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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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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十四章 漫长一日(6)

     李湛强抑愤怒,对李显道:“诸将相不顾家族保卫社稷,殿下奈何置之死地?事已至此,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臣无力劝阻众将士,如果殿下不愿成行,就请殿下亲自劝说将士们吧!”
  
  李湛虽然愤怒,却也明白一旦大功告成,这位窝囊太冇子就是皇帝,一旦做了皇帝,他未必就会这么窝囊了,如果此时太过冒犯,自己的从龙之功不用提了,说不定新皇帝什么时候想起他今日的无礼来,就会送他一双小鞋,所以语气虽然愤懑,言词倒还委婉。
  
  这时候,守在宫门处的卫士都听到了李显的话,一个个顿时鼻息咻咻,两眼发红,眼看着就有狂化的可能。可不是嘛,李显这时候掉链子,分明是要把大家往死里头推啊!
  
  眼看着那一双双既痛心又愤怒的眼睛,李显马上明白过来,事已至此,真的无法挽回了,如果他敢退缩,只怕这些愤怒的士兵就能把他活活生吃了。李显嗫嚅着松开双手,喃喃地道:“孤……孤愿与诸君同往,还请诸君……千万莫要惊扰母皇。”
  
  这时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李湛也顾不得听他废话,马上把手一摆,两个士兵便架起李显抢出门去,立即有士兵牵来一匹早已准备好的太平马,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李显扶到马上,便向玄武门赶去。
  
  大唐历史上第二次玄武门之变,因为李显这位不可或缺的主角到来,正式开始了!
  
  玄武门下,右羽林将军杨元琰、左威卫将军薛思行等人与杨帆的千骑守在城下,城门虚掩着,留了一人宽的缝隙,杨元琰和薛思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时探出头去看看,倒是杨帆尚显沉着。
  
  忽然,远处一群人马急急赶来,杨元琰立刻拔刀出鞘,压低声音喝问口令,李湛答了口令,便急促地道:“太冇子来了!”玄武门下,众将士立即一阵骚动,虽然没人敢于高呼,可兴冇奋之态却溢于言表。
  
  李显到了这时也不能回头了。一旦冷静下来,他也明白这时该安抚人心,一见众人迎上前来参拜,便结结巴巴地道:“众……众将士辛苦了,尔等今日为国家社稷。奋不顾身,孤铭记在心!”
  
  杨元琰道:“太冇子。张相公和崔相公已带人先往迎仙宫去了。请太冇子快快启行,以正大义!”当下亲手为李显牵马,拉了他就往宫里跑,左威卫将军薛思行对杨帆道:“杨老弟,咱们快走吧!”
  
  杨帆对马桥道:“立即封闭玄武门,不管谁来。倚坚强守,绝不开门!”
  
  “遵命!”
  
  马桥答应一声,喝道:“关门!”
  
  沉重的玄武门轰然关闭,落下粗可一抱的门闩。马桥等人立即持械登城,杨帆这边也提刀在手,与薛思行、李湛疾步追向太冇子……
  
  ※※※※※※※※※※※※※※※※※※※※※※※※※※※
  
  冇“开门!”
  
  李成器站在太极宫前,嗔目大喝。
  
  相王李旦在相王府司马袁恕己还有他五个全副披挂的儿子陪同下,于二更三刻发动,这时已经赶到太极宫前朱雀门内,这里是南衙诸卫的大本营。
  
  戍守京城的禁军分为南北两衙,北衙禁军六卫其实是天子亲军,不需要朝廷正式下达调兵令,也不服从朝廷的调兵令,他们直属天子。而南衙十六卫才是真正的国家军队,需要天子下诏、宰相用印、兵部勘合,才能予以调动。
  
  戍守京城各道城门的多为南衙禁军,主要包括勋卫、翎卫、策卫、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骁卫、太冇子三府三卫等等,各卫兵马轮流宿值,驻屯与值宿交错,连将领也相互渗透交错,皇帝就是通过这种相互检侍的手段,避免某位将领独揽大权。
  
  李成器和李成义持戈勒马,向太极宫守卫厉声喝道:“开门!”
  
  宫门守卫见他们明火执仗,不禁骇然,连忙持枪戒备,高声道:“来者何人,可有皇帝敕书,引驾仗官与监门官何在?
  
  军防重地不是谁都可以贸然进入的,要进入这军机要地,非得有皇帝的敕书,并用引驾仗官和监门官引领不可,那些士兵也是按照规矩办事。
  
  李成器“咄”地一喝,扬起长矛,大喝道:“并州牧、左卫大将军、太冇子卫率、安北大都护、相王殿下驾临,谁敢拦路。”
  
  大唐沿续隋制,左右卫是南衙十六卫之首,李旦这位左卫大将军也就是南衙十六卫的最高统帅,可是你别看李旦这一系列的官衔称号听着挺吓人的,可京城各卫兵马大多由将军主持实务,大将军一职则为虚衔,李旦这个大将军更是虚得一塌糊涂。
  
  可是这其中的道理,将官们才明白,这些小小兵卒哪懂其中道理,便是懂得,他们也没有胆子抗拒大将军。仅仅一愣神的功夫,李成器、李成义已冲到门前,将长矛一探,双膀较力,“嘿”地一声大喝,将两具拒马挑飞出一丈多远,随即提马便走。
  
  袁恕己和李隆基等人带着相王府的参军、典军等一众文武属臣还有几十名王府亲兵,护着相王直闯太极宫。
  
  太极宫中诸卫将军被急骤的聚将鼓声惊醒,赶紧爬起身来,匆匆赶到太极宫大殿,就见殿上灯火通明,数十名战士盔甲鲜明,手持利刃,排列于大殿左右,最前面五员小将俱着金甲,护拥着一位身着王袍的中年人肃立于帅案之后,定睛一看,正是相王。
  
  相王李旦肃立于帅案之后,将政事堂两位宰相加印的掌兵勘合一亮,沉声道:“二张谋反,挟制天皇。今北门南衙,一体除奸!张相公和崔相公已经护从太冇子,率领羽林卫入宫擒贼去了,本王奉太冇子所命,主持南衙!”
  
  众将一听,不由面面相觑。相王说的好听,谁不知道这是造了皇帝的反了,可是相王既然出现在这里,太冇子入宫应该不假,而太冇子入宫,没有羽林卫、没有千骑这种北门禁军中的天子亲军配合绝不可能。所以……
  
  想到天子老迈,且又病重,身体虚弱到连新春庆典都无法主持,新君上位已是必然,谁还想反抗?何况天子一向倚重北门禁军。对南衙诸卫视同后娘养的,给养、军资、军饷方面远不如北衙,北衙都反了,他们充的什么忠臣?
  
  这些心思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相王殿下敢率领这么点人马就来接收南衙,谁知道殿上这些将领里边已经有谁是投靠相王的人?若是自己有所质疑。会不会马上就有人拔出刀来把自己砍了?
  
  因此。相王说完这番话,大殿上竟是鸦雀无声,众将半晌竟无一人出言质疑。此举固然有天子宠赖北衙禁军而慢待南衙的原因,使得南衙将领心生怨怼,可是这么多将领,竟无一人出头。换作几年前是绝不可能的。
  
  武则天的老迈,确实成了她最大的致命伤,她的影响力、号召力、掌控力都在飞快地丧失。
  
  相王目光左右一扫,厉声喝道:“东宫十卫率。出列!”
  
  东宫十卫率,即太冇子左右卫率(军号“超乘”)、太冇子左右司御率(军号“旅贲”)、太冇子左右清道率(军号“直荡”)、太冇子左右监门率和太冇子左右内率。其中前六率各冇领三至五个折冲府,后四率只领内府兵。
  
  东宫十率本是太冇子亲军,但是自武则天做太后的时候起,太冇子对东宫十率的兵权就被剥夺了。但是武则天只能剥夺太冇子对东宫十率的兵权,却不能取消东宫十率的建制,所以东宫十率依旧保留着。
  
  可因此一来,女皇对东宫十率的防范也最严,南衙禁军的待遇低于北衙禁军,东宫十率的待遇比其他南衙禁军更低,东宫十率的将官什么心情可想而知,他们对天子的忠心就更加谈不上了。
  
  因此相王李旦早已命司马袁恕己同东宫十率的将领进行过接触,袁恕己并没有把兵谏这个绝大机密告诉他们,只是对他们做了一番试探了解,有了一定的把握。此刻情况危急,相王本就有点狐假虎威,也只有先从东宫十率着手,才能弄假成真了。
  
  东宫十率的将领略一犹豫,便纷纷走上前去,走出的时候还是左顾右盼,迟迟疑疑,一旦站到李旦的面前,也就知道既然有了这个态度,那就没有退路了,是以参见李旦的动作声音倒是整齐划一。
  
  “参见大将军!”
  
  李旦振声道:“超乘军,速随本王记室参军丘悦增防东西两城,切记不可靠近宫城!”
  
  超乘军将军到了此时也不想退路了,众人之中,本就以他最为倾向李唐,是以大声答应下来,便见李旦身旁走出一人,向他拱手道:“将军,请随我来!”
  
  李旦又道:“旅贲军,速随本王功曹参军窦希瑊协助金吾卫控制朱雀大街,及京城烽堠各处,严禁任何人等靠近!”
  
  有超乘军先行答应下来,旅贲军统领也没了顾忌,再说东宫十率本就该由太冇子统率,他们的归属感最强,因此爽快地答应一声,跟着窦希瑊急急离去。
  
  李旦再道:“直荡军,速随本王典军丘琬,控制南城通往北城的各条要道,禁止一切器仗人马出入!”
  
  直荡军将领恭声应诺,李旦又道:“东宫左率何在?”
  
  “末将在!”
  
  “速随临淄王,去拿张同休府上一干人等!”
  
  “东宫右率何在?”
  
  “速随寿春王,去拿韦承庆阖府人等!”
  
  随着李旦的一条条将令,南衙各路兵马调动起来,这些人一旦接受调动,各路兵马都不知道其他人马的动静,各路兵马的将领无法互通声息,就更不可能反悔倒戈了。
  
  同时,这些人一旦领命,哪怕只是遵照相王的吩咐闭营不出,也等于表明了他的立场,南衙,稳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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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十五章 漫长一日(7)

     寂静的夜里,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官兵匆匆走过街头,他们的行动并没有引起午夜熟睡的百姓们注意。

  这要得益于坊市制度和宵禁制度。空无一人的街道,宽阔街道两旁的排水沟、排水沟内测的树墙、树墙之后的坊墙,然后才是人家住户,把他们和长街隔的远远的,深夜之中谁还会注意到军垩队的调动呢。

  千骑郎将陆毛峰这一夜睡的很香,他和年前新纳的小妾欢爱了许久,饶是身体精壮,也有些乏了,自始至终,他没有发现外界的一点风吹草动。

  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好事。二张对他有提拔之恩,以他的性情,很难坐视二张遇难。可他又极为重视他在军中的前程和杨帆对他的赏识,还有他的家、他的儿子、他新纳的宠妾,如果他真的发现了什么,将是一个很痛苦的抉择。

  “不好了,大事不好!”

  迎仙殿前,一个小太监踉踉跄跄地跑来,一边跑一边喊着,没等他跑到殿门前,迎面突然闪出两个小太监,手中提着宫灯,中间站定一人,厉声叱喝道:“站住!皇宫大内也敢随便跑动,懂不懂规矩!”

  那小太监定睛一看,见是御前的小海公公,急忙道:“海公公,出事了,出大事了,有……有一队人马奔着圣人的寝宫来了,他们要对圣人不利啊,快去禀报圣人。”

  小海脸上陡然泛起一抹古怪的神气:“此言当真?”

  “当真!”

  那小太监连连点头,道:“奴婢在凝阴阁看见一队人马遥遥过来,奴婢心里纳闷,这么晚了,宫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行走,奴婢起了疑心,就藏在一旁看着,那群人一个个都提着明晃晃的刀剑,穿着也不是宫中巡夜的兵丁,海公公你说,他们拿刀拿枪的,不是想造反是什……”

  他还没有说完,后脑就挨了重重一击,两眼登时一直,向前一仆倒在地上。在他后边出现了一个小太监,手里拿着一根棒槌,似乎是头一回打人闷棍,他一棒把那人打昏,自己反而呆在那里。

  小海低声喝道:“赶紧把人拖走!”

