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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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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擐甲执兵


      崔湜也是个自命风流的人物,乍见如此国色天香,不禁有刹那惊魂的感觉。但这是在梁王府,此女是梁王府女眷,他又哪敢无礼,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做正人君子状向她施礼。

      安乐变作一副淑女模样,连声音都娇柔起来,浅谈几句,崔湜便在梁王管事的陪同下走向书房,安乐笑容一敛,复又板起俏脸,对武崇训道:“混蛋,险些让本宫在外人面前丢丑!”

      武崇训涎着笑脸,低声下气地道:“我陪娘子回府嘛。”

      安乐把手一挥,恼怒道:“不回去了,若是单独对着你,岂不更加叫人生厌了,我在此多住几日。”

      安乐说罢一拂袖子,转身向后宅走去,武崇训听说她不走了,顿时松了口气,娘子若是留在这里那就不必担心,他也知道在父亲府上妻子一向还是比较收敛的。

      武崇训这回没有跟上去,他哪能真的整日无所事事,不要说自从神龙政变后他身上也兼了差事,有正事要做,就算没有,也有各种应酬啊,哪能整天只是围着自己的女人打转,这不是没办法么。

      如今娘子不走,武崇训也就放下心来。当下唤过家人备马。听说郡王要出府,一众随从自然纷纷赶来候在庑下,武崇训赶招手唤过两个亲信,叮嘱道:“本王要去延国公府上赴宴,你们守在府里,若是公主离开府邸的话,马上前去报与我知。”

      安乐公主那点烂事儿他手下的人比他还清楚几分,听他吩咐的仔细,两个亲信都有些替他臊得慌。两人赶紧答应下来,等武崇训一走,两个家人一商量,便一个守在前门,一个守在角门,尽心尽力地看护起了女主人。

      安乐公主愤愤然地回了内宅,见武崇训没有跟来,心里这才畅快了一些,想想武延秀还在曲池傻等,她便唤过一个贴身丫环,对她嘱咐几句,丫环领命而去。

      安乐虽见武崇训没有追来,也知他暗中必有监视,这时不好离开。她心浮气躁地到了花园中,持着团扇,轻轻驱赶着闻香而来的蜂蝶,暗自忖道:“这夯货整日守在身边不得自由,长此以往终归不是个办法呀。有了!”

      安乐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若是去央求父皇,就说丈夫有心为朝廷做事,想要得个实官正职,也无需远去,就在京畿一带做事便好,父皇必定应允,公公一直盼着这长子能有些出息,也必然乐意让他有所历练。

      到时候由不得他不答应,因在京畿附近,夜晚可以归府,谅他也不好拒绝,那样一来,自己不就有了自由之身了么?至于晚上他要归府倒不必担心,以她的身份本就不能夜不归宿的。

      想到妙处,安乐不禁眉开眼笑,她雀跃地走上一座小桥,一阵春风袭来,拂动她的衣带飘飘,直欲凌空飞去的仙子,身姿曼妙,娇美异常。

      安乐欣欣然举目四眺,忽见远处春花绿草掩映下一角飞檐,正是公公的书房所在,安乐蓦然想起方才所见的那位儒雅风流的俊俏书生来,春心不由一阵荡漾。

      安乐把团扇往那飞檐处遥遥一指,对随侍在后的一名青衣小婢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刚刚去访梁王的那位公子姓甚名谁,什么身份!”

      ※※※※※※※※※※※※※※※※※※※※

      崔湜对于梁王肯在书房见他略感意外,待他进入书房,就见几个青衣正在将果盘茶水一一端下,崔湜这才恍然,原来梁王不是对他重视,而是因为刚刚有客,懒得再移动王驾再往银銮殿去见他罢了。

      崔湜忙陪笑道:“下官吏部考功员外郎崔湜,见过梁王殿下。”

      梁王大剌剌地道:“免礼,平身,看坐。”

      崔湜在王府家人搬来的座位上小心地坐下,看看犹未清理干净的书房,清咳一声道:“原来王爷有客人,下官没有打扰了王爷会客吧。”

      梁王刻意要他来书房相见,为的就是让他看到这一幕,他若不问,梁王也是要想办法提起的,崔湜一问正合梁王心意,梁王打个哈哈,道:“这位客人乃是当今圣人,是你能打扰的么?不知崔员外来见本王,有何见教啊?”

      崔湜一听皇帝刚刚来过,不禁暗吃一惊,同时一种莫名的兴奋也陡然涌遍了他的全身,这一遭果然来对了,武家不但荣宠不衰,而且犹胜从前啊,难怪功臣党忌惮若斯。

      梁王再一问,崔湜把心一横,忽然离座而起,对武三思肃然拱手道:“请梁王摒退左右,下官有要事相告!”

      武三思颇为诧异,不明白他玩什么花样,武三思狐疑地将左右赶出书房,崔湜一撩袍裾,大礼参拜下去,朗声道:“王爷,崔湜受命投效王爷以为内间。然王爷虎威,崔某岂敢轻捋,今特向王爷自首,祈请王爷宽宥!”

      武三思大吃一惊,霍然站起,二目一睁,厉声问道:“何人遗你投效?”

      武三思不能不慌,他知道崔湜是太平门人,如果是太平公主遣人来做内间,那就很难保证这件事相王有没有参与,进而推断,恐怕皇帝连番示好也是别有用心了。

      崔湜恭声答道:“臣受齐国公、金紫光禄大夫、侍中敬晖差遣。”

      武三思目芒一缩,咬着牙根,一字一顿地恨声道:“功、臣、党!”

      ※※※※※※※※※※※※※※※※※※※※※※

      轻车载着卢宾之悄然离开崔府,在长安城里周游了很久,车子甚至驶到隆庆坊,在杨府门前不远处缓缓驶过,最后沿着朱雀大街向南行去。长街上人声喧嚷,车厢内却始终一片静谧。

      车厢中有两个人,正位上坐着卢宾之,他靠坐在椅子上,微闭着双眼,好象睡着了似的,哪怕是车到杨府门前时他都没有睁开眼,侧方坐着一个四旬上下、两腮无肉的中年人,始终双手扶膝,状极恭谨。

      直到一个赶脚的汉子经过车旁,然后一句话迅速传到了车上,那削瘦的中年人侧耳听人禀报着,卢宾之淡淡地问道:“什么事?”

      削瘦中年人回首道:“公子,崔湜赴梁王府了。”

      卢宾之听了,微微一笑,张开眼睛。削瘦中年人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公子,属下不明白,既然在朝廷各派之中,公子看好梁王,为何咱们不主动接近他而要假手崔湜呢?”

      卢宾之道:“因为我看中了崔湜背后的家族力量,我们想取显隐二宗而代之,仅靠我们现在的力量,就算能够得计也很难成功。崔湜涉入越深越难脱身,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嘛。”

      卢宾之沉默片刻,又道:“郑愔被贬去哪里了?”

      卢宾之所说的这个郑愔,是河北沧县(沧州)人,受卢家赞助扶持读书入仕的,他十七岁就中了进士,算得上少年才俊,入仕不久就做了侍御史,前程不可限量。

      不料后来卢家受了杨帆的禁足三年之令,间接影响了他们对朝堂的影响力,郑愔没了后台就在原位停滞不前了,郑愔见朝中无人实难更进一步,而卢家又久无消息,就依附了二张。

      也算他倒霉,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投靠二张,结果他刚投过去,还没等二张对他委以重任,神龙政变就发生了,郑愔受他二人牵连,也被功臣党贬了官,从侍御史贬到了地方。

      那削瘦的中年人恭谨地答道:“郑愔如今在许州做司户参军。”

      卢宾之道:“想个办法把他弄回长安,我有大用!”

      卢宾之直到祖父过世才自请除名离开卢家,但他对朝廷的形势却一直都很清楚,他从来就没有放松过对朝廷、尤其是对杨帆的观察,这些年来他身在范阳,眼睛却一直紧盯着杨帆的身影,杨帆走到哪儿,他的目光就追随到哪儿。所以对朝中形势相当清楚。

      车子在城南进了通济坊,驶入一条幽仄的长巷,在长巷尽头停下,一墙之外就是曲江了。侍卫上前轻扣门环,宅院的角门儿悄然打开,车子轻轻驶进院去。

      卢宾之下了车,举步走向廊庑,廊下早就站了一个青衣人,卢宾之走过来,那人便欠身行礼。卢宾之没有停下,而是从他旁边走了过去,那人马上转身,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你那边的事做的怎么样了?”

      卢宾之头也不回,一边走,一边问道。

      那人答道:“小人筛选了几个人,正在试探接触,为了谨慎起见,没有向他们透露过我们的目的和身份。”

      卢宾之大袖飘飘,走得极其潇洒:“嗯!不必急于求成,半年不成那就一年,一年不成那就两年,如果你一个月就能把人拉过来,我反而不大信了。水滴石穿,慢慢用功。”

      青衣人恭声道:“是!”

      卢宾之转过一个墙角,继续向前走着:“敬晖本来出自太平门下,崔玄晖和袁恕己本来出自相王门下,如今他们却自立门户,与张柬之、桓彦范等人自结一党了。

      为何他们要背叛旧主?因为他们想追求更大的利益。逐利不是商人的专利,而是人类的本能,家兄当年栽培了那么多人,最终还不是背叛了他?只因为背叛可以让他们获得更大的利益。

      说到底,这就是人心的选择,是人就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继嗣堂里有我们七宗五姓不少不得志的支房偏房子弟,因为继嗣堂给了他们更好的前程,所以他们忠于继嗣堂。当情况对他们不利而我们能给他更多好处时,他们自然会想起我们来,那时候……”

      卢宾之突然站住,盯着那青衣人,目光炯然:“杨帆对家兄做过的一切,我都会原样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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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生死博奕


      自从太平公主可以开衙建府,有了自己的的官属班底,她的事情就多起来,以前她的精力主要用来打理自家的店铺和田产,虽然一直关心朝政,却只是偶尔才出面参与一二,更多时候是把精力用在暗中网罗人才为匡复大唐积蓄力量上面。

      现如今太平公主有权参政议政了,举凡朝政、税赋、水利、建筑、军事诸多方面上行下达的各种事情她这里都要进行报备,这样一来她每天至少要拿出一半的时间来了解关注国家大事。

      午后,太平公主处理完手头的公事,从她俨然一座小朝廷的银銮殿上回转后宅,疲倦地躺到榻上,正在小睡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又翻身坐起来。

      近来朝廷频施新政,送到她案头的公事也多起来,太平料理这些政务分身乏术,所以有几天没有过问儿女的学业了。

      虽说她历年来所受赏赐无数,如今又有万户食邑,她的子嗣不愁吃穿用度,但做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真才实学。如今她在朝廷上已经有了话语权,眼看长子和次子即将成年,她正打算等他们再大些就安排他们任个实缺官,不要做个只领俸禄的蠹虫,所以对他们比以前尤为严格。

      “来人,崇简呢?”

      太平公主没有下榻,而是坐起身,向侍候在房中的侍婢询问,她第一个就问起了她最疼爱的二儿子薛崇简。

      “公主,二郎君去终南山狩猎了,是跟相王府的几位小郡王一起去的。”

      太平公主“喔”了一声,脸上的曲线柔和起来。

      她这个次子不怎么喜欢文学,倒是有些尚武精神,从小喜欢舞枪弄棒。自到长安后,因为政治环境宽松下来,他很快就和相王李旦的几个儿子关系密切起来,如今与三郎隆基尤其亲近,太平对此倒是乐见其成的。

      太平又问道:“崇训呢,他可在府上读书么?”

      那侍婢略一迟疑,还是硬着头皮照实答道:“大郎君也出去了,说是要赴延国公之宴。”

      太平一听就皱起了眉头,延国公是开国功臣之一,如今已经是第五代国公了。祖上的勇武一点也没继承下来,整日只是会集京中一班纨绔斗鸡走狗出入烟花柳巷,太平最不喜欢儿子与这班人来往,早已告诫过他多次,可这个儿子就是不长进。总跟他们厮混在一起。

      太平几乎立刻就要使人去带他回来,可儿子毕竟已经大了。不能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否则传扬开去,儿子在贵介子弟面前就成了笑话,不免抬不起头来。

      太平无奈地叹了口气,吩咐道:“等他回来,让他马上来见我!”

