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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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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四章 一意孤行

      武则天听了张说的话不禁有些无言以对。周公的确代周摄过政,可那是因为周王年幼;伊尹也的确流放过他的君主,可那是因为君王无道。待后来成王洗心革面,伊尹又还政给他了。

  当然,今时今日即便君王无道,臣子这么做那也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了,可那是千年以前,千百年来,伊尹、周公早就被后人奉为为臣的典范,成为史上留名的贤相,据此怎能判定张说有罪。

  张说既已和二张撕破了脸,干脆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慨然道:“陛下,张易之曾对臣言,只要臣为他们做伪证,就保我出任侍郎,继而荐我为宰相。

  臣也明白,今日若附和魏公,一旦他罪名确立,张说也是罪不容诛。可臣实在不敢昧心诬证!”

  “你胡说!你······,圣人,臣冤枉,臣冤枉啊!张说为了替魏元忠脱罪,有意陷害微臣,请圣人为臣主持公道!”

  张易之和张昌宗慌了神,连忙跪倒在武则天面前,事已至此,他们只能全盘否认,根本不承认与张说私下有过接触了。

  杨再思和苏味道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继续装聋作哑,姚崇却挺身而出,大声道:“陛下,二张陷害宰相,此事非同小可,臣请陛下彻查此案!”

  武则天见张说不但未能证明魏元忠有罪,反让二张成了陷害忠良的嫌犯,心中真是愤怒已极。她事先已得二张面奏,知道张说答应替他们做证的事,如今却出尔反而,令武则天厌憎之极。

  武则天拍案而起,沉声道:“把魏元忠和高戬押回大牢,容后再审!”

  姚崇急道:“陛下!”

  武则天理也不理,拂袖又道:“张说是此案重要人证,一并拘押、待审!”

  姚崇怒道:“陛下!今既不能证明魏相有罪,便应予以释放!”

  武则天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只管返身离去。

  姚崇脸色铁青,随即走出长生院,站在阶石上把发生在殿上的事情经过向群臣控诉了一遍·此事在文武百官之中立即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

  次日朝会,正谏大夫、同平章事朱敬当庭抗言:“陛下!魏元忠素以忠正著称,今二张以张说为证,张说却反证魏元忠无罪,如此情况,陛下就该开释忠臣,陛下依旧羁押魏相与高寺丞·连做证的张舍人都拘押了,如此不公岂不令天下失心?”

  更有人言辞激烈,直指武则天本人:“陛下革命之初·不失为纳谏之主;暮年以来,竟成受佞之主耶?自元忠下狱,里巷汹汹,皆以为陛下委信奸宄,斥逐贤良。忠臣烈士,皆痛心于私室而缄口于公朝,盖畏易之兄弟之势,徒取死而无益。方今赋役烦重,百姓凋弊·加以小人专恣,刑赏颠倒,窃恐人心不安·别生他变,争锋于朱雀门内,问鼎于大明宫前·陛下将何以谢之?何以御之?”

  武则天勃然大怒,呼来站殿将军,戟指怒喝道:“把他们拖出去,统统拖出去!”

  朝会不欢而散,太平公主闻讯大喜,邀杨帆过府,兴致勃勃地对他道:“二郎·这一遭你可判断有误了,嘻嘻·二张欲以张说为证,如今反让他们乱了阵脚。满朝文武群情汹汹,正可为我所用。我打算明日入宫向母皇当面进谏,营救魏相与高寺丞出狱。”

  杨帆在御前有婉儿为耳目,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武则天此刻的心态了,武则天当日廷前奏对之后,怒气冲冲回返后宫,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张说,真反复小人也,可鄙可恨,令朕厌憎!”

  什么叫反复小人?张说此前可没有当堂作供说过魏元忠和高戬的坏话,哪里来的反复?武则天这无意中的一句话,不但说明她事先知道二张收买张说伪造证言,而且对张说如今实话实说愤怒不已。

  杨帆见太平一派天真,不禁摇头道:“令月,不要得意忘形,现在不是你赤膊上阵的时候。”

  太平公主抱怨道:“你啊,前番若不听你的,人家早早出面,说不定早就救了人出来。如今你还要阻拦人家,眼下朝中局势,难道你还看不明白?我那两位胞兄在母皇面前一向怯懦,我若也不出面,岂不让忠臣寒心?”

  杨帆正色道:“朝中局势如何,我当然看的明白,可是看明白了又能如何?决定这件事的,最终是皇帝,而皇帝的心意如何,难道你不明白。张说当众作证,真相已然大白,天子为何不赦免魏相与高寺丞的罪名,反而把张说也押进监牢?

  如果你贸然出面,触怒天子,被天子剥夺你开衙建府的权利,岂不是得不偿失?昔日勾践卧薪尝胆,作尽了小人,也不见越国臣属寒心离他而去,你究竟在担心什么?还是太过热衷权利,不想放弃这个拉拢人心的机会?”

  太平公主攸然变色,杨帆叹了口气,轻轻揽住她的身子,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三军主帅,岂能轻易涉险,冲锋陷阵。这样吧,你再等三天。如果三天内皇帝依旧没有做出决断,你便出面为魏相、高寺丞和张舍人求请。如果三天之内皇帝有所决断而对魏相不利,我答应你,与你共谋二张。”

  太平公主沉吟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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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则天在朝堂上大发雷霆,把几个当面诤谏的官员轰出了大殿,可群臣并没有就此罢休,她前脚返回后宫,朝臣的奏章便一份接跟了过来,抨击的言辞也一个比一个激烈,武则天罔视镧法的行为,彻底激怒了这些官员。

  许多太子派、相王派的官员本来与魏元忠和张说、高戬没有私交,也没有接到太子或相王的授意,所以一直置身事外,这时也愤然加入了谏诤的队伍。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一直坚持的正义执念,还有一种兔死狐悲般的感怆。

  年迈的武则天性情异常固执,面对群臣雪片般的上书武则天置若罔闻,只是下诏,令河内王武懿宗与众宰相共审此案。武懿宗是继周兴、来俊臣、索元礼、丘神绩之后有数的酷吏了武则天希望他能取得突破,拿到有利于二张的证供。

  可是,张昌宗上次一番谗言,害死了太子的一子一女还害死了武承嗣的长子,更使得重病之中的武承嗣吐血而亡。这件事使武李两家的其他人感同身受,对二张都起了同仇敌忾之心,武懿宗虽然明白姑母的心意所在,却也不愿助二张之虐。

  主审官都打酱油,审理自然没有任何结果,群臣的进谏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愈加激烈眼见局势快要不可控制,武则天悍然绕过三法司,无视没有人证物证等任何证据的事直接下旨干涉司法。

  武则天以“出言无状、欺君犯上”为罪名,贬魏元忠为高要尉(今广东高要县),至于高戬和张说,则作为魏元忠的从犯流放岭南。

  上官婉儿从十四岁便侍奉在武则天身边,武则天一生中最辉煌的二十年,就是她作为太后的最后十年和作为皇帝的最初十年,这二十年里,婉儿一直陪伴在她左右,对她的作派最为了解。

  如今武则天竟下达了这样一道旨意就连深知她为人的上官婉儿都为之震惊。在窥个机会,把这道还未正式公布的旨意告知杨帆以后,婉儿轻轻叹了口气对杨帆感慨地道:“陛下变了······”

  杨帆望着她,婉儿幽幽地道:“以前,陛下不管要做什么事就算她明知是冤枉了你,甚至就是要冤枉你,在律法上她总会做的无懈可击,可这一次,陛下做出了与法律完全相悖的决定。这是陛下一生中第一次……公开枉法!”

  杨帆沉默了一会儿,喟然道:“一个人年纪太大时,不只他的身体会衰老、精力会不济就是他的智慧和思虑也会受到影响,更糟糕的是

  很多老人还会性情大变,变的暴躁而固执,如果这个人只是一家之主,或者只是儿子多挨几句责骂,如果这个人是一国之主······”

  杨帆慢慢绽开一个笑脸,轻声道:“可是这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一次,陛下无法通过三法司给魏元忠定罪,她只能绕过三法司,利用皇权强势压制,这说明……她对朝堂的掌控力,已经越来越小了。”

  杨帆抬眼望向昏黄的天际,悠然道:“太阳升起,总有落下的时候。这轮太阳,快落山了……”

  ※※※※※※※※※※※※※※※※※※※※※※※※※※

  杨帆从玄武门里刚一出来,任威就向他呶了呶嘴。

  杨帆抬头一看,就见一辆翠幄清油车正静静地停在宽阔的街道对面那道淡黄色的宫墙下,沐浴在夕阳里。杨帆看见侍立于轻车左右的那四个膀大腰圆的女相扑手,便知道那是谁的车了,于是缓步走过

  杨帆慢慢走到车前,车门无声地打开了,杨帆很自然地举步登车,车门在他身后关上,车子开始向外驶去。太平公主的侍卫人马簇拥着车子,任威等杨府侍卫则远远辍在后面。太平公主望着杨帆,花容惨淡地道:“二郎,你说对了。”

  杨帆无声地一叹,太平公主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用希冀的眼神看着他,低声道:“你说过,你会帮我。”

  杨帆点点头,柔声道:“我会帮你!”得到杨帆的承诺,太平眼中顿时溢起晶莹的泪花,她忽然扑到杨帆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杨帆轻抚着她柔滑的颈背,太平公主靠着他宽厚结实的肩膀,感受着他的爱抚,泪水顺着眼角轻轻滚落。

  自从母亲默许她涉足政坛后,她的权柄比以前重了,压力自然也比以前重了。一方面,她不能抢了太子哥哥的风头,一方面她又得努力承担起本应由太子承担起来的责任,当真是举步维艰,如履薄冰。

  没有人能够帮她分担,她的两个哥哥一次又一次的怯懦举动让她一次次失望,可她又得尽心竭力,辅佐她的皇兄,这使她缚手缚脚,常常感到有心无力。

  这一次的政治危机,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二张对李唐势力的一次反击,真正的目标就是太子,可太子却鼠目寸光,不肯为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部下做丝毫努力,而相王却又抱着明哲保身的态度置身事外,太平公主又是疲惫又是伤心。

  莫大先生端坐马上,随着太平的车驾缓缓而行,他知道在这场政治危机中太子李显和相王李旦的表现让太平公主又大失所望了,可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

  莫大先生漠然抬头看了看沐浴在夕阳下的宫阙飞檐,天边的晚霞正映着他的眸子,眸中有光芒闪烁,却没有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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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五章 二张永不倒

     魏元忠乃当朝宰相,年逾七十高龄,却再度遭到发配。这一次发配的地方更远,他被发配到广东去了,如果再远一点就到交趾了。

  魏元忠一身布衣,金殿辞驾,愤然高声道:“臣老矣,今向岭南,十死一生,恐怕不能再到陛下了,陛下他日必有思念臣的时候。”

  武则天余怒未息,听他这么说,倒是起了几分好奇,冷笑道:“朕为何思念于你。”

  魏元忠白须飘飘,往武则天身旁侍立的张易之和张昌宗一指,大喝道:“此二小儿,他日必成陛下种下的祸根!介时,陛下方会想到老臣的好处!”

  武则天脸色一变,张易之和张昌宗被魏元忠当庭指斥为奸佞,急忙伏于阙下,放声大哭起来,高呼冤枉。

  魏元忠看他二人一脸丑态,更是怒不可遏,他向武则天拱了拱手,把大袖一拂,便昂然走出大殿,殿上众文武竟不约而同地向他深深一揖。有人更低声道:“魏公保重!”“魏公,一路顺风!”

  金殿之上皆为君主的臣子,彼此之间不论职位高低,见面都不用施礼,而且严格一点讲,在皇帝面前,臣子互相称呼时都不应该使用敬语,也不应该互称官职,而应一概以姓名称呼。

  可是此刻群臣竟在皇帝面前向魏元忠郑重施礼,甚至道一声“魏公保重”,分明是对皇帝不满已极,籍此发泄情绪。武则天将群臣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暗暗警惕,她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了。

  武则天的神思一阵恍惚,忽然记起了已经相继伏诛的周兴、索元礼、来俊臣、丘神绩那些人,不由暗自感慨起来:“他们才是真正忠心于朕的人啊。如果他们还在,群臣敢这么嚣张么?”