  “哦!哦哦!”

  那打闷棍的小太监清醒过来,急忙拖起那个昏倒的内侍离去。

  小海左右看看,吩咐那两个提灯太监道:“守在这里,严防意外!”

  小海说罢便向迎仙宫旁的紫兰殿急急赶去。他们在宫里也在翘首等待事情的进展,眼下看来太垩子是顺利进宫了,或许马上就到,他得赶紧去报信,上官待制和太平公主正在紫兰殿上等候消息呢。

  小海只顾把那意外发现兵谏人马行踪的人打昏拖走,根本无暇细审,结果就错过了一条重要消息。发现兵谏人马的并不只是这一个小太监,而是两个。这两人一见情形不妙,确也害怕,可又觉得这是一个立功升职的大好机会,当下稍一商量,二人就兵分两路了,一个赶回来向皇帝报信,另一个……搬救兵去了。

  这两个小太监说机灵,能权宜机变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够机灵,可要说他们蠢吧,却也真够蠢的。他们也不想想,那队人马是从玄武门方向来的,分明是与守卫玄武门的千骑一党,说不定来的就是千骑的人,哪还能去向千骑搬救兵。

  说起来,大概也是为了防范兵权太过集中,皇帝对各路禁军调来调去的太过复杂,这些内宫小太监根本不明白、也懒得明白这些禁军的派系和分属。

  那个搬救兵的小太监并没去玄武门,那不是要和叛军走个对脸么,他去的是跑马楼,因为他刚从那边过来,恰好见到那边有一支禁军巡戈。

  这小太监跑的飞快,都快把鞋跑飞了,他赶到跑马楼下,就见那队禁军刚刚从楼后转出来,赶紧迎上前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快!快!不好啦,有叛贼入宫,快去保护圣人!”

  “什么?有人闯宫?”

  那迎上来的队正听了大吃一惊,这名队正是千骑刚刚组建时杨帆亲手录取的萧千月,萧千月自打改了名字叫萧雨客,大概真是转了运,几年下来,已经升为队正,大小也算一个军官了。

  不过,以他现在的官职,还不够参与机密的资格,今晚兵谏的事他不知道。他正想问个清楚,身后一人急步赶上,一把将他推到一边,急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说话的这人是殿中监田归道,田归道不是千骑的将领,但千骑巡弋宫中,是有宫中官员带领的,这宫中负责安全防卫的官员就是殿中监。

  田归道弱冠时以明经擢第,累补为司宾丞,不久转为左卫郎将。后来契丹造反,突厥默啜趁机要求朝廷把六胡州和单于都护府划为他的辖地,田归道曾为此出使突厥,差点被扣留,幸好武则天答应和亲,派武延秀赴突厥,并带去大批彩礼。

  默啜一见武延秀这只肥羊,就把田归道这个虾米给放回来了,田归道回来马上告诉武则天默啜狼子野心,根本无意和亲,来日必定再犯中原,之后默啜果然扣留了武延秀,并发兵河北趁火打劫。

  武则天赏识他有先见之明,提拔他由武转文,做了夏官侍郎,不久又由文转武,迁为左金吾将军,在武懿宗手下厮混了一阵,后来他走了二张的门路,做了奉宸监内供奉,之后就转为殿中监,开始负责宫中警卫了。

  他和千骑的关系就像巡城御史和兵马司,巡城御史隶属都察院,兵马司隶属五城兵马指挥司,一文一武,互不统属。但是执行巡城任务时,两者就要结和在一起,兵马司的官兵要接受巡城御史的领垩导。

  萧千月这一路千骑禁军大体相似,此时要受田归道的指挥。

  杨帆事先也曾想过田归道的问题,可田归道不是他的人,他无法左右田归道,为了万无一失,他通过自己手下的兵将,详细了解了田归道的巡戈路线和时间,之所以把兵谏时间定为二更三刻而非刚一宵禁就开始,其中就考虑了这方面的原因。

  谁知,因为不可控的两个小太监以及他们的自作聪明,这个田归道还是没绕过去。田归道听那小太监一说,不禁大惊失色,立即带人急急赶向迎仙殿,萧千月等千骑将士不明底细,只道皇帝要是出点差错,他们都要掉脑袋,自然也是亡命飞奔。

  张柬之和崔玄晖领着三百多名壮士急急赶向迎仙殿,张柬之年逾八旬,居然也是健步如飞,只是这宫廷实在太大,一路下来,也是气喘吁吁,眼见老宰相有些体力不济,敬晖忙让两名士兵搀住了他。

  他们又行不远,侧方御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随即有一队人马横空杀至,将他们拦在路上,正是田归道带人赶到了,双方这一对峙,各自都觉有些心惊。

  张柬之和崔玄晖本以为玄武门和羽林军都已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一路下来可以如入无人之境,谁知道这里居然横空杀出一支人马,他们担心一旦打斗起来,女皇那里听说消息会及时做出应变。

  不要说宫里还有一支神秘的武装力量是他们无法控制的,就算女皇仓惶出逃,偌大一座宫廷,就凭他们这么点人,再想找到女皇也难如登天。一旦女皇出走宫廷,后果就难以预料了,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面对着她的时候还有胆量违背她的命令,何况女皇经营二十余年,谁知道她还留有什么后手。

  田归道也是又惊又怕,而且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到真的有人敢闯入皇宫发动叛乱,更没想到出现在他面前的居然是张柬之和崔玄晖两位宰相。

  田归道虽然做过武将也做过文官,但他是科举取士,骨子里始终把自己当成一个文臣,而文臣的巅峰就是宰相。眼下在他面前一下子冒出来两个宰相,要他把对方直斥为乱臣贼子,他心里一时可转不过这个弯儿来。

  双方诡异地对峙了片刻,张柬之抢先说道:“二张,国之奸佞也!老夫与崔相公会同北门南衙各路兵将,又得相王、梁王相助,共同扶保太垩子,入宫除奸。田中监乃国之忠臣,希望你能与老夫共攘盛举!”

  田归道心中旁徨,不知该如何抉择,他虽投靠过二张,做过奉宸监内供奉,目的只是为了仕途能顺畅些,他并没有忠于二张的意思,可是眼下张柬之红口白牙的他也不敢轻易相信,这可是一步决生死的选择啊。

  田归道也不敢声张,只是沉声问道:“太垩子何在?”

  张柬之道:“李多祚大将军已去相迎,随后就到。”

  田归道半信半疑,仍不愿就此让路。

  崔玄晖道:“二张祸国,难道田中监就能坐视么?我等扶保太垩子,清君侧、杀奸佞,还我朗朗乾坤,清平世界,乃是名垂千古的莫大功德。田中监如果不愿与我等一同行事,那就请你让开一边,事成之后,我等同样感念你的恩情!”

  田归道持剑而立,依旧委决不定,萧千月等人紧张地与张柬之的人马对峙着,不知道统领他们的这位殿中监究竟战是不战。

  就在这时,远处又有一队人马赶来,中间还有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人,杨帆和薛思行持刀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们正急急追赶张柬之和崔玄晖,忽见前方两军对峙,不由大吃一惊。

  薛思行立即止示向身后示警,命人护住太垩子,杨帆则提刀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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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十六章 漫长一日(8)

    杨帆飞身掠至,一见拦路的是萧千月率领的那支巡宫人马,提-起的心才放下来。
  
  方才他还纳闷儿,哪儿突然冒出一支人马来的?
  
  哪怕这只是武则天临时纠集起来的一支武装,也证明兵谏的事情已经被她知晓,那必将酿成极大的麻烦。
  
  武则天如今还是皇帝,她依旧拥有对整个帝国的统治权,别看他们此番兵谏号称北门南衙尽皆拥戴,可是武则天只要能逃过此劫,她依旧能扭转形势。
  
  那时施行兵谏的这些人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扶太悳子南奔,于南疆另立朝廷,和武则天分庭抗礼了。可那样一来,突厥和吐蕃会放过趁火打劫的好机会么?
  
  杨帆暗自出了一身冷汗,沉声喝道:“萧雨客,立即率队退到一边!”
  
  萧千月呆了一呆,这才看清杨帆,不由惊叫道:“杨将军!”
  
  杨帆厉声道:“北门南衙、两位宰相,共同扶保太悳子诛奸佞、清君侧,你等速速退过一旁!”
  
  “我们千骑也参与兵变了?”
  
  萧千月一时消化不了这么骇人的消息,可服从命令于他而言几乎成了一种本能,杨帆一声厉喝,萧千月下意识地答道:“遵命!”
  
  萧千月所部官兵一见连本衙主将来了,本就战意全无,又见萧队正示意回避,他们立即收起刀枪,退到一旁,一时间御道上就只剩下田归道“一夫当关”了。
  
  田归道顿时慌张起来,他本来就摇摆不定,不知该如何抉择,眼下连抉择的权利都没有了,他一个人能做什么大悳事?
  
  这时李多祚、薛思行等人护着太悳子谨慎地靠过来,田归道一见太悳子果真在队伍当真,趁机自找台阶,恭声道:“太悳子既然在此,臣不能抗命!”说罢,双手高拱着一步一步地退向路边。
  
  这一次兵谏的参与者几乎囊括了除二张以外的所有派系,而这些派系的很多人和二张一派多少总有些瓜葛,如果全部清算的话,势必要造成混乱而严重的动荡局势,太悳子的皇位只怕也不易坐稳。
  
  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制定的方针就是缩小打击面,绝不宽恕的人只局限在二张的心腹死党范围内。如今田归道既然服软,也不必一刀把他砍了,杨帆向萧千月吩咐道:“你,护送田中监到玄武殿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动!”
  
  萧千月抱拳道:“末将遵命!”
  
  田归道听了心中一宽,知道自己没有性命之忧了。
  
  如果太悳子兵变成功,无疑还是要跟他清算今日拦路之罪的,不过顶多就是罢官免职,回家颐养天年,还能怎么样。可反过来说,如果太悳子兵变失败呢?那被拘禁的他也不会被视作乱党砍头,说不定还有加官晋爵的机会。
  
  正所谓风险有多大,收益就有多大这个结果还是他能接受的,所以田归道也不用萧千月使兵丁押送,便很自觉地向玄武殿走去萧千月马上率领所部兵马追上去,一边走一边还有一种作梦般的感觉:“我们千骑……真的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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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帆及时赶到,斥退了萧千月的人马,总算避免了半途恶战。各处宫室都有守夜的太监宫娥,这里一旦厮杀起来,再想不惊动武则天那就难了。
  
  一行人随即加快步伐,闯向迎仙宫的方向。又往前行不远高力士引着两个小太监匆匆迎了上来,一见走在头里的杨帆,便欢喜地唤道:“杨大哥!”
  
  内苑里头连杨帆来的也不多道路不甚熟悉,但是高力士却是走惯了的有他为内应,众人行动更加敏捷,很快他们便来到迎仙宫前。
  
  众人站定身子,望着那巍峨的宫殿、高大的宫门,想到那位女皇就宿在里面,一种威压登时袭上心头。
  
  不过,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们都敢施行兵变了,这时还能有什么顾忌。那种强大的心理压力也只是令得他们心中一沉,旋即就恢复了勇气,而且涌起一种豪迈之气,人之一生,谁能如此轰轰烈烈,这可是易立皇帝的大功业啊!
  
  “杨大哥!”
  
  刚刚消失了瞬间的高力士又指挥着几个小太监,吃力地扛着一根粗大的圆木跑回来了。也不知他们是从哪儿搞来的圆木,事先又藏在什么地方,杨帆一见,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掌,赞道:“好样的!快,咱们撞门!”
  
