心情直落谷底,想起自己才想不要惹她,稍一有机会就色心大起,真是对不起娇
妻们,自嘲苦笑道:「琴太傅多心了,项某现在心情与太后一般看淡,是非成败
转头空,荣华富贵终究是浮云幻梦,太傅放心好了。」言罢大步走了,留下琴清
呆在当场,芳心内仍回荡着项少龙临别时充满看破世情意味的话儿。
雨雪飘飞. 项少龙在隐龙别院花园的小亭里,呆看着这入冬後第一次的雪景。
娇柔丰满的火热女体,贴背而来,感到芳香盈鼻时,一对纤幼的玉掌蒙上了他的
眼睛,丰软的香唇贴着他的耳朵道:「猜猜我是谁?」
这是乌廷芳最爱和他玩的游戏之一,项少龙探手往後,把美人儿搂到身边来,
笑道:「纪才女想扮芳儿骗我吗?」粉脸冷得红噗噗的纪嫣然花枝乱颤地娇笑道:
「扮扮被人骗倒哄我开心都不可以吗?吝啬鬼!」
项少龙看着这与自己爱恋日深的美女,心中涌起无尽的深刻感情,痛吻一番
後问道:「她们到那里去了?」纪嫣然缠着他粗壮的脖子,娇吟细细地道:「去
看小滕翼学走路,那小子真逗人欢喜哩!」
项少龙想起自己始终不能令诸女有孕,神色一黯时,纪嫣然已道:「项郎不
用介怀,天意难测,天公若不肯造美,由他那样好了,我们只要有项郎在旁,便
心满意足了。」项少龙苦笑一下,岔开话题道:「有没有乾爹的消息?」
纪嫣然道:「三个月前收到他一卷帛书後,再没有新消息,我才不担心他老
人家哩!四处游山玩水,都不知多麽惬意。」又喜孜孜道:「二嫂又有身孕了,
她说若是儿子,就送了给我们,我们都开心死了,巴不得她今天就临盆生子。」
项少龙感受着与胜翼的手足之情,心中涌起温暖,暗忖这是没有办法中的最
佳办法,谁叫自己这来自另一时空的人,失去了令女子怀孕的能力。纪嫣然道:
「想不想知道前线的最新消息?」项少龙吻了她一口後,轻轻道:「说吧!再不
说便把你的小嘴封了。」
纪嫣然媚笑道:「那嫣然或会故意不说出来,好享受夫郎的恩宠。」项少龙
被他挑逗的终忍不住慾火迸发,封住朱唇尽情痛吻,同时上下其手,酥乳丰臀无
所不至,弄得纪嫣然袒胸露背,媚相毕露。良久後,这才女始找到机会喘着气道:
「人家来是要告诉你好消息嘛!信陵君到了齐国去,气得晶後接受燕人割五城求
和的协议,然後遣廉颇攻占了魏地繁阳,你说晶後这是否自取灭亡呢?失了城池,
还与魏人开战。」
纪嫣然续道:「吕不韦当然不放弃这赵魏交恶的机会,立即遣蒙将军入侵魏
境,争利分肥,攻取了魏国的高都和汲县两处地方,可惜他野心过大,同时又命
王龄攻打赵人的上党,硬迫魏赵化千干戈为玉帛,照我看凭着信陵君的声望,定
可策动六国的另一次合从。」
项少龙不解道:「我始终不明白为何吕不韦这麽急於攻打赵国,当日我回咸
阳时,他还说会同时韩赵用兵,结果只是攻打赵人,放过了韩国,真令人难解。」
纪嫣然笑道:「为何我的夫君忽然变蠢了,这是一石数鸟之计,晶後是韩人,现
在赵国大权在握,说不定会与韩国合并,成为一个新的强大王国,吕不韦怎容许
有这种事情出现,所以猛攻赵国,务求削弱赵人力量。兼之孝成王新丧,李牧则
在北强御匈奴,廉颇又与燕人交战,此实千载一时的良机,吕不韦怎肯放过. 」
项少龙一拍额头,道:「我的脑筋确及不上纪才女,说不定这还是姬後意思,
她和大王最恨赵人,怎也要出这一口气。」纪嫣然道:「胜利最易冲昏人的头脑,
若让六国联手,吕不韦怕要吃个大亏,那时他又会想起项郎的好处了。」
项少龙望往漫天飘舞的雪粉,脑内浮现着六国联军大战秦人的惨烈场面。冬
去春来,每过一天,项少龙便心惊一天,怕听到庄襄王忽然病逝的消息。根据史
实,他登基後三年因病辞世,到现在已是头尾整整三年了。