  然而这时再想这些已经无济于事,武则天也清楚,她已来日无多,没有时间再培养几个得力的看门犬了。而且群臣胆气渐壮,也不仅仅是因为她身边失去了那几个得力的爪牙,更重要的是因为她的年纪已日薄西山。

  她的老去是不可阻止的,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年近八旬的老妇人还能再坐十年八年江山,即便是以前就依附于她的人这时也在找着退路、找着新的靠山,何况是那些虚与委蛇。一心以恢复李唐江山为己任的贰臣忠呢。

  想到这里,武则天看着殿上群臣,一股厌恶油然而生。

  “圣人,臣冤枉、臣冤枉啊!”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号啕,武则天定晴一看。二张还伏在案前大哭呢。

  张易之和张昌宗刚一号啕,武则天就该唤他们起来了。只是武则天的确是年纪大了点儿。这种时候居然走神儿,缅怀起四大酷吏在朝时她说一不二、八面威风的模样。二张无奈,只得继续干嚎。

  武则天听到哭嚎声,低头一看二张跪在面前捶胸顿足的样子,心中不禁涌起一抹暖意,她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孤独。至少还有这两个小情郎,他们不仅与她朝夕相处、恩爱亲昵,在政治上也从不会与她做对。

  武则天柔声道:“魏元忠已经走了,二卿快快请起。不要怕,朕怎会相信他的谗言呢。”

  ※※※※※※※※※※※※※※※※※※※※※※※※※

  当一个人年老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些和小孩子相似的地方。尽管武则天已是高龄老妇,对于床笫之私的需求已经极少,但是她对张易之和张昌宗的依赖却越来越重。

  张易之和张昌宗不用再在榻上侍候皮驰肉松、散发着老腐之气的那个老妇人,仅仅是陪伴她、慰藉她,二张心里也更容易接受,武则天感受到他们的情意,对他们更是须臾不愿稍离。

  他们有时会坐在一起,讲着幼稚可笑的民间故事,婉儿惊奇地发现,这些连她也不屑一听的小故事,竟会逗得武则天哈哈大笑,发自内心的笑。有时候,张易之和张昌宗则会向她讲起发生在民间的一些趣闻,武则天更是听的津津有味。

  她时常向二张讲起她童年的一些事情,尽管她现在常常遗忘一些事情,可是关于童年往事却莫名地记的清晰起来。

  她翻来覆去的讲,就连婉儿对她童年的每段故事都耳熟能详了,更不要说天天厮守在她身边的二张了。可二张依旧做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每一次都很认真地听着,仿佛是头一回听她说起这些故事。

  对武则天来说,她的确是头一回讲起,她已经不记得或许就在昨天、甚至就在刚才已经对二张讲过一遍。讲着讲着,她就会依偎在张易之或张昌宗的怀中睡着,睡梦中的她显得特别安详,就像一个孩子。

  婉儿有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郎君说的是对的,这轮太阳,快要落山了……

  魏元忠和高戬、张说被流配岭南了,但群臣的愤怒并未因此而停止,樊川杜氏一直把二张看成害死杜文天的凶手,更是不遗余力地串联,通过世家庞大的人脉和财力,团结着一切力量,坚持不懈地给二张找着麻烦。

  弹劾奏章不断地送往御前,武则天表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态度:无视。

  她对奏章中提及的二张的种种罪名采取了完全无视的态度,但也没有据此对弹劾二张、挑衅她权威的人进行任何惩罚,不是她不想,而是因为她已经失去了旺盛的精力,身体的衰老使她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这种本不应该出现在强势如她的人身上的反应。

  张易之一开始面对各种弹劾还有些惶恐不安,但是眼见武则天安之若素,张易之也渐渐养成了无视的习惯,他只是悄悄记下了每一个弹劾他的人的名字,隐忍着、等候着反击的机会。

  武则天对张易之的“淡然”非常欣赏,有一天,她笑着对张易之说:“君子坦荡荡,面对群臣的挑衅与弹劾。五郎能淡然处之,可以无愧君子之名了。”

  张易之谦逊而讨好地道:“易之不敢当君子之名,只是因为知道圣人会庇护我们,所以心安。”

  张昌宗却道:“群臣不依不饶,人家好不郁闷。我兄弟二人并不曾与人为恶,为什么他们就是容不下我们呢。”

  “因为在臣子们的眼中,一个皇帝,只有成为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他才是一个好皇帝!”

  武则天微笑着回答:“他们不是针对你们,任何一个人。受到朕这样的宠信,都会成为他们的敌人。可是他们容不下你,朕容得下你,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武则天说着孩子气的话,同时还做了一件孩子气的事。她拿过一份弹劾二张的奏疏,撕成碎片。像天女散花一样抛洒在地上。

  做为皇帝。是不能把臣子的奏章撕毁的,因为那是昏君的象征,哪怕皇帝不耐烦看到某份奏章,也得把它归档存放,以示纳谏。已经掌握了天下至尊的仅力,只有身后之名可以在乎的武则天似乎已经把名声弃若敝履。

  起居郎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件事。武则天看着他,只是淡淡地一笑,笑容充满讥诮与不屑,她这样的表情。并不是冲着起居郎,而是冲着满朝文武,她用这种近乎幼稚的举动,来发泄她的不满。

  婉儿向小海递了个眼神儿,小海拂尘一摆,几个小黄门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跪在地上,捡拾着那天女散花般的碎片,希望还能把它们拼凑起来重新粘好,武则天没有制止他们,她只是不屑地一笑,偎在张易之的怀中,睡着了……

  ……

  并不是每一个大臣都有睿智长远的目光,也不是每一个大臣都能秉持圣人之道,天子对二张异乎寻常的宠信,还是令一些官员如逐臭之蝇,向二张摇尾示好、投效门下了。这其中有几个是手握实权的人物,如夏宫侍郎韦承庆、凤阁侍郎崔神庆……

  他们距拜相仅一步之遥,他们希望借助二张的势力,顺利进入政事堂。政事堂众宰相中,杨再思、苏味道等人一向与二张眉来眼去,自魏元忠被贬,姚崇已孤掌难鸣,为保住相位,避免反张势力在政事堂的最后一张席位也失去,姚崇也不得不改变做法,至少在表面上开始同二张亲近起来,这使得二张的声望更是甚嚣尘上。

  武则天也在不断加强二张的势力,张昌宗除了邺国公的爵位、奉宸丞的文职,还兼着云麾将军之职,担任左千牛卫中郎将,控制了一支军队。而张易之则于国公和奉宸令的职权之外,兼任了司卫少卿之职,总理武库、武器,守宫三署。

  二人不但掌握了一定的军权,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开始代替武则天处理大量政务,奏疏十之七八的批复,实则是出自他们二人之手。

  天子怠政而授权于二张,这不仅惹恼了因为魏元忠遭贬谪而被激怒的大臣,就连太子、相王和武氏家族的代表梁王武三思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作为兼具武李两家背景的倒张急先锋太平公主,自然更是紧张。

  “你不要急……”

  渭水河畔,杨帆持着钓竿,看着鱼漂在粼粼的水面上轻轻颤动,对头戴浅露、款坐身旁,同样持着钓杆的太平公主道:“我已经着手布局了,旁的罪名扳不倒他们,那就给他们扣上谋反的罪名,不信他们依旧不倒!”

  太平公主此时倒是清醒过来,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道:“看阿母对他们的宠信程度,我担心就算是扣上谋反的罪名也扳不倒他们,那时……该怎么办呢?”

  杨帆倏然一提钓竿,一尾活蹦乱跳的鲫鱼便跃水而出,在草丛中挣扎弹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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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六章 屡试不爽

       太平公主对杨帆的承诺是无条件信任的,虽然她不知道樯帆拥有巨大的势力,但她相信杨帆的智慧和他办事的沉稳。这么多年来,杨帆走南闯北,着实做过几件大事,一直有勇有谋、处事练达,他既说已在着手准备,太平公主便捺下了性子。

  杨帆确实已经着手布局了,他用的手段以前也用过类似的,虽然事情的目的不同、具体的手段也不同,但其基本套路不变:装神弄鬼,诱人犯错!这一招就像官场上一些为官手段,几百上千年下来,其实也就那么几招,但是应对上司与同僚,却永远奏效。

  杨帆打听到张昌宗的母亲刘氏崇信道教,就派了一个叫李弘泰的人扮作道士,先到刘氏常去的道观里挂单,等刘氏上香时借机借近,一见面,李弘泰便故作惊讶地把刘氏夫人称为贵人。

  刘氏夫人自然好奇,她本就迷信鬼神之说,向这道人一问,桩桩件件莫不奇准无比,这位诰命夫人登时就把这个李道人当成了活神仙。

  有杨帆事先打听到的有关张家的各种消息,再加上李弘泰本人善于察颜观色,生就一张舌灿莲花的嘴巴,要忽悠刘氏一个妇人自然是易如反掌。刘氏夫人自己信了李道人,少不得要向来往密切的亲友宣传,很快就连张易之的母亲阿藏夫人也成了他的信徒。

  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都很孝顺,隔三岔五就离开宫廷回家探望母亲,刘氏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百官弹劾儿子的消息她也知道一些,如今有这么一位活神仙在身边,刘氏自然要让儿子拜见拜见,求活神仙指点迷津。

  张昌宗本来还不太信的,但是那李弘泰给张昌宗起了几卦却无不灵验,许多发生在宫里的事情、甚至就发生在头一天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传扬到外界的事情,李道人都一清二楚,而李道人预算他将要遇到的事情,十九也会发生张昌宗自然态度大改,把这李弘泰当成道行高深的真人了。

  李弘泰巧施手段,弄些障眼法儿充作法术糊弄这对母子。至于相术,宫里有婉儿策应,宫外有显宗的人侦伺与配合,李道人的相术自然也是没有不灵验的,渐渐的张昌宗就对这李道人崇如神仙,一旦出宫,必定把他带在身边。

  这年秋天默啜把武延秀放回来了。

  默啜拘押武延秀,本来是想着奇货可居,结果这武延秀并没起过什么作用,尤其是武承嗣死后,他这个被羁縻草原的儿子就更没人过问了。默啜好吃好喝地养着这么一个废物,却对武周起不到任何挟制作用。

  武则天迁都长安后,成地瓦解了吐蕃和突厥的联手进攻,如今吐蕃王年幼,诸王子贼心不死吐蕃内乱此起彼伏,根本无暇外顾。乌质勒成为突骑施汗后,又在默啜的背后不断捣蛋默啜只靠机动兵力已经无法应付乌质勒的骚扰。

  这种情况下,对中原他已无力扩张,默啜便及时调整了他的战略决心以举国之力向西扩张。于是,尽管和亲未成,默啜还是主动同武周议盟,双方息兵罢战,从而调动南疆的大批军队西征,而武延秀就在这种背景下被释放回国了。

  自古以来,但凡和亲都是女方主动送亲,唯独武周与突厥和亲

  居然让新郎官武延秀亲自迎亲至突厥汗庭,这已开了和亲史上的先河,结果武则天的这位侄孙还被默啜扣押,武则天卑躬屈膝陪着笑脸还被人掴一巴掌,当真颜面尽失。

  如今武延秀回来了,等于是又提醒了别人一次,女皇曾经遭受过怎么样的屈辱,武则天对这个侄孙的出现自然不喜,于是就以有负圣恩为名,把这个流落异乡达六年之久的侄孙贬了爵。