  皇帝的寝宫入夜之后也是绝不会打开的,想进去只有一个办法,撞开大门!好在那宫墙虽极高,但这毕竟是内廷寝宫的宫门,并不像宫城的门一样厚重,有这么粗的圆木一定可以撞开。
  
  王同皎、敬晖率先抢上去,自小太监手中接过圆木,马上又有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士兵自告奋勇地冲上前,与他们合力抱起那根巨木,一溜小跑助力,向宫门狠狠地撞去。
  
  “嗵”地一声巨响,宫门轰然一震,众人抱着圆木疾步后退,再度助跑,又是一声巨震,只连撞了三次,那宫门就有些松动了,每遇撞击便张开一道一拳宽的口子。桓彦范提着刀,大喜道:“快!再来几下就撞开了!”
  
  一到迎仙宫,李显就心虚地下了马,看他脸上惊恐之色犹未散去。那根圆木撞在宫门上的节奏并不快,因为每一次撞击后,都要退后十余步,才能再度发力猛撞,饶是如此,每一记巨响还是像敲在他的心上,震得他心惊肉跳。
  
  迎仙宫是单独的一座宫殿建筑群,里边重门叠户曲径幽深,简单区分的话也要分前后三进院落,每个院落里又有宽敞的庭院和高大的建筑,所以这么巨大的撞门声传到第二进院落就已经变得很轻微了,宿在第三进院落的人根本无法听到。
  
  但是宿在第一进院落里的人却在第一时间就被惊醒了。
  
  自打皇帝病重,被二张迁居至迎仙宫,这里就由二张的人完全控制了,住在迎仙宫内的除了二张网罗的一些亲信太监和宫娥,还违规安排了许多奉宸监的人守护。
  
  外边一撞门,他们就知道出事了,一群人顿时慌乱起来。这些人跟没头苍蝇似的跑出来,衣衫不整,呼天抢地,有的直奔后宫报信,有的大呼救兵,还有人见那宫门越撞越险,门杠有断裂的危险,大呼搬来桌椅抵住大门,一时间乱作一团。
  
  宿在迎仙宫左右几座小型宫室里的宫娥太监这时自然也被惊醒了,可这时他们才发现异状已经迟了,他们不敢过来,只是远远地站着,急欲闯宫的一群人也懒得理会他们,只是加快了撞门的速度。
  
  “轰!喀……喇喇……”
  
  圆木又是一撞,门杠被撞断了,只剩下一小半虚连着,众人大喜,也顾不得再后退借力了,就在原地借双臂摆荡之力,将大门又连撞两记,终于把宫门撞的大开,李多祚眉锋一挑,拔出利剑,大喝道:“杀进去!”
  
  众人拔出刀剑,一涌而入,院子里早就乱了套,二张倚为臂助的那些人狼奔豕突满院乱窜,李多祚、桓彦范等人但见冲上来的,立即手起刀落,这时谁还顾得上心慈手软,反抗的要杀,碍事挡路的也一样要杀,他们就像一柄烧红的刀子切进牛油,直接冲向二门,一路所去,许多知机的宫娥内侍都跪伏于地,浑身乱抖。
  
  迎仙殿遇袭的警讯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内卫。内卫随天子而动,天子寝于何处,内卫就会在寝宫附近择地而居,并且在寝宫与内卫之间架设一道秘密示警渠道,这是绝对机密,就连上官婉儿也无法了解。而且为了避免引起内卫的警觉,她也不敢打听。
  
  这么多年来,婉儿在内卫中也渗透发展了一些属于她的人,但是作为女皇最贴身的也是最后的一支保卫力量,它的一切任命与调动都由天子本人负责,婉儿能够插手影响的着实不多。
  
  尤其是婉儿怀孕以后,虽然她以自污的手段,避免了武则天对她的警觉,但武则天虽在政务上依旧倚重于她,还是对她生了嫌隙,涉及内廷的一些事务就开始转交他人了。
  
  其实这也正常,武则天一向讲究制衡与牵制,又岂能容许婉儿在内廷一家独大?当初韦团儿就是婉儿在内廷的牵制力量,不过为了给受诬而死太悳子妃和侧妃、还有差点蒙冤自尽的太悳子一个交待,武则天处死了韦团儿,之后一度曾由婉儿独掌内宫。
  
  婉儿对梅花内卫的影响,也正是始于那时。但皇帝是不会容许这种情况持续太久的,婉儿也正是出于这个考虑,才在她有孕在身无法遮掩时,授意她的好姐妹符清清扮演了那个告密的恶人。
  
  不过,她们的把戏虽然成功地骗过了武则天,但符清清并没有因此成为那个取代韦团儿的人,因为武则天有了二张,而二张很热衷把持内宫的权力。这一来不但内廷许多事务落入二张掌握,因为武则天对他们的宠爱与信任,就连内卫也落入了他们手中。
  
  内卫若能及时赶到,成败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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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十七章 漫长一日(9)

      迎仙宫示警的讯息刚刚传到内卫,当值的内卫就迅速行动起来。她们在值守的日子里一向衣不解带、剑不离身,是以集结十分迅速。

  当最后一名内卫快步出现在殿堂上时,那位相貌清秀,颧骨略高,显得坚毅刚强的女都尉用力把手一挥,一言不发向外奔去,众内卫不用吩咐,马上紧随其后。

  这位都尉名叫洛飞云,小蛮担任梅花内卫都尉一职时,她就是副都尉之一,后来小蛮出嫁,她从两名副都尉中脱颖而出,担任了都尉之职。洛都尉性情严谨、不苟言笑,是以大多数内卫都有些畏惧她。

  内宫遇袭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事情,但是作为天子最后的武装保障,哪怕这种可能万年难逢,她们也必须做好准备。对于皇帝遇险、宫廷遭受重大变故时如何应变、如何解救皇帝、如何突围,她们都有各种预案,平时也经常进行演练,此时只管遵照成法,自然无需多作安排。

  这些女侍卫统一的武器是佩剑,此外根据个人特长,还分别配备袖弩、飞刀等暗器,由于武器轻便,再加个身手不凡,是以她们奔走甚快,夜色下只见一道道身影轻灵,就像跃出丛林奔向朝阳的牝鹿。

  从她们的宿处到迎仙宫距离并不远,这是为了一旦有事,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天子身边,以她们的轻身功夫,这一路疾奔须臾便至,但是她们面前突然出现了八根巨柱,八根由人组成的肉柱,挡在了她们的前路。

  这是太平公主手下的八个女相扑手。八个人每人手持一根沉重的降魔杵,稳稳地横亘在梅花内卫与迎仙宫之间的御道上,封锁了她们的去路,中间一个胖大妇人将降魔杵向前一指,沉声怒喝道:“回去!此路不通!”

  “杀过去!”

  洛飞云针锋相对,一声娇叱中,利剑龙鸣,铿然出鞘,自始至终她脚下都不曾稍停,厉叱、拔剑、前指。所有的动作都在奔跑中完成,领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内卫女战士风卷残云般压了上去。

  夺路的是女人,拦路的也是女人,这场女人对女人的战争,看起来比男人之间的战争还要火爆。

  胖大妇人勃然大怒。脚步向前一踏,“嗵”地一声巨响。地皮仿佛也颤了一颤。随着一招力劈华山,她手中的降魔杵便带着一股凄厉的锐啸劈头盖脸地砸将下来,洛飞云不闪不避,健步如飞,利剑笔直地指向前方,洒出一路寒光。

  “住手!”

  随着一声威严的娇叱。八个女力士后面突然出现两个清丽的垂髫少女,两个俊俏少女各持宫灯,左右一站,晕红的灯光映着她们雪白的俏靥。仿佛一双灵气逼人的小狐仙,两人正是树小苗和周元宝。

  在她们身后,有一位丽人款款站定,一袭白衣,优雅似观音谪凡。洛飞云陡然看清此人,目芒顿时一缩,本来一往无前的冲气也颓然而止,猛地站住脚步,失声唤道:“上官待制!”

  照理说,上官婉儿是不可能背叛女皇的,而且上官婉儿在宫中的威望太高,洛飞云大惊之下,不得不站住脚步,一时之间,她都要怀疑自己方才所收到的警讯是不是有什么误差了。

  上官婉儿上前两步,扬声道:“今夜,北门南衙诸卫,奉太子所命,兴兵入宫除奸,内卫一干人等速速回避!”

  洛飞云心一沉,听这话音儿,果然有叛乱,而且她认为绝不可能背叛的上官待制也成了叛军的一员。洛飞云咬紧牙关,道:“迎仙宫示警,卑职身为天子护卫,职责所在,不得不行,待制所言,恕不从命!”

  上官婉儿沉声道:“太子乃国之储君,天子病危,太子代掌朝政,理所当然。太子身为天子之子,岂会对天子有所不利?你们的职责是卫护天子安危,太子要诛杀的是佞臣二张!还不退下!”

  内卫诸女不问政事,只忠于天子一人,这是她们从小就接受的信仰和教育,眼下迎仙宫示警求援,却让她们置身事外,这在她们一贯的理念里有些无法接受,众女卫不约而同地看向洛飞云,听她决断。

  洛飞云沉吟不语,手中剑也慢慢垂下,似乎被上官婉儿一番严词训斥说的意动,婉儿心中暗喜,柳眉一展,又踏前一步,正要再劝几句,洛飞云突然扬眉出剑,尖声叫道:“卑职无礼了!”

  洛飞云先出剑后发话,身如猎豹急跃而出,直扑上官婉儿,手中的利剑也化作一道闪电,直刺婉儿的胸口。洛飞云身为内卫都尉,必要时是可以先斩后奏的,上官婉儿既然反了女皇,她自然不用留手。

  她方才假意做出被婉儿打动的样子,就是想出其不意,一举杀掉上官婉儿,来个擒贼先擒王。她这番做作,确实很迷惑人,那八个女相扑手力大无穷,但是论身手敏捷却远不及洛飞云。

  洛飞云猝然出剑,两个离得最近的女相扑手大声惊呼,欲待扬起沉重的降魔杵拦阻,却已差了一刹。一见洛飞云出手,几个内卫也不约而同地向对面的女相扑手发起了攻击。

  洛飞云一剑疾出,眼见上官婉儿站在那儿连闪避都忘了,洛飞云的唇角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但是这丝微笑刚刚绽开,便于一声闷哼中散去。

  洛飞云陡觉背后突然一阵巨痛,她闷哼一声,飞跃而起的身体猛地坠地,踉跄前行三步,惊愕地低下头,在她胸口透出一截雪亮的剑尖,一滴鲜血正轻轻滑向冰冷的剑峰,寒意直透她的心腑。

  洛飞云惊愕地想要扭回头去,但是利剑还牢牢握在她身后的人手里,她根本动弹不得。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洛都尉,对不起!”

  利剑猛然抽出,洛飞云又是一声闷哼,身子瘫软在地,这时她才发现那些第一时间随她出手的人已经大多中剑倒地。旁边还有金铁交鸣声传出,那是一个及时避过偷袭的内卫正同人交手。

  同那人交手的是兰益清,兰益清心地格外善良,方才虽按计划她也适时出手,可剑及对手后心,她却心肠一软,没有及时递出这一剑,以致让对方逃过一劫。兰益清一面挥剑抵挡,一面叫道:“衣衣姐,大局已定,你放弃吧!”

  被她称为衣衣姐的人名叫燕衣衣,是内卫中一名校尉。燕衣衣杏目喷火,怒声吼道:“你作梦!你们竟敢背叛皇帝,我一定要杀了你!”

  燕衣衣一手乱披风剑法气势如虹,整个人已经进入生死两忘的狂怒状态,兰益清心慌意乱,被她运剑一绞,“哎呀”一声惊呼,掌中剑竟脱手飞去,那燕衣衣毫不犹豫,长剑一振,一声嗡鸣,便向兰益清的咽喉刺来。

  兰益清退不及退、避无可避,只见剑光一点如寒星般袭来,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等死。耳畔突然“当”地一声清鸣,紧跟着一声惨呼,兰益清霍然张开眼睛,就见高莹抢步赶到她的身边,堪堪将那必杀的一剑高高挑起。

  而自燕衣衣身后追来的一个女相扑手则毫不迟疑地抡起降魔杵,重重地砸在她的后脑上,将她砸得脑浆迸裂,“卟嗵”一声瘫倒地上,这时,捂着心口躺在地上的洛飞云才绝望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一番同室操戈,只把那些随在后面的女内卫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其中一些内卫下意识地避向一个身材高挑的青衣女身边,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相对集中和严密的圈子。

  高莹隐剑于肘后,对那身材颀长的青衣女内卫道:“霍都尉,南北两衙禁军尽皆归附太子了,何必行那螳壁挡车之举呢?太子今日只是想诛杀二张,为了众姐妹,收手吧!”