这天乌应元和乌卓由北强赶回来,到牧场时找了滕翼、荆俊、蒲布、刘巢、
乌果和少龙这批乌家领袖去说话,刚由关中买货回来的乌廷威,亦有参与这次会
议,除了陶方因要留在咸阳探听消息外,另外还有乌应元的两位亲弟乌应节和乌
应恩。乌家的重要人物可说差不多到齐了。各人都知乌应元有天大重要的事情要
公布。
在大厅依席次坐好後,门窗都给关了起来,外面由家将严把守着。乌应元这
一族之长叹了一气口道:「少龙与吕不韦的事,乌卓已告诉了我,少龙切勿怪他,
你大哥终须听我这做家长的话。」乌卓向项少龙作了无可奈何的表情。乌廷威等
直系的人均脸色阴沉,显已风闻此事。
严格来说,项少龙、滕翼等仍属外人,只是因项少龙入赘乌家,滕翼、荆俊
又与乌卓结拜为兄弟,更兼立了大功,故才被视为乌家的人。蒲布、刘巢则是头
领级的家将,身分与乌果相若。
乌应元苦笑道:「我们乌家人强马壮,又擅於放牧,难免招人妒忌,本以为
到大秦後,因着同根同源,可以相安无事,岂知却遇上吕不韦这外来人,尤可恨
者却是我们对他忠心一片,又为他立了天大功劳,岂知换来的只是绝情绝义的陷
害,若非少龙英雄了得,早已惨死洛河之旁。先父有言,不能力敌者,唯有避之
而已矣。」乌应节道:「国之强者,莫如大秦,我们还有甚麽可容身的地方呢?」
乌应恩也道:「就算六国亦没有人敢收容我,谁都不想给吕不韦找到出兵的
藉口。」一直与项少龙嫌隙未消的乌廷威道:「吕不韦针对的,只是项少龙而非
我们乌族,为了大局着想,不若……」
乌应元脸容一沉,怒道:「住嘴!」项少龙与乌卓对望一眼,都感到江山易
改,本性难移这两句话的至理。乌廷威仍不知好歹,抗声道:「我只是说项少龙
可暂时避隐远方,并不是………」
乌应元勃然大怒,拍几怒喝道:「生了你这忘情背义,目光短浅如鼠的儿子,
确是我乌应元平生之耻,给我滚出去,若还不懂反思己过,以後族会再没有你参
与的资格。」乌廷威脸色数变,最後狠狠瞪了项少龙一眼,愤然去了。
厅内一片难堪的沉默。乌应节和乌应恩两人眉头深锁,虽没有说话,但显然
不大同意乌应元否决乌廷威的提议. 项少龙大感心烦,他最大的支持力量来自乌
家,若这根基动摇,他再没有本钱了。以他的性格,若不是有小盘这心事未了,
定会自动接受离开秦国的提议,但现在当然还不可以这麽做。
乌卓打破僵持的气氛道:「今趟我和大少爷远赴北强,就是要到塞外去探察
形势,发觉那处果然别有天地,沃原千里,不见半片人迹,若我们能到那处开荒
经营,定可建立我们的王国,不用再像现在般寄人篱下。仰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了。」
乌应恩色变道:「大哥千万要慎虑此事,塞外乃匈奴和蛮族横行的地方,一个不
好,说不定有灭族之祸。」
乌应元道:「我乌家人丁日盛,每日均有出生的婴儿,这样下去,终不是办
法,唯有立自己的国家,才是长远之计,趁现在诸国争雄,无力北顾,正是创不
朽之业的最佳时机,何况我们有项少龙、滕翼如此猛将,谁敢来惹我们呢?」乌
应节道:「建族立国,均非一蹴可成的事,大哥还是从长计议好了,现在大王王
后都对少龙恩宠之极,吕不韦应仍不敢公然对付我们。」
乌应元容色稍缓,微笑道:「我并没有说现在就走,今趟到北强去,曾和少
龙的四弟王剪见面,坦诚告知了他我们的情况. 王剪乃情深义重的人,表示只要
他一天镇守北强,定会全力支援我们。居安思危,我们便用几年时间,到塞外找
寻灵秀之地,先紮下根基,到将来形势有变时,亦可留有退路,不致逃走无门.