  武延秀赴突厥迎亲前是淮阳郡王,归国后却被降为桓国公。这一来,却激起了武氏家族的愤慨。其实,武氏家族中一直以来武承嗣和武三思就争的厉害,而且在武承嗣重病之前,武承嗣一脉在朝堂上的势力一直压着武三思,双方没有任何交情可言。

  但是武承嗣死后,这种内部纷争已不复存在,相反,因为二张的崛起和对武氏一族的压迫,武氏一族现在空前的团结,如今武延秀受到这样不公的待遇,作为武氏家族的代表武三思自然也脸上无光。

  于是,为了替武氏家族争回一个颜面,武三思特意举办了一次盛大的欢迎宴会,为他这个滞留突厥六年重返故里的侄子接风洗尘。

  满朝文武都接到了梁王府的宴请函,这其中也包括张易之和张昌宗,这也是武三思一种变相的示威。

  一家道观里,杨帆对一身道人打扮,恭立于自己面前的李弘泰吩咐道:“张易之比张昌宗精明多多,而且懂得轻重,恐怕会坏了咱们的好事,不能让他参与其会,得想办法把他支开。”

  李弘泰想了想,建议道:“张易之此人至孝,属下可以通过阿藏夫人把张易之牵制住。只要听说阿藏夫人有事,张易之绝不会赴梁王之宴的。”

  杨帆颔首道:“这样最好,你在宴上公开露面后,马上借故消失。切记,不可令二张因此生疑。”

  李弘泰微微一笑,欠身答道:“属下明白!属下赴宴之后,就说要往昆仑山去寻访几位道友,需要年五载才能回来,刘氏夫人对属下一向奉若神明,绝不会生疑的。”

  杨帆点了点头,轻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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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氏家族为武延秀举办的接风宴就设在梁王府。梁王武三思此举,颇有一种武氏大家长关爱子侄的风范,倒是因此赢得了许多武承嗣旧部的感激与认同。

  除了大年初一进宫陛见天子,恐怕再也没有什么宴会比梁王府今天这场宴会规模更大也更隆重的了。武氏家族及依附于武氏家族的官员自然要来,太子、相王、太平公主这三支李唐势力的官员也纷纷赶到。

  原因无他,他们现在共同的敌人是二张。这时自然要为武氏站脚助威。不过太子、相王和太平公主这三个人没有亲自赶来,他们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只是叫人送了一份厚礼,使家中晚辈代为赴宴。

  二张一派的人也没有一个人来·这是一种立场,但二张本人却是要来的,他们本人赴宴不代表向武氏低头,反而是对武氏的一种示威

  杨帆策马来到梁王府门前·一勒马缰,抬头看着门楣上“梁王府”三个赫然的大字,这儿他还是他头一回来。

  梁王府门前车水马龙,达官权贵川流不息,杨帆翻身下马,举步向大门走去,门口站着梁王府的两个管家·在那儿不断向里边高声唱着来客的名姓,不同身份的客人自有相应的主人出来迎接。

  杨帆走到门前,拾阶而上·一个梁王府管事刚要询问他的名姓官身,忽然双眼一亮,便绕过他,急步向他身后迎去,同时高声唱道:“河内王驾到……”

  武懿宗哈哈大笑,傲然道:“去,迎你的客人去。本王是自家人,无需王兄出迎。”

  武懿宗说着就举步登门,刚刚赶到府门前的一些达官贵人纷纷向他拱手问好·武懿宗矜持地点着头,杨帆转过身,笑吟吟地看着武懿宗·武懿宗一见杨帆脸色顿时一变,笑容也消失了。

  杨帆向武懿宗拱了拱手,他本来就比武懿宗高了一头·如今又比武懿宗站高了一阶,武懿宗只能仰着头看他,这令武懿宗更感不悦,他冷哼一声,把袖子用力一甩,目不斜视地从杨帆身旁走进梁王府。

  杨帆既不愠也不恼,回过身来对那管家道:“千骑忠武将军杨帆·迎邀赴宴。”说着把请柬递给那位管家。

  那位管家不曾见过杨帆,只看武懿宗对杨帆神色不善·不禁对他的身份暗暗好奇,杨帆自报姓名,把那管家吓了一跳,心道:“原来此人就是睡过我武家儿媳,打过我武家王爷,依旧活蹦乱跳安然无恙的那个人。”

  安定王武攸暨的媳妇都给人睡了,居然一直安之若素;河内王武攸暨被此人率军冲营,吓得窜上树去,见了他的面居然只是冷冷一哼,到如今人家居然还成了梁王殿下的座上客,那管家自然不敢给他颜色看。

  管家验过请柬,向门内高呼道:“千骑忠武将军杨帆······到!”

  武三思的长子、次子皆已成亲另有府邸,三子崇烈、四子崇为、五子崇操因为尚未成年还住在梁王府,一听是千骑将军到了,年纪最小的武崇操便整整衣冠举步迎出门去。

  杨帆一见梁王府小王子迎出来,正要拱手致谢,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惊呼喧哗,杨帆讶然一扭头,就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梁府门前,武崇训站在车前,正伸出手臂,搀着一个身姿曼妙-的美人儿下来。

  武崇训搀着的美丽少妇自然是李裹儿,杨帆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后,转身就想先进府去。他很不喜欢安乐的为人,但是更不想和她做口舌之争,而这个女人令人生厌的毛病里恰恰就有一条是不分场合纠缠不清。

  但他一眼看到李裹儿的装扮,不由一惊,身子也停下来。

  李裹儿款款下车,身上那条裙子随着她袅袅动人的步态在阳光下辉映出七彩的霞光,霞光潋滟,倏紫倏红,纷呈变幻着不同的颜色,这样一条羽裙,本已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更何况是穿在这样一个国色天姿的女人身上。

  杨帆看到的第一眼,心中便生疑问:“奇怪!我家那条羽裙,怎么穿在她的身上?”

  杨帆定睛再看,这才发现有些不同,他府上那件条单丝碧罗百鸟笼裙不仅是用百鸟羽毛织成,而且还用各色羽毛拼凑出百鸟图案,最小的鸟儿图案仅有指甲大小,却眉眼五官羽足俱全。

  那件羽裙难得,一是衣料难得,没有一年半载功夫,难以采集齐全百鸟羽毛,二是织工难得,要将那百鸟羽毛拼凑出百鸟图案织就,比绣龙袍还难,更非一两年的细致功夫不可,可李裹儿所穿这条羽裙用料虽与杨府那条相同,却没有那么复杂的百鸟图案。

  李裹儿这时也看到了杨帆,她把尖尖的下巴一翘,细长的柳眉一挑,精致的脸蛋上顿时透出一抹得意的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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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七十七章 满堂花醉三千客


      延崇训是武三思的长子,照理说今天他该比客人们来的都,可是因为安乐梳妆打扮的时间太久了点,所以才姗姗来迟。

      安乐提着裙裾,在众人注视之下袅袅婷婷风姿万千地走上石阶,向杨帆投以一个挑衅的眼神,便又摇曳生姿地向前走去。

      武崇训对杨帆倒没有什么成见,一直以来他对杨帆的警惕和敌意,都缘于他最心爱的女人似乎对杨帆有点特别,但是自从杨帆上次在东市扫了安乐的颜面,安乐每每提起杨帆时都是咬牙切齿咒骂不已,武崇训因之反而对杨帆有了几分好感。

      他向杨帆微笑着点点头,便举步追上了妻子。

      武崇操一见他们,连忙施礼道:“大哥、嫂嫂。

      武崇训“嗯”了一声道:“你去照顾客人吧,为兄陪你嫂嫂先去见过父亲大人。”

      武崇操答应一声,这才迎向杨帆。

      杨帆这种官员若是放在地方上,与一州太守也可以平起平坐,但是在高官显贵多如狗的京城里面却又算不上什么了。如今满堂权贵,杨帆置身期间一点也不显眼。

      今日受邀而来的武官本就不多,与杨帆相识且有交情的人更少,杨帆也乐得清闲,独自一人躲在僻静的角落里,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几上,冷眼旁观那些打躬作揖互相问候的权臣显贵。

      “喂!”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小女孩儿的清脆声音,杨帆扭头一看,就见一袭鹅黄衣裙、衬得花娇柳妍的李持盈笑嘻嘻地从一根廊柱后面闪出来,向他扮个鬼脸道:“杨大将军,你怎么这么闲呀。”

      杨帆见是这位“小故人”,也不禁笑起来,道:“你这小讨债鬼,今日也来赴宴啦。”

      李持盈向他皱了皱好看的鼻子,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这一笑颊上便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儿,她不服气地道:“讨厌,谁跟你讨债啦,有本事你当初不答应人家啊·你不答应,人家还能缠着你不成?”

      杨帆揶揄地道:“就的是啊,杨某答应帮某位姑娘的忙,不是因为某位姑娘抱着杨某的大腿,跪在地上哭鼻子,还拉了一大帮姐妹们陪跪,而是杨某上赶着要求帮忙·实在不关那位姑娘的事儿。”

      李持盈辩白道:“才没有抱你大腿,人家是扯着你的衣襟!”

      这话一出口,她也发觉先前讲没有缠着人家的话有些不讲道理了·不由小脸一红,娇嗔地白了杨帆一眼,搂着鹅黄宫裙在他身边坐下,歪着头又想了想,认真地道:“好吧,人家承情,这件事······真要谢谢你啦。”

      杨帆哈哈大笑,对这小丫头的观感又好了许多,便和声悦色地问道:“你那些姐妹们呢·怎么没跟她们在一起?”

      李持盈撅着小嘴道:“她们呀,都围着裹儿姐姐看她的新裙子呢。看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儿,还说什么费了多大的力气·花了多少钱,想了多少办法,才买到这件裙子·人家想摸一摸她都不舍得,哼!人家才不稀罕了。”

      李持盈虽这么说着,可是看她眼神儿,还是极为羡慕的,女人对美丽的衣服,抵抗力实在有限。杨帆看她模样,不禁有些好笑·复又想起李裹儿在后宅炫耀的模样,眉头便不经意地蹙了一下。

      李持盈虽然年纪不大·却甚有眼色,她迅速捕捉到杨帆眼中一闪即逝的厌恶,忍不住问道:“杨大将军,你很讨厌裹儿姐姐么?”

      杨帆淡淡地道:“讨厌却也谈不上,只是······不喜欢她的为人。”

      李持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嗯!人家也不喜欢她。”

      “哦?”

      杨帆扭头瞟了她一眼,笑问道:“又是你三哥告诉你的?”

      李持盈不服气地道:“人家又不是小孩子,需要什么事都得别人来告诉我吗?我是······反正我就觉得她这人不好。”

      杨帆转过头,随意地扫视着越来越多的宾客,悠悠说道:“这种话呢,你最好藏在自己的心里面,不要随便跟人家说。如果只是你和你堂姐之间的矛盾也就罢了,就怕被有心人利用,造成太子和令尊之间的不和。”

      “嗯!”

      李持盈甜甜地一笑,用力地点头道:“人家才不傻呢,当然不会大嘴巴,逮着谁和谁说啦。你放心吧,你看人家像是心里存不住事的人么,这不是因为是你,这才和你说么。”

      杨帆笑起来,逗她道:“因为是我就可以说了?这么说,咱们两个还是无话不说的知己呢。”

      李持盈年纪太小,比杨帆的女儿也大不了两岁,杨帆只把她当作一个可爱的晚辈逗弄,心中丝毫没有想到男女间事。同样的,小小年纪的李持盈情窦未开,对杨帆也没有一星半点男女间的感觉,她只是喜欢跟杨帆说话,还对杨帆有着小小的崇拜。

      李持盈向杨帆调皮地扮个鬼脸,笑嘻嘻地道:“那是,你可不要了,人家可是知道你的小秘密的。”

      杨帆好奇心起,正想问她自己有什么秘密,梁王府负责迎客的大管家突然用高亢的声调宣唱道:“邺国公大驾光临!”