  在内卫里面,都尉洛飞、副都尉高莹还有这位霍副都尉都各有一批拥趸,一生异变,这个霍都尉身旁自然而然便聚拢了一批人。此刻洛飞云和她的亲信已被清除,可大部分内卫还在摇摆不定,必须说服霍都尉,才能避免一战。

  霍都尉持着利剑,神色变幻不已。就在这时,八名女相扑手突然徐徐后退,形成一个半弧状的圈子,又有一人姗姗出现,站在上官婉儿身边,一袭宫裙,雍容高贵,赫然是太平公主。

  “这是我李家的家事,和你们没有关系!”

  太平公主用高傲的语调对霍都尉道:“吩咐你的人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我将保证你和你的部下安全,而且不会受到清算!”

  眼见洛都尉及其亲信被杀,而高都尉及其心腹又站在对方一边,霍都尉心中的天平渐渐倾向投降了,这时太平公主的出现,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轻轻呼出一口长气,沉声道:“放弃抵抗!”

  说着,霍都尉率先将手中的长剑抛到地上,一见霍都尉投降,她身边的内卫们也都纷纷做出了相同的动作,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地上很快便堆起了十几口长剑,上官婉儿紧张的脸色慢慢松驰下来。

  最后一个变数,终于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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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十八章 漫长一日(10)

      玄武门得以顺利进入,一路闯到迎仙宫,再撞开迎仙宫的大门,这就似一颗松塔被砸开鳞片似的坚硬外壳,剥开一层层含有松油的难剥的果肉,最后露出了那粒粒香脆的松籽儿,只等着被人享用它的美味了。

  二张网罗的那些人平日里狐假虎威地把持着宫廷,连宰相和皇子皇女们要见女皇,都要经过他们首肯才行,可这时候人家以刀兵相见,他们就不堪一击了。

  张柬之和崔玄晖搀着李显,李多祚横刀立于他们前面,敬晖、桓彦范等人则亮出刀剑冲在最前面,只管向后宫里闯,至于那些微弱的抵抗,只管由他们带来的兵丁进行清理,他们绝不纠缠,原因无他,只因兵变成功的关键就是控制住武则天。

  张易之和张昌宗正在睡觉,门扉上突然一阵急骤的捶敲,一个跑得快的亲信慌慌张张地来到他们的宿处,拼命地拍打着门户,声嘶力竭地叫道:“张奉宸,出事了,有人谋反啊,张奉宸!”

  张易之和张昌宗被喊声惊醒,张昌宗从眼睛上拿开两片敷面的黄瓜,怔怔地道:“什么?有人谋反?”

  张易之比他反应快些,他腾地一下跳下地,抓过一件袍子匆匆裹在身上,也顾不得穿靴便绕过屏风,抢到前面一把拉开房门,急声问道:“你说什么?谁造反了,反贼现如今在哪里?”

  张易之脸上白不白红不红的敷着一层蜂蜜果泥,此刻已经干了,皲裂的果泥面孔看起来犹如厉鬼,那个报信的心腹虽然早知道他兄弟二人有敷面美容的习惯,偶尔也见过他们敷面的样子,还是吓了一跳。

  那人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这才叫道:“张奉宸,是太子反了,宰相也反啦,还有禁军也反啦,他……他们……”

  话犹未了,一阵惊呼喊叫声传来,张柬之和那报信的心腹急急循声一望,就见几个宫娥太监仓惶地逃进院门,后边紧跟着就是一群明火执仗的军汉,一个个身着甲胄。手执钢刀,其中几人擎着火把,映着他们杀气腾腾的面孔,有的脸上还溅着血珠。

  张易之一见亡魂皆冒,尖叫一声道:“造反啦!有反贼啊!圣人。有反贼啊!”拔腿就往正殿武则天的居处逃去。那亲信一边追一边叫道:“张奉宸,等等我……”

  “贼子休走!”

  右散骑常侍李湛听见“张奉宸”三个字。心中不由一动。他脱手掷出钢刀,刀化长虹,自张易之的后心“噗”地一声贯入,张易之又往前奔出三步,一头跄在地上,他那个心腹见状。怪叫一声扭身就逃,却一头撞在墙上,撞得头昏眼花,被薛思行抢上去。手起刀落,将他干净俐落地劈成两半。

  这时张昌宗才穿上衣服,慌慌张张地从门里头出来,一路叫道:“谁反了,谁反了?五郎,究竟是谁反了……啊!”

  张昌宗跑到院中,一见满院军汉,个个手执钢刀,吓得他怪叫一声。方才张易之逃的快,众人未曾看见他的面孔,这时火把灯光之下,看清这鬼脸怪物,把众人也唬了一跳,随即才反应过来。

  薛思行和桓彦范不约而同地抢上前去,想要砍死张昌宗,这二人心里都存了个心思,虽说这护持太子登基有从龙之功,可这从龙之功也有大有小,张氏兄弟死在谁的手上,谁的功劳自然大些。

  结果张昌宗眼见两口锋利的刀剑劈来,吓得双腿一软,竟然瘫跪在地上,二人刀剑落空,相视一怔,倒不好再立即出手了,要不然这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张昌宗体如筛糠,颤声叫道:“诸位将军,昌宗何罪当诛啊?但求活命,昌宗愿倾家相报,将军饶命!饶命啊!”

  桓彦范冷笑一声,沉声喝道:“你这贼子蛊惑君上、祸国殃民,还不该死么?桓某今日为国正法、替天行道!”

  说着便将剑高高举起,桓彦范的官位比薛思行高,而且这番漂亮话儿也说出口了,薛思行倒不好再与他争,只能眼看着桓彦范一剑劈下,将张昌宗的人头砍落在地。

  这些人中,不管文官武将,大多精通弓马,但是说到步战技击,却没有一人比得上杨帆,杨帆若想争功,就凭他的身手,这些人谁也休想抢得过他,但杨帆就随在太子李显身后,连刀都没有拔。

  今日是保太子、诛二张的,如果太子有个好歹,那乐子就大了。事关生死成败,杨帆自然不能让太子有什么闪失,所以他始终跟在太子身边,护他周全。

  至于抢功,一则他要的是整个继嗣堂的利益,继嗣堂的利益就是他的利益,至于他个人的权位功名,如果骤然高升,反而有高处不胜寒的危险。二来他与二张虽是互相利用,毕竟不曾撕破过脸皮,叫他亲自动手,他下不了手。

  皇帝寝宫里面,武则天年老觉轻,外边人声杂沓的,已经把她吵醒了,张易之濒死前那一声大叫更是被她听了个清清楚楚,武则天心头一紧,撑起身子喝道:“快快掌灯!何人作乱?”

  寝宫里自有宫娥彻夜侍候,灯火也是留了一盏的,那几名宫娥听到外面声音,也是慌如热锅上的蚂蚁,只是侍候在天子身边,她们早就习惯了按规矩办事,未得命令不敢擅自行动,这时一听武则天吩咐,慌忙把殿上几盏灯一一点燃,然后飞快地退到武则天身边。

  天子虽然已弱不禁风,在她们心中依旧如山之峙、如渊之停,依旧是一个强大不可战胜的存在,站在她的身边,总能安心一些。

  这时,迎仙宫监浑身发抖地跑了进来,一进来便一头扑倒在地,武则天虽然披散着稀疏苍白的头发,穿着一件白色的小衣,不似平时一身盛装、威严隆重的打扮,可是依旧不怒自威:“究竟何人作乱。说!”

  那迎仙宫监跪在地上只是磕头,额头触地砰砰直响,竟连一个字也不敢答。

  武则天大怒,还待再问,门帷一揭,李多祚、李湛、薛思行三人已持血刀闯入,目光凌厉地四下一扫,见寝宫内并无威胁,这才左右一闪,张柬之和崔玄晖扶着太子闯了进来。后边又跟着敬晖、薛思行、杨帆等一大堆羽林将军。

  一见室中并无凶险,李多祚等人便收了刀,与张柬之等一起向武则天肃然行礼,李显一见母亲,就如老鼠见猫。登时就麻了爪,一见众人施礼。这才醒悟过来。慌忙也随之行之,只是反应虽快,终究慢了半拍。

  武则天见了,一双老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轻蔑,森然道:“是你们作乱?”

  “陛下!”

  张柬之向武则天郑重地一揖,沉声道:“张易之、张昌宗谋反。臣等奉太子令,入诛二逆,恐致泄漏,故不敢预闻。今赖祖宗有灵。二逆伏诛,臣等自知称兵宫禁,罪该万死,向陛下谢罪!”

  武则天听到“二逆伏诛”四个字,不由得心中一惨,呼吸也顿时急促起来,她连吸了几口气,强抑心头的激动,将凌厉的目光投向李显,冷冷地道:“显儿,你好!你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

  李显身子一颤,双膝一软便跪在地上,颤声道:“孩儿知罪!”

  武则天冷哼一声,喝道:“张氏兄弟既已伏诛,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速回东宫!”

  李显慌忙道:“是!孩儿这就……”

  “且慢!”

  张柬之一声大喝,打断了李显的话,拱手道:“陛下!太子不可再返东宫了!天皇陛下将爱子托于陛下已二十余年矣。臣等不忘太宗、天皇厚恩,舍身忘家奉太子讨贼,今愿陛下传位于太子,上应天心,下顺民意!”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所谓众皆愕然,是连崔玄晖、李多祚、敬晖、王同皎、杨帆等人都为之愕然,因为这并不是他们本来商定的计划。杨帆心道:“张柬之果然是头老狐狸,我也着了他的道了!”

  桓彦范大声道:“张相公所言有理,今太子年齿已长,天意人心久归太子。请陛下传位太子,上应天下,下合民意!”

  方才张柬之一番话,众皆愕然,只有桓彦范泰然自若,面不改色,这时又是他抢先响应,杨帆心中电闪:“这个决定,应该是他二人事先筹划的了!”

  这时众人才猛然明白过来:张柬之这是要让这班拥太子闯宫的大臣占据从龙之功的最大份额啊!

  按照他们事先的筹划,今夜要先将皇帝软禁起来,由今夜参与兵变的将士严密看管,明日公开宣布奉天子诏诛杀二张,然后利用天子的名义清洗二张的死党。过一两个月,再让天子禅位于太子。

  这样做,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朝堂上的震荡,而各派势力也能利用这段时间充分协调好彼此的关系,说直白些就是分配好政治利益。可眼下张柬之却突然义正辞严地迫令武则天交权,这样一来,最大的一份功劳自然就由他们这群人享有了。

  维持九城治安的相王和正在与上官婉儿一同维持安抚宫内秩序的太平公主自然也有功劳,可是比起他们这些直接护持太子登基的人毕竟要差着一层,至于武氏家族那就更不用说了,这是要排挤外戚、皇亲,树立臣权啊!

  一俟想明白这一点,众文武立即纷纷抢前,异口同声道:“愿陛下传位太子,上应天心,下合民意!”

  武则天冷冷地看着他们,看到李湛时,武则天有些意外:“李湛,朕待你父子可不薄啊,想不到你竟做出这种事来。”

  李湛愧然低下头,武则天又望向崔玄晖,道:“旁的宰相都是有人举存,朕才提拔的,唯有你是朕亲手选拔,没想到今天你也会出现在这里。”

  宰相就是宰相,不管是应变能力还是心理素质都不是李湛所能比的,崔玄晖大义凛然地回答道:“正因为陛下对臣有赏识提拔之恩,臣才不惜性命家族以报天子!臣以为,诛奸佞、保太子,就是报答天子、报效朝廷的最好手段!”