束手待毙了。」乌应节道:「不若就请少龙去主持此事,那就更为妥当了。」
滕翼等无不心中暗叹,说到底,除乌应元这眼光远大的人外,其他乌系族长,
均是只图逸乐之辈,舍不得离开大秦这丰饶富足的国家。乌应元脸色一沉道:
「那岂非明着告诉吕不韦我们不满此地吗?若撕破了脸皮,没有少龙在,我乌家
岂非要任人宰割。」
乌卓插入道:「创业总是艰难的事,但一旦确立根基,将可百世不衰,我们
现在虽似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说不定可因祸得福。到塞外开荒一责,就交由我去
办,凭着我们几位兄弟一手训练出来的一千乌家军,纵横域外虽仍嫌力薄,自保
却是有余,各位放心好了。」
乌应元断然道:「这事就此决定,再不要三心两意,但须保持高度机密,不
可泄出去,否则必以家法处置,绝不轻饶。」转向乌卓道:「你去告诫那个畜牲,
着他守秘密,否则休说我乌应元不念父子之情。」
敲门声响,一名家将进来道:「吕相国召见姑爷!」众人齐感愕然。吕不韦
为何要找项少龙呢?
第十二章、两全其美
项少龙、滕翼、荆俊偕同十八铁卫,返回咸阳後,立即赶往相国,途中遇上
数十名秦兵,护着一辆马车在前方缓缓而行。项少龙不知车内是那个大臣,不敢
无礼抢道,惟有跟在後方,以同等速度前进. 前方带头的秦兵忽地一声令下,马
车队避往一旁,还招手让他们先行。项滕两人心中大讶,究竟谁人如此客气有礼,
偏是帘幕低垂,看不到车内情形。
荆俊最是好事,找着队尾的秦兵打听,驰上来低声道:「是咸阳第一美人寡
妇清!」项少龙回头望去,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项少龙很想先碰上图先,
先探听吕不韦找他何事,却是事与愿违.
在书齌见到吕不韦时,这个正权倾大秦的人物道:「少龙你为何如此莽撞,
未向我请示,竟向大王提议任徐先这不识时务的家夥任左丞相,破坏了我的大计,
难道我走开一阵子都不行吗?」项少龙早知此瞒他不过,心中早有说辞,微笑道:
「那时大王要立即决定人选,相国又不知何时归来,可是少龙这提议却是绝对为
了吕相着想,只有让秦人分享权力,才能显出吕相胸怀广阔,不是任用私人之辈。
这麽一来,秦廷谁还敢说吕相闲话呢?」
吕不韦微一错愕,双目射出锐利的神光,凝神看了他好一会後,才道:「少
龙推辞了这仅次於我的职位,是否亦为了这理由呢?」项少龙知他给自己说得有
点相信,忙肯定地点头道:「吕相对我们乌家恩重如山,个人荣辱算得甚麽呢?」
吕不韦望往屋顶的横梁,似乎有点儿感动,忽然道:「我有三个女儿,最少
的叫吕娘蓉,就把她配与你吧!」蓦地里,项少龙面对着一生人中最艰难的决定。
只要他肯点头,吕不韦将视他为自己人,可让他轻易捱到小盘二十一岁行加冕大
礼,正式成为秦国之君後,再掉转枪头对付这奸人,乌家也可保平安无事。但亦
只是这一点头,他便要乖乖做这大仇人的走狗,还加上吕娘蓉这沉重的心理负担,
对深悉内情的纪嫣然等更是非常不公平。
吕不韦乃这时代最有野心的奸商,绝不会做赔本生意。现在既除去了以阳泉
君为首的反对党,项少龙又得秦王秦後宠爱,除之不得,遂收为己用。这招之为
婿的方法,确是高明的一着。项少龙暗地一咬牙,跪拜下去,毅然道:「吕相请