      今日武家宅子里放眼望去,光是王爷就有二三十个,可是论起名声地位,他们绑在儿也比不了这位邺国公,庭院中的客人们顿时一静,片!刻`,就见武三思、武懿宗等武家长辈急急从厅上迎了出来。

      众宾客们也自然而然地随在他们身后向外迎去,李持盈见状把小嘴一撅,悻悻地道:“真是这群马屁精!”然后把眼神儿一乜,睨着杨帆道:“喂!你要不要也去拍拍那位邺国公的马屁呀。”

      杨帆把胸一挺,傲然道:“大丈夫存身立世,安能为五斗米折腰?不去!”

      李持盈顿时笑靥如花,冲他翘起大拇指,赞道:“好样的!本姑娘刮目相看的男人,就该与众不同。”

      杨帆揉了揉鼻子,讪讪地道:“不过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堤高于岸·浪必摧之。咱们不去相迎也就罢了,大剌剌地坐在这儿,却是一定会引人注意的,你看咱们是不是找个地方避一避先?”

      李持盈“噗哧”一笑·嗔道:“你呀,真虚伪!”

      嘴里说着,她却飞快地跳起身来,像是在做游戏似的,兴趣盎然地道:“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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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这场接风宴,坐在最上首的自然是本宅主人武三思和最尊贵的客人张昌宗,但是最引人注目的却是自突厥归来的武延秀。

      武延秀能在众多的武氏子侄中被武则天钦点为和亲人选·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在武氏诸子之中,武延秀貌相最为俊美,身高颀长、风度翩跹·六年的草原生活更是锤炼了他的身体,使他变得强魄健壮。

      厅堂上,许多达官贵人向武延秀问起在他草原上这几年的生活,尤其是那些贵妇人,好奇之心最浓,武延秀绘声缓色地向他们讲述着自己在草原上的种种经历与见闻,只听得这些并不熟悉突厥情况的贵人们时时发出一阵阵赞叹。

      武延秀虽然是作为人质被默啜扣押的,但是默啜并没有虐待他,而且在大草原上也不用担心他能逃走·所以他平时都是随汗帐部落一起游牧、迁徙,生活与活动并没有受到太多限制。

      六年里,武延秀学会了突厥语·学会了许多当地的民谣,还学了一身突厥舞蹈,包括如今在中原宫廷和民间都极为流行的胡旋舞。这样的经历·与其说是做囚犯,不如说是一场探险,自然很是满足那些达官贵人们的好奇心。

      张昌宗的身边坐着一位灰袍道人,道人面前案上是素菜,这位道人自顾安静地享用着美食,不管是武延秀讲起草原上的遭遇,还是旁人插话询问、惊呼感叹·他都置若罔闻,与这厅上喧嚷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这道人是张昌宗带来的·引见给武三思的时候,张昌宗把这位道人的本领吹嘘的天上少有地上无,显然是甚为器重。不过武三思对此只是一笑置之,心中丝毫不信,而且有些敬而远之。

      武承嗣曾经设计让一个道人蛊惑刘思礼、纂连耀谋反,从而诱使武则天重新启用了来俊臣,让这个酷吏为武周朝的酷吏政治,上演了最后一次疯狂。

      武三思虽不知道当年这件事是武承嗣的设计,但是自从那次事件以后,武三思对这些江湖术士却是敬而远之了。河内老尼、什方道人和胡人摩勒三个神棍倒台时牵连了大批官员,武三思更是深以为戒。

      张昌宗喝着酒,听武延秀说他精通胡旋舞,突然打断他的话,笑道:“桓国公从突厥人那儿学过胡旋么?张某也是练过胡旋的,可惜没有名师指点。桓国公的胡旋舞既是学自突厥,想必原汁原味了,可否当庭舞上一曲,让张某看看眼界?”

      武延秀一怔,一时没有做答。

      这个年代,达官贵人酒兴所至,下场歌舞实属常事,狄仁杰那胖老头儿喝高兴了的时候也会牵着长须下场,在同僚和子侄晚辈们面前扭扭屁股,丝毫不介意他的宰相身份。

      当初太上皇李渊更曾在殿上亲自弹起琵琶,皇帝李世民则下场,在百官面前载歌载舞,时下风气如此,所以张昌宗邀请武延秀跳舞,根本无关彼此地位高低,也不存在把对方视作舞伎戏子,存心侮辱戏弄的意思。

      但武延秀这胡旋舞是如何学来的?是他和亲突厥,却被人家扣留了六年,在作为囚犯的六年岁月里学来的本事。如今张昌宗让他以胡旋舞娱乐大众,不免有揭人疮疤的嫌疑。

      武延秀被扣押在突厥时,二张还不曾受到武则天的宠爱,武延秀刚刚还朝,自然不知道张昌宗权柄地位如何贵重,但是从这满堂宾客对张昌宗的态度,从满堂权贵里唯独这位貌美少年可与梁王并肩而座的架势,他也知道此人地位尊贵,所以不好贸然拒绝。

      正犹豫间,忽然有个极悦耳动听的声音道:“安乐也最喜欢胡旋舞,堂兄既然擅舞胡旋,何妨当庭为大家舞上一曲呢,安乐也想借机观摩一番,揣摩领悟一下这最正宗的胡旋舞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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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七十八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武延秀闪目一看,正是方才刚刚认识的安乐公主,目中弈采顿时一闪。

      方才武崇训携妻子拜见这位自突厥归来的这位堂兄,武延秀一见安乐的无双容色,登时惊为天人,心旌摇动,便有些把持不定了。好在他还记得安乐贵为公主,而且是叔父武三思的长儿媳,才不敢有丝毫逾礼的想法。

      可是武延秀不敢想,安乐却敢做。安乐一见武延秀容颜俊美,身体健硕,不免就有些春心荡漾了。

      自从上次她与杜文天苟合,被丈夫捉奸在床之后,虽然武崇训爱她至深,甚至不敢因为这种无法容忍之事而对她有片言只语的指责,偷偷地忍了这口腌气,但是此后却对她接触外人防范愈严。

      安乐本人根本不知贞操为何物,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可以为男人轻解罗裙,甚至不在乎老少美丑;为了满足她的征服欲,对那些不肯对她假以辞色她又有些兴趣的男人,她也乐于奉献肉体。

      于此之外,她更喜欢品尝不同的男人,享受偷情的刺激,这样一个荡妇,哪怕武崇训是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与她如何的和谐美满,也照旧阻止不了她勾三搭四、猎奇放纵的心思,更何况武崇训在她面前一向卑躬屈膝,反令安乐生厌了。

      安乐这段日子因为武崇训的防范,久不偷食,也是忍的久了,乍见这位堂兄貌美体壮,不免勾起了一丝绮念,是以攀谈之际,背着丈夫不时向他暗送秋波,武延秀瞧在眼里,不免就有些心猿意马了。

      他已察觉到,这个弟媳裙带甚松,不是什么冰清玉洁谨守妇道的好女人,对如此尤物不免也就有些想入非非,盼着有机会能一亲芳泽了。如今安乐也说要观舞,武延秀色授魂消,登时便想答应下来。

      他方才不想答应张昌宗是因为此举有自揭疮疤供人取乐之嫌,如今有心仪的美人儿故作小儿女的娇憨之态央他教舞,武延秀还可借此免去尴尬,自是欣然应允。武延秀对安乐颔首一笑,朗声道:“公主过奖,既然如此,那延秀便舞上一曲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今日宾客甚多,除了首席的武三思和张昌宗大家都散座分食,没有排列序次。为了方便招呼客人,武姓诸王都散座在各席中间,以使就近招呼客人,客人们自然更精确不必按照上下尊卑排列了。

      今日武三思大宴宾客,跟杨帆也打过招呼,梁王既然打了招呼,他就不能不来,可他不愿表现的和武家人过于亲近。因为这个便利他刻意挑了个靠后的位置,身后就是一根巨大厅柱,背倚圆柱悠然自饮,还能将满堂上下一览无余,倒也悠闲自在。

      “喂!你会不会跳胡旋啊?”

      耳畔忽然传来那熟悉的秩嫩童音杨帆没有回头,只听声音就知道又是相王府的那个李十娘。杨帆听着激动人心的羯鼓声,看着一身胡服、载歌载舞的武延秀,回答道:“我可不会。”

      李持盈开心起来,道:“哈!原来你也有不会的事情呀,我都会跳胡旋舞呢。”

      杨帆扭头看了她一眼,赫然发现李持盈已经换了一身男人衣服像个眉清目秀的小书僮似的蹲在他身边。杨帆讶然道:“你不陪你的姐妹们在后宅里就坐,怎么这副打扮就跑出来了?”

      “要你管?我爹都没说我呢!”李持盈向他皱了皱鼻子又向前一呶嘴道:“你瞧,安乐不也坐在前厅么?”

      这小丫头倒是有些心气儿,杨帆好笑地道:“安乐已经嫁了人,你可是待字闺中的大姑娘。”

      李持盈笑嘻嘻地道:“错了错了,人家是小姑娘,还没长成大姑娘,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这时厅上忽然传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却是武延秀舞蹈已毕,以一个难度极高的急旋动作金鸡独立稳稳站住,安乐公主带头鼓掌喝彩,娇声叫好,一旁武崇训又沉下了脸,却不敢多说半句。

      张昌宗满脸不屑,似笑非笑地拍了拍巴掌,对一旁的李道人懒洋洋地道:“道长以为,桓国公这曲胡旋跳的怎么样啊?”

      李道人头也不抬,慢慢悠悠地道:“贫道只懂得看相,不懂得舞蹈。”

      武延秀见安乐公主鼓掌热烈,不禁向她一笑,忽然听见这道人的言语,顿时觉得自己在美人面前丢了颜面,心中极是不悦,便呛声道:“想不到道长还有这般本领,不知本国公面相如何啊?”

      李道人这才抬起眼睛,上下看他两眼,慢吞吞地道:“双耳无轮,眉低压眼,一劫方去,一劫又来。”

      武延秀一怔,脸上泛起怒色,强自按捺道:“这位道人,请你把话说清楚些,何谓!劫方去,一劫又来。”!

      李弘泰根本就是奉杨帆所命来给张昌宗埋坑的,他也不介意帮张昌宗多得罪几个人,反而今日宴后他就要一走了之,有多少烂帐最后都得记在张昌宗身上,李弘泰哈哈一笑,大声道:“施主前一劫已经应了,乃是拘身,这后一劫,自然就是拘命了。”

      武延秀大怒,踏前两步,喝道:“你这牛鼻子,说个清楚,本国公有何大劫,何时毙命!”

      李弘泰淡淡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武延秀怒极,跃跃欲试的就要扑上去,张昌宗却是身形一正,双眼威胁地眯了起来。

      安乐公主见状,忽地格格一笑,轻拍玉掌,昵声道:“道长相的真好,相的真灵呢。人活百年,终有一死,堂兄,你再活个七八十年,到头来还是一死,到时候你要不要赞一声道人灵验呢?”

      安乐这样一说,厅上顿时传出一阵大笑声。

      安乐又向李弘泰嫣然一笑,婉媚地道:“请教道长,不知本公主面相的又如何呢?”

      这安乐诚心戏弄,不但声音娇滴滴的,而且媚意盎然,她那声音听在许多男人心中,就像一根羽毛搔到了心上似的痒的不得了,再看她这般妩媚的模样,更是令人失神,武崇训见她又卖弄风骚,气的脸都黑了,武三思眼见儿媳露出风流之态,也不禁沉下了脸色。

      李弘泰与安乐公主的眼神一碰,心中也是一荡,赶紧垂下目光,心中暗道:“这女人当真厉害,怕不是什么九尾狐狸精转世吧,怎么一身媚力。”

      李弘泰垂着眼皮,脸上始终是一副七情不动的模样,看在旁人眼中,倒觉得这位道人似乎是真有些道行的,起码他这道心够坚定。李弘泰垂着眼睛道:“这位女施主眼若秋水,色似桃花,蛇腰蜂目,半笑含情。

      安乐不明就里,只听这话字面上的意思,似乎是赞美自己无双美貌,不禁喜孜孜地问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李弘泰嘴角微微一抽,依旧淡淡答道:“天机不可泄露。”

      杨帆耳畔倏地传出一阵“咕咕咕”的低笑声,杨帆扭头一看,就见李持盈捂着嘴巴,笑的身子直颤,好像一只快乐的小母鸡,不禁讶然道:“你笑什么?”