  武则天被他气得一股急火上升,登时有些头晕目眩,急忙一手撑床,一手扶额,这才定住心神,免于晕倒。张柬之见此情形,立即俯身跪倒,朗声道:“谢陛下恩准!”

  “你……,咳咳咳……”

  武则天怒指张柬之,一阵剧咳,脸庞胀红,说不出话来。

  崔玄晖、李多祚等人见状,立即一股脑儿跪下,齐声道:“谢陛下恩准!”

  杨帆也随着众人跪下了,望着愤怒、无奈、憔悴、绝望的武则天,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女皇的时候,那一年、那一天、那个时候……,仿若一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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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十九章 漫长一日(11)

      直到走出天子寝殿,李显的脸色才缓和过来。张柬之则始终保持着冷静,离开天子寝殿之后,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勒令迎仙宫监交出天子十宝和那十二块调兵虎符。

  李显听了张柬之的话,突然身子一震,一种异样的冲动从他的后腰眼儿一直冲到了天灵盖,他的整个身子都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这种感觉,以前似乎只有和韦妃刚刚成亲那些日子,在床笫之间他才感觉过。

  他忽然意识到,他成功了,从现在起,他将成为皇帝!

  是的,他曾经当过皇帝,仅仅当了一个月,就被废为庐陵王,从此幽禁于房州黄竹岭。但是那次即便登基为帝,他也不曾有过太多兴奋,因为那时的他仅仅拥有了皇帝的称号,一切权力都掌握在他的母亲手中,而这一次不同了。

  这一次,还有谁能够挟制他?

  他是皇帝!

  高高在上的皇帝!

  九五至尊的皇帝!

  唯我独尊的皇帝!

  李显陶醉了,晕陶陶中,李湛、王同皎率领一班卫士,押着迎仙宫监,从二张的住处把天子九宝和十二虎符搜出来,毕恭毕敬地奉到他的面前。

  天子之印本来名为“玺”,但是武则天觉得玺与息同音,不吉利,所以改玺为宝了。

  张柬之和崔玄晖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一方玉玺,“受命宝”、“定命宝”……

  秦一统天下,始皇帝定皇帝之玺、皇帝行玺、皇帝信玺、天子之玺、天子行玺、天子信玺共六玺,再加上一方最重要的传国玺,实为七玺。汉代又加两枚宝玺,后世皆沿续汉制,便有传国玺与八宝玺了。

  不过。到了唐代,又加了一块,因为大唐初立时没有和氏璧所刻的那枚传国玺,传国玺早被视为“皇权神授、正统合法”的信物,凡登大位而无传国玺者,则被人讥笑为“白版皇帝”。

  大唐缺了传国玺,只好自己刻了一块“受命玺”聊以自慰,他们也不好意思完全抄袭传国玺,样式虽然照抄传国玺,不过那八个大字改了一下。刻的是“受命之天、皇帝寿昌”。

  所以大唐的宝玺数目还是与汉制相同,不过贞观四年的时候,李靖伐突厥,将萧后与传国玺一起带回了李唐,传国玺找到了。也不好把自己刻来充数的那块砸了,于是大唐就多出了一枚宝玺。

  一共十块宝玺。全以白玉雕成。螭兽为钮,除传国玺方四寸,其余的玺都是一寸二分,所以哪一方是传国玺极易辨认。

  不过大唐在没找回传国玺的时候,自己刻来充数的那枚宝玺仿的是传国玺,也是方四寸。因此这十枚宝玺就是八枚天子宝玺。一枚受命玺与一枚传国玺大小相同了。

  张柬之和崔玄晖逐枚打开玺盒,认真辨认,唯恐被人移花接木。八枚宝玺验罢,来到军士捧着的最后两枚宝玺前。两人压根没看受命玺,不约而同地望向传国玺。

  两双颤抖的手同时伸出去,轻轻打开玺盒,一枚宝玺正静静地躺在玺盒内,玺方四寸,白玉为之,螭兽钮,上交五蟠螭,隐起鸟篆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张柬之一直古井无波的老脸突然激动起来,满脸的皱纹仿佛荡起了层层涟漪,他像捧着初生婴儿似的,小心翼翼地捧出那枚传国玺,高高举过头顶,突然一转身,重重地跪在李显面前,高声道:“天佑大唐,吾皇万岁!”

  这是要坐实拥立之功了,谁还甘落人后,所有人都激动的跪倒在地,向李显高声道:“天佑大唐,吾皇万岁!”

  李显站在那儿,仿佛腾云驾雾一般,幸福来的太快,他有些适应不了。

  ※※※※※※※※※※※※※※※※※※※※※※※※※※※※

  迎仙宫里二相逼宫的时候,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正在召集六尚二十四司以及内侍省诸内侍长官,向他们说明今夜的行动情况、行动宗旨,以安抚众人。

  这些人都是宫廷里各司各监的头头脑脑,其中很多人还不知道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整个宫廷里人心惶惶的,必须把这些人安抚下来才能稳定宫廷。接下来要保证这个权力中心的顺畅运作,也离不了他们的配合。

  外有大军弹压,内有在内廷中最具权力和威望的上官婉儿控制,又有太平公主作为皇室的代表,这些宫娥太监的内司长官很快镇定下来。

  忽然,小海公公悄悄走来,踮着脚尖对太平公主低语了几句,太平公主点点头,对婉儿道:“这里交给你了,我去一趟迎仙宫。”

  迎仙宫已经被参与兵变的羽林士兵完全控制住了,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又有持戈的士兵在各条通道上来回巡戈着,满身肃杀,方才的杀戮显然还没有让他们完全冷静下来。

  他们之中很多人并不认识太平公主,因为参与政变的人成分复杂,便是薛思行这个政变的参与者也有不少士兵不认识,所以太平公主在薛思行的亲自引领下,也得数次停下来,亮出张柬之临时加盖宝印制成的特殊通行证,才得以进入迎仙宫。

  迎仙宫内的混乱还没有完全平息下来,幸存的宫娥太监都瑟瑟缩缩的蹲在院子里,在官兵的严密监视下一动不动,这些人身上都打着二张的烙印,绝对不能留用的,回头一定会打发到浣衣局、司农寺一类的地方,另换一批可靠的宫娥太监进来。

  不过这得等婉儿把六尚二十四司以及内侍省的大小宦官、女官们安抚下来以后才能着手安排,现在只能把他们集中看管了。

  门上的血迹已经冻结成冰,地上的尸体还没有搬走,太平公主小心地避让着一具具死尸,随着薛思行向内宫里走。

  在第三进院落里,太平站住了。杨帆正蹲在地上,俯首看着面前的一具尸体,太平正好看到他的侧脸,杨帆的神色很平静,不喜不怒。太平轻轻走过去,薛思行听说过她和杨帆之间的风流韵事,识相地站在原地没动。

  杨帆听到脚步声,扭头一看是她,急忙站起来,挡在那具尸体前。但他还是晚了一步,太平公主看清了那具尸体,“呀”地一声轻呼,伸手捂住了嘴巴,眸中露出惊骇之色。

  那具尸体穿着一袭长袍。袍带未系,散在地上。头发也披散着。后背上插着一口刀,半截刀刃深入身体,令人怵目惊心的是,他没有头,头颈的位置有一大滩鲜血。饶是太平胆气过人,骤见这种情形。还是不免一惊。

  杨帆挡住太平,回首对一名羽林军道:“把尸体抬走!”

  那士兵迟疑道:“这……他是逆贼首领张易之,未得宰相吩咐,只怕不宜处置。将军……”

  杨帆霍然一转身。眉宇间凝起一片杀气,沉声道:“残尸也要蹂躏么?以铺盖卷了抬走!”

  那羽林军被杨帆吓了一跳,慌忙唤过两名士兵,去二张卧房拖了床被褥出来,将那尸体卷起,杨帆一指门口另一具无头尸体,道:“还有那一具,一并抬走,看管好了。”那羽林军未敢再反对,急忙又把那具尸体裹好抬起。

  太平公主低声道:“这是二张的尸体?”

  杨帆点点头,与她并肩向宫殿里走,一边走一边道:“张相公吩咐割下他们的人头,要悬挂于朱雀大街示众。”

  太平咬了咬嘴唇,轻声道:“二郎勿恼,这是……必要的举动。”

  杨帆轻轻吁了口气,道:“我知道,所以我并没有反对。只是残尸总要处理的,不能一直放在迎仙宫吧。”

  “嗯……”

  太平明白他的心情,点点头,道:“悬首示众后,我会安排人把他们的尸首缝合起来,送去大慈恩寺火化。”

  杨帆低声道:“好!”

  他在皇帝寝宫门口站住,低声道:“皇帝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你是皇帝的女儿,好好劝慰她一下。”

  太平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正如杨帆之于二张,她对自己的生身母亲也是如此,这场兵变是她主动参与的,并且在其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她希望兵变成功,可是兵变真的成功了,她的母皇沦为阶下囚后,她还是难免伤感。

  杨帆略一沉默,又道:“张相还交待,希望你能说服皇帝,马上下禅位制书。”

  太平公主霍然抬起头,惊愕地道:“马上?不是说……”

  她直视着杨帆,目中渐渐升起愤怒的火焰。

  杨帆苦笑道:“这件事,我事先全不知情。我看,就是那些参与兵变的文武大臣,事先也不知情,所有人都被张相公瞒住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件事应该只有桓彦范参与商量过。”

  太平公主慢慢冷静下来,其实参与兵变的人中并非没有她的亲信,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敬晖实际上就是她的人。

  如果这些大臣刻意要瞒过武李两家,以行兵谏清君侧之名,实则打着立即夺位的打算,那么敬晖作为兵谏的主要人物一定会事先知道,那她也就知道了。如今既连敬晖都不知道,杨帆这个被人防范着的参与者不知内情也就不稀奇了。

  杨帆淡淡地道:“没有人是傻瓜,既然提着脑袋参加了兵变,谁不想谋求最大的利益?可是你我居然没有看穿这一点,我们被张老头儿骗,也是活该。”

  太平公主愤怒地道:“可这不是我们本来的计划,我不答应……”

  杨帆截断她的话道:“我们不能不答应!天子之宝已经落在他的手中,如果皇帝执意不肯下制书,他一样可以炮制出一份来。难道我们可以在这个时候,再发动一场政变么?”

  太平公主咬紧牙关,道:“张相公现在何处?”

  杨帆道:“他们已护送太子驻入紫宸殿,正在商议明晨如何诏告天下。”

  太平公主沉默良久,缓缓地道:“我明白了!”

  杨帆看着太平公主走向寝宫的背影,她的脊背孤傲而挺拔,像一张绷紧的弓弦,似乎稍触发,就会激烈地弹射出去。

  杨帆知道以太平刚烈的性格,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算计,她从来就不是任人摆布的性格,可这一次,她不能不接受,因为张柬之已经算计到了所有的情况,完美地利用了眼下的形势。

  曾经,武则天用她的强势,压迫太平接受了她安排的婚姻,但她用她的方式进行了十年持续不懈的反击。这一次,张柬之的算计,她能隐忍多久?