      侍婢躬身答应,这时管事李译走进来。一见榻前有人侍候,李译便摆了摆手,示意那侍婢退下,等房中空了。这才对太平禀道:“公主,冠军大将军杨帆求见。”

      “哦?”

      刚刚躺下的太平又坐了起来,因为动作猛了一些,胸前一对弹性惊人的肉球顿时发出诱人的颤动,不过李译是个宦官,太平出嫁时皇家陪嫁的贴身太监,太平从没把他当个男人看待,倒不介意春光外泄。

      太平情知杨帆此时赶来必是有事商量,连忙吩咐道:“请他来此相见!”

      太平自榻上起来,本来她只着诃子和亵裤,粉腻圆润的香肩一鉴无遗,这时顺手抓过一件薄如蝉翼的软袍披上,又系个合欢结儿,便坐到梳妆台前,浅浅梳妆起来。

      太平如今年纪渐增,又有国事家事纷扰影响,于床笫之事已经不似年轻时那么热衷,她与杨帆倒是时常幽会,但相会之处一向都在她的别庄下院,所以一听就知道情郎此来不是为了卿卿我我,但情郎既来,总要打扮一番的。

      李译把杨帆带到太平闺房门口,便自觉地站住了脚步,恭声道:“大将军,请!”

      杨帆对太平身边的这位大太监很客气,向他点点头,道了声谢,这才步入房间。李译招手唤过两个侍婢,吩咐道:“守在门外,不得传唤,任何人不得进入,随时听候公主吩咐。”

      待两个侍婢在门前站定,李译这才悄然离去。

      杨帆走进太平公主的卧房,绕过屏风,见太平公主正坐在梳妆台前,薄如蝉翼的轻纱蔽体,腰间浅系丝绦,衬得纤腰下的圆臀拱起一个惊人的浑圆,曼妙之极。

      镜中映出一张美妇人的妩媚面孔,看见杨帆进来,只把诱人的双眸向他一乜便媚意盎然。她正涂着唇脂,既不起身也未说话,杨帆走过去在她翘臀上“啪”地一拍,又顺手搂住她柔滑的肩头,在她颈上嗅了一口,调笑道:“好香。”

      丰盈上翘的美臀是女性独有的性感象征,每每见面,太平那翘美圆润的“八月十五”总要先挨上杨帆一掌见面礼,太平公主早就见惯不怪了,她放下唇脂,往杨帆怀里一靠,娇慵地仰起头来,一双美眸凝睇着,柔声问道:“今儿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杨帆道:“今日我又陪陛下去了一趟梁王府。”

      太平公主的黛眉顿时一鼙,幽怨道:“皇帝和梁王的来往越来越密切了。我就想不通,当初武三思几次三番要置他于死地,如今就算功臣党恃功自傲,难道自己的兄长和妹子靠不住么?为何他偏偏选择本应是敌人的武家。”

      杨帆淡淡地道:“因为武家已经没有可能继承皇位,可相王却有这个资格,而你与相王明显比和皇帝更亲近,所以皇帝都不放心,皇帝要对付功臣党,那就只能选择武家作帮手了。”

      太平公主霍然转身,愤怒地道:“相王根本没有觊觎皇位之心!”

      杨帆道:“你相信相王,但皇帝不会冒这个险。再说,人心是会变的,要想确保相王不变心,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他变心的机会和条件,不对么?皇帝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

      太平公主饱满的胸膛急剧起伏着,她紧紧咬着下唇,眸中渐渐露出无尽的哀伤。大唐皇室多桀多难,经过武周一朝,皇室凋零,高宗一脉如今就只剩下两兄弟而已,可皇兄刚刚御极,便对自己的同胞兄妹如此防范,怎不叫人伤心。

      杨帆暗悔刚一见面便破坏了她的心境,可这些事总是要说的,尤其是崔湜的举动,如果他拜访梁王不是出自太平的授意,那这件事就必须尽早让她知道,以便有所防范。

      于是,杨帆又道:“皇帝回宫时,正好有人去拜访梁王,因梁王府前后俱有我的人暗中监视,所以看见了此人。”

      太平一听就知道这才是杨帆想要告诉自己的,马上警惕地问道:“是谁?”

      杨帆缓缓地道:“崔湜!”

      太平听了微微一怔,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气。

      杨帆见她脸色有异,不似愤怒,便问道:“怎么,是你派去的?”

      太平唇角一翘,微微露出一丝讥诮,平静地答道:“自二张得势,令我难以伸展,崔湜与我的往来便越来越少了,如今他是谁的门下走狗,我也不知。呵呵,或许他是嫌我帮他讨来的这个考功员外郎官儿太小吧。”

      杨帆皱了皱眉,道:“这么说来,崔湜是觉得武家在新朝里面大有前途,这才决心另攀高枝了?奇怪,现在声势最盛的明明是张相公他们,知道他们已经失去圣心的寥寥无几,崔湜的鼻子怎么就这么灵敏?”

      忽然想起崔湜的门第出身,杨帆陡然明白了一些,难道崔家另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杨帆并没想到崔湜先是投了功臣党,而敬晖竟然想出了卧底的主意来,因之对崔湜的人品产生了一些鄙视。

      同时因为崔湜是清河崔氏的重要子弟,他的一举一动未必不是崔阀的选择,如果这是崔阀的打算,那么在一定程度上就会影响到继嗣堂,因为崔阀与继嗣堂依旧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杨帆此来本想提醒太平公主,结果崔湜早已离开太平门下,此事与太平毫无干系,倒是杨帆自己,因为显宗和崔家的密切关系,他需要提起小心了。

      “崔湜投靠武三思,若是崔老太公的主张,来日政争再起,一旦武三思失利,必定牵累崔家,我得吩咐下去,让我的人和崔家保持安全距离。”

      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崔湜对武三思的投诚,已经加剧了梁王对功臣党的仇恨和忌惮,正促使武三思提前发动对功臣党的反击。

      杨帆也没有意识到,在卢老太公的毒誓下本应永远软禁于卢府的卢宾之已经悄然来到长安,将复仇之箭瞄准了他!

      卢宾之虽然才刚刚来到长安,但他复仇的布局早就开始了。朝堂上,天子在算计功臣党,功臣党在算计武三思,武三思也在算计功臣党,而相王和太平公主则暂时作壁上观。

      而江湖上,联手摆脱七宗五姓控制,并默契配合,刚刚度过神龙政变的显隐二宗,也迎来了磨剑多年的卢宾之的全力一击。庙堂与江湖,一轮新的生死博弈又开始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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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苦谏


      沈沐的面前摆着两份来自北方的线报。

      第一份是关于卢老太公的。对于卢老太公的过世,沈沐并不意外,年前他就得到消息,卢老太公病重了,那么大年纪的人,也算是喜丧了吧。令他意外的是卢老太公去世后继承人却不是卢宾之,他继续被软禁着,永远失去了阀主之位。

      沈沐叹了口气道:“卢老太公的长子过世甚早,所以卢老太子对长房这两个孙子格外宠爱。卢宾宓死后,我本以为这阀主之位一定是卢宾之的囊中之物了,想不到卢老太公临终时候居然换了人。”

      蓝金海答道:“卢宾之害的卢家元气大伤,卢老太公总要给族人们一个交待才行,毕竟他再喜欢卢宾之也得为整个卢氏家族考虑,另立阀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蓝金海问道:“卢老太公过世,公子可要赴范阳吊唁么?”

      沈沐笑了笑道:“还是算了吧,卢老太公不会喜欢见到我的,你从门中择一位长者代我前去吧。”

      沈沐与“姜公子”有过一番龙争虎斗,正是他把这位卢家寄予厚望的天之骄子一步步拉下神坛,最后被杨帆赶到,窝心一脚把“姜公子”踢了下去,追根究底,这一切都源于沈沐对姜公子的背叛。

      接着,沈沐又和杨帆合作演了一出好戏,把七大世家都算计了,从此脱离了七大世家的掌控,所以他和卢家可谓积怨重重,吊唁是真的不必去了,因为卢家最恨的人是杨帆,其次就是他。

      蓝金海道:“卢宾宓此人精明强干,又是他一手创建了继嗣堂,在继嗣堂中根基深厚、党羽众多,他又有卢阀阀主继承人的身份,来日一旦以继嗣堂宗主的身份接任卢阀阀主。结果可想而知。

      就算七大世家不容许他以继嗣堂宗主身份兼掌卢阀,那么他也可以安排一个亲信掌管继嗣堂,到时候以卢阀的势力再联手继嗣堂,卢氏必将成为七宗五姓第一人!

      只要这个格局不变,卢氏就可以一直坐稳这个位置,这个结果是其他各大世家所不愿意见到的。所以公子对抗卢公子,何尝没有其他各大世家的暗中支持与配合呢,可这恶人却都让公子做了。”

      沈沐笑道:“替我打抱不平么?不管怎么说。获益最大的毕竟是我,再说,借着掀倒卢公子之势,我不是还顺手脱离了七大世家的掌控么,就凭这一条,我这个恶人便做的不冤枉。”

      沈沐笑吟吟地拿起第二份密报,仔细一看,却不禁深深地蹙起了眉头,这份密报是关于显宗的。沈沐把密报仔细地看了一遍,递给蓝金海道:“金海。你来瞧瞧。”

      蓝金海接过密报认真看了一遍,不禁也皱起眉头。道:“显宗势力向北方渗透了?杨帆不是说,他们选择东、南两方,不与我隐宗争利么?”

      沈沐沉吟道:“说是各据两方,终究不似两国一般明确界限,能明确划分出彼此的势力范围,或许这只是显宗的正常经营,只是模糊了界限……”

      蓝金海道:“公子。他们的人已经出现在涿郡了,如果这还只是模糊界限的高血压,难道要等他们把势力发展到北海。到了那苏武牧羊的不毛之地才算侵犯咱们么?”

      沈沐沉默不语。蓝金海一脸警惕地道:“公子,长安属于西方,在我隐宗势力范围之内,可是他们在长安的势力甚至比我们还要雄厚。

      杨帆在官方拥有极大势力,这是显宗的优势所在,暂且可以不提了。但杨家在东西两市拥有极多店铺产业,通过这些扩展渗透,他们在长安地方就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杨家在岐州拥有许多田庄,是西岐第一大地主,通过这些,他与关中地方豪门也有了诸多联系,而且关中地区的地头蛇关陇世家,与杨帆的关系更是众所周知。

      还有漕运,漕运自西面而东,东为头,西为尾。他们势力东向,就扼住了漕运的龙头,虽说漕运现在已经交给我们控制,可是他们对顺字门恩情似海,只要他一句话,顺字门就能叛我而去,于是他又控制了漕运之尾。

      如此种种,我们不能不予谨慎啊,眼下他们又插手河北道,挤占我显宗地盘,接下来他们还会做什么呢?”

      沈沐皱了皱眉道:“金海,你想多了。长安虽然属西,可毕竟是帝都所在,也是显宗的根基所在,当初便说长安地界要由我们两宗共同经营,而不是单独划归我隐宗名下,至于谁经营的更好,那就各凭本事了。

      再说,杨帆在岐州的田产、在长安的商铺、与关陇世家的关系、还有顺字门的交情,这些都是显隐二宗划分势力范围之前他已经建立的,并不是针对我隐宗有什么敌意。”

      蓝金海道:“金海是您的幕僚,如果一味恭维说好话,那就有负公子的信重了,该说的话金海必须得说。试问公子您刚刚进入继嗣堂的时候,可曾有过对抗‘姜公子’的想法么?”