      李持盈肩头耸动,又偷笑了半晌,这才附到杨帆耳边,小声道:“那道人不是好人,他暗讽安乐不守妇道、风流淫邪呢,却欺负人家听不懂。”

      杨帆对相术判语也是一窍不通,一听李持盈这么说,不禁惊奇地道:“你怎么听的懂?”

      李持盈把小胸脯一挺,得意洋洋地道:“人家可是自幼向道,正儿八经看过一些道家典藏的。”

      武三思听这道人当众夸奖儿媳美貌无双,愈发觉得不成体统,只好咳嗽一声,转移众人视线道:“这位道长能蒙邺国公如此看重,定是有些道行的,却不知,我们邺国公的面相在道长眼中,又是怎么看的呢?”

      李弘泰稽首道:“邺国公有天子之相,贵不可言!”

      这句话顿时令众人目瞪口呆,这道人是张昌宗的食客,不用问也知道他肯定要夸奖夸姿态主家,不过张昌宗年及弱冠便成了国公,荣华富贵、贵不可言,大家都清楚,还用得着他相面?他想说出点新意来怕也不容易,谁知道他竟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张昌宗有帝王相?

      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武三思先是一惊,既而大喜。他曾和武承嗣联手对付阻碍姑母登基称帝的那些李唐忠臣,又曾为了争皇储与武承嗣斗了大半辈子,岂能没有这点心机。

      武三思立即哈哈大笑,仿佛这只是酒席筵上一句无足轻重的玩笑话似的,打趣张昌宗道:“邺国公,你门下的这位食客为了讨你欢心,可是不遗余力啊,哈哈哈。”

      赴宴的许多大臣也迅速反应过来,一个个都是迅速敛去惊讶,嘻嘻哈哈一番,仿佛并未把这话听在心里。如果大家多惊讶一阵儿,或许张昌宗可能提高点警觉,可众人这么嘻嘻哈哈一说,他也觉得这句话无所谓了。

      张昌宗接着李弘泰的话,打个哈哈道:“道长这可夸得大了,如果本国公是天子,那道长你不就是我的国师吗,哈哈哈······”

      李弘泰微微一笑,稽首不语。人群后面,杨帆也是微微一笑,举起杯来,望空一举,自饮一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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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七十九章 集矢攒攻

      在武三思为武延秀举办的接风宴上,李弘泰公然声称张昌宗有天子相,而面对武三思等人不以为然的笑闹,一向没有政治觉悟的张昌宗居然没有提起丝毫警惕。

  他回到宫里之后,也没有把这件事向任何人提起,而当日赴武三思之宴的又没有二张一派的党羽,以致于此事过了足足十来天的功夫也没有人提起。张昌宗赴宴的第三天,李道长就离开长安,打点行装去昆仑山拜访几位修真的道友去了。

  杨帆制造了一个机会,但他不会让自己的人去冲锋陷阵,他知道既然已经给人提供了机会,就一定会有人忍耐不住跳出来。

  宰相姚崇府上。

  自从魏元忠被贬谪岭南,姚崇就成了这些忠臣义士理所当然的领袖。在二张面前频频示好、似已服软低头的姚崇一脸冷峻地坐在上首,接着依次是御史中丞宋璟、凤阁侍郎崔玄晖、司刑少卿桓彦范、大理丞封全祯、监察御史马怀素等一众大臣。

  姚崇环顾群僚,神色冷峻,铿锵有力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回荡着:“自皇储已立,武氏一族便不足为虑,今所忧者,唯在二张恃宠用事,广结党羽,长此以往,必成朝廷大患,是以我等才集矢于二张。

  上一次,我们的准备可谓十分充分了,可恨卖官鬻爵、贪赃枉法这等重罪,天子仍然包庇。如今张昌宗狂妄,竟在人前公然接受‘天子相’之恭维,此无疑于谋反。这一次,我们一定要不惜一切,必蹈其隙而以法绳之!”

  司刑少卿桓彦范愤然道:“张昌宗受人恭维有天子之相,竟坦然受之。此为不臣。而梁王武三思当时就在宴上,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如今已经半个月了,却对此事不作任何反应!”

  凤阁侍郎崔玄晖晒然道:“武三思已无缘于皇位,他虽敌视二张,但知我耿忠之臣必有动作,他自然不会做这出头鸟!”

  宋璟双拳紧握,厉声道:“他不做,我来做,此番有进无退。唯死而已!”

  就在众人议事的第二天,许州士子杨元嗣于通衢大街、闹市繁华所在大肆张贴告示,控告张昌宗谋反,被带兵巡视街头的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当众擒获,一经讯问。获悉此人跟皇家还沾亲带故。

  原来这杨元嗣是东平王李续的外孙。东平王李续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孙子,纪王李慎的长子。李慎有七子。其中李续和李秀两子最为杰出。武则天在登基称帝前大肆屠杀李唐宗室。李续这一房也被武则天杀得七零八落。

  杨元嗣因为不是东平王一房的李氏直系子孙,而且他还是弘农杨氏子弟,和武则天的母亲是同一家族,这才幸免于难。一俟得知杨元嗣的身份,武懿宗马上以举告人身份特殊,且被举告人身份同样特殊为由。把人犯和缴获的揭贴转到了御史台。

  御史台接到这桩案子,立即以最快的速度进行了审理,拿到杨元嗣的口供之后,马上形成奏章。由御史中丞宋璟加印,呈报尚书省,尚书省加印,又报门下省,门下省加印又送政事台,宰相姚崇恰于今日在宫中坐值,一见奏章马上附白署名,送抵上官婉儿处。

  从杨元嗣在长安街头张贴告示,宣扬张昌宗大逆不道,到上官婉儿持着这份奏章出现在武则天面前,中间经过了金吾卫、御史台、尚书省、门下省、政事台,可全部过程,仅仅用了半天的时间。

  这期间涉及的这些衙门包括受武氏家族控制的金吾卫,忠于太子的御史台,附庸相王的尚书省、由太平公主门下控制的门下省,还有隶属世家显宗的内相上官婉儿,所有的派系事先没有经过任何预演和互通声息,却达到了惊人的默契。

  似乎所有的派系力量都在等着有人发动,就像一群猎人,手持利刃紧紧地盯着随时欲择人而噬的一头猛虎,谁也不敢先发动,也不敢交头接耳,但他们更清楚这时绝不能背向猛虎,于是只能这么僵持着。

  一直坚持到有一个猎户忍不住大吼一声,抢先扑了上去,所有的猎户也就同时动作起来,有人刺它心口、有人剁它手足、有人猛劈它的头颅,配合的无比默契,因为他们都想杀死这头猛虎。

  武则天听上官婉儿读了一半,就要过奏章,眯起老花眼吃力地看了起来,她看完奏章之后,静静地坐在那儿,一句话都不说,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连追随她多年的上官婉儿都无法揣测她究竟在想什么。

  武则天沉默良久,轻轻抖了抖手中的奏章,低沉地道:“群情鼎沸啊……”

  婉儿的心蓦地一紧,武则天的嘴角这时才露出一丝不可掩饰的讥诮:“婉儿,这桩公案,已经满朝皆知了吧?”

  婉儿没有说话,她知道武则天这是明知故问,这封奏章以公开的方式呈报御前,怎么可能不闹得尽人皆知,那奏章底下一个接一个的朱红大印早已说明了这一点。

  武则天合上眼睛,疲惫地道:“你去,传六郎来见我。”

  张昌宗在奉宸监听说天子传见,心中很是惊讶,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去见天子,因为他每天都去面见天子问安,即便哪天武则天想留他在身边陪伴,也会事先说明,突然主动传见,实是前所未有之事。

  张昌宗跟着上官婉儿离开奉宸监,走在路上时,悄声问道:“待制,圣人见召,可是有什么急事么?”

  婉儿飞快地扫了一眼前后伴从的内侍,压低声音道:“有件麻烦事,对六郎你大为不利,六郎须早做准备。”

  婉儿情知张昌宗只要一到御前,马上就会明白发生什么,现在有所遮掩并没有什么用处,现在还不能确定这次的罪证就一定能够扳倒二张,不能让二张发现她的真正立场,所以这个好还是要卖给张昌宗的。

  张昌宗一听心中惴惴,慌忙问道:“何事麻烦?”

  婉儿低声道:“有人告六郎谋反!”

  张昌宗听了,不由大吃一惊。

  张昌宗被带到长生殿,唱名报进,武则天正坐在他熟悉的位置上,身后帷幔两侧也依旧站着四男四女八名内侍宫娥,所有的一切与他平时见驾时一模一样,但张昌宗总有一种阴森的感觉。

  张昌宗走到武则天面前,惶恐地垂首:“圣人。”

  武则天凝视着他,缓声问道:“弹劾你的事。是真的么?”

  张昌宗自然不敢表现出他已知情,他茫然地抬起头来,因惑地看着武则天,道:“圣人在说什么?”

  武则天低沉地道:“御史台奏疏,尚书、门下加印。宰相附白,说许州人杨元嗣告变。六郎啊。告你谋逆!”

  “圣人明鉴。臣怎么敢造反,怎么会造陛下的反呢?”

  张昌宗双腿一软,跪在武则天的面前,额头沁出汗水,悲愤地道:“臣对圣人忠心耿耿,从无半点背叛之心。百官嫉恨微臣。所以中伤不断,请圣人明察。”

  武则天轻轻叹息了一声,无奈地道:“杨元嗣告变,可是有真凭实据的。朕看过奏章了,相信御史台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荒唐,拿一件只须一查马上就能戳穿真假的事来欺骗朕。”

  张昌宗茫然道:“不可能啊!臣从无反叛之心,怎么可能做过反叛之事,证据,御史台能有什么证据?”

  武则天缓缓问道:“你可自称当为天子?”

  张昌宗一呆,武则天道:“御史中丞宋璟在奏章上说,此事有朝中诸多权贵为证,曾有术士李弘泰当众声言,说你有天子之相,而你坦然受之,还许他国师之职,朕来问你,可有此事?”

  “啊……啊……”

  张昌宗眨着眼睛,一张白净的面孔胀的通红,突然恍然大悟:“臣明白啦!这是他们陷害微臣,陛下,这是他们合起伙来陷害微臣啊!”

  武则天凝视着他道:“难道,你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嗯?”

  “臣说过,不是!臣没说!不是这样,臣……”

  张昌宗急的语无伦次,他努力平息了一下心情,这才说道:“圣人,这个李弘泰确有其人,他精通相术,还会一些术法儿,家母崇道,把他奉若上宾。因为他号称能知祸福,趋吉避凶,所以臣对他也礼遇的很。

  前些天梁王为武延秀归国举办贺宴,臣应邀赴筵,就把这个李弘泰也带了去。在宴会上,有人请李道人相面,间或提及微臣的面相,李弘泰就说臣有天子之相,当时满堂哄笑,人人都以为笑话,微臣也觉得荒唐,就信口戏言,说如果我是天子,他就是本朝的国师了。圣人,事情就是这样。”

  “那个李弘泰呢?”

  “李弘泰?他……去昆仑访道去了。啊!”

  张昌宗突然一拍额头,急道:“怎么就这么巧,莫非……这李弘泰也是他们的人?”

  武则天盯着他,不知为何,她相信张昌宗所说的话。她不但相信张昌宗说的话,而且相信张昌宗是受到了别人的陷害,武则天的心中不禁升起几分怜悯,她放缓声音,柔和地道:“六郎,你在朝中也待了这么久了,难道还不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张昌宗依旧一脸的茫然:“圣人,这只是一个玩笑啊,那李弘泰阿谀奉承而已,听到的人都在笑,都知道这是一句玩笑话啊。这……这就算是反叛之罪?”