  杨帆也是参与政变的军事将领,立即拥戴李显登基其实是对他大大有利的,他将获得的名利,将比他预计的还要多,可他同样有些恼火,恼火于张柬之的算计。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次政变,将不会完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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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章 漫长一日(12)

      寝宫里面,武则天静静地躺在榻上,自从张柬之和崔玄晖等人拥着太子离去,她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她听到张柬之在外堂喝令宫监交出御玺和虎符的声音,听见甲胄碰撞,知道那是在她寝殿门口安排了侍卫,但她始终未发一言,事到如今,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紧闭着眼睛,眼泪依旧从眼角渗出来,武则天便转过身去,她不想让宫娥看见她流泪的样子,实际上几名宫娥此刻正蜷缩在角落里为她们自己的命运提心吊胆,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动静。

  武则天的心中满是悲凉,这一刻来的太突然了,以致她还没有时间静下心来去反思自己的一生,没有时间去想她这一辈子害过多少人,那些人每一个的下场都比她凄惨十倍,所以她觉得异常的悲愤。

  江山社稷,皇帝的宝座,她早晚是要交出去的,所以她并不恋栈这即便不被人夺走也再维持不了多久的权力,令她伤心的是,她一手缔造的武周帝国势必要一世而终了,她的儿子既然发动兵变夺回皇位,就一定会恢复李唐的名号。

  武则天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寒冷,她忽然想到了张易之和张昌宗偎依在她身边时带给她的温暖,而那两个情夫此刻已经变成两具冰冷的尸体。

  她还记得不久前自己信心十足地给他们的保证和承诺,这令她尤其感到绝望而愤怒。她本以为在她死后有些人才会不能容纳张氏兄弟,可她没有想到她还活着,那些人就已经如此猖狂。

  她用了二十年时间,杀戮了无数生命,殚精竭虑、穷尽心思,才建立了她的帝国。创业艰辛啊,毁灭却只需要一晚……

  “阿母……”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武则天连忙拭去腮边的泪水,冷冷地道:“令月,你也背叛了我,是么?”

  身后没有传来太平的回答,只是感觉卧榻微微一沉,知道她在榻边坐住了。武则天凝视着面前雾一般的帷幔,喃喃地道:“朕这个皇帝,真的这么失败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念念不忘恢复李唐?”

  不管如何,武则天都是她的生身母亲,如今武则天已经成为一个失败者,不管是在国事上还是在家事上,太平公主都不想再对她说什么重话。指摘她什么过失、或者谴责她的无情,太平公主只是无言地坐着。许久才轻轻劝道:“阿母。不要伤心了。”

  “呵呵……”

  武则天冷漠地笑了笑,缓缓转过身,凝视着她的女儿道:“我没有伤心,伤心有什么何用处?我这一辈子都在斗,在家族,入宫后。当皇后、当太后、当皇帝……,无时无刻不在与人斗、与天斗,我斗了一辈子,最后一仗。我输了而已。”

  太平公主默默地看着她的母亲,武则天道:“我这一辈子,就输了这么一仗,失败的原因是因为我太老了,我疾病缠身,没有精力去注意他们,我大限将至,所以一些人开始别觅高枝!我是败给了岁月,而岁月是任何人都无法打败的对手!”

  太平公主想要反驳她,可是思绪异常的混乱,考虑到母亲所受的打击已经极其沉重,太平公主也不想再说什么重话,于是她认可了武则天的结论似的,轻轻点了点头。

  武则天看到她点头,脸上露出欣然的神色,像个孩子似的笑了:“女儿,你们以为把我囚禁在这里,我就可以任由你们摆布了?不,不可能,我是武曌,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武曌!如果我决意赴死,照样能给你们制造无穷的麻烦,不是么?”

  太平公主有些不耐烦母亲的自鸣得意了,她毫不留情地反驳道:“母亲,你以为自尽可以让太子哥哥担上弑母的罪名,从而受到千秋万代的唾骂?这座迎仙宫已经被太子哥哥控制了,如果母亲决意赴死,明天您依然会‘活在宫中’。即便这个消息瞒不住世人,朝廷也可以伪造一份‘您’的罪己诏,宣布您是一死以谢天下!”

  武则天的心头倏然掠过一丝寒意,她是皇帝,这些手段她再清楚不过,她知道女儿说的每一句话都完全可能成为现实,她怔怔地愣了半晌,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

  她不想死了以后还被人摆布,那她就只能屈辱地活着!她失去了她的帝国,失去了她的宝座,失去了她的情郎,连她自己的生死,如今都由不得她自己选择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武则天的低笑变成了放声大笑,她愤懑地捶着床榻,笑得满脸是泪。太平公主默默地坐在榻边,任由武则天发泄着,过了半晌,武则天才喘息着躺回榻上,疲惫地闭上眼睛,低声问道:“外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太平公主道:“尚还平静,九城已在相王哥哥掌握之中,宫里面,六尚二十四司和内侍省的人会一如既往地安排好宫里的一切,北城各路禁军也没有蠢动……”

  武则天打断她的话,问道:“没有人死难么?”

  太平公主想了想,答道:“几乎没有什么伤亡,除了在这迎仙宫中……,他们为了尽快赶到您的寝宫,所以动了手,杀死了几十个张氏兄弟的人,不过……二张的死党,本来就不会被放过的。”

  武则天心中一阵失望,她没想到,她以太后之尊、皇帝之母的身份,也要用那么多年的时间,前前后后杀掉那么多人、流放那么多人,才能坐上皇帝的宝座,可是在她的权力交替的时刻,居然没有一个死士站出来。

  太平公主看着母亲苍老的容颜,这几年,她的牙齿已经掉光了,两颊明显的凹陷着,显得那么衰弱。她的眼睛闭着,眼球也没有一丝转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以致于太平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

  她张了张嘴,还是觉得此刻向母亲提出禅位制书的事有些难以启齿,于是她又抿上了嘴巴,心里想着或许让母亲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向她提出这件事会更好些。但是武则天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为难,慢慢张开眼睛,淡淡地问道:“他们让你来见我,不仅仅是为了探望我这个老婆子吧?”

  太平公主垂下了眼睛,低声道:“母亲……”

  武则天转动了一下眼珠,喃喃地道:“他们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哦!他们……想要朕下退位诏书,是么?”

  太平公主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

  明明大局已定,完全可以像太宗皇帝时一样先这么过上几个月,再让女皇退位,既可以保全君臣母子的颜面,又可以更平稳地接掌政权,可现在却要如此迫不及待,这让太平很是不快,向母亲坦承此事时也有些难为情。

  “呵呵……”

  武则天讥诮地笑起来:“他们也太性急了,你不用觉得难为情,娘知道这一定不是你的主意,如果你是太子,是不会决定现在就逼娘退位的,你比你那两个没出息的哥哥都要强。可惜你是女儿身啊……”

  太平公主心中一阵激动,受到母亲的器重和赞赏,总是会让儿女感到愉悦的,更何况她的母亲是前无古人的一代女皇,但是这种激动刚刚涌遍全身,就像潮水一般泄了下去,太平突然心中凛凛:

  “母亲真的赞赏我的才干吗?五哥的暴毙或许是个不解之谜,可六哥呢?他可是明白无误地死于母亲之手!可惜我是女儿之身?五哥和六哥是有才干的贤明太子,是男儿身,结果又如何?七哥和八哥如今这般懦弱无能,难道母亲就能脱得了干系?

  想到母亲这么说可能对她包藏的祸心,太平公主突然不寒而栗。她的沉默使武则天有些不安,武则天不自然地扭过头,避开了女儿深沉的目光,低声道:“你告诉显儿,退位诏书,我会下达的……”

  一夜的变乱,在黎明前结束了。

  宫廷里的钟声,和往常一样准时响起。这意味着兵变者已经完全控制了宫廷,虽然它的女主人已经沦为阶下囚,但它一如既往地正常运作着,新的皇帝正在紫宸殿里等着登基。这个世界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

  一早起来,浑然不知昨夜宫中事的长安百姓们,惊讶地发现朱雀大街上挑起了五颗人头,张柬之的确没有大开杀戒,就连张家的人,他也只下令杀了张易之、张昌宗、张同休、张昌仪、张昌期这五个标志性的人物。

  张同休三人本来是地方官,过年的时候回京与家人团聚的,因为有张氏的背景,所以他们滞留不归,本打算过完正月才回地方上去,结果昨夜兵变,他们便追着张易之和张昌宗下了九泉。

  张柬之是八十高龄才被任命为宰相的,在这一点上,大概只有那位渭水垂钓的姜太公才能与他媲美。在他之前,不知多少仁人志士前赴后继地要终结武周王朝,可是他们不断添柴加油,武周这锅水就是烧不开,直到张柬之这把柴填进去,武周王朝,谢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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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排排坐,分果果

    神龙元年正月二十三日的黎明,朱雀大街上赫然挑出了张氏五兄弟的人头。
  
  这个消息刚刚传遍长安城,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女皇已经宣布,由皇太悳子监国,总统万机。
  
  长安百姓对李唐的归属感较之洛阳百姓尤胜三分,闻听这个消息,万众欢呼,无数百姓涌上街头,仿佛又回到上元节时的热闹场面。
  
  樊川杜敬亭赶到朱雀大街,摆下香案,就在张易之五兄弟的人头前面摆下香案,祭奠亡儿,一时间老泪纵横。
  
  旋即,宣布监国的皇太悳子李显就下令,任命相王府司马袁恕己为风阁侍郎、同平章事,分遣十名使者,奉监国太悳子的玺书,宣慰十道各州。
  
  如果此时让武则天继续顶着皇帝的头衔,是非常有利于政权平稳交替的,他们可以打着武则天的幌子把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解决,一些不宜由太悳子出面的事情打着皇帝的旗号先行处理好。
  
  但是因为张柬之和桓彦范的自作主张,设想中本来至少应该三个月的过渡期被一下子缩短为一天,朝廷于正月二十四日就宣布女皇退位,禅位于皇太悳子,这一来不但许多计划中的事情无法实施,而且当即就产生了新的问题。
  
  突然改变兵谏计划的直接结果就是立即造成了兵谏集团的分裂,勃然大怒的武三思愤然向皇太悳子告病,闭门不出。武氏一族身具军职的子弟们全部遣往军中,就连武攸宜也被放归羽林卫。
  
  随即,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也先后向皇太悳子称病,一时间把李显弄得焦头烂额,可他当时禁不住立即登位的诱惑,已经答应了张柬之等人,而且已经贸然宣示全国,岂能出尔反尔?
  
  万般无奈,李显只得放下身段,亲自登门慰问,先访相王府,再访太平公主府,最后是梁王府。
  
  李显与兄弟、胞妹私下密谈时,竭力撇清自己,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张柬之和崔玄晖一群人身上,相王和太平公主心知这事既已成为事实,是不可能逼着皇太悳子再改变主意的,他们只是心气难平,闹些情绪。
  
  如今皇太悳子主动登门,放下身段,软语央求,二人发了一通牢骚也就答应出席登基大典了。可武三思却不给李显这个面子,任他好话说尽,武三思执意不出。
  
  如今虽然是相王李旦掌握着南衙诸卫,只要他答应出席登基大典,支持太悳子登基,基本上就可以保证九城的安全,但是李显可不放心,尽管张柬之再三向他保证,说武氏一族此时此刻绝不敢冒天下之大讳再生事端,他还是提心吊胆。
  
  于是,李显又掉转车头,再度回到太平公主府,厚着脸皮央求胞妹以武家媳妇的身份出面,劝说她的大伯武三思。太平公主只好说面,一番协商之下,武三思这才勉勉强强地答应下来。
  
  这些事情,自然只有李显三兄妹和武三思这几个当事人才清楚,至少在外人眼中看来,皇太悳子登基是众望所归的。
  
  正月二十五日的登基大典,虽然因为过于仓促而显得有些简陋,但是众多实力派人物纷纷出席,自然让人觉得皇太悳子登基天下归心、实至名归。但是,一些熟谙朝廷典制礼仪的官员和儒生们,还是能从中品砸出一些特殊味道。
  
  皇帝登基,照例有一套固定的程序,有一些事情也应该在登基当日宣布,比如既然是禅位,新皇对先皇如何安置;新帝登基,年号确定为何,新帝有何重大国策;新朝甫立,对文武百官有什么任命和调动等等……
  
  而这一切,因为李显登基太过仓促,而且涉及到重大利益的方面,政变集团内部还没有协商一致,无法立即宣布,导致李显时隔二十年,再度登基称帝的时候,竟然在登基大典上只宣布了一件事。
  
  而这件事在皇帝登基当日惯例程序中,本应是最后一条,而不是仅有的一条,那就是:大赦天下!
  