收回成命,少龙现已妻妾成群,只想早日退隐山林,怕耽误了小姐的终生。」
吕不韦立时色变,正要迫他时,急密的敲门声传来,一名家将滚进来伏地跪
禀道:「相爷大事不好,魏人信陵君率领燕、赵、韩、魏五国联军,大破我军於
大河之西,蒙大将军败返函谷关,联军正兵临关外。」这句话若晴天霹雳,震得
两人忘了僵持着的事,脸脸相觑. 吕不韦跳了起来,道:「此事大大不妙,我要
立即进宫晋宫见大王。」
看着他的背影,项少龙记起纪嫣然的预言,想不到竟然应验了,也使他避开
了与吕不韦立即撕破脸皮的机会。项少龙和滕翼等离开相府,不敢在秦朝危机临
头的时刻,不顾而去,便往乌府驰去,好留在咸阳等候消息。刚踏入门口,陶方
迎了上来,神情古怪道:「有个自称是少龙故交的汉子在等你,他怎知你今天会
回来呢?」
项少龙心中大讶,独自到偏厅去见这不速之客。那人带着遮阳的竹帽,背门
而坐,身量高颀,透着一种神秘的味道。背影确有些眼熟,却怎也想不起是何人。
那人听到足音,仍没有回头. 项少龙在他的对面坐下,入目是满腮的须髯,却看
不到被竹帽遮着的双眼。他正要询问时,这怪人缓缓挪开竹笠。项少龙大吃一惊,
骇然道:「君上!」
龙阳君虽以须髯掩饰了「如花玉容」,眉毛亦加浓了,可是那对招牌凤目,
仍使项少龙一眼便认了他出来。两人对视了一会後,龙阳君微微一笑道:「董兄
果是惦念旧情的人,没有舍弃故人。」项少龙若笑道:「终瞒你不过. 」
龙阳君从容道:「董马痴怎会这麽不明不白地轻易死掉,项少龙更不会完全
没出过手便溜回咸阳,我还特别派人到楚国印证此事,刚好真的董马痴全族被夷
狄杀害,别人或会以为那是疑兵之计,但我却知道真的董马痴确已死了。假的董
马痴仍在咸阳风流快活。」项少龙道:「君上知道信陵君率六国联军正往秦国而
来?」龙阳君道:「怎会不知道呢?我正因秦军败北,才要匆匆赶来。」
项少龙沉声道:「君上来此,有何贵干呢?」龙阳君叹了一口气道:「还不
是为了被软禁在咸阳作质子的敝国太子增,今次秦兵大败,秦人必会迁怒於他,
要杀之泄愤。我们大王最爱此子,奴家惟有冒死营救。」
项少龙这才想起战败国求和时,都以王族的人作质子为抵押品,秦国战无不
胜,可能各国都有人质在咸阳。不禁头痛起来,道:「君上想我项少龙怎样帮忙?」
龙阳君道:「现在秦君和吕不韦均对项兄宠信有加,只要项兄能美言两句,说不
定可保太子增一命。」
项少龙断然道:「君上放心,冲着我们的交情,我怎也会尽力而为。」口上
虽是这麽说,但想起吕不韦愈来愈明显的专横暴戾,实在半分把握都没有。龙阳
君立即喜上眉梢,正要感谢时,陶方进来道:「大王召少龙入宫议事。」
项少龙长身而起,改口道:「龙兄就请留在这里,等候消息吧。」又向陶方
说了几句要他照拂客人的话後,匆匆入宫去了。
秦宫的宫卫统领安谷傒破天荒首次在宫门候他,把他领往後宫庄襄王处理公
务的内廷去,态度颇为客气,使他有点受宠若惊. 这安谷傒高俊威武,年纪在二
十五、六间,虽非嬴姓,却是王族的人。能当得上禁军大头领的,都多少和王室
有点血缘关系,在忠诚方面无可置疑,以吕不韦的呼风唤雨,亦不能使手下打进
这系统去,否则就可操纵秦君的生死了。
这安谷傒对项少龙颇有惺惺相惜之意,到了内廷宏伟的宫阙外时,忽地低声
道:「项太傅一力举荐徐将军当左丞相,我们禁卫军都非常感激。」项少龙呆了