  武则天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隐隐带着一抹啼笑皆非的意味:“是的,依照国法,你已经犯了谋反大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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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十章 逼宫

      “圣人……”

  张昌宗眼泪汪汪的,他真害怕了,即便再无知,他也明白一旦坐实谋反的罪名将得到一个什么结果,这二十多年来,因为“谋反”而家破人亡的人已经太多了。

  武则天不忍让他继续害怕,开口说道:“如今看来,那个李弘泰,分明就是有人故意勾结,用来引你入彀的人。不过,现在这件事已经闹的无人不知,朕也不能善罢了,国法无情,只能交付审判。”

  张昌宗一听大惊失色,急急叩头,道:“圣人,百官恨不得臣早死,如果圣人把臣发付法司,那臣绝无生还的可能了。”

  武则天缓缓地道:“朕会命天官侍郎韦承庆、司刑卿崔神庆,会同御史中丞宋璟三人一起来审理此案,韦、崔二人都是你举荐的官员,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你到了法庭,只管按照方才所言交待就是。”

  上官婉儿听了,目中攸然闪过一道光芒。

  “圣人!”张昌宗依旧赖着不肯起来,央求道,“臣宁愿让圣人亲自审问。”

  武则天扭过头去,喟然道:“不要胡闹!你去吧,朕会派人随时关注案情的进展。”

  张昌宗无奈,只得叩头退下。

  武则天又轻轻挥了挥手,婉儿会意地一欠身,悄然退了出去。

  不动声色间,武则天的反应就传出了宫廷,杨帆知道消息后怔了半天,摇头苦笑道:“以前,在争夺和维护她的皇帝宝座时,哪怕是她的亲生儿子碍了她的路,她也会毫不留情地铲除。对于事涉谋反的罪名,她一向是宁杀错不放过。所以。我以为这个罪名足以置二张于死地,我错了!现在的武曌,已经不是当初的武曌了……”

  杨帆知道了武则天的态度,太平公主自然也很快就知道了。太平公主获悉母亲在对待张昌宗谋反一案的态度时,神情忽然变得极其古怪。她没有说话,就那么坐着,坐了许久,目中渐渐蕴起晶莹的泪光。

  莫大先生坐在一旁,注意到了太平公主神情的异样,但即便世事练达如他。也无法揣测太平公主此刻的心态:为什么听了这个消息,她先是一片迷惘,继而泪光莹然?

  莫大先生正暗暗揣测着,太平公主的目光又渐渐变成了愤怒和仇恨。她的泪光下,就像孕育着一团火!

  太平公主听了这个消息。心中满是悲伤,既而就是无尽的愤怒。她无法理解。母亲为什么对那个比做她孙子都还嫌小的张昌宗就如此宠爱。

  是!这个计策很难瞒得过武则天的眼睛。尤其是张昌宗一直就在武则天的身边,凭他的道行很难瞒得过武则天,武则天早就清楚他的为人和能力,知道他不可能反,可是……她对自己的女婿难道就一无所知?

  当年薛家三兄弟参与反武一案,她明明清楚薛绍是冤枉的。为什么不肯饶他一命?她的女儿抱着年幼的孩子叩阙请命,晕厥在宫前,她都不为所动,现在她对那个张昌宗却是这般的通情达理、这般的宽宏大量……

  太平公主恨得银牙紧咬。本来她矢志对付二张是为了避免李唐重新掌握政权的过程中出现变数,如今武则天对张昌宗无条件的信任与庇护却激起了她的妒恨:生身母亲对一个外人如此袒护对骨肉亲人却残忍绝情的妒与恨!

  “我不会再忍下去!”

  太平公主扶案而起,十指用力,骨节撑得掌背泛白:“这一次,如果不能让二张授首,那么我将不惜采用任何手段,皇帝不肯做的事,我来做!”

  莫雨涵心中一动,迟疑地道:“恐怕太子……”

  太平公主霍然看向他,用她凌厉的目光制止了莫大先生接下来要说的话,她一字一句地道:“不管他是太子还是皇帝,任何人,都休想再阻止我!这是我……应该讨还的公道!”

  ※※※※※※※※※※※※※※※※※※※※※※※※※

  韦承庆是天官侍郎,位高权重,又是天子指定的第一人,所以理所当然地由他担任主审官,而司刑卿崔神庆和御史中丞宋璟做为陪审。

  韦承庆和崔神庆都是跑二张的门路才得以高升的,是二张门下,岂会为难张昌宗呢,张昌宗一上堂,韦承庆就和颜悦色地命人看座。

  谋反这样的大罪,虽然还未谳定,岂有看座的道理,可他是主审,宋璟不想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也就捏着鼻子忍了。

  可接下来的所谓审理简直就是一场闹剧,韦承庆笑吟吟地向张昌宗问了一阵家常,又大致了解了一下他自承天子的经过,便道:“李弘泰这番言语实是大逆不道,虽然国公只当玩笑话听,想必事后也是禀报过天子的吧?”

  宋璟一听就觉得不对,这不是诱供么?而且是向着嫌疑人有利的角度诱供,宋璟马上制止,厉声道:“韦侍郎,此言大是不妥。”

  其实韦承庆是高估了张昌宗的政治智商,他这么明显的暗示,张昌宗根本就听不出来,于琴棋书画他自然是精通的,可政治与律法他却一窍不通,也不明白自己是否告诉过天子此事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果光是韦承庆暗示,他十有八九要懵懵懂懂地说一句:“没有啊!本国公在皇上面前倒是常讲笑话,可李弘泰这番话虽然是玩笑话,却是他用来拍马屁的,本国公并不觉得好笑啊。”

  但宋璟这么紧张,张昌宗还能看不出一点眼色?他知道宋璟是必欲置他于死地,而韦承庆才是他的帮手,宋璟既然反对,那自己照做肯定就是对的。靠着这种简单的分析方法,张昌宗福至心灵地应道:“是,昌宗的确对天子说过。”

  宋璟大怒,厉声道:“何人为证?”

  司刑卿崔神庆马上接口道:“邺国公既然是说与天子知道了,那证人自然就是当今天子。”

  韦承庆颔首道:“那么,此事只须面禀天子予以确认即可。邺国公既然曾经将这番话当成笑谈说与天子,那么既便有罪,也属自首,援例当减等处置。”

  宋璟大声道:“谋反大罪,岂可因其一言而开释?依法,至少该询问相关人证,搜查昌宗府邸。”

  韦承庆脸色一沉,道:“当日赴宴的都是王公大臣,你要把他们都拘来此处做人证?只需使人去询问一声就行了嘛。至于搜查国公府,既然不能证明他的罪名,谁有胆子搜查一位国公的府邸?”

  崔神庆马上接口道:“韦侍郎所言有理,如今已经真相大白,咱们还是先禀明天子,由天子定夺才是。”

  韦承庆和崔神庆一唱一和,根本就把持了整个审判,宋璟作为御史中丞,监察百官的最高首脑,居然无法多置一辞。韦承庆与宋璟说罢,就很客气地对张昌宗道:“委屈国公,还要羁押一日,待下官将缘由禀明天子,再为国公摆酒压惊。”

  张昌宗摆摆手,大剌剌地退出讯堂,只把宋璟气的怒发冲冠。

  翌日一早,韦承庆便金殿面君,向皇帝复奏:“邺国公张昌宗以言语不慎,惹来是非,以臣看来,乃术士李弘泰不知禁忌,作为食客以阿谀之言奉迎主上,而邺国公只是以为笑谈,肆后也曾告于天子,实无大过。陛下可罚其三个月的俸禄,以为惩诫。至于那李弘泰,虽为阿谀,究系妖言,论罪当诛,应大索天下,将其绳之以法!”

  武则天龙颜大悦,刚要点头,御史中丞宋璟已捧笏而出,声色俱厉地道:“陛下,术士妖言,因人而发,张昌宗屡承宠眷,权势熏天,方有术士阿谀。想那昌宗,年纪轻轻,无寸功于国而爵至国公,他却召一术士,形影不离,目的何在?自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论罪当诛!”

  武则天勃然大怒,沉声道:“韦承庆、崔神庆同为主审,对此案已有判定!”

  话音刚落,鸾台侍郎崔玄晖昂然而出,高声道:“陛下!韦承庆、崔神庆系邺国公举荐而迁升,此事天下皆知,他们的判决,难保公正,依据法理,审理张昌宗之罪,这两位大臣应该回避,所以,臣恭请陛下重审此案!”

  武则天忍了忍怒气,道:“卿主持鸾台,不明法理,退下!”

  崔玄晖屹立不退,司刑少卿桓彦范又自班中走出,高声道:“韦承庆、崔神庆受张昌宗举荐升迁,若张昌宗有罪,他二人也要受到牵连。彼此休戚与共,则其公正难以保证。臣亦请陛下重审此案。”

  武则天刚说崔玄晖不懂法律,就蹦出个懂法律的来,一下子就堵住了武则天的嘴。韦承庆与崔玄晖都是一衙侍郎,而崔神庆是司刑卿,跳出来向他挑战的桓彦范是司刑少卿,是他的副手。崔玄晖和桓彦范公开向他二人发难,这已经是撕破脸皮,根本不求共存了。

  武则天长长地吸了口气,朗声道:“张昌宗已经向朕自首过,理应减免罪行。”

  天子的金口玉言,并不是永远言出法随的,自古以为,多少君权旁落的皇帝,说出的话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但武则天却是一位极强势的皇帝,在她还没有做皇帝时,她的每一句话就已形同圣旨,无人敢于违拗,但是今天……

  今天,缘自各大派系的官员一致倒张,矛头已直接指向天子。

  满朝文武群情汹汹、闻风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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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十一章 君臣斗法

    御史中丞宋璟大步走出来,昂昂然地抗议道:“陛下,张昌宗即便曾经对陛下说过这件事,可他却未曾首告术士李弘泰妄言,以致李弘泰于事发三日之后,还能从容逃离长安,此举分明是张昌宗心存侥幸,预留借口。依律,他依然有罪。”

  “陛下!”

  大理丞封全祯也跳了出来,高声叫道,“由此观之,张昌宗之所谓自首,实为形势所迫,并非他的本意,且谋反大罪,祸在社稷,也不宜施用自首原宥的规矩。张昌宗如此大逆不道,不伏大刑何用国法耶?”

  “陛下!”侍御史周利用挺身而出,朗声说道:“张昌宗有罪不究,必纵容天下宵小为祸啊!”

  监察御史马怀素随即跟出来,声音朗朗地道:“张昌宗承恩背义,阴谋叛逆,理应处以大辟之刑。”

  这些人一个个地跳出来,就连武则天也倏然变色。

  高高在上的皇帝并非没有任何畏惧,她高居于九重宫阙之内,这个天下她是要靠这些大臣们才能施加影响的,如果所有的大臣都反对她,她自然而然地会感到恐惧,她没有办法一下子就斩断所有的手足。

  即便是皇帝,再生能力也没有那么强、那么快,也不可能马上就找到一批合适的人选取而代之。可她依旧要保张昌宗,这已不仅仅是因为她对张昌宗的宠爱了,而是关乎她的威严,关乎她不可动摇的权威。

  可是令她感到悲哀的是,虽然在她有意纵容之下,二张似乎掌握了极大的权力,拥有了包括众多宰相在内的门下,这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跳出来为他们说话,这两个只懂得风花雪月的小情郎比起薛怀义那个粗汉都不如,薛怀义赴死时至少还有两个忠心耿耿的弟子陪在身边,与他共赴黄泉。

  武则天不好强硬地拒绝这么大臣的进谏,她还想努力维持她公正的明君形象,于是她把目光投向宰相杨再思,杨再思会意,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肃然道:“陛下已经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如果陛下有进一步的指示,本相会传达给你们!”