  李显宣布,自文明(公元684年,也就是李显初次称帝旋即下台的那一年)以来获罪的人,除了徐敬业、越王李贞、琅琊王李冲及其反逆魁首,以及二张一派的死党,尽皆昭雪,子女配没者尽皆赦免。
  
  张易之一党遇赦不赦倒是情有可愿,为何保唐反武的徐敬业还有越王李贞、琅琊王李冲这两位有血性的李唐王爷都不能得到赦免呢?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张柬之的突然劝进打乱了政权交替的最好节奏。
  
  张柬之或许是为了抑制宗室和外戚势力,或许只是为了让功臣集团获取最大的政悳治利益,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外人无从得知。但他仓促劝进,没有留出一个政变的缓冲期,绝对是犯了政悳治上的大错误。
  
  这三个最该平反的人无法得到平反,就是因为张柬之的冒进。因为这三个人当初起兵打起的旗号都是反武则天,而李显是以武则天禅位的名义登基称帝的,他如果为公开打起反武旗号的三个“反贼”平反,那不就是变相承认他也是反武的么?
  
  自己打自己耳光的事他不能做,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几桩公案的解决本应该放在皇太悳子监国期间,找个机会以这几桩公案的当事人,女皇武则天的名义“下诏”赦免,可是因为计划突然改变,悬而未决的事情何止这么几件。
  
  正月二十六日,武则天搬出皇帝寝宫,徙居上阳宫。
  
  正月二十七日,李显率文武百官至上阳宫拜谒武则天,上尊号“则天大圣皇帝”。为了表示自己对母亲的孝心,李显还当众宣布,每十天他就要率领百官拜谒一次,估计大权被夺、软禁内苑的武则天并不喜欢这种安排,但她已无权要求什么,自然也无权反对什么。
  
  新朝气象,新帝登基了,不能对百官没有丝毫动静吧,再说大家也都知道这一次皇太悳子是在清君侧、诛二张的背景下才提前登基称帝的,那就必然有功臣存在,对功臣的封赏不能无休止地拖下去。
  
  所以张柬之、敬晖、桓彦范等把持了朝政的五大臣这几天最忙碌的一件事就是协商功劳分配的问题。
  
  正月二十八日,第一批封赏功臣的名单终于出笼了。
  
  首先获得封赏的就是这次策划政变的功臣集团。李显宣布,以张柬之为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崔玄玮为内史,袁恕己为同凤阁鸾台三品,敬晖、桓彦范皆为纳言,以上五人皆为宰相,皆赐爵为国公。
  
  李多祚已经是羽林大将军,官职上升无可升,赐爵辽阳郡王;王同皎作为皇帝的女婿和拥立的主要功臣,封右千牛将军、赐爵琅邪郡公;李湛封羽林大将军、赐爵赵国公;杨帆封冠军大将军,赐爵忠武侯。
  
  从杨帆受封的爵位来看,李显并没有忘记他把自己从房州救回京城的大恩,反倒是在这次兵变中,李显和功臣集团并不认为他起了什么关键作用。不过,李显依旧让他掌握千骑,也算是对他表示了充份的信任。
  
  从官衔上来说,杨帆也快爬到武职巅峰了。在他上面,只剩下骠骑、辅国、镇军三个大将军衔,而其中前两个还是虚衔,在掌实权的军衔中,杨帆只差一步就能登顶,获封镇军大将军了。
  
  至于其他功臣,因为各派势力角逐激烈,寸土必争,每一个名额都不愿放弃,一时之间还没有商量出个结果。不过从先封功臣,且张柬之五人俱封国公、俱都拜相的举动来看,张柬之的劝进确实取得了绝对性的效果,朝政现在由他们把持了。
  
  封赏完功臣就该封赏参与政变的皇亲国戚以及其他有功人员了,首先要加封的当然是出力甚巨的相王和太平公主。
  
  相王李旦以并州牧、左卫大将军、太悳子卫率兼安北大都护、相王的身份,进号为安国相王,官拜太尉,参知政事,加食邑一万户。太平公主则进号镇国公主,加实封五千户,参知政事。一个安国,一个镇国,这两兄妹的江湖地位可想而知。
  
  至于武三思……,很不幸,因为时间紧急、协商未果,这老头儿被排到下一批准备封赏的功臣里去了。
  
  以上种种封赏,自然不是李显一人决定的,而是由从政变当天,怀抱传国玺护持太悳子入掌紫宸殿开始就已经控制了政权的张柬之、崔玄晖等人主导的,排斥武氏家族也是他们的决定。
  
  在他们看来,皇帝已经登基,大局已定,南衙已被牢牢控制,北衙这段时间也在被分化渗透着,武氏一族已不足为虑,假以时日,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武氏家族彻底踢出政坛,无需再看他们脸色。
  
  武三思被利用完就像一块破抹布似的被丢在了一边,这可把他气坏了,他先是气的磨牙,接着气的磨刀。当初说是诛杀二张,结果张柬之那老贼临阵变卦,提前拥太悳子登基了。好,这他忍了。
  
  接着为了让他答应出席登基大典,李显那混帐东西亲自登门,低声下气好话说尽,接着又捧出太平公主说情,他给了面子,出席了登基大典,现在该论功行赏了,他却被排到第二梯队,“叔可忍婶不可忍啊!”
  
  且不提气的跳脚的武三思,这次扶保李显登基称帝,还有一个大功臣。此人居功甚伟,不可不赏,可是对众功臣一番论功行赏后,轮到她时,却让皇帝和五大宰相犯了难,因为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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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论功行赏

    不是她提供消息,策划兵变的人就无法对宫里的情况了如指掌,自然也就不敢轻率行动。
  
  不是她巧妙安排,张柬之等人扶太龘子硬闯迎仙宫时,就不会只是偶然被两个小太监发现了;
  
  不是她预先叫人安排了撞木,迎仙宫不会那么迅速就被攻破,事先谁也难以保证迎仙宫中有无秘道,皇帝能否及时脱身;
  
  不是她挺身而出,内卫未必就能受阻于半途,也许这就是他们折戟沉沙的那个关键。要知道,内卫中高副都尉的那一支人马,可是她的心腹;
  
  不是她主持大局,宫廷也不会这么快就安定下来,功臣集团是没有能力一下子就撤换掉所有宫娥太监的,内廷若是稳不下来,太龘子就不敢居留于宫中,新皇登基却住在宫外,那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如此种种,功莫大蔫,此人就是上官婉儿。新帝登基,论功行赏,轮到上官婉儿时,李显和张柬之、崔玄晖等一群人却有些为难了,因为婉儿固然功勋卓著,但他们不知道该对婉儿如何论功行赏。
  
  婉儿虽权如内相,品秩上却只是五品女官,再若提拔只能是五品以上,可她毕竟是女人,不能赐她一个朝官,那就只能依旧在内廷官员体制里进行提拔。内廷里也是有官员阶级的,太监有宦官的品秩,宫娥有女官的品秩。
  
  但内廷女官品级中,一般五品也就到头了。五品以上的女官,一向只封给皇帝的后妃,作为她们的待遇标准,而婉儿早就是五品了,还怎么升呢?有鉴于此,敬晖提出,不如就让皇帝纳上官婉儿为妃,反正皇帝登基后,总要再纳些妃子的。
  
  但这一提议却立即遭到了张柬之、崔玄晖等一批老成持重之臣的坚决反对,后宫里韦妃闻言,更是反应jī烈。
  
  张柬之等人的反应是很正常的,他们之所以要给婉儿论功,一是因为婉儿的功劳就摆在那里,绕不过去,二来也是因为婉儿主持宫廷那么久,现在新帝刚刚登基,要稳定宫廷离不开她的支持。
  
  但也恰是因为如此,婉儿绝对不可以成为皇帝的嫔妃,这些年来,她作为内相,与太多外臣打过交道,后宫若有一个和朝臣有密切关系的后妃,那几乎就意味帝国必将再遭遇一场灾难。
  
  武则天就是由一个强势的后妃脱颖而出,最终成为一代女皇的,前车之鉴不远,还不汲取教训么?这是张柬之等大臣的想法。
  
  而在韦妃看来,婉儿与一些外臣有联系,还牢牢控制着内廷,且素有才名,人又生得婉媚无双,虽然她早知丈夫在床闱之间已经不成了,可是婉儿一旦成为后妃,想架空她这个正宫也是轻而歇举的事,只要不是太蠢,没有哪个女人会坐视这样一个强大对手的出现。
  
  韦妃对李显这个皇帝有着莫大的影响力冇,李显对韦妃几乎是言听计从,而张柬之等兵谏五大臣现在则把持着朝政,对李显的影响力同样巨大,他们都不同意,李显自然不会点头。
  
  大家议来议去,最后只好决定破一次例,反正大唐的新鲜事儿已经多了,比如公主开府建衙,比如造新字儿,比如女子称帝,蚤子多了不怕咬,也不差再多这么一件。
  
  于是,他们商量之后,决定加封上官婉儿为三品女官:婕妤。本来这个官职一向只有皇帝嫔妃才能授予的,现在为婉儿破了例。
  
  婉儿本想功成身退,一听之下自然婉拒不受,她只想辞官出宫。
  
  有功不赏,有罪不诛,乃是天子大忌,何况这些功臣们已经拉了长长一份名单,都想着要一人得道、鸡犬生天呢,上官婉儿若是这么发扬风格,你让他们怎么办?
  
  所以众人坚决不答应,他们以为婉儿嫌官小,于是又把婉儿再提一级,升为二品昭容。昭容在二品女官里面仅次于昭仪,而武则天当年是做过昭仪的,为了回避皇帝曾经担任过的职务,这才封她为昭容。
  
  这已是皇帝和五大臣最大的诚意,再要往上升就只能做皇妃了,婉儿之意本不在此,奈何她与郎君在朝廷里却是越陷越深拔足不得,直接坦承她与杨帆的私情?这石破天惊的消息说出来,还不知是祸是福。
  
  无奈之下,婉儿只好答应了皇帝的封赏,不过她也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每日与朝官们一起入宫做事,与宰相们一样每月在宫中轮值,其他时间要宿在宫外。这个要求倒是正合韦妃和张柬之等大臣们的心意,于是他们慨然应允。
  
  并且,皇帝还慷慨地决定,由朝廷出资为她修建一幢官邸。这是示之以恩,但也明确了她虽官至昭容,却非皇帝嫔妃。因为有史以来,从没有哪个皇帝允许他的女人在宫外居住过,内宫都只用太监呢,嫔妃岂能居住宫外。
  
  婉儿这一表态,韦妃和张柬之等人对她都没了戒心,不但加封她为二品昭容,而且由她专掌诏命,这一来对她的重用实际上已经超过了武则天时期,这也是为了宫中的安全,他们清楚武三思现在心怀不满,而内外勾结正是兵变成功的关键,必须要拉拢婉儿。
  
  婉儿选择的宅邸紧挨着她母亲的府邸,这是出于孝道,朝廷自然要予以满足,如今那一片的百姓人家正在搬迁当中。
  
  ※※※※※※※※※※※※※※※※※※※※※※※※※
  
  “参见上官昭容!”
  
  杨家后花园里,杨帆一见婉儿,便笑吟吟地向她施礼。
  
  婉儿紫衣玉带,头戴珠冠,一张笑靥份外妩媚。在她背后就是长廊雨檐,新融积雪化作点点水珠,正自檐上淋漓而下,被阳光一照,七彩纷呈,映得婉儿娇丽的身影住仿佛雨露灌溉后的鲜花。
  
  “杨大将军,免礼吧!”
  
  婉儿拖着长音儿,装模做样地朝他虚扶了一下,忽然“噗哧”一声娇笑,如穿林乳燕一般纵身一跃,轻盈地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欢喜地道:“郎君呀,人家从此总算可以与你长相厮守了!”
  