一呆,这才明白其中的变化。徐先乃秦国军方德高望重的人,却受到吕不韦的排
挤,项少龙把他推介上去,自然赢得军方的好感。
两人步上长阶,守卫立正敬礼,令项少龙亦感风光起来,这种虚荣感确是令
人迷醉。安谷傒把他送至此处,着守卫推开大门,让他进入。才踏入殿内,项少
龙便吓了一跳。只见庄襄王高踞大殿尽端两层台阶之上的龙座处,阶下左右分立
着五、六名文臣大将。右边居首的当然是右丞相吕不韦,左边是硬汉徐先,其他
的人里,他只认得大将王陵、关中君蔡泽、将军杜壁,都是在与王剪比武时见过
面的,这三人均为秦室重臣,其他五人不用说官职身分非同小可。
项少龙依礼趋前跪拜。庄襄王见到他便心生欢喜,道:「项太傅平身!」项
少龙起来後,吕不韦抢着为他引介诸人,当然是要向众人表示项少龙是他的心腹。
他认得的三人中,王陵和杜壁均为军方要人,与王齕、徐先在军方有着同等级的
资历. 蔡泽则是吕不韦任前的右丞相,为人面面俱圆,故虽被吕不韦挤了下来,
仍受重用。
至於其他五人,仅居徐先下首的赫然就是与王齕和徐先并称西秦三虎将之一
的鹿公,中等身材,年纪在五十许间,长着把长须,眉浓发粗,眼若铜铃,身子
仍极硬朗,见到项少龙,灼灼的目光打量着他,神态颇不友善。另四人分别为左
监侯王绾,右监侯贾公成、云阳君赢傲和义渠君赢楼,後两人都是王族直系的人,
有食邑封地。
这些人个个表情木然,大多对项少龙表现出颇为冷淡的态度,竟连理应感激
他的徐先亦不例外,只有蔡泽和王绾仍算客气。这紧急会议云集了咸阳最高层的
大臣名将,可见形势是多麽危急。秦人最忌就是东方诸国的合从,而今次信陵君
只凭五国之力,便大败秦军,可见秦人的恐惧,是绝对有根据的。
项少龙自知身分,退到吕不韦那列的末席,学众臣将般肃手恭立。庄襄王仍
像平时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柔声道:「少龙可知寡人急召卿来,所为何事?」
项少龙心叫不妙。这个军事会议开了至少两个时辰,应已得出应付眼前困局之法,
这麽召自己前来,不用说是极可能要派自己领军去应付五国联军。
由此可见吕不韦表面虽权倾大秦,但在军中势力仍然非常浅薄,蒙骜兵败,
除他项少龙便无可用之将。自己虽曾展示出军事的天份,始终未曾统率过以十万
计的大军,与敌对决沙场,难怪与会诸人均有不满的表情。项少龙恭敬道:「请
恕微臣愚鲁!」徐先道:「大王请三思此事!」
其他鹿公、贾公成等纷纷附和,都是劝庄襄王勿要仓卒决定。将军杜壁更道:
「五国联军锐气方殷,若弃函谷关之险,妄然出战,一旦败北,恐函谷关也不能
保,那时联军长驱直进,大秦基业怕要毁於一旦,此刻实宜守不宜攻。」吕不韦
脸色阴沉之极,冷冷道:「我们今趟之败,实因敌人来得突然,以致措手不及,
此次既有备而战,将完全是另一番情况了。」
鹿公冷哼道:「信陵君乃足智多谋的人,当年曾破我军於邯郸城外,前车可
监,右相国怎可说得这麽容易。」徐先介面道:「我军新败,锐气已挫,纵是孙
武复生,怕亦要暂且收歛,大王请三思。」这已是他第二趟请庄襄王三思,可知
他反对得多麽激烈。
吕不韦不悦道:「太原郡、三川郡、上党郡关系我大秦系霸业的盛衰,若任
由无忌小儿陈兵关外,三郡一旦失守,彼长我消,更是不利,大王请明察。」庄