  宋璟冷冷地道:“圣天子与我近在咫尺,我要亲自聆听天子的吩咐,就不劳你杨内史代为宣敕了!”

  杨再思脸色一僵,他没想到宋璟连他这个老宰相的面子都不给,朝堂上已经鸦雀无声,文武百官都摒住了呼吸,静静地观察着天子的反应。

  武则天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努力想要看清众大臣的神情与脸色,可她眼前一片片模糊的阴翳闪过,什么都看不清。

  武则天觉得胸口沉沉的,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她不知道再继续下去,会不会当场晕厥,她只知道,无论如何她都要坚持住,如果她今天晕倒在御座上,那对她的权威将是一个无法挽回的沉重打击,她多年以来树立的无上威望将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

  “既然众卿坚持昌宗有罪……”

  武则天抿着嘴巴,用大家不甚注意的动作紧紧地呼吸了几下,她已经有些窒息了:“那么,韦承庆,你就把张昌宗移交御史台,由宋中丞复审吧!”

  武则天说完这句话马上站起身来,内侍急忙把拂尘一扬,高宣道:“退朝!”说罢急急赶上去,搀住了武则天。

  群臣没有像以往一样,高呼“恭送陛下”,所有的人都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那个老迈的妇人,迈着艰难的步伐,被内侍架着,缓缓挪向后宫,他们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他们忽然发现,原来他们心目中至高无上神明一般的人物,也有退让低头的时候。

  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地闪现在许多人的心头:“女皇的时代,要结束了……”

  ※※※※※※※※※※※※※※※※※※※※※※※※※

  然而,武则天毕竟是武则天,她十三岁入宫,从一个小小的才人,和萧淑妃斗、和王皇后斗、和长孙无忌斗、和上官仪斗、和她的丈夫、儿孙、以及忠于李唐的无数文臣武将们斗,一直斗到今天,从一个才人、从一个女流,一直攀到帝国至高无上的地位,她是不会轻易认输的。

  今日在朝堂上她之所以低头,是因为骤临剧变,她极度衰老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那么强大的精神冲击,如果当时再僵持下去,她必定会当场晕厥,而皇帝在群臣的进逼下当场晕厥,将迫使她还能掌握的力量也会立即另寻出路,她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武则天被搀回后宫,马上召来御医用药诊治,而御史中丞宋璟则于退朝之后,立即纠缠住了韦承庆,他要马上把张昌宗押送到御史台。

  韦承庆自然不愿轻易就把张昌宗交出去,他拖延着,一直拖到傍晚,也没等到武则天进一步的旨意,眼看就要散衙下值了,他实在没有理由继续拖下去,这才不情不愿地把张昌宗交给了宋璟。

  天色已晚,宋璟也没办法挑灯夜审了,相关的一干人证都是王公大臣,他不可能把这些人深夜请到御史台,于是把张昌宗关入大牢,以候明日再审。次日一早,宋璟就把张昌宗押上大堂,亲自审理。

  张昌宗无比绝望而恐惧,他以为武则天已经抛弃了他,当他被押上大堂的时候,脸色苍白,双腿发抖,完全没有了原来的嚣张气焰。

  宋璟神色庄严地坐定,传令开审,然而他刚刚法律程序验明张昌宗的正身,还未及下令传召各路证人,武则天的反击就开始了。

  这次百官逼宫的行为对武则天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她衰老的身体承受不了这么沉重的打击,她病倒了,但是经过一夜的治疗,用了一株五百年以上的老参滋补元气,次日清晨的时候,她的精神体力恢复了许多。

  于是,她虚弱而冷静地下达了第一道命令,随着她的这道命令,一名中官率领八名内侍突然出现在御史台,在他们身后,则站着十六名内卫武士。

  中官徐徐展开中旨,用矜持而倨傲的语调高声宣布:“特赦!皇帝陛下决定,宽宥张昌宗犯下的一切罪行!宋中丞,请立即交出邺国公!”

  说罢,不待宋璟有所反应,他就把手一摆,两个身高力大的内侍冲上去架起张昌宗转身就走,宋璟自案后站起,目瞪口呆。

  特赦,自有史料传下的夏朝时代就有了,这是君王的特权。特赦权即便到了现代依旧保留着,尽管几千几百年来,几乎从来没有一个君主动用过这项权力,但它一直在律法中保留着。

  它,是完全合乎法律的!

  宋璟和满朝文武不是口口声声以法律为依据么?好!你们要斗法,我武媚就和你们斗法!作为皇帝,我有特赦权!我不能阻止你们判定张昌宗有罪,但我有权赦免他所有的罪,哪怕是必死之罪!

  宋璟没必要再审下去了,因为他哪怕是给张昌宗把十恶不赦之罪全都编排到身上,武则天一样可以利用皇帝的这项终极大杀器,把他全部的罪行予以赦免。武则天的反击由此开始,依旧充满武氏特有的战斗风格,霸道!凌厉!

  而这,还只是武则天反击的第一拳!

  “我该马上用刑的!我该把他提上大堂就立即杖死!如此最多也不过是个施刑不当,只要能除此奸佞,宋某何惧前程!”直到那中官带着张昌宗扬长而去,宋璟这才反应过来,痛心疾首地捶着书案放声大呼。

  张昌宗虽只在狱中待了一夜,却已弄得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回到奉宸监后,他和张易之哭诉了几句,就被张易之催促着去沐浴更衣,随后领着他去向天子谢恩。到了长生院,两人没敢像以前一样登堂入室,而是先令内侍传报。

  卧室里面,武则天早晨的时候清醒了一阵,后来又开始头痛恶心、胸口闷塞,刚刚召御医用药施针,沉沉睡去。昏睡中的武则天,嘴角还不时痉挛一下,婉儿和符清清两位内廷最重要的女官侍立左右,看着武则天的状况,暗生忧虑。

  尽管对于武则天的种种行为婉儿都不敢苟同,但是两人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漫长的岁月,即便武则天是杀害她的祖父和父亲的凶手,可那时婉儿尚是襁褓中的一个婴儿,对父祖并没有什么感情,眼见武则天衰老若此,她的心底还是有些淡淡的忧伤。

  一名内侍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对婉儿耳语几句,婉儿点点头,转身走出武则天的寝宫。张易之和张昌宗一见婉儿,马上快步迎上来,婉儿道:“圣人身体不适,刚刚睡下,现在不能吵醒她。五郎六郎,你们不用担心,圣人对你们,是绝对信任与维护的。”

  婉儿顿了顿,又对张昌宗道:“陛下睡前曾说,如果六郎回来了,请你去宋中丞府上一趟,感谢他高抬贵手。”

  张昌宗勃然道:“明明是圣人救我,那宋璟唯恐我不死,他哪有高抬贵手?他……”

  张易之拉了拉他的衣袖,对婉儿点点头,道:“是!易之这就陪六郎一起去。”

  稍一沉默,他又凄然叹道:“我兄弟二人从无野心,为何百官偏要视我们如眼中钉呢,但愿这次……宋中丞肯接受我们的诚意,我们……我们与人无争,只想好好活着而已……”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傍晚的时候,张易之和张昌宗回来了,两人回宫后,马上又赶到武则天的寝宫,武则天此时已经醒过来,听说他们回来了,便让他们进来。武则天微笑道:“你们回来了,宋璟可见了你们?”

  张易之和张昌宗垂手站在武则天面前,张易之黯然道:“我兄弟二人立在宋中丞门下,整整求恳了两个时辰,可他坚拒不见。眼见天色已晚,再迟了就回不了宫,我们……这才回来。

  ”

  武则天的眼角跳了跳,但她脸上依旧微笑着,向他们虚弱地招招手,二人马上赶到她的身边跪下,眼泪汪汪地握住她苍老而冰凉的手。

  “只要朕还活着,总能保全你们的。”

  武则天温和地说,又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可是……朕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而你们还太年轻……”

  她轻轻抚摸着张昌宗年轻紧致的脸颊,柔声道:“放心吧,朕会安排好,一切都安排好的……”

  她浑浊的眼中涌动着自信而不屈的光芒,她知道自己已经老去,她知道她即将死去,但她依旧相信,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世间的一切,就一定继续掌握在她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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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十二章 反戈一击

    长安四年八月,武则天开始卧病在床。
  
  九月初,气象异变,长安竟骤降大雪,如此怪异天气,引得坊间一片谣言。
  
  早在八月下旬,以前归顺武周的突厥将领叱列文崇突然反叛,消息在九月中自传到了长安,武则天在病榻上听取了军情汇报后,马上传旨,命宰相姚崇为灵武道安抚大使,节制灵武道兵马平息概山姚崇虽是文臣,却自幼习武,而且知军机事。当初契丹叛乱时,姚崇就曾多次上书,军机分析十分透彻且每每言中,被武则天认为是一位奇才,这才提拔他做了夏官侍郎,直至如今官拜宰相。
  
  所以,武则天派他带兵也算是名正言顺,此时还没有人意识到,这是武则天向群臣发起的第二波反击。卧病在床的武则天并没有放弃对权力的渴望,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她即将展开一系列的人事任命,她要按照她的设想,对朝廷的权力架构进行一番调整。姚崇领兵在即,宰相班中就有了空缺,按例,武则天要向告老还乡或因其他事故离开旨位的宰相询问继承人选。其实,此刻政事堂里的宰相已经人满为患了,以前政事堂里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宰相。
  
  但是现在的宰相又有几个及得上当初本长倩、任知古、裴行本、狄仁杰、魏元忠那些宰相们精明干练呢?现在的宰相,要么是杨再思那种尸位素餐混吃等死的阿谀之徒,要么是苏味道那种首鼠两端、模棱两可的奸滑之辈。
  
  而武则天已经年老力衰、精力不济,也不像当年一般有足够的精力处理那么多的国家大事,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依赖宰相们的协助,所以她需要一个真正能做事的人。姚崇向武则天推荐了秋官侍郎张柬之,武则天想起狄国老也曾推荐过他,于是欣然应允。
  
  武则天当然清楚,姚崇既然推荐了张柬之,那么张柬之必然与姚崇志向相同但她更清楚,她要治理国家还是需要这样的人。不管如何,张柬之刚刚成为宰相,在宰相班中排名居末,他应该不可能像姚崇一样过激。
  
  如果过段时间这张柬之根基渐成,也像姚崇一般尾大不掉时再把他换掉就走了,在她以太后和皇帝身份执政的这二十年里她前前后后已经换了七十多个宰相,古往今来,再没一个人帝王如她一般换相频繁,这一手她早就驾轻就熟了。
  
  更何况,张柬之与她同岁,都是八十岁高龄了。她都没几天好活了,张柬之偌大年纪,还能搅起什么风浪呢?所以武则天对他放松了警惕,在姚崇率军出征之后张柬之就被任命为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入驻政事堂,成为当朝宰相。
  
  张柬之拜相的这一天,是长安四年十月二十二日。
  
  二十三日,武则天以凤阁侍郎韦嗣立为检校魏州刺史,同平章事。
  
  三十日,武则天以怀州长史房冇冇融为正谏大夫,同平章事。
  
  十一月五日武则天以天官侍郎韦承庆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一系列任命,就像密不透风的一套组合拳,毫不留情地打了出来。
  
  韦嗣立和韦承庆是兄弟,两兄弟同时入阁拜相轰动一时,令人警惕的是这兄弟都与二张交厚。
  
  至于拜相的怀州长史房融,曾经参与编撰《三教珠英》,如今也是二张一党。
  
  在武则天做出这一系列调整的时候,她一直卧病在床,这些旨意都是通过内廷发出的,这使得民间猜忌渐重。许多人传说这些意根本不是女皇帝下达的,女皇已经病重,昏迷不醒,这是二张矫诏、扩张自己的势力。
  
  其实武则天虽然缠绵病榻,连临朝都停了,但她并没有虚弱到不能视事的地步,起码这些命令,都是她把宰相们唤到面前,当前他们的面口齿清楚、头脑清晰地下达的。
  
  但是,太子派、相王派、梁王派等各派势力自然不会站出来为她辟谣,这些谣言对他们是有利的,他们乐于看到这些谣言,其中很多谣言实际上就是他们的人炮制出来并散播出去的。
  
  当武则天一口气儿提拔了三个二张的党羽进入政事党以后,她就着手拔除第二颗眼中钉了。自魏元忠遭贬以后,姚崇就是反张派在政事堂里的最高代表,是武则天的第一颗眼中针。
  
  如今姚崇被她打发到灵武平叛去了,第二个反张派的重要领袖宋螺就成了她急欲拔除的钉子。武则天下诏,命宋螺出按扬州、幽州、陇右及巴蜀四地。
  
  这四个地方,一在东,一在北,一在西,一在南,真是四六不靠,如果再加上一个交趾,那就是想让宋螺沿着武周帝国的国境线绕上一圈了,即便是眼下这四个地方,宋螺想要走完,没有一两年的功夫也办不到。
  
  宋璟知道这是武则天想把他调出京城,他是御史中丞,一旦他离开,女皇帝就可以把肃政言官的这块重要阵地也换成二张一派的人,那时二张的地位就更加难以撼动了,所以宋螺悍然抗旨,不肯出行。
  
  宋璟跑到宫中,在武则天的面前,义正辞严地拒绝道:“臣身为御史中丞,负有监摄百官之责,而朝廷就是百官的枢要之地,故而非军国大事中丞不得离朝,今国无大事,臣不能离开!”
  