      沈沐微微一怔,脸色沉下来。

      蓝金海道:“许多事情,最初并不是一个人本来就存了什么念头,但是随着他的势力的发展、利益的需要,自然而然就会发生变化,这不仅仅取决于宗主一个人,而是取决于宗主和追随宗主的所有人。

      显宗一直不忿隐宗后来居上,这一点宗主您不否认吧?如今显宗的种种作为,已然激起我隐宗属下诸多不满了,宗主若放任显宗这么下去,不作防范与反击,卑职只恐……当日姜公子故事,会重演于公子身上。”

      沈沐的身子倏然一震,当初是姜公子赏识他,把他引入继嗣堂,并提拔重用起来的。但是随着发展,渐渐有一批人聚拢到了他的身边、有了自己的心腹、有了自己的势力,一切就开始发生变化了。

      那时他并没有反叛姜公子的想法,但是随着姜公子的打压、排挤、制衡,随着身边人不断遭受委屈、发泄牢骚,不知不觉他便走上了与姜公子对立的道路。直至水火不容。

      这一幕,真的会重演么?

      古往今来,一个个王朝中,反复上演着那一幕幕似曾相识的故事,是不是都因为同样的原因?是不是人在江湖就一定身不由己?是不是权利之争中要么甘心雌伏,否则就只能有我无你?是不是他对显隐互易的设想有着太多的一厢情愿?他和杨帆,终究要一山难容二虎么?

      沈沐静静地沉思了许久,才缓缓吩咐道:“显宗在河北道捞过界了。不妨还以颜色,将他们挤出去,但是……不可动用武力。你把卢老太公过世,卢宾之遭永久软禁的消息先报与杨帆。我再了解一下详情,择机与他谈谈。”

      ※※※※※※※※※※※※※※※※※※※※※

      蓝金海因为显宗的强势崛起和对隐宗势力渗秀侵犯而心生警惕,苦谏沈沐的时候,张柬之等人也渐渐听说了皇帝频繁出入梁王府的消息,迫不及待地要劝谏李显了。

      最初武三思频繁出入后宫的时候,张柬之等人并不清楚李显已先行拜访过武三思,还以为这是武三思眼见李唐得势。蓄意巴结,所以他默许了桓彦范的计策。以谗言诋毁武三思与韦后私通。

      这么做其实不甚光彩,而且中伤武三思的同时也败坏了皇后的名声,难免会让皇帝声誉受损,不是忠臣所为,不过他们对韦后垂帘预政、扩张国戚势力的举动极为不满,正想把韦后也拉下马,大义所在。也就成大事不拘小节了。

      可是听到皇帝频繁造访梁王府,张柬之开始觉得桓彦范的计划未必能够成功了,梁王出入皇宫。你造谣说他和韦后私通,皇帝私幸梁王府那又作何解释?难道说皇帝和梁王妃私通不成?

      而且造谣的目的不是为了搞臭武三思,而是想籍此激怒皇帝,从而令皇帝疏远武氏,最终达到削弱甚至铲除武氏的目的,从而再立新功,到时朝堂就是功臣党一家之天下,把国戚皇亲势力扫荡于外了。

      然而,既然是皇帝先向武氏频频示好,武三思才奉皇命入宫,这谣言还能达到应有的效果吗?皇帝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吗?而且皇帝很清楚是谁对武家必欲除之而后快,一旦疑心到他们身上,会不会弄巧成拙?

      尤其叫人担心的是,皇帝如此亲近武氏究竟目的何在?难道……皇帝要兔死狗烹,对一手扶持他上位的功臣们下手了?

      直到此时,张柬之一班人还不觉得他们扶持李显登基后,大力栽培亲信,弄的鸡犬升天,又恃功自傲一手把持朝政、强迫李显做个垂拱而治的贤明之君有何不妥。

      他们觉得委屈,因为他们没有不臣之心。他们栽培亲信是因为他们认为他们提拔的人都是忠于朝廷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他们提拔这些人是为了更好地为朝廷尽忠。不用自己亲近熟悉亲近的人,难道要提拔一些异己来拖后腿?

      至于让天子做个垂拱而治的贤君,这正是古往今来臣子们孜孜以求的最高境界吗?这才是最理想的政治格局,这么做都是为了皇帝好、是为了黎庶万民好,至于皇帝本人愿不愿意……,大势所趋时,皇帝不愿意也得同意!

      可现在很显然,皇帝并不甘心出现这种“大势所趋”,他不愿意按照张柬之等人的策划做个垂拱而治的圣天子,为了摆脱他们的束缚,开始寻求其他势力的支持了。

      张柬之等人紧张起来,这日朝会后,功臣党的一班骨干份子没有离开宫廷,他们以各种借口赶到政事党,待武三思等一班人相继离开宫城后,他们要在五大宰相的带领上拜谒天子,犯颜直谏,诛杀武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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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漩涡


      李显散了朝会回转后宫,正好韦后要去球场亭看鞠蹴,李显很高兴,也换了身箭袖要与皇后同去。虽说他身子不大好,但是特别喜欢看马球和鞠蹴,偶尔下场比划两下也是一件挺惬意的事。

      李显刚刚换好衣服,内侍小海就急匆匆地跑进来,微微喘息着禀报道:“圣人,张柬之、桓彦范、崔玄晖、敬晖、袁恕己等五位宰相率领多位大臣前来求见。”

      李显打了个愣怔,这几位宰相在他面前都很强势,任何一个单独来见,他都不敢不见的,何况是五人齐至,听这话音儿,似乎不只五位宰相,还有大臣相随,也不知又有什么事要难为他,李显心里登时有些打怵。

      韦后睨了他一眼,道:“众宰相齐来,夫君便去见见吧。”

      李显道:“嗯,那……朕就去见见。”

      韦后听他语气,微笑道:“宰相们都是夫君的臣子,素以忠义闻名,不会为难夫君的,若有什么难决之事,夫君不妨含糊应下,回头再作理论便是。夫君若实在不放心的话,妾身与夫君同去,就在帐后听着。”

      李显展颜道:“张相公等忠于国事,朕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们未免心切,是以常令朕有咄咄逼人之感,呵呵,朕又不愿寒了忠臣之心,说不得重话。娘子愿与为夫同去最好,见过众臣工后,你我正好同往球场亭。”

      皇宫大内本是天下最神秘最神圣的所在,但恰也因此,臣子们都喜欢在宫里面收买些耳目,弄得皇宫跟个筛子似的,有点什么大事小情,总有人在最快的时间内知道。

      李显夫妇对身边这些丫环内侍并不都是那么信任,所以场面话说起来不免有点假惺惺的。

      李显换了身衣服转到前殿,韦后带了两个贴身丫环悄然潜到屏风后面,两个丫环搬来锦墩请皇后坐下。前殿里面,一见李显,众臣躬身施礼,李显客气地道:“众卿平身,来人,给相公们看座。”

      内侍搬了锦墩上来,赐了五位宰相座位,其他大臣则侍立于下,李显在御案后坐定,微笑着问道:“众爱卿,朝会刚刚散去,众卿又来见朕,所为何事啊?”

      张柬之拱手道:“陛下,臣等今日见驾,为的是武氏一族的事情。”

      李显心中一惊,微微动容道:“武氏一族?如今有赖众臣工鼎力扶持,朝廷法度严明,天下安定,武氏一族有什么事劳动各位相公前来见朕?”

      张柬之道:“陛下觉得天下已经安定了么?可老臣却觉得,这天下并不安定,随时都会倾覆啊。”

      李显脸色微变,道:“爱卿何出此言?”

      张柬之道:“陛下,太后**之初,宗室诸李,诛戮殆尽。今赖天地有灵,忠臣用命,扶保陛下,匡复李唐。如今太后尚在,而周之旧臣,依旧列居朝堂,武氏一族犹自封王作相,陛下难道不觉得这其中有莫大隐患么?”

      他们一说话必定提一提神龙政变,永远不会忘了声明一下皇帝是他们扶保出来的,李显一听心里头就觉得腻味,因此把眼皮一耷拉,没精打彩地道:“张相公此言差矣!”

      张柬之还很少听李显敢当面说他错了,尤其是此刻当着这么多功臣一派的大臣,张柬之的一双老眼登时瞪了起来,不怒自威地道:“老臣敢问陛下,老臣错在何处?”

      李显依旧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的声调,但话语却犀利的很:“当日神龙政变诛杀二张时,武氏一族正控制着半朝精兵,试想武氏一族若不支持,朕能兵不血刃匡复李唐吗?

      且梁王坐镇金吾卫,拘押武攸宜,迫使羽林卫不敢妄动,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大功劳,不容抹杀。有功不赏,有罪不罚,此乃为君者之大忌,这还是张相公你劝谏于朕的话,朕始终牢记心头。

      想那武氏有功于国,朕岂能无所表示。五位爱卿因神龙之功得封国公、晋位宰相,对梁王难道朕就不赏反罚贬其爵禄?梁王早有王爵在身,爵位上朕已赏无可赏,也只有让他位列宰相了。梁王虽为宰相,可国事朕已尽付于众位爱卿,又何必不肯见容于他呢。”

      监察御史崔皎拱手道:“先武周朝的则天大帝尚在,周之旧臣尽列于朝廷,陛下初复李唐,纵然论功行赏,对武氏一族也该戒备疏远,损抑其势,以防不测,奈何却一再私幸武氏,大涨武氏气焰,这与有功必赏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显心中愈加懊恼,悻悻然地想:“则天皇帝在位时你们在哪儿?有谁结庐隐居,做那不食周禄的大忠臣了!口口声声说什么武周旧臣,谁是武周旧臣,不就是你们的政敌么?”

      可这话他也只敢放在心里发发牢骚,因此敷衍道:“崔爱卿,梁王是朕的亲家,朕的爱女是梁王的儿媳,朕私幸梁王府,这只是亲戚之间的走动,崔爱卿何必危言耸听呢?”

      桓彦范出班道:“天子无私事!天子的家事同样是国事,臣等岂能不予关注。陛下返正,而武氏滥官僭爵,按堵如故,岂不令天下失望!”

      李显心头火起,口口声声说什么天下,这天下究竟是你们的天下还是朕的天下?他强捺火气,沉声道:“武氏无罪有功,朕不能不教而诛!”

      张柬之霍然起身,勃然道:“臣等忠心耿耿,所思所虑皆为陛下!虽然忠言逆耳,还望陛下善纳忠言!”

      桓彦范、敬晖等人一拥而起,同声拱手道:“还望陛下善纳忠言。”

      李显一见这般架势,不禁有些心慌起来,这时身后屏风上轻轻传出几声叩击,李显听了心神稍定,忙安抚道:“众卿的忠心朕都知道了,只是身为天子,总不能师出无名吧!各位爱卿容朕好好思量一番再做定夺!”

      敬晖一见皇帝口风松动,马上踏前一步,再接再励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陛下既已有心除奸,就该立即动手,臣请陛下降旨,臣愿提三尺青锋,为陛下先驱,斩此奸佞!”

      李显汗都下来了,只是道:“爱卿容朕好生思量一番再做定夺吧。”

      杨元琰见状,也要上前进谏,无论如何,只要今日拿到圣旨,就算激怒了皇帝也是值得的。不过张柬之已经先他一步踏了出去,张柬之是功臣党的首领,他既出面,杨元琰便站住了脚步。

      张柬之出面却并不是想继续逼迫皇帝,他知道皇帝之所以和他们这些功臣党渐行渐远,主要原因就是他们把持朝政以后,没有对皇帝表现出一个臣子应有的敬意。

      如今他们这番劝谏严格说来已经算是逼宫了,不要说太宗、则天那样的强势皇帝,换了任何一个有自尊的皇帝都会觉得这是一种羞辱,如果他们气势凌人,彻底激怒了天子,就算这一次能逼着天子诛杀武氏,也难保以后天子不会再借助相王、太平之势,到时候还能逼着天子把宗室也都杀了?

      所以,张柬之想着先把皇帝的这句承诺确定下来,只要皇帝答应了,也不过就是让武氏再嚣张几天罢了,于大局并没什么影响。功臣党目下如日中天,谅武氏也不敢铤而走险。

      因此,张柬之俯首道:“陛下采纳忠言,答应诛杀武氏,实为圣明之君。老臣记的陛上昔日曾受先帝敕封为英王,希望陛下不负壮烈英勇之名,亲自诛杀诸武,以张天子之威,臣等甘附天子尾骥!”