襄王断然道:「寡人意已决,就任命………」
在这决定性的时刻,殿外门官唱道:「魏国太子增到!」吕不韦冷然道:
「不杀此人,难消我心头恨!」
庄襄王正要下令押太子增进来时,项少龙大骇扑出,下跪叩首道:「大王请
听微臣一言。」包括庄襄王和吕不韦在内,众人无惊地看着跪伏地上的项少龙。
事实上连项少龙也不知自己应该说些甚麽话,只知若让太子增进殿,被庄襄王下
以处死的命令,那他就有负龙阳君所托了。他和龙阳君的关系非常复杂,可是只
要他开口请求,便感到必须为他办到。只冲着他曾护着自己与赵雅,就义不容辞
了。
庄襄王讶道:「少龙想说甚麽呢?」项少龙心中叫苦时,脑际灵光一闪道:
「微臣刚才听到的,无论主攻主守,均有得失风险,所以想出一个两全其美之法,
让大王不费一兵一卒,立可解去函谷关之危。」
众人大讶,都不知他有何妙法。庄襄王对他最有信心,所以才会同意吕不韦
荐他领军出征之议,欣然道:「快说出给寡人参详。」项少龙道:「今次五国之
所以能合成功,兵临关下,关键处全系於无忌公子一人身上,此人若去,联军之
围不战自解,太原三郡亦可保安然。」
众人无不点头. 连吕不韦都恨不得他有两全其美之法,他虽一力主战,其实
是作孤注一掷,如若再败,就算仍能守住函谷关,他的地位亦将不保了。项少龙
道:「当日微臣曾到大梁……」一五一十的,把信陵君要借他刺杀安厘王一说出
来,然後道:「只要微臣把此事告诉太子增,让他回国说与魏王知道,魏王必心
生惧意,怕魏无忌凯旋而归时,乘势夺其王位,在这情况下,当会把魏无忌召返
国内,夺其兵权,如此联军之围,不攻自破。」
众人均听得不住点头称许. 信陵君魏无忌与魏王的不和,天下皆知,当年信
陵君盗虎符救赵後,便要滞留邯郸,不敢回魏,只因秦人攻魏,安厘迫不得已,
才央信陵君回去,若说安厘不忌信陵君,是没人肯相信的。秦人亦爱用反间之计。
白起攻长平,就以反间之计,中伤廉颇,使孝成王以赵括代廉颇,招来了长平惨
败。小小一个反间计,有时比千军万马还要厉害。
徐先皱眉道:「项太傅这提议精采之极,可是本相仍有一事不解,若这样明
着放魏增回去说出这番话来,那岂非谁都知道我们在用反间计吗?」杜壁也道:
「这计虽好,却很难奏效。」
项少龙一点不奇怪这杜壁为何特别针对他,因他一向属於拥秦王次子成蟜的
阵营,只不知是否他身分崇高,并不因阳泉君一事受到株连. 以吕不韦赶尽杀绝
的手段,当然不会因心软而放过他,可知此人定有凭恃。
项少龙道:「三天前,魏国的龙阳君派人来游说微臣,希望微臣能为太子增
美言两句,保他性命。假若微臣卖个人情,与龙阳君的人合作,助太子增偷离咸
阳,同时又把信陵君之事诈作无意中泄露与他知道,这反间之计,便可望成功了。」
庄襄王赞叹道:「少龙果不负期望,此计妙绝,就如你所说,由你全权去办. 」
徐先等最紧要就是不用出关与敌硬拼,吕不韦亦乐得不用冒险,於是皆大欢
喜,转而商量如何令太子增不起心的妙计。一切商量妥当後,庄襄王把太子增召
了进来,痛斥一顿後,吕不韦便提议把他处决. 太子增吓得脸青唇白,软倒地上
时,项少龙出而求情,力数信陵君的不是,顺势在庄襄王询问下,把信陵君当日
的阴谋说出来。最後当然饶了太子增的小命,只令他不准踏出质子府半步,听候
处置。