  宋螺这一耍驴,可把武则天气坏了,但是武则天还不想把她的目的表现的太赤裸裸,只好强忍了这口窝囊气。然而,她在这短时间一连串的举动,只要不是瞎子谁还看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呢?
  
  面对女皇的反击,群臣诚惶诚恐,他们最担心的是,武则天的病体一直不见好转,每天都只有二张才能侍奉君前,大臣们能够见到天子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担心二张会在女皇出现不测的时候铤而走险,伪造圣旨。
  
  如果真的出现那样一幕,即便他们仍然能够控制住局势,在法理上也站不住脚了,在史书上,他们势必要留下一个“乱臣贼子”的评价,这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
  
  宰相崔玄纬按捺不住,前往后宫求见女皇,向她建议道:“皇太子与相王都是陛下您的亲生儿子,他们仁明孝友,足以为陛下侍奉汤药,陛下应该令两位皇子到身边侍候,宫禁重地,还是不要让异姓随意出入的好。”
  
  武则天淡淡一笑,道:“崔相好意,朕足感盛情。”
  
  然而,对于崔玄纬的建议,武则天却并不采纳,群臣更加焦虑起来,他们已经和二张彻底对立,可如今本该属于帝王的利剑,剑柄却操纵在二张的手里,谁也无法预料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剑,已经悬在他们头顶,他们只有一个选择:奋起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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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十三章 时不我待

    八十岁,在现代也是高寿了,在唐朝时候更是近乎“人瑞”一般的年纪,这样的老人还能有旺盛的精力、缜密的思想,还能处理繁重而复杂的政务,几乎是不可想像的事。但是少不代表没有,大器晚成的张柬之就是这样一个异类。

  在县尉的位置上蹲到六十多岁,换作旁人都该告老还乡了,可他才刚刚熬出头的张柬之,似乎这时才焕发出生命的活力,他以八十岁高龄成为了当朝宰相,很快就要进入新的一年,到时候他就八十一岁了。

  书房内,刚刚拜相的张柬之按着一张雪白的纸张,悬笔纸上,笔锋下垂,如同一口锋利的枪尖。

  他沉吟半晌,一挥而就:“青田白鹤丹山凤,婺女娥两相送。谁家绝世绮帐前,艳粉芳脂映宝钿。窈窕玉堂褰翠幕,参差绣户悬珠箔。绝世三五爱红妆,冶袖长裾兰麝香。春去花枝俄易改,可叹年光不相待!”

  春去花枝俄易改,可叹年光不相待!是啊,对八十高龄的他来说,早已到了时不我待的时候了。他做了宰相,位极人臣,可以说达到了一个臣子一生所谋的最高成就,他应该感到满足了。然而,在宰相任上,他能做些什么呢?

  像房杜一样辅佐君治理天下,打造一个太平盛世?那非得数十年辰光不可,他不可能再活那么久了。像狄仁杰一样拨乱反正、于风波险恶中力挽狂澜,拯救国朝命运,保养国家元气?

  那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办到的事,虽然他的身体还很健康,但是到了八十岁,他最常想到的就是“归去之期”,当死亡成为他随时可能面对的事情他就有了一种极为迫切的感觉。

  他在年近七旬的时候,才跳出蹲了一辈子的小县城,真正走上通向权力巅峰的道路八十岁的时候,他才真正成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他一生的志向,就是建功立业匡复李唐江山,而这时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所以,谁都能等,他不能等。

  年华易逝,对他而言尤其如是他才刚刚坐上宰相的位子,屁股还没坐热,但他没有时间按部就班地去做好这任宰相了,他必须只争朝夕!

  “阿郎,他们到了!”

  侍候了他一辈子的老家人佝偻着腰杆儿,走到他身边小声道。

  端详着诗句的张柬之沉声道:“请他们进来。”

  片刻之后,悉索的脚步声响起,宋璟、崔玄晖、杨元琰、桓彦范、袁恕己、敬晖依次走了进来。张柬之刚刚担任宰相,但是在他担任秋官侍郎的这一年里他并有没闲着,他早已阴结力量,联络同志为的就是这一天。

  姚崇被调虎离山了,他在离任之前力荐张柬之,把这个老而弥坚、比他更为激进的老家伙拱上了相位。

  烛影摇红,室中一片静谧进入书房的每一个人脸色都很凝重,他们已经预料到张柬之今日秘邀,将和他们谈些什么。

  张柬之这时是秋官侍郎、同平章事,按后世的说法就是国务院副总理兼司法部长;天官侍郎崔玄晖是组织部副部长;御史中丞宋璟是最高检察院检察长;中台右丞敬晖是国务院副秘书长;司刑少卿桓彦范是最高法院副院长;司马袁恕己是军事参谋长。

  没有人知道他们密议了些什么,书房里的声音时而高、时而低,时而激昂慷慨,时而低沉压抑,老管家在午夜时分亲自送入夜宵的时候,发现这些国家重臣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奇怪的晕红,眼神兴奋的发亮,没有半点疲倦之色。

  翌日一早,彻夜未眠的众大臣悄然告辞,乘上他们没有任何标识的车驾,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相府,一场秘密的行动,从这一天开始悄然展开了。

  张柬之刚刚拜相,再加上年关将近,他应该对几位超然于宰相之上的重要人物礼节性地拜会一番。

  借着这个便利,张柬之第一个拜访的就是皇太子。

  李显对这位大器晚成的张丞相并不了解,所以对他的做事风格全然不知,他本以为张柬之只是一次礼节性的正常拜会,所以脸上还带着虚伪的笑容,本想着不咸不淡地胡扯几句,就起身送客,可张柬之开门见山的一席话,一下子就把他吓住了。

  李显吱吱唔唔地道:“二张……胸无大志,料来……料来不会有什么妨害。”

  张柬之道:“二张之中,张昌宗实为无能之辈,不足为虑。但张易之虽不敢说足智多谋,却也诡计多端,更何况他们网罗有重多党羽,那些人中也不乏野心勃勃者,焉知他们不会怂恿二张狗急跳墙?”

  李显慌忙道:“二张身份尴尬,既非皇室,又非外戚,纵有作乱之心,也成不了事的。”

  张柬之没想到李显竟如此怯懦,但李显是皇太子,是大义的标志,必须得到他的首肯才能保证出师有名,只有他点头,一切行为,才有了合法合理的依据,这个人又是必须争取的,张柬之只能苦口婆心地继续说服。

  “太子,女皇病危,而宫禁森严,唯有二张可出入自由,一旦他们萌生野心,伪造圣旨,皇帝大行之后,他们上有皇帝遗诏,下有死党相助,江山社稷就会落入他们手中。即便他们没有得到强力的军中人物支持,我们也要被动了,那时即便诛除奸佞,青史之上也难免落一个乱臣贼子的盖棺论定,所以,必须先行诛杀,以除后患。

  ”

  李显骇得面如土色,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母皇犹在,想必……想必母皇对一切都有妥善安排,寡人即是君之臣,又是母之子,岂可擅做主张,犯上作乱。”

  张柬之白眉一耸,道:“太子,这样做不是犯上作乱,而是拨乱反正,以兵谏,清君侧!”

  李显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使不得,使不得,行不通,行不通,此举万万不可。”

  张柬之好话说尽,李显就是不允,张柬之眉头一皱,只得换了一个说法,道:“既然太子不同意,那老臣自然不能擅作主张。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老臣欲联结众多耿忠之士,以备万一,二张不动,我亦不动,只为自保,如此,太子可应允否?”

  李显一听,这样的话似乎还可以接受,如果二张真的阴谋叛乱,发动兵变,无论如何都要自保的,忠臣们要做些防备倒是很有必要的,他冲口就要答应,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只怕一答应,自己就难以摆脱,一旦母皇察觉,追究起来,那就是塌天大罪。

  于是,李显掩耳盗铃地道:“寡人是储君,天子犹在,寡人不应参予政事。张相公乃当朝宰相,上佐天子,总司百官,外镇四夷诸侯,内抚万千百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张相公可自作决定,无需问过寡人。”

  李显的一双儿女都是被二张害死的,身为生父,此可谓血海深仇,可是一听张柬之要针对二张有所举动,居然还是恐惧若斯,张柬之不由暗自苦笑。

  不过好歹得了他一句话,接下来再做什么,勉勉强强也能打起他的名号,张柬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免得他恐慌起来,明确表态不支持张柬之的行动,那可不好号召忠于太子的大臣了。于是,张柬之便拱手告辞,道:“老臣明白,老臣告辞!”

  张柬之拜访的第二个人是相王,相王在强势母亲的压迫下,性情胆略也称不上如何的果断刚毅,不过比起他的七哥李显,李旦明显还是有几分血性的,或许他那几个杰出的儿子,平时对他影响较多的缘故。

  听了张柬之的话,李旦良久不语,张柬之心中暗道:“相王不会也像太子一样,胆小如鼠吧?”

  李旦垂下眼皮,沉吟良久,霍然张开双目,沉声道:“太子已经首肯了?”

  张柬之怕把他吓退,含糊地答道:“太子答应老臣,可便宜行事。”

  李旦直截了当地问道:“张相公想让孤做些什么?”

  张柬之道:“殿下曾为皇帝,亦曾为太子,声望隆重。还需殿下鼎力支持,若二张有所阴谋,急需应变时,太子必须坐镇中枢,介时唯有殿下的身份和名望,才能外镇九城。至于眼下,还需殿下……”

  张柬之思路十分清晰,一一说的明白,李旦听他说罢,断然道:“好!孤一切尽允张相!”说罢起身,向张柬之郑重地一揖,张柬之慌忙起身避礼,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李旦肃然道:“孤代李氏列祖列宗,谢过张相公,此事若成,张相就是我李家的大恩人!”

  张柬之从相王府告辞,接下来就去拜访梁王武三思,但是对武三思,他就不会坦言其事了,要他直率也得分人,他知道对太子和相王如何直截了当,都不用担心他们会跑去向皇帝告密,但武氏家族一切仰仗武则天,他会做何反应,张柬之可无法预料。

  武氏家族掌握着武周最庞大的武装力量,要行兵谏,是绝对离不开武氏家族的支持或默许的,但这件事他不打算亲自说与武三思并与之商量。张柬之从相王府离开不久,相王就备车直奔太平公主府,找他那个尤胜须眉的小妹子李令月去了。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长安悄然织结形成。

  作为那只触觉最灵敏的蜘蛛,杨帆悄然趴在角落里,似乎已经感应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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