      李显松了口气,连忙答应道:“好!待朕准备停当,必定诛杀奸佞,介时还需借重众卿之力。”

      屏风后面,韦后对一个侍婢俯耳低语几句,那侍婢连连点头,飞也似的离去了。

      ※※※※※※※※※※※※※※※※※※※※※

      那侍婢离开宫廷,赶往梁王府的时候,武三思正在府上接见一个官员。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帝频繁私幸梁王府的消息近日已经流传开来,有些见风驶舵的大臣或者在功臣党得势后被排挤于外被边缘化的大臣开始向武三思靠拢了。

      武三思为了迅速扩张自己在朝中的势力,也是不分良莠、来者不拒,比如今天来拜访他的这位官员就是一位因为贪赃逃离任职之地的贪官,此人正是卢宾之提到过的那个郑愔。

      郑愔本来有范阳卢氏背景,可范阳卢氏三年不出,郑愔失去靠山,转而就想投靠二张,结果他刚投到二张门下,还没得到什么实际的好处,二张就被杀了。

      也幸亏他还没从二张那里得到好处,张柬之等人认为他和二张的关系并不密切,而且他十七岁就中了进士,是北方有名的才子,便网开一面,把他贬离中枢,弄到许州做司户参军去了。

      卢宾之派人去许州与他结交,引诱他出入烟花柳巷、酗酒滥赌,郑愔自觉没了前程,意志消沉,稍一勾引就上了勾,没几天功夫就把家财散尽,接着就在那个“损友”的怂恿下贪赃受贿挪用公款,陷入了卢宾之的圈套。

      然后他那“损友”又使人检举告发,许州刺史闻讯大怒,命人拿问郑愔,这时那“损友”又出面示警,自言与梁王府有些关系,怂恿他逃离许州投奔正在招贤纳士的梁王。

      郑愔走投无路,就跟着这位“损友”逃回了长安,走了崔湜的门路,把他引见到梁王面前。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卢宾之想打败显宗在手的杨帆,就必须先要有一件趁手的利器,梁王武三思就是他选择的器。

      方今天下之势,恰似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诸般势力就是其中的明流暗流、支流潜流、寒流暖流,一旦碰撞到一起,就会形成一个噬人的漩涡。随着郑愔的到来,一个吃人的漩涡,悄然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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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神龙再变


      郑愔一见武三思,纳头便拜,号啕大哭。

      武三思端着架子坐在案后,本就等着郑愔纳头便拜呢,却未料到他会号啕大哭。转念一想,武三思便释然了,这位十七岁就中了进士的河北才子确也倒霉,只因所投不是明主,仕途便如此坎坷,如此本王肯接纳于他,他这是喜极而泣吧?

      武三思刚刚想到这儿,郑愔果然仰面大笑起来,武三思暗自得意,微笑道:“郑司户,为何一见本王,先哭后笑啊?”

      郑愔这般作态,不过是穷酸文人的通病,要么故作惊人之语,要么故作恣狂之态,都是为了想要引起主公的注意罢了,一见梁王并不惊讶,倒是令他有些失望。

      郑愔擦擦眼泪,道:“臣一见大王便痛哭失声,是因为虽蒙大王收留,得到大王庇佑,可大王您这棵参天大树很快也要倒了,一旦大王遭遇不幸,介时臣不知又该流落何方,故而大哭。”

      武三思拂然不悦,不屑地道:“郑司户,你这番话太过危言耸听了吧?”

      郑愔正色道:“臣绝非故作妄言。臣敢问大王,以大王今日权柄,比诸昔日则天女皇如何?”

      武三思道:“一在地、一在天,自然无从比较。”

      郑愔道:“这就是了,然则张柬之、桓彦范、敬晖之流当初并无今日权势,尚且凭其一身胆识,悍然废掉则天女皇。而今他们把持着将相大权,一呼百诺、权倾朝野,大王虽有天子宠幸,能及昔日女皇威风吗?诸功臣磨刀霍霍,所图者大王也,大王命危如晨露,犹自以为安如泰山,不当臣之一哭吗?”

      武三思虽然对功臣党暗怀警惕,却不至于被郑愔这番话就吓到,他沉着脸色问道:“然则你又为何发笑呢?”

      郑愔把鸡胸脯儿一挺,傲然道:“因为微臣来到了大王身边,只要大王肯接纳微臣的主张,微臣略施小计,就能保得大王高枕无忧,大王若是稳如泰山,微臣也就有了长久的依靠,安能不笑?”

      武三思哈哈大笑起来,为了对付功臣党,他和门下五犬也不是没商量过办法,只是一直没有太妥当的主意,最终只能采取先固帝宠,徐图功臣的作法。如今这位河北才子虽然有点故弄玄虚,不过他能想己之所想,倒是有那么点为主分忧的架势了。

      武三思笑吟吟地道:“郑司户有何妙计,还请道来。”

      郑愔在投奔武三思的路上,他那位据说和梁王府有些关系的“酒肉损友”就和他讲过武三思目前的处境,他要投奔梁王获其重用自然要投其所好,所以对于如何改变梁王的处境,他是真正下过一番功夫的。

      最终在他那位损友一句“无意之言”的启发下,他是真的想出了一条妙计,作为他投奔梁王的投名状、见面礼。是以郑愔胸有成竹地道:“事关重大,还请王爷摒退左右。”

      武三思摆摆手,左右家将立即退出门去,崔湜微微一笑,作势也要退出,郑愔眼下还未得武三思宠信,人家可是已经成为梁王心腹了,哪敢把这引见人得罪了,赶紧道:“崔员外请留步,还请足下一同参详。”

      这时候,奉韦后之命出宫的那个小宫娥,已经乘着一辆驴车,急急赶到了梁王府。

      ※※※※※※※※※※※※※※※※※※※※※※※

      面对强大的则天女帝,张柬之以只争朝夕的心态孤注一掷果断动手,成功地把这位女皇帝拉下了马。可是大权在握之后,不知道他是顾忌多了,还是心态发生了变化,他开始优柔寡断了。

      针对如何处理武氏一族,杨元琰和敬晖等人主张快刀斩乱麻,借神龙政变的大胜之势,再来一次**,但是作为功臣党的最高领袖,张柬之坚决反对这一主张,他要等皇帝下旨。

      虽然没有这道圣旨,凭他们如今的势力一样可以采取行动,但是擎天功臣、当世周公等一系列的大帽子扣在他头上之后,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珍惜羽毛,他不想在品性和行为上遭人诟病。

      当然,他做出这一选择,不仅仅是因为他爱惜名声,同时也源于他强大的自信。他坚信皇帝尽管对一些功臣的跋扈有些不满,但皇帝倚重的依旧只能是他们。

      他坚信皇帝无法抛弃也不能抛弃一手扶持他登基御极的这些功臣,离开他们,政令圣旨将难出宫门,所以皇帝即便为难,最后在取舍之间也只能选择他们,来个挥泪斩马谡。他要手持圣旨,堂堂正正诛杀诸武。

      但是,在得知他们已磨刀霍霍之后,武三思却以比他们更快的速度采取了行动,尤其是得郑愔献计,紧跟着又得到宫女传讯,获悉危机将至以后,武三思马上决定动手了。

      武三思要动手同样离不开皇帝的支持,否则他就是乱臣贼子,相王党、太平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一定会在功臣党和梁王党两败俱伤之际,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但是李显本人尽管优柔寡断,可他有个“贤内助”,他的这位贤内助对武三思的决定极力赞同,而李显对这位贤内助又一向言听计从,于是,由皇帝李显亲手主导的政变又开始了。

      这一年,依旧是神龙元年。

      ……

      傍晚,今日轮值的杨帆巡弋罢各处宫室,听到端门传来鼓声,便吩咐关门落锁,一道道宫门轰然关闭,将一道道夕阳锁于宫门之外,整个皇宫立即寂静下来,弥漫起一片肃杀寂寥的气氛。

      杨帆的宿处在玄武门,他正要回转宿处,内侍总管小海忽然带着两个小太监匆匆赶来,一见杨帆,欠身施礼道:“大将军,可叫奴婢好找,陛下在仙居殿等着召见大将军呢!”

      杨帆微微有些错愕,他吩咐任威等人先回玄武门,自与小海走向仙居殿。小海是婉儿的亲信,与杨帆的关系自然也不生疏,杨帆举步前行,将那两名小太监甩开六七步距离,低声问道:“皇帝何事见召?”

      小海飞快地向身后扫了一眼,依旧快步前行,低声答道:“皇上御极以后,后宫里调拨了许多新人,有些事情连奴婢都未得参预,此番召见所为何故,奴婢着实不知,不过上官昭容那里也被告知今夜不得离宫了。”

      杨帆听了心头不觉一紧,暗暗提起了小心。

      二人来到仙居殿,小海先行一步,进入宫门,高声禀道:“圣人,杨帆到了。”

      片刻之后,宫内遥遥传出一个小内侍尖细的声音:“宣杨帆晋见。”

      杨帆将佩剑摘下交给站殿将军,举步走进殿去,就见李显站在御案后面,正在持笔泼墨,一时也看不清写的什么,极目一望,似是一副山水模样。杨帆不觉有些意外,皇帝这么有闲情逸致,似乎不像有什么大事发生。

      李显将笔搁在笔山上,抬头看着杨帆,笑吟吟道:“大将军来啦,来人,赐座。”

      杨帆赶紧欠身道:“陛下面前,岂能有臣的座位。”

      李显离案笑道:“爱卿不要客套啦,你是朕的大恩人,没有爱卿,就没有朕的今天,快快坐下吧。”

      “是!臣谢陛下。”

      杨帆答应着,依旧不敢就座,直到李显在案后坐下,这才欠着身子,只把半个屁股摞到了小海亲手搬来的锦墩上。

      这姿势也是有讲究的,下位者为了表示对上位者诚惶诚恐尊敬有加,在交际中便有了些言行方面的定例成规,比如这么坐就是表示对上位者心存敬畏,今日皇帝召见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杨帆自然要谨慎些了。

      李显见他规矩谨慎地坐下,满意地微笑了一下。

      杨帆故作恭谨地坐定,忽然听到极其细微的呼吸声,杨帆暗暗一怔,凝神细察,便觉殿中殿中巨柱之后、殿顶承梁之上,似乎都有几道极其细微的呼吸声,若非他耳力超凡断难察觉,杨帆的脊背不由悄然绷紧了。

      李显笑问道:“爱卿麾下万骑,如今组建的如何了?”

      杨帆双足暗暗用力,一旦有变,随时可以如鹰隼般跃起,不过他为了表示恭敬,坐姿本来就比较紧张,旁人倒看不出诡异。

      一听天子动问,杨帆忙欠身道:“臣得圣谕后不敢怠慢,特从北衙、南衙普通士兵中选调精锐、又从长安清白百姓中招纳勇士,如今万骑将士已经满员,眼下正在对他们进行训练。”

      李显颔首道:“好!你是拥立朕的从龙功臣,又曾救过朕的性命,朕对你是绝对信任的。这一次,朕许你千骑扩建为万骑,就是希望爱卿能够掌握更大的力量,才能更好地为朕效力啊。”

      杨帆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道:“陛下对臣如此厚爱,怎不让臣肝脑涂地,臣当竭股肱之力,尽忠贞之节,誓死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李显摆摆手,叹口气道:“爱卿先有救驾之功,复有从龙之功,仅有些许恩赐,已经是委屈了爱卿啦,又何谈知遇之恩呢。只是,朕虽贵为天子,却也做不到一言九鼎,有心赏赐爱卿,还得看他人脸色,徒呼奈何。”

      杨帆“果然中计”,“惊怒交集”地道:“陛下九五至尊,言出法随,谁敢违拗?可不是乱臣贼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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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示恩

    

  
      李显摇头道:“乱臣贼子么,倒是有些言重了,不过有人假言国事,却为一己私心,这倒是真的。”

      李显看了杨帆一眼,又道:“朕御极之初,论功行赏。依爱卿的大功,便是封个公爵,朕觉得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有人说起爱卿与二张交往素来密切……”

      杨帆急忙起身表白:“陛下,微臣……”

      李显伸手向下一按,道:“爱卿坐下,朕对爱卿的忠心从未有所怀疑。说起来,二张得势时,又有谁不虚与委蛇呢,不要说爱卿你,就是朕当时在他们面前也要退让三分啊。

      结果叙功论赏时,有大臣说加封爱卿一个县伯便可。朕觉得如此薄赏会让功臣寒心,所以朕力排众议,擢升爱卿为冠军大将军,加侯爵衔,又扩充千骑为万骑,算是朕对爱卿的一点补偿。”

      “功叙功论赏时有大臣建议?”这个大臣是谁?论功行赏一事可是由张柬之、恒彦范等人一手把持的。“朕力排众议?”这众议之人又是哪些人?