  婉儿本来清丽窈窕,年纪渐长且生了孩子之后,身子稍稍丰腴了一些,于是清丽娇俏就转作了婉媚温柔。
  
  婉媚温柔的美人入怀,杨帆自然便是一番拥抱亲吻,婉儿自打生了孩子,变得特别容易动情,一番亲昵,惹得她俏脸生晕,眉梢眼角尽是春意,那双眼睛也水汪汪的妩媚无比了。
  
  这番春意入目,杨帆也不禁食指大动,只不过……
  
  “呀呀呀,咭咭……”
  
  三姐儿不合时宜地闯进了院子,怀里还抱着个小丫头,小丫头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忽然一眼看见她老爹,小丫头马上咧开嘴巴笑了起来,身子一窜一窜的蹦着高儿。
  
  “黛儿!”
  
  一见孩子,婉儿立即惊喜地迎过去,一把抢在怀里。小丫头倒也常能见到娘亲,虽然最近这些日子见的少了,却也没有生疏,因此并未抗拒她的拥抱和亲吻,只是她显然和老爹更亲近些,扎撒着小手,只希望爹爹抱抱她。
  
  杨帆幽怨地瞟了三姐儿一眼,三姐一脸无辜:“不是阿郎让我把孩子抱来的么?干嘛这么看着人家,像人家欠你两吊钱似的。”
  
  古竹婷已经生了,很幸龘运的是冇,她生了个儿子,这样就不至于出现双胞胎长相大相径庭的疑问了。只是两个孩子现在体形差距还比较明显,暂时不宜抱出来见外人。
  
  婉儿一见孩子,眼里就没有杨帆了,杨帆在旁边转来转去的,根本被她视若无物,弄得杨大将军好不吃味,好在还有黛儿安慰着他受伤的小心肝,黛儿一直张着小手要抱抱呢,只可惜都被婉儿用胳膊肘挡开了。
  
  这时候,桃梅也到了后院,在杨帆又一次被母女俩“无视”后,走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杨帆神色一动,对婉儿道:“我去见位重要的客人。”
  
  “嗯!”
  
  婉儿答应一声,头都没抬,只是跟女儿顶了顶鼻尖,在逗得她嘎嘎大笑之后,亲昵地问道:“乖宝宝,想娘亲没有?”
  
  “唉!”
  
  杨大将军酸溜溜地叹了口气,扬长而去。还是小蛮好啊,从没因为孩子就忽视了他的存在,至于阿奴和小婷,都和婉儿一个样。杨大将军一边走一边恶狠狠地想:“我让你们生,我让你们多生几个,到时候烦不胜烦,看你们还疼得过来不!”
  
  “杨念祖!”
  
  杨帆正大步流星地走着,忽然看见一道人影倏然闪过一道月亮门儿,立即一声大吼,杨念祖慢慢从门边退了回来,瑟瑟缩缩地站好,怯生生地叫道:“父亲大人。”
  
  杨帆背着双手,端着父亲大人的架子走过去,板起脸道:“这个时辰你不是正该读书么,在院子里头晃悠什么?”
  
  杨念祖垂着双手,一副习惯性挨训的德性:“先生辞职了,娘亲说要给姐姐和孩儿重新找位有德行有学识的先生,这两天还没找来呢。”
  
  杨帆勃然大怒:“先生为什么辞职,先生什么时候辞的职,是不是被你小子给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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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革命尚未成功

     杨帆这些天一直没有回家,因为政权交替的方式不是正常而和平的,宫廷的警备是重中之重,他直到现在依旧要每天守在军营里,今儿是抽空回来一趟,实在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杨念祖嗫嚅着刚要回答,小蛮忽然从竹林小径中走出来,一见儿子像老鼠见猫似的站在父亲面前,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便对杨帆娇嗔道:“你呀,好久不回家,一回来就训他作什么。念祖,你去玩吧。”
  
  杨念祖一听如蒙大赦,向杨帆吐了吐舌头,立即溜之呼也。小蛮对杨帆道:“展先生辞去了西席,家里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老师,便让他歇两天吧,这孩子现在做起功课来还是挺认真的。”
  
  那位展先生教书很负责,与杨帆宾主之间相处的也不错,如今竟然辞去了,杨帆很是惋惜,便问道:“展先生怎么会辞归呢,他是嫌咱们家的束修不高,还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小蛮道:“奴家也曾一再挽留,后来那展先生实在推却不过,这才说出实情。原来这位展先生以前是敬相公家里的西席,后来他的一个甥女还嫁给了敬相公的内弟为续弦。如今敬相公保举他要做官了。人家有这般大好前程,奴家怎好拦着,便赠了他一份程仪,送他离开了。”
  
  称为相公的就是宰相,宰相班中姓敬的现在只有一个敬晖,听说是这么回事,杨帆也只能摇了摇头。无奈地道:“良师难觅啊,那就好好扫听一下吧,选个好先生回来,不能误了孩子。婉儿来了,你去见见她吧。我到书房见一位朋友。”
  
  小蛮点点头,径往花园赶去,杨帆也直奔书房。杨帆推开书房的门,就见一人正负手望着壁上的山水画,听见声音扭头一看,便转过身来,向他笑吟吟地长揖一礼,漫声道:“草民沈沐,见过侯爷。”
  
  杨帆笑起来,道:“沈兄。你也开我玩笑是不是?你要是喜欢,那咱俩就换换,我还羡慕你这布衣侯的逍遥呢。”
  
  沈沐直起腰来,笑道:“怎么,你年纪轻轻的。就从一无所有熬到了世袭国侯。还不满足么?”
  
  杨帆叹道:“庙堂之中不自※由啊。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回来多久了?”
  
  沈沐懒散地笑道:“刚回来,不过……有些消息,我不在长安也一样了如指掌。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你受封侯爵了?”
  
  杨帆道:“不过是多领一份俸禄罢了,有甚么大不了的。”
  
  沈沐道:“不只吧……”
  
  他上下打量杨帆几眼,问道:“你现在可是冠军大将军了,怎么没着紫服玉带?”
  
  杨帆道:“我有那么骚包么?又不是上殿面君,我穿成那副样子是要唱大戏么?”
  
  沈沐“哧哧”地笑起来,道:“朝廷体制。我是不甚了然的。怎么样,你这冇个冠军大将军,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杨帆皱着眉头想了想,道:“除了多领几石禄米,需要向我行礼的官员多了几个,也就是手下的兵丁又多些了。”
  
  沈沐双眼一亮,探身问道:“多了多少?”
  
  杨帆道:“千骑变万骑,你说多了多少?”
  
  沈沐一惊,失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杨帆抻了个懒腰道:“就是今儿,皇帝刚刚跟我交待的。”
  
  沈沐笑起来,道:“好啊!你这才是闷声发大财呢,比起那些表面风光都要强些,官很容易就夺走,爵也很容易就削掉,可这实打实的兵权,不管谁想动你,他都得先好好琢磨琢磨才行。”
  
  杨帆无聊地摆了摆手,道:“我既不想造反,也不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要那么大的权力做什么?”
  
  沈沐狡黠地道:“是么?那你怎么不挂冠归去?”
  
  杨帆双手一摊,道:“你以为我想走就能走啊?我又没到七老八十的岁数,有什么理由解甲归田呢?皇帝能准么?皇帝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之前是不会放我走的。张相公把我当做功臣一党,也宁愿由我继续掌握千骑,我如今是泥足深陷、拔足不得啊,”
  
  沈沐笑道:“他们都很看重你啊,这就是你做‘避役,(变色龙)的好处了。不过,这只是表面的原因吧?”
  
  杨帆睨了他一眼,道:“我看你今儿来,不是因为刚刚回京特来探望吧?”
  
  沈沐坐正了身子,神情严肃了些:“二郎,女皇退位,太※子登基了,李唐江山已经恢复,可是你觉得,天下是否能从此太平下来呢?”
  
  杨帆又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觉得如何?”
  
  沈沐道:“我觉得,神龙元年,玄武之变,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杨帆的神色倏然一动,虽然他背后有“观天部”这个智囊团帮他搜集情报、分析大势,为他出谋划策,但他从未因此小觑过隐宗的能力,他相信隐宗里应该也有一个类似的组织。
  
  杨帆很想听听沈沐的见解,进而印证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于是他也坐正了身子,向沈沐认真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沈沐道:“女皇本来就打算把皇位传给太※子,只是二张的异军突起让所有人心里都没了谱,他们不想横生枝节,所以才断然动用了武力。如今二张伏诛,他们达到了目的,女皇退位只是让太※子登基的时间提前了一些。
  
  要说出人意料的变化,其实是朝廷中的力量分布出了大变化。拥戴皇太※子登基后,功臣们异军突起后来居上,成了当今朝廷上最炙手可热的一支力量,同生共死的经历,已经使他们抱成了团,可以称之为……功臣党。
  
  李唐皇室的力量在这次兵变中也增强了,但是这股力量并不是掌握在皇帝本人手中,而是掌握在相王和太平公主手上,相王控制了南衙,他的权力主要是武力,在朝堂上当然也有倾向于他的人,可称之为相王党。
  
  太平公主的力量主要表现在朝堂上,明里暗里她的门下这一次都占据了很多要职,可以预料,她还会拉一份清单,把更多门下塞进朝廷,占据要职。而且,她是调解皇帝与相王、皇帝与梁王、相王与梁王等各方矛盾的最佳人选,举足轻重,因而可称之为太平党。
  
  武氏一族呢,在这次兵变中他们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况且武家在这次兵变中也是出了大力的,哪怕功臣们再如何排斥,他们也必须得给武三思一个交待,因而可以预料,武家的力量这次也一定会有所加强,因而,可称之为梁王党。
  
  这一下问题就来了,原本未来的局势应该是武氏和李氏共掌天下,武氏掌军、李氏秉政,武家的首领是武三思,李家的首领则是当今皇帝。武三思年近七旬,没几年好活了,武家第三代中后继乏人,而李家则有皇权大义在手。
  
  那时的相王和太平公主,都没有力量单独同武氏抗衡,也没有力量同大义在手的皇帝抗衡,他们只能坚定地站在皇帝身边,汇合整个李唐家族的力量,慢慢抵消武家家族自女皇秉政以来形成的影响,最终以和平的方式将权力集中于皇家。
  
  可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呢?李唐皇氏的力量变强了,但这力量分别掌冇握于相王党和太平党手中,而不是直接属于皇帝。武家的力量也增强了,皇帝这边呢?本来文武百官就是皇帝手中的力量,可文武百官中冒出一个功臣集团自成一旦,尾大不掉了。
  
  于是朝廷将要面对的局面将是:武氏一党还是武氏一党,而李氏一党则分裂为三党,这三党按照势力大小分别是功臣党、相王党和太平党。李氏一党分裂三党的直接后果就是,皇帝被架空了,变成了所有势力里面最弱的一方。”
  
  沈沐的声音振聋发聩般在杨帆耳边回响:,“群雄并起,主弱臣强!,自古以来,但凡如此,可有安宁?你,算是帝党、相王党、太平党、梁王党还是功臣党?即便你已解甲归田,如果你那一党败了,你能得善终吗?人常说功成身退,功尚未成,你如何能退?”
  
  ※※※※※※※※※※※※※※※※※※※※※※※※
  
  “哗啦!”
  
  御案上高高垒起的奏章被李显一把拂到地上,李显勃然大怒了,气得胸膛起伏,脸庞涨红:“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一个个的,这是要把朕当成傀儡摆布么?”
  
  韦妃亲自捧了食盘送到御书房,上面摆着一碗羹汤和一碟糖饼,这是李显最爱吃的食物。一见李显大怒,韦妃忙放下食盘,柔声道:“看看你,怎么生这么大的气,你是皇帝了,凡事要喜怒不形于色才是啊。”
  
  “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混帐东西!”
  
  李显一见韦妃进来,顺手抓起一份幸存在御案上的奏章,随手翻开看了看,便递给韦妃,愤怒地道:“喏!这份是桓彦范的请功奏章,上边所列的功臣名字不下百余人,朕连一个都没见过。
  
  你看看这个人,这是桓彦范的大舅哥易州刺史赵履温,桓彦范说他也是策划兵变拥朕登基的大功臣!他远在河北怎么策划兵变拥朕登基?这不是把朕当成白※痴了吗?这是**裸的欺君,肆无忌惮的欺君!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君臣的蜜月是如此短暂,这才刚刚出了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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