庄襄王和吕不韦仍留在内廷商议时,项少龙藉口要联络龙阳君的人,与其他
大臣一起离开内廷。诸人对他的态度大为改善,只有那杜壁在众人赞赏项少龙时,
一言不发便走了。鹿公、徐先两人扯着项少龙一道离去。鹿公忽道:「你为何会
向大王举荐徐大将军呢?」项少龙想到这老将如此坦白,有点尴尬地道:「只因
为徐将军乃不畏权势的好汉子,就是这样了。」
徐先肃容道:「项少龙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我徐先至少学不到太傅视功名
权位如浮云的胸襟,当日只要你一点头,就是我大秦的左丞相,今天你若肯点头,
现在已是三军之帅了。」忽然间,项少龙知道自己赢得了军方人士的尊敬,此事
突口其来,教他难以相信。快要来到停放车马的外广场时,一个宫娥跪倒道旁,
道:「项太傅请留一步说话。」
徐先两人均知他与王后太子关系密切,还以为王后来召他,两人表示了要约
一晚和他宴会共欢後,先一步走了。项少龙也当是朱姬派来截着他的,心中苦笑
时,宫娥递上一个精致的漆盒,立即告退。项少龙打开漆盒,芳香扑鼻而来,盒
内有张摺叠得很有心思的丝笺,打开一看,上面疏密有致地布着几行秀丽潇洒的
秦棣字体,下面署名琴清。他又惊又喜,还以为美女和他私通款曲,到看完时,
才知琴清想约纪嫣然到她家中小住几日,禁不住有点失望,心情矛盾之极.
到与滕翼等会合後,脑海中仍浮动着她风姿优雅,谈吐温娴的花容玉貌。回
到乌府,立即到上房找龙阳君。龙阳君听他把整件事和盘说出後,讶道:「既是
反间之计,为何却要说出来给我听呢?」项少龙耸肩道:「君上这麽信任我,我
怎忍心骗你呢。」
龙阳君道:「信陵君想刺杀大王,是否确有其事?」项少龙点头道:「这倒
是不假。」
龙阳君道:「那就成了。你虽说反间计,但却极有可能发生,秦人既闭关不
出,信陵君迟早要无功而退,迟些早点,亦没有分别,经此一役後,天下应有一
段平静的日子,目下当务之急,就是要把太子弄回大梁去,少龙你定要做得似模
似样,那你我都可立个大功了。」项少龙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龙阳君一向与信陵
君势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我亡,有此可扳倒信陵君的妙法,他怎肯定放过.
项少龙在大梁与赵倩被信陵君追杀逃亡,他恨不得捅他两剑。龙阳君何等精
明,看穿他的心意道:「放心吧,无忌公子名震六国,大王怎也不敢处死他,且
亦非那麽容易,只会夺他兵权,让他投闲置散。」项少龙放下心事,与龙阳君商
量了行动的细节後,就在当夜「无惊无险」地由龙阳君和他的人一手包办,把太
子增救出咸阳,还拥有过关的正式文书,逃返魏国去。
项少龙为了躲避吕不韦重提婚事,连夜溜回牧场。他的心情开朗起来,开始
与三位娇妻和田氏姊妹两婢回复以前有说有笑的欢乐日子。善兰瓜熟蒂落,产下
一子,如言赠了给项少龙,更是喜上加喜。在充盈着欢乐气氛的时刻里,牧场忽
来了个不速之客,赫然是图先。这相府的大管家神情出奇地凝重,坐下後叹气道:
「今次糟了!」
(卷十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