      皇帝这么说,分明是在离间杨帆与功臣党的关系了,杨帆对李显的用心非常清楚,但李显这番话虽有挑拨之嫌,他说的事情却是不假。

      有婉儿在宫里,张柬之等人字斟句酌之后呈上去的那份请功奏章的内容,杨帆一清二楚。这些人连自家的教书先生都没忘了名列功臣簿,却把杨帆这个关键人物遗忘在榜末,这是事实。

      杨帆赶紧起身谢道:“陛下对臣如此厚爱,令臣惶恐之至、感激之至!”

      李显道:“以爱卿的功劳,受之无愧。爱卿不必拘礼。唉,只可惜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如爱卿一般公忠体国啊。有些人恃功自傲,不知进退,结党营私,蒙蔽君上,与爱卿一比,真是让朕大失所望!”

      到了这个时候杨帆如何还不明白皇帝的用心,皇帝这是要对功臣党下手了,杨帆心中凛凛,面上却作出一副义愤模样,慨然道:“臣食皇家俸禄,忠于李唐社稷,陛下但有所命,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显霍然起身,双手扶案,微微倾身,一脸肃杀地道:“若是朕要你带兵诛杀他们,你也愿意听从朕的旨意吗?”

      随着李显这一声喝问,他身后的帷幔突然鼓荡了一下,似乎有一股无形的杀气要破开那靛青色的帷幔。杨帆目芒一缩,懼然道:“臣惟陛下之命是从,愿为陛下效死!”

      李显哈哈大笑,欣然道:“好!朕没有看错你,杨帆,你果然是朕的忠臣!”

      这时李显身后的帷幔又轻轻波动了一下,似乎李显的杀气一敛,那帷幔也飘垂回去,恢复了原状。

      帷幔后面分明是有一排侍卫,不过杨帆自始至终都不曾听到帷幔后面发出呼吸,显然警戒于天子身后帷幔之中的这些侍卫较之匿于别处的那些侍卫武功更高一筹。

      李显登基之后,对则天女皇留下的梅花内卫进行了彻底的改组,一班立下大功的女侍卫皆被他下旨开赦允其离宫出嫁了,并赐下房宅田产,立了首功的高莹、兰益清等人更是由他慨慷地许下了诰命身份,一俟出嫁,立即就是诰命之身。

      皇帝想要招纳一批身手高明的武士为他所用,自然是易如反掌。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世上哪有那么多不慕名利,甘心把自幼苦练方才拥有的一身绝学与草木同朽的世外高人?都是小说家言罢了。

      现在的内卫是由李显一手掌控的,如果杨帆方才不是对阻碍皇帝论功行赏的大臣表现的异常愤懑,如果不是他对李显一再表示忠心,又或者对功臣党稍示欣赏或同情,这仙居殿上恐怕已经是一片刀光剑影了。

      杨帆手上毕竟掌握着上万精兵,而且主职就是戍守宫廷,皇帝如果想有什么举动,杨帆的立场和态度至关重要。如果天子已经对他亲口示恩并做了种种暗示,他还模棱两可立场不明,那就足以成为被诛杀的理由了。

      杨帆主动请战地道:“请陛下降旨!”

      李显摇摇头,欣然道:“朕方才如此说,只是想明白爱卿的心意,虽然他们得势之后有些忘乎所以,对朕不恭,可毕竟有功于朕、有功于国,朕岂能滥施杀戮呢?”

      杨帆暗暗松了口气,忙道:“陛下英明!”

      李显道:“朕打算封张柬之、崔玄晖、桓彦范、敬晖、袁恕己五位宰相为王!”

      杨帆顿时一呆,他见这仙居殿上明里暗里的埋伏,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却不想从李显口中听到的竟然不是诛杀,也不是削官罢爵,而是升官,五功臣居然都要封王了。

      杨帆知道五宰相封王必然是有相应条件的,那就是交权,不能再对皇帝指手划脚,可是古往今来江山更替,那些陪着天子一刀一枪打下江山的功臣们又有几人能得封王呢?

      江山是李家的,李家不想用这些忘乎所以的功臣了,用赐以王爵的方式让他们荣休,如此看来,比起狡兔死走狗烹的开国明君们,当今圣上算是极为厚道了。

      杨帆情不自禁地赞道:“陛下仁慈!”

      如果说他方才那句“陛下英明”有拍马屁的意思,这句话却是说的情真意切了。

      李显喟然道:“虽然他们得意猖狂,可是毕竟有功于国,朕也不忍过度苛责。赐他们一个王爵,让他们世袭罔替,子子孙孙荣华富贵,与国同休。朕再赐他们一道丹书铁券,如非十恶不赦之罪,可免死十次,这么做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李显得到了杨帆尽忠的承诺,心情大好,欣然又道:“明日大朝会时,朕会当场下旨分封五功臣为王。只是朕的这番苦心他们未必理解。一旦他们恋栈权位当庭抗旨,难免会生出祸乱来,是以还要爱卿早做准备才是。”

      李显说着,举起手来“啪啪啪”三击掌,帷幔一分,霍然从后边走出一个人来,杨帆定睛一看,正是武三思。杨帆心中又是一惊,看来皇帝早已有所准备了啊。

      武三思本人虽不统兵,但武家子侄中却多有统帅兵马的,李显作为皇帝要罢黜大臣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再有武家以武力撑腰,足以保证旨意的贯彻。如此看来,如果不是因为他杨帆控制的玄武门太过重要,而调开千骑又势必会引起大臣们的戒备,因此只能对他实施拉拢的话,这次连他也要被蒙在鼓里。

      武三思已经带了多少兵进宫?他们又是怎么进来的?

      杨帆心思连转,突然想到隶属金吾卫的大角手,他好象明白了什么。

      李显道:“梁王、杨将军,如今五功臣把持着将相大权,朕也不得不忌惮三分,朝中如今尽是他等耳目,事机不可不慎,所以这桩大事,朕只分付你二人知道,再无他人与闻。朕的生死前程,如今就托付给你们了!”

      李显说着,向武三思和杨帆郑重地长揖一礼。

      ※※※※※※※※※※※※※※※※※※※※※※※

      翌日早朝,皇帝于太极宫的正殿太极殿上举行大朝会。

      百官一早就赶到了宫城,自承天门鱼贯而入,穿过太极门,直入太极殿,面君见驾。

      殿上金瓜武士以及皇帝身边的近身侍卫,平时都是挑选身材高大、相貌英俊,高矮胖瘦都一般无二的卫士们充任,但是今日全部换了卖相虽然不是那么好。却个个都有一身绝技的内卫高手。

      “封锁永安门!”

      百官刚刚进入太极殿,左千牛卫将军曹胜便沉声下令,一队官兵从早先埋伏藏身的将作监里冲出来,直奔永安门。与此同时,横街上又有几队官兵抢出,分别封锁了长乐门和承天门,这是从外朝进入太极宫的三个重要门户。

      与此同时,内卫大将军武攸暨率领左右卫的兵马控制了分别通往东宫和掖庭宫的通训门和通明门。

      自从李显登基,对武则天忠心耿耿的武攸宜就被剥夺了大将军职位,只保留了王爵,改由武三思一党的武重规统帅右羽林卫,武重规率领右羽林卫此时也控制了安礼门和嘉庆门,再加上杨帆控制的玄武门,整个太极宫已被困的水泄不通。

      大将军李多祚如今是羽林卫的最高统帅,但他与功臣党关系相对来说太过密切,而且在神龙政变后他已封王,获益极大,李显没有把握把他争取过来,所以对他封锁了消息,是以李多祚对这番突出其来的变动竟一无所知。

      而太极宫内各处要道上,则由全副披挂的武懿宗率领金吾卫控制起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这些金吾卫精锐是以大角手换防的名义秘密调入宫城的。

      金殿之上,大臣们听着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三茅钟鸣,皇帝驾兴,李显戴幞头、玉带、锦袍,转过玉屏,于御座就坐,皇后韦氏也同时升殿,在垂帘后面止步,落座。

      四名身着铠甲的镇殿将军分站殿角,金吾军执大仗黄旗站在大殿内外,朝会开始了。文武百官耸列殿上,朝仪整肃,齐齐捧笏向皇帝施礼,高声道:“臣等参见陛下!”

      一个小太监自玉屏后面悄然转出,凑到韦后耳边悄声低语了几句,韦后听罢,一双明眸穿过珠帘,冷冷地投到长揖到地的百官身上,唇角一翘,漾出一丝娇美而冷厉的笑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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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捧杀(上)


      御前太监刚刚宣罢“有本早奏”,张柬之便闪身出列,捧笏向李显道:“陛下,自武后秉政以来,杀戮之多,冤狱之繁,不可胜数。神龙**后,陛下屡颁大赦,然仍有获罪者遗漏于外,未曾蒙受陛下的恩典。

      老臣着三法司检索之后,发现仍有下列人等需陛下隆恩特赦:一、为周、来、索、丘等酷吏所枉者,应咸令清雪;二、其子女配没者,应赦自由;三、昔日蒙冤今朝得雪之官宦子孙皆应恢复资荫(继承先辈应该传下来的特权和爵位)。四:蟒氏(王皇后)与枭氏(萧淑妃)家人应尽复旧姓,还请陛下恩准!”

      李显淡漠地瞥了他一眼,换做以前,张柬之这番话不会引起他特别的联想,但是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生恶感之后,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揣摩对方的动机,而且绝不会往高尚的方向去想。

      张柬之这番话说罢,李显便想:“自神龙政变以来,迄今百余日了,这位以周公自诩的宰相主持朝政,于国计民生、外交军事方面并无一策一令之建树,每日里奏到御前的都是还有何人应该封赏、还有何人应该昭雪,这是宰相该干的事吗?”

      其实,那个时代国家运行效率本就迟缓,神龙政变又发生在正月,如今才过了百余天,刚刚到了春天,除了着令户部关注春耕外,这段时间里也确实没有什么国家大政方针需要制订。

      再者说,李显不是顺利继位的,而是采用政变的方式强行登位,以这种方式推翻旧的统治者,本就应该在赏与罚上好生做一番文章,清洗旧党,建立新党,让政权稳固下来,张柬之这段时间着重关注这方面的事本也无可厚非。

      但李显已经对张柬之有了成见,他便不这么想了,他认为周兴、来俊臣等一班酷吏所陷害的人都是朝中重臣,王皇后和萧淑妃的背后都有世家大族的影子,张柬之为他们平反,目的是示之以恩,拉拢他们为己所用,进一步扩大他在朝廷中的控制力,达到一手遮天的目的。

      李显暗暗冷笑:“今日朕便收回你的权利,叫你回家做个无所事事的富家翁去,你便是示恩于他们,也休想让这些人为你所用了。”

      李显淡淡地应了一声,道:“爱卿所言甚是,准奏!”

      李显这一准奏,倒把张柬之弄的一愣。

      旁的还好说,他估计皇帝会答应,不过把王皇后和萧淑妃家人的家人贬为蟒姓和枭雄是武则天下的旨意。近来皇帝的态度明显转变,有心淡化神龙政变的影响,不愿对武周朝的一切为了推翻而推翻了。

      所以他精心准备了一套说辞,只等皇帝推脱不允时便说出来说服皇帝,却不想李显急于施展“捧杀”的杀手锏,无心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纠缠,倒弄得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张柬之愣了愣,只好咽下精心准备的一套说辞,郁闷地应道:“陛下仁慈!”便退回班中。

      李显一见又有大臣要出班奏事,有些迫不及待了,不等那人进言,李显便咳嗽一声,朗声道:“诸位臣工,自文明以来蒙冤受害的忠臣及其家眷子嗣早应平反,为何自朕登基以来已三次大赦天下,迄今仍有遗漏的人呢?”

      李显环顾众臣,见大家相顾愕然,微微一笑,又道:“因为二张心怀叵测,趁朕的母亲病重之机把持朝政,朕迫不得已诛杀二张,母亲病情严重,已无法料理国事,仓促之间禅位于朕!”

      李显这番话早已做了精心准备,所以说来铿锵有力,说到“朕”字时他刻意地顿了一顿,金殿上拢音放大的效果极好,一个“朕”字在众人耳中回荡了好几遍。

      李显先后两次坐朝称帝,还从来没有像今天一般意气风发,眼见群臣噤语,愈发的底气十足,他高声又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朕为母亲分忧,仓促继承大宝,急于平复因二张之乱给国家造成的混乱,因之诸般国策施行都不够缜密。”

      武三思马上捧笏高声道:“陛下所言甚是!”

      李显把声音又拔高了一截,道:“对于诛杀二张的功臣们,朕的赏赐于仓促之中,也有许多不够缜密之处,这些天来,朕反复思量,决定对一些居功甚伟的大臣要重新进行封赏。”

      此言一出,众人更加惊讶,听皇帝这话音儿,似乎还嫌赏的不够?扶保皇帝登基的几位主要大臣,如今都位列国公官至宰相了,再往上封岂不封无可封了?

      张柬之等人却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他们并不清楚皇帝有何打算,更是作梦都想不到皇帝要用明升暗降的法子,不惜一下子抛出五个王位给他们这些异姓大臣以换取皇权的集中。不过此事皇帝事先没有跟他们通过半点消息,这就足以引起他们的警惕了。

      李显说到这里,身子往御椅上一靠,双手搭在龙形的扶手上,朗声宣道:“上官昭容,宣圣旨!”

      此言一出,殿上顿时又是一阵骚动,皇帝连圣旨都拟好了?直接就要宣旨,根本没有通过中书门下!自从李显登基以来,除了半遮半掩的封过几个皇亲国戚斜封官儿,还从来不曾这么乾纲独断过呢。

      九龙玉屏后面闪出一道倩丽苗条的身影,甫一出现,便向站于武臣班中的杨帆投以关切的一瞥。昨夜婉儿也被留在宫中,拟了一夜的圣旨,虽然圣旨中没有提到杨帆,可杨帆与功臣党多少也有一些瓜葛,婉儿不知郎君会不会受到牵连,着实地牵挂了许久。

      而杨帆自昨夜向李显表白忠心之后,就和武三思形影不离了,还有一班内卫武士始终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他根本没有机会去见婉儿,是以也是担了一夜的心事。

      见到杨帆投来的示意安心的目光,婉儿才轻松下来。她站在御前,一名宫娥捧着一个黄绢托盘紧随其后,婉儿的目光向群臣微微一扫,伸手取过一轴圣旨,徐徐地展开。

      这位上官昭容在宫里做官,在宫外有府邸,享受皇妃品禄,担任的却是大臣职务,与那位女皇帝一样,也算是古往今来独一份儿了。满朝文武都明白这位昭容的真实身分,对她宣旨自然没有什么疑虑。

      婉儿宣的第一道圣旨是针对相王府的。相王本人已经加封安国相王,食邑万户,仪仗警卫如同天子,实在是升无可升了,李显就把这赏赐加在了相王的五个儿子身上。

      李成器任左赞善大夫,加银青光禄大夫衔,食邑三百户。李成义任司农少卿,加银青光禄大夫,加赐实封食邑两百户。李隆基、李隆范等三子分封地方,开府建署,设置僚属,正式成为一郡长官。

      相王的长子和次子之所以没有外放地方,却是因为相王尚在,为人子的必须要有人在身前尽孝,所以不能将五子尽数分封地方,不过这一下相王府有三子分封地方,立即掌握了三郡之地,这可是真真切切的实惠。

      这道圣旨宣布已毕,众臣工都有些莫名其妙,因为李显对他这位同样当过皇帝也当过太子的兄弟满怀戒备,这事瞒不了人,如今他突然加恩,难道天子转了性儿?

      这道圣旨宣罢,上官婉儿又拿起第二道圣旨,因为她站在丹陛之上,群臣在下面看不到那托盘中是否还有圣旨,只能耐着性子听着。

      这第二道圣旨却是对太平公主的加恩。太平公主当初与薛绍成亲后,本有两子两女,与武攸暨成亲后,因自己与杨帆有私,便也放任武攸暨纳妾聘女,武攸暨如今生有两子两女,也都归在太平名下,所以太平如今算是有四个儿子。

      四子之中,除了一个年幼,其余三个皆封三品,次子薛崇简更是受封为郢国公,拜太中大夫司礼丞,加封银青光禄大夫。李显之所以对太平公主次子格外施恩,是因为太平公主的长子将来要继承武攸暨的王位,现在封他一个国公也不算给了实惠。

      至于太平公主的几个女儿,圣旨一下,也都加封为县主了,而这县主本是亲王之女才可以得到的封号,公主之女原本没有这项特权,皇帝此举分明是把太平公主视同一位皇室亲王了。

      这道圣旨一下,大殿上原本的骚动顿时变成了一片哗然,爵位、官职、食邑好象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扔,皇帝突然变成了善财童子,这是要疯啊?李显安坐于上,笑微微的,不动如山。

      众臣一见就晓得还有下文,马上都肃静下来,就见上官婉儿自黄绫托盘之上又缓缓拿起了第三卷圣旨。杨帆看着那双柔荑轻轻展开圣旨,不由暗暗一叹,慢慢垂下了目光。

      昨夜始终有内卫高手陪同左右,他纵有心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何况皇帝对功臣党封王夺权,逼其荣休,手段算不得酷厉,而他又算不得功臣党,叫他舍了身家性命,在皇帝已经有备的情况下调动千骑孤注一掷,他做不到。

      况且,他的初衷是拥李复唐,如今是李唐的皇帝不满功臣擅专,想要夺回帝王的权力,他没有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为功臣党的利益而战。可眼见得图穷匕现,杨帆心中终究难免一丝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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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捧杀(下)


      “建侯之典,岂独于懿亲;茅土之荣,必覃于茂绩。侍中上柱国齐国公敬晖、侍中上柱国谯郡开国公桓彦范、银青光禄大夫守中书令兼修国史上柱国汉阳郡开国公张柬之、银青光禄大夫中书令博陵郡开国公崔元晖、中书令兼检校安国相王府长史上柱国南阳郡开国公袁恕己等:

      早竭忠谠,夙罄腹心。在身喻于股肱,在物均于舟楫。除凶而殄逆,更安社稷之基;策命而襃崇,爰申建侯之宠。敬晖可封为平阳郡王,彦范可封为扶阳郡王,柬之可封为汉阳郡王兼特进,勋及食实封各如故。玄晖可封为博陵郡王,恕己可封为南阳郡王。仍令准例朔望朝参,便即不须推让。主者施行。”

      区区两百余字,却似一道惊雷,圣旨宣罢,金殿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皇帝的这道旨意惊呆了。

      李显看了看金殿上的群臣,完全不似平日一般目中无人聒噪不休,一丝快意的冷笑不禁倏然掠过他的双眸,几个月来他在功臣们面前所受的窝囊气似乎在这一刻全都宣泄出去了。

      他清咳一声,接过婉儿的话头道:“朕赐五王金帛鞍马,丹书铁券,非十恶不赦之大罪,可免十次死罪。诸位爱卿安居荣养,每月朔望(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两天)可上朝面君。退下吧。”

      张柬之一群人如五雷轰顶,他们惊愕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他们刚刚听到的话。皇帝毫不客气地轰他们下殿了,他们还呆呆地站在那里。

      垂帘后面,韦后见状轻轻咳嗽一声,又向身边侍候的小太监呶了呶嘴儿,小太监会意,马上跨前一步,高声宣道:“金瓜武士,请五王下殿。”

      几名金瓜武士马上走到张柬之等人面前,将手中金瓜一横,桓彦范目欲喷火,霍然冲上前去,就想与皇帝理论一番,金瓜武士脸色一狞,立即把金瓜向他胸前一抵。

      桓彦范袖口一紧,扭头一看,就见张柬之脸色铁青,目光微垂,愤怒的火苗在他眸上隐隐燃烧着,但他牙关紧咬,颊上绷起两道棱子肉,强抑愤怒地向桓彦范摇了摇头,然后率先向御座上的李显拱起双手,一步步退向殿外。

      敬晖、袁恕己、崔玄晖三人面色如土,突如其来的打击弄得他们不知所措,他们惶然拱手,随着张柬之向殿外退去,桓彦范见此情形,只得恨恨地跺了跺脚,也不向天子施礼谢恩,只把大袖一甩,昂然阔步地出了金殿。

      张柬之一出金殿,金灿灿的阳光耀眼,不禁令他眯起了双眼,这时他才发现殿前戒备突然森严了许多,太极殿前一直到笔直的御道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执金吾整齐的队伍似乎一直排到了天尽头。

      张柬之仰起头来,想要长叹一声,却突然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险些一跤跌倒在地,敬晖和崔玄晖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自从神龙政变的那个惊魂之夜,迄今不过才四个月,一共百余天,这段时间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候,可此时想来,却似做了一个荒唐的梦,张柬之忽地哑然失笑。

      袁恕己一见暗自揪心,生怕这个八十一岁的老人受此沉重打击一下子疯掉,那功臣党可就群龙无首了,袁恕己不安地问道:“张相公,您……这是何故发笑啊?”

      张柬之惨然道:“老夫笑我自己,白活了八十多个春秋,竟是如此不知进退、不知分寸。老夫为相一共才七个月,自神龙政变至今不过四个月,有什么根基底气可以与皇帝相争呢?

      老夫的权力本是空中楼阁,老夫却以为自己是天子奠基之石,空有从龙之功,不懂得用来维系天子的信任,却迫不及待地把天子推到武氏一边,老夫怎能不败?呵呵,败的不冤、败的不冤啊!”

      崔玄晖、敬晖、袁恕己黯然不语,唯有桓彦范咬牙切齿地道:“我不甘心,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张柬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士则,你我得以封王,世袭罔替,皇恩也算深重了。皇上对我们并没有做绝,承认我们的失败吧。”

      桓彦范脸色铁青,怒吼道:“凭什么?如果不是我们,他能坐上皇位?我不甘心,我们还没有输,我们在羽林卫中还有诸多将领,我们在朝廷上还有一呼百诺的威望,我们在天下间还有忠义无双的美名,我们……”

      张柬之长满老年斑的脸庞猛地抽搐了一下,他用力挣脱崔玄晖和敬晖的扶持,厉声喝道:“那么你想干什么?难道因为皇帝不重用你,你就要发动兵变,再换一位皇帝?”

      “我……”

      桓彦范被张柬之质问的哑口无言。

      这时,武懿宗率领一队持戈配剑的金吾侍卫,从太极门外走来,桓彦范定睛一看,不由露出骇然神色,就见李湛、薛思行、杨元琰等人垂头丧气地跟在武懿宗后面。

      武懿宗走到他们面前,大剌剌地拱了拱手,阴阳怪气地道:“五位相公……啊!本王说错了,应该是五位王爷,哈哈,五位王爷怎么这么有兴致,站在太极殿前晒太阳么?”

      桓彦范没有理他,而是急急向杨元琰等人问道:“你们这是……这是怎么了?”

      李湛如丧考妣地道:“陛下有旨,免去我等军职,另有任命。”

      桓彦范一听,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巨人迎面打了一拳,踉跄退了几步,脸色变成死灰。武懿宗怪笑几声,对李湛等人道:“诸位,快点走吧,可别让陛下久等了。”

      李湛等向张柬之五人默默地抱了抱拳,长叹一声,随着武懿宗向金殿上走去。这时,就见崔湜从金殿里匆匆出来,与武懿忠错肩而过向他们奔来,后边还跟着十几个身姿矫健的内卫武士。

      “莫非皇帝回心转意了?”张柬之一双老眼中陡然焕发出了神采。

      崔湜走到张柬之面前,拱手道:“五位王爷,下官奉旨,陪同五位王爷立即前往政事堂,向梁王交割一应宰相印衿及簿录。”

      张柬之眼中的神光迅速黯淡下去,崔玄晖却惊疑不定地道:“崔湜?你……你不是吏部员外郎么,宰相交接,你一小小员外郎有何资格见证主持?”

      崔湜笑容满面地向他打了个躬,道:“王爷您有所不知,承蒙陛下宠信,下官刚刚被皇帝任命为中书舍人兼兵部侍郎了。”

      敬晖恍然大悟,他怒吼一声扑将上去,五指箕张,凌厉地抓向崔湜的咽喉,嘶声大吼道:“好贼子,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出卖了我们。”

      一条手臂陡然出现在敬晖的身前将他硬生生挡住,虽然只是一条手臂,却似铁铸的一般,稳稳横在那里,狂怒之中的敬晖竟无法撼动分毫。这是一个面色阴冷年约四旬的武士,他轻蔑地一振手臂,敬晖便仰面摔了出去。

      桓彦范和袁恕己急急扶住敬晖,怒视着崔湜。

      崔湜退后一步,掸了掸衣襟,晒然道:“王爷,您请自重!”

      敬晖气的浑身哆嗦,指着他颤声道:“你……你你……你这贼子……”

      崔湜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儿,道:“崔某不听敬相公您的,而是听当今天子的,你说崔某是忠是奸呢?哼!似你这种尊卑不分狂妄自大之徒,陛下竟不加罪,而是封王荣养,可谓天恩浩荡,你还不知感恩,这才是狼子野心!”

      崔湜沉着脸道:“交接已毕,下官还另有事情待办,五位王爷,这就请吧!”

      桓彦范还不知道敬晖派崔湜到梁王那里卧底的事儿,不解地向敬晖问道:“仲晔,你……你为何这般模样?”

      敬晖老泪纵横,仰天痛哭道:“是我瞎了眼瞎,是我害了你们啊!”

      张柬之虽然年老,心里却不糊涂,眼见这般情形,他已经明白了几分,只是这时也懒得理会详情了。张柬之长长叹了口气,对敬晖和桓彦范道:“走吧,一切再也休提。”

      崔湜得意洋洋,五王却是脚步沉重,张束之等人意气消沉,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岁,独有恒彦范依旧不甘心就这么退出政坛,结束他叱咤庙堂、挥斥方遒的政治生涯。

      走着走着,桓彦范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神龙**前后,功臣党在军中安插了一些亲信,主要集中在羽林卫里,这些人方才都被解除军职了,但是还有一个人方才并没有见到,那就是王同皎。

      王同皎是皇帝李显的女婿,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逃过了对军队的清洗。可也恰因为他是皇帝的女婿,所以在他身上有着功臣党和帝党的双重身份。

      如今他会站在谁一边呢?桓彦范无法确定,但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经过神龙政变,他已明白改天换日并不一定要动用举国之兵,闹得烽烟四起。有时候,在中枢腹心之地,只需一小支武装,百十余人,就可以在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改变国家的命运。

      桓彦范心中陡然升起一线希望,无论如何,他都要试试。

      金殿上的封赏还没有结束,婉儿又拿起了第四道圣旨,这回是对皇后家族的封赏了。

      在张柬之等人的坚决反对下,李显登基后只封了已经死去的岳父为王,如今张柬之等人被一脚踢开,李显马上追封因流放岭南被当地蛮族酋长杀死的四个舅兄为郡王,又把韦后的大妹夫陆颂封为国子祭酒,二妹夫冯太和封为太常少卿;韦后的堂兄弟韦温封为礼部尚书并加封鲁国公,堂弟韦胥封为左羽林将军并加封曹国公。

      功臣党倒下了,但他们留下的势力空白迅速被后党占据。帝王心术,简而言之不过四个字:“平衡之术”。

      如今,李显拥有了梁王党、培植了后党,新的政治格局在这一天正式形成。梁王党与后党是一派,相王党与太平党是一派,两大阵营相互制衡,对李显来说,他的目的达到了

      然而,功臣党会甘心就此没落吗?相王党和太平党会甘心让后党崛起吗?龙,是行云布雨之神。神龙元年的风雨,注定不会就此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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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告诫


      杨帆在皇宫里一待三天,直到三天后才得以回家。

      其实李显根本不必如此紧张,他是皇帝,想用谁不想用是皇帝应有的权利,何况他并没有采取任何过于激烈的手段来夺回权力,而是对五功臣慷慨地封王赐归。

      这种情况下,张柬之五人根本没有可能向皇帝反击,既便李显没有将李湛等人从羽林卫中清除出去,那些人也不会因为皇帝封五功臣为王,而剥夺了他们的政治权力就悍然发动兵变。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就不会那么做,如果他们那么做,他们就成了乱臣贼子,真的身败名裂了,而且不会有任何人附庸他们、响应他们。就算最激进的桓彦范,也只敢在激忿之中才说几句过份的牢骚话。

      但李显刚刚经过神龙政变,不免有些惊弓之鸟,所以才如此郑重其事。这三天里,他已经对功臣党控制的中枢机要部门来了一次极彻底的大换血,掖庭宫里也驻扎了千牛卫和左卫各一支劲旅,这才撤销了最高警戒状态。

      杨帆回到家里刚刚半个时辰,才同妻妾儿女亲热了一会儿,沈沐就登门拜访了。

      杨帆把沈沐请进小书房,先就朝廷这两天发生的事同他述说了一遍,虽说这些事的结果沈沐已经了解,可是许多细节却不可能有杨帆这样的当事人了解,是以听的津津有味。

      杨帆说罢,沈沐笑道:“呵呵,皇帝的意图其实非常明显。他不想任由功臣党对他指手划脚了,这个傀儡他当够了。不过,他采用的手段非常高妙,既不是诛杀功臣,也不是贬官降职,而是赐封为王。

      如果张柬之等人不恋栈权位的话,这个赏赐应该是他们求之得的结果。那就是君臣皆大欢喜了。你想,冒着杀头的危险扶保太子登基,换来的不仅仅是一世的荣华富贵,而是生生世世

      只要大唐不灭,他们的子孙后代就永远承庇余荫。与国同休,这样的赏赐还不算隆重么?天下百姓也只会认为皇帝知恩图报有功必赏,挑不出半点错来,如果功臣党还想搅什么是非,天下人心是不会站在他们一边的。”

      杨帆道:“天下人心,那都是虚的。说到底,起作用的还是庙堂上的那些人。皇帝加封相王五子,又封沉太平公主的子女。凭此莫大恩惠,就拢住了相王党和太平党在此紧要关头按兵不动了。

      而且,皇帝用这样平和的手段免去张柬之等人的兵权,保住他们的荣华富贵。也不至于刺激相王和太平公主,迫使他们发生激反应,这才是皇帝得以顺利罢免五大功臣的关键。”

      沈沐叹了口气,道:“是啊。不过梁王是没有这种心机的,有高人帮他。”

      杨帆道:“这个高人……应该就是崔湜吧,据我所知,他已投到梁王门下。如果是他想出此计,我并不觉得意外。”

      沈沐略一沉吟,缓缓道:“或许是他又或许是郑愔……”

      杨帆眉尖一挑,道:“郑愔?这人是谁?”

      沈沐摆摆手道:“是谁都无所谓了,他们只能献计献策,最终还是要梁王来采纳执行,否则他们就空负屠龙之技,全无用武之地。如今武氏比则天女皇时势力还要庞大,后党又迅速崛起,我看,这天下会更不太平了。”

      杨帆目光一凝,道:“你是说?”

      沈沐道:“相王和太平不会坐视他们崛起,他们也不会让相王和太平挡了他们的前程,你看着吧,这庙堂之上,必将掀起更多风雨。”

      杨帆皱了皱眉道:“我们当然是站在李唐一边。”

      沈沐微微一笑,道:“则天女皇时才有李唐与武周之分,现在谁不是李唐呢?不管是后党、梁王党、相王党亦或太平党,谁不是李唐之臣?坐天下的可就是姓李的皇帝。”

      杨帆被他点破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你放心,公是公,私是私,我不会因为和太平的关系,就拉着兄弟们不管死活地站在她那一边。不过,后党梁王党与相王党、太平党之间如果产生争斗,我们一定会站在相王和太平一边,这没错吧?”

      沈沐道:“不错!我们的背后是世家,而世家和皇室即便是斗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的关系却是越来越纠缠不清了,旁的不说,皇帝和相王都有子女与世家联姻,这就注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可武家不同……”

      沈沐徐徐地道:

      “昔日太宗、高宗皇帝虽有意打压世家以抬高皇权,但所用手段却还温和,而武周时大为不同,因之世家与武周也就有了解不开的仇恨。崔湜投入武三思门下,真是有些利令智昏了。”

      杨帆警觉地道:“你是说,这很可能是崔湜的个人主张,而非崔老太公授意?”

      沈沐道:“很有可能。所以,崔老太公那里,我会让人透露点风声,如果这不是崔老太公的主意,也许可以迫使崔湜离开武三思,至少……不会让他再死心踏地的跟着武三思走。”

      杨帆慢慢吐出一口浊气,道:“如今崔湜是否离开武三思,对梁王党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凭梁王党自身的势力就足以在当今朝堂搅起漫天风雨,更何况如今又有后党与他们狼狈为奸。”

      沈沐转了转眼珠,道:“从则天女皇成为太后时候起,她就盯上了帝位。也是从那时起,武氏开始成为朝中最重要的一支力量,这么多年来,它已树大根深,轻易扳不倒它了。

      现如今,则天女皇都倒了,而武氏依旧屹立于朝堂,他们把持着的军权依旧水泼不进,说实话,功臣党的确有些狂妄了,他们以为这次是中了梁王党的奸计,却不明白其实最想把他们轰下台的其实是皇帝。

      如果这次皇帝把他们赶下了台,而是让他们从容布署对付武氏的手段,他们也对付不了武氏,到时候只怕下场比现在还要凄惨。而如今后党崛起,说不定反是一件好事?”

      杨帆道:“此话怎么讲?”

      沈沐道:“后党一旦崛起,必定也要插手军队。他们是梁王党的盟友,对他们梁王党反而不会那么戒备,也许这削弱分化梁王党军权的事情,就要着落在他们身上了。”

      杨帆道:“后党与梁王党狼狈为奸,有着相王和太平这个共同的敌人,他们之间是不会产生严重冲突的,即便是武氏一族把持的军权分润一部分给后党,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沈沐深沉地笑了笑,道:“一旦涉及到利益之争,就很难保证有永久的友谊了。后党和梁王党未必始终亲如一家。他们和相王太平之间,也未必就永远泾渭分明。

      到那时,如果有人专门对付后党或者梁王党,焉知另外一派不会像今天的相王和太平坐视功臣党垮台一样袖手旁观呢?二郎,未来的事,现在没有谁说的清?”

      杨帆咀嚼着沈沐的这番话,越想越是意味深长,不由想的痴了。沈沐慢慢站起来,若有深意地望了杨帆一眼,道:“我该走了。今天来,一是探望探望你,了解些不为人知的情况,二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杨帆回过神来,忙道:“哦?你说。”

      沈沐道:“你们显州的人在涿州一带和我的手下闹了些不愉快。为了确保不是我的人有意启衅,我已经先行做了些了解,确信不是我们的责任才来找你,我希望……你能过问一下。”

      杨帆皱了皱眉,诧异地道:“你是说涿州?我早就说过,西、北两面既然是你隐宗早有布局的地方,我是绝不会插手的。我的人,怎么会跑到涿州去了?”

      沈沐一直紧盯着杨帆的目光,看他目光神光,确信他不是作伪,便欣慰地笑了笑,说道:“这些事,你还是通过你的人来了解一下吧,若从我嘴里说出来,对他们有些不公平。”

      杨帆蹙着眉头想了想,颔首道:“你放心,这件事我很尽快查个明白,给你一个交待。”

      “嗯!”

      沈沐点点头,用力拍了拍杨帆的肩膀,慨然道:“二郎,为兄希望能和你永远做朋友。不过,你我不是布衣白丁,在你我背后都有一股庞大的势力,所以有些事是由不得你我个人意愿的。

      我希望显隐二宗之间能够按照你我二人的设想,保持一种唇齿相依的亲密关系,而非势不两立。可要做到这一点,前提就是,不要损害对方的利益,最好能够互惠互利!”

      沈沐离开了,阳光下,他的步伐依旧是那么漫不经心,轻松随意到了极致,可杨帆却因他临行之际的那一番话而有些心情沉重。沈沐坐进车里,卷起车帘,微笑着向杨帆挥了挥手,扬长而后。

      杨帆满脸阴郁地唤过任威,沉着脸吩咐道:“马上派人查一查,我们的人在涿州与显宗发生了什么纠葛!记住,我不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那些废话,我只要事实,不得有丝毫隐瞒!”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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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作戏


      大雁塔顶,杨帆和宁珂曾对坐饮酒的所在,卢宾之负手站在窗口,任由长空吹来的风,把他的衣袂吹得猎猎飞扬。

      他喜欢站在这样的高处,站在这里,可以把棋盘似的长安城包括那座恢宏壮观的宫城一览无余,所以近来他常到这里,一个人站在这里静静地思考,每当他站在这里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和亡兄卢宾宓融为一体了。

      卢宾之一直很崇拜他的大哥,他并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少年时候他和哥哥卢宾宓一样聪颖,只是当他渐渐懂事,知道家族所有的一切将来都要由他大哥继承,他就开始驾鹰牵犬,嬉于学业了。

      这并非出于沮丧或妒嫉,他对他的兄长非常崇拜,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相信有兄长在,家族的任何问题都能解决,不需要他为家族再做什么,所以他放纵自己,耽于享乐。

      而现在,他必须要振作起来,继续兄长的遗志。所以,报仇绝非他唯一的目的,也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因为他知道亡兄念念不忘的是什么,亡兄最希望的是让卢家站到七宗五姓之首的位置上去。

      所以,到长安这么久,他从未试图对杨家或杨家采取什么措施,杀死杨帆只是他此来捎带着的一个目的。他的目标非常长远,就像他站在这里所看到的,很远很远……

      两腮无肉的青袍中年人慢慢地爬到了最高一层,在进入卢宾之所在的塔顶前,他站住了,站在那里努力调匀呼吸,直到觉得呼吸再无一丝急促,这才轻轻走进去。

      卢宾之没有回头,但他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他眯着眼望着眼前那张巨大的“棋盘”,望着“棋盘”之上的芸芸众生,悠然问道:“事情办妥了?”

      青袍人恭谨地垂手道:“是,属下安排了人,通过很巧妙的方式,已经和他拉上了关系,依着公子吩咐,不曾向他透露任何目的,目前只求接近并取得他的信任。”

      “很好!”

      卢宾之微笑了一下。

      青袍人沉默了一下,说道:“公子,咱们在这个人身上下了这么大的功夫……,属下觉得没有什么用处啊,还不如在杨帆身边多下点功夫,把那个人早点收买过来。”

      青袍人知道卢宾之同他兄长一样,不喜欢别人进谏,他也无意进谏,他说这番话的目的只是想给卢宾之一个机会,让他卖弄自己。

      卢宾宓很高傲,高傲到听不进人言,也不屑向人解释他的任何行动,卢宾之也很高难,但是在这一点上卢宾之和他的哥哥不像,他喜欢卖弄,作为属下自然要投其所好。

      卢宾之果然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说道:“现在看来,这个人确实是一步闲棋,可未来的事又有谁说的清呢?杨帆,我只要他死就行了,显宗的归属,又不可能由他来指定。

      说起作用,一旦这个人能发挥作用,那杨帆的作用将远不及他所能发挥的作用。你要知道,这个世上没有无用的人,只看你是否能把他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再给他一个合适的机会。”

      青袍人不解地道:“可是天子正当壮年,此人就算在其位,又能有什么用呢?”

      卢宾之竖起食指云淡风轻地摇了摇,道:“首先,我们要把他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上去。接下来,如果需要的话,我们还可以为他创造一个时机,那时闲棋就会变成必杀之子了!”

      青袍人垂首道:“是,卑职明白了。那么我们接近武三思,也是为了这一目的吧?”

      “只有一半原因是因为这个……”

      卢宾之沉吟了一下,矜然道:“我是不会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武三思是个看着比较结实的篮子,但是说到底,他终究还是个篮子。”

      ※※※※※※※※※※※※※※※※※※※※※※

      大朝会后的第五天,又到了皇帝每旬率领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拜见则天皇帝的时候了。李显率领皇亲国戚、勋贵公卿,乃至三品以上文武官员赶到了武则天幽居的上阳宫。

      武则天自从被赶下皇位,尽管各项规格待遇没有削减,可精神上的打击却给她造成了严重的伤害。她的头发掉落的更加稀疏了,脸庞憔悴的令人不忍直视。

      但是每当皇帝率文武百官觐见的时候,无论她是否不舒服,她都会努力挣扎起来,叫人花上至少一个时辰为她梳妆打扮,再为她换上鲜艳的礼服,哪怕觐见之后她要疲惫两天缓不过来。

      她不想让这些昔日在她膝下顶礼膜拜的臣工看轻了她,不想让他们或怜悯、或轻蔑、或者看她的笑话,她现在惟一剩下的就只有尊严,惟一可以用来维护的也只剩下它了。

      当太监朗声高宣皇帝与百官觐见的时候,武则天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为了掩饰她的苍老和憔悴,她还在身前挂起一道珠帘,她就隔着这道珠帘冷冷地看着在她面前作戏的皇帝和百官。

      皇帝说话了,武则天厌恶地瞟了他一眼,懒得听他老生常谈的关怀呵护,而是把不屑的目光投向群臣,然后,她愣了。

      武则天像一只衰老的兽王,牙齿已经迟钝脱落,但她的嗅觉依旧无比灵敏,她老态毕露的脸上,一双眼睛透出与年龄不相称的锐利,透过珠帘紧紧地盯着百官。慢慢的,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诡谲的冷笑。

      李显其实挺不耐烦这样的作戏,多年以来,这对母子之间的感情早就淡漠到了极点。对于这位生身母亲,他只是由于为人子的职责来奉养,他不会弑母的事,也不会虐待生身母亲,但他实在无法表现出对母亲的敬爱与依恋。

      可他还必须得表现出孝子模样,因为他是皇帝,是天下人的表率,这场戏不仅要表演给大臣们看,还要表演给天下人看。

      李显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不厌其烦地询问着母亲的饮食、休息、生活的各个方面,武则天一概以低沉的嗯啊声作为答复,自始至终没有回答他一句话。

      终于,这场让母子俩都觉得无聊的慰问结束了,又换上韦后继续装模做样一番,之后就是相王、太平等一众皇亲国戚,最后轮到文武百官,探望至此就接近尾声了,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等到众文武向则天女皇问安之后,李显毕恭毕敬地道:“母亲,儿还有国事待办,这就告辞了。”

      “嗯!”

      武则天依旧低沉地回答,李显拱了拱手,转身向殿外走去,武则天突然开口道:“显儿!”

      李显愣了愣,愕然回身,俯首道:“母亲。”

      武则天沉默片刻,用嘶哑无力的声音道:“显儿,让令月留下吧,陪娘说说话儿。”

      “呃……”

      李显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看太平公主,又与韦后勿匆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才勉为其难地道:“是,那么……太平,你就留下陪母亲说说话吧。”

      太平公主也很意外,但她迅速镇定下来,向李显点了点头。

      众人潮水般向外退去,只留下太平公主一人仍旧站在殿上。

      “母亲!”

      太平公主向武则天欠了欠身,武则天道:“来,令月啊,咱们娘儿俩到园子里走走。”

      太平公主连忙掀开垂帘,武则天盛装之后隔着帘笼面目五官就朦胧起来,觐见众臣时看着依旧威严如初,这一走近,才发现她衰老的厉害。太平公主与母亲虽然有诸多恩怨,可是看见母亲这副模样,还是眼圈儿一红,险险掉下泪来。

      她赶紧上前,亲手搀起武则天,武则天吃力地站起来,厌恶地对那些凑上来的宫娥宦官道:“滚开!老身与女儿说说体己话儿,还用你们看着?你们那位皇帝不会连他的胞妹都不信任吧?”

      众太监宫娥俱都面有难色,可武则天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太平公主又在旁边,他们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只好唯唯喏喏地退到了一边。

      太平公主扶着步履蹒跚的武则天走到后面的小花园里,武则天眯着眼睛打量着满园鲜花,忽然问道:“张柬之、崔玄晖那几个人哪儿去了,今天怎么没见他们来呢?”

      太平公主这才明白母亲留住自己的用意,她瞥了母亲一眼,用冷淡的语气答道:“母亲只管颐养天年,朝中大事就不必过问了。”

      武则天“呵呵”地笑起来:“女儿呀,你这性子,真是最像为娘。为娘问你,不是还妄想复辟。娘已偌大年纪,还费那个力气做什么呢?如果年初的时候他们不曾逼宫,这时为娘怕也交出大位了吧。”

      武则天望着满园春花,愈发感觉到自己的老去,她怅然一叹,又道:“女儿,为娘问这些不是想害你。几个孩子里面,娘最疼的就是你,对你那位皇帝兄长,你要小心些。不要看娘在位的时候,他唯唯喏喏人畜无害的样子,他的心胸和一位帝王比,差得远呢。”

      武则天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冷冷地道:“张柬之、崔玄晖那班人已经失宠了吧?呵,距他们逼宫才四个月而已,这些君臣就闹翻了。女儿啊,你那兄长刻薄寡恩,今日他能这么对付拥他上位的功臣,明日就能对付你,女儿须早图之啊……”

      “母亲!”

      太平公主忍无可忍,厉声喝止了武则天的声音,颤声道:“母亲,不要对女儿展现你的慈祥关爱了,你刻意留下女儿,难道不是为了引起皇兄对女儿的猜忌吗?”

      泪水在太平公主的眼眶里打转,她痛心地道:“母亲,你就这样安度晚年不好么,难道你一定要儿女们手足相残你才甘心?”

      武则天的脸色冷下来,目光中透着怨毒,丝毫没有被女儿揭破用心的尴尬,她冷冷地盯着太平公主,缓缓道:“不错!我是不甘心!可我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婆子,还能做什么呢?

      女儿,你觉得为娘想害你?如果你那位兄长对你尚有手足之情,如果他记得你这些年来为了李唐所付出的一切,这么粗浅的离间之计,你认为他会中计么?如果他为此对你心生忌惮,就算没有娘亲离间,你们就能手足情深了?”

      太平公主踉跄退了几步,面色苍白如纸。

      没错,母亲就是蓄意挑起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争斗,她一眼就看穿了,可那又怎么样?她能确保她那位兄长对她这个二十年来孤心苦诣,为匡复李唐耗尽心血的妹子不生疑心吗?

      武则天笑得像个阴险的女巫:“女儿,为娘敢打赌,你离开上阳宫的时候,你那位好兄长一定在外面等你,你不妨把咱母女这番对话告诉他,你看他会不会信你?这个儿子,为娘早就看透了,哈、哈哈……

      武则天仰起苍白如雪的头颅疯狂地大笑起来。

      当太平公主脚步沉重地走出上阳宫时,就见李显极殷勤地迎上去,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妹,母亲对你说些什么?快告诉兄长,如果母亲有什么需要,兄长也好使人送去。”

      太平公主看着兄长极力掩饰的异样目光和不自然的脸色,一股寒意直袭心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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