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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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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章:你死我活

  杨廷和眉头一沉,干脆利落地道:“老夫这就下条子到吏部过问一下,你说的对,是该一视同仁,你身为学士既然得知此事,也理应上书言事。”

  杨廷和终于表现出了丁点支持,让毛纪的精神一振,他不由信心大增,从杨廷和这边告辞出来,连忙吩咐了几个言官一道上书。

  与此同时,一个条子到了吏部,吏部这边不敢怠慢,连忙送到了王鳌的手里。

  王鳌看了这条子,不由冷笑,笑过之后却是没有什么表示。

  当日夜里,李时倒是被请到了王府,王鳌年纪老迈,再加上天性畏寒,嘉靖皇帝知道此事之后,早已命人在京师的王家宅子铺设了地龙。

  只是和偌大的暖阁不同,地龙因为耗费惊人,所以王家也只有书房才能温暖如春罢了。

  自从前几日下了绵绵细雨,气温已经骤降,不过在这书房里,王鳌却穿着一件夏衫,书房里由于冒着腾腾热气,倒是让他额头上渗着些许细密的汗珠,连老脸也不由有些通红。

  吃了个茶,王鳌眯着眼看了李时一眼,随即将条子转给李时看,慢悠悠地道:“宗易,你怎么看?”

  能得到王鳌的青睐,一方面是因为李时和王鳌是老交情,攀上了个恩师和门生的关系。另一方面,李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平时在内阁待诏,他少言寡语,可是在王鳌处,他倒是从不忌讳什么,直截了当地道:“这是驱虎吞狼之策。”

  王鳌笑了,道:“你继续说下去。”

  李时倒是谦虚地道:“其实恩师想必也知道这里头的蹊跷了。路政局突然少了十几万两银子,这十几万两银子去了哪里?以学生之见,徐家父子如今在如意坊早已挣了个腰缠百万。怎么可能会看重这些银子?就算这父子二人贪婪无度,可是贪墨的法子多的是,有的是地方,而这种直接支用却用语焉不详只说是皇家学堂支用的法子最是低劣,只要有人稍稍一查,就能查出蹊跷出来。徐家父子都是老奸巨猾之人,怎么会放着这么大的把柄不遮掩?”

  李时顿了顿,又道:“所以学生以为,这笔银子很可疑。极有可能和宫里有关。”

  王鳌颌首点头,慢悠悠地道:“当年正德朝的时候,这刘瑾也有类似的情况,有御使要弹劾刘瑾,也是搜罗了许多贪渎和支用的证据。结果陛下不予理会,你当是什么?是因为刘瑾的这些银子处处和宫中息息相关,天子虽有内库,可是内库银钱出入都要记档,若是有不合规矩的地方,照样有官员弹劾,所以天子要办一些不方便的事。就直接从刘瑾这边支用。”

  李时连忙点头,道:“学生就是这个意思,当今天子固然圣明,徐家父子也不是刘瑾。可是意思却是相同的,这笔银子或者就是宫里用掉了,可是又不愿意被人知道,所以路政局才有了这么个名目。”

  李时冷冷一笑道:“想来无论是杨公还是毛公。他们也多少知道一点内情,可是现在看他们的样子分明是想把事情闹大。恩师,他们这是给你出难题了啊。恩师若是不彻查到底,必定有人会跳出来质疑,说恩师治吏不公,何以只查户部而不动路政局,恩师治吏能够摧枯拉朽,最紧要的就是身正二字,身正不怕影子斜;无愧于心,谁敢当其锋芒?谁又说得出什么话来?可是一旦这事传出去必定会有质疑出来,那些心里有鬼的官员正好借势反扑,到了那时,恩师是继续整肃吏治还是戛然而止呢?”

  王鳌颌首点头,淡淡地接下来道:“可是老夫若是彻查路政局,那么就是揭陛下老底了是吗?同时徐家父子一向圣眷深厚,动他们就是砍断宫中手足,老夫进京整肃吏治,得到了天子的大力支持,假如和天子反目,整肃吏治怕也要难以为继了。这一手倒是厉害。”

  李时抬眼看着王鳌,道:“恩师,想来弹劾的奏书已经递上去了,宫里那边还没有反应,不过到了明天,等消息正式传出去,肯定要满城风雨,恩师应早做决断,否则一旦被动,则处处被动,这驱虎吞狼最是险恶,一不小心就可能要万劫不复。”

  王鳌却是淡淡地笑了,道:“驱虎吞狼?若是老虎不为所动呢?”

  李时愕然道:“若是恩师不为所动,到时恩师的声誉……”

  王鳌淡淡地道:“声誉受损、遭人质疑只是一时而已。老夫只是声誉受损,那徐家父子却是不同,有人要整死他们,他们会坐以待毙吗?老夫声誉虽然受损,不过借着这个机会坐山观虎斗却也未尝不好。这先锋就不必老夫来打了,老夫已经老了,年岁这么大,姓徐的父子俩好意思让老夫给他们来冲锋陷阵吗?咱们在边上看着吧,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再出来收拾残局。”

  李时不由笑了起来,道:“这也不失为好办法,只是要暂时委屈了恩师。”

  王鳌的脸色平淡,漫不经心地道:“这算得了什么。委屈?老夫这么多年委屈的事多了去了。我到人世来,世人多误我。站在越高,这流言蜚语就越多,只好秉持本心,终会有拨云见日的时候。只是这徐家父子怎么接招,老夫倒是颇为好奇,近来老夫对这父子多有琢磨,倒是觉得这父子二人至少有五成的胜算,他们出了手就是你死我活了。”

  李时的目光不由灼热起来,真要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个机会,他这侍读学士已经做了太久了,从正德年混到现在还是侍读学士,他也早已有些不耐烦了,当时蒋冕垮台,他就在徐谦和毛纪之间的明争暗斗上火上浇油,其实他的心思很简单,徐谦代表的是宫里的利益,而毛纪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杨廷和,毛纪和徐谦斗得越凶,这新任内阁学士的位置就越会成为焦点,亲近杨廷和的人,宫里必定会否决,而宫里提出来的人选,杨廷和也必定会令其流产。

  所以李时才游走在徐谦身边,为他保驾护航,便是希望他和毛纪大战一场,可是又不能让徐谦被强势的毛纪一棍子敲死,用后世的一种说法,李时就是个牧师,专门负责加血和复活,让徐谦冲锋在前,好令徐谦与BOSS平分秋色。

  这位牧师学士的目的很简单,纵观整个朝廷,要嘛就是以桂湘为代表的一批亲近宫中的大臣,要嘛就是杨廷和的徒子徒孙,这些人,任何一个人入阁都会遭受到强力的反对,就如杨一清,如此德高望重,最后还不是照样否了?虽然是毛纪在背后做的手脚,可是就算毛纪不肯出面,天子也必然会找其他的由头。

  而李时不一样,李时是个中立派,他之所以恪守这个中立,等的也就是那一天,当宫中和杨廷和不能妥协的时候,就必须选出一个双方都能够接受的人出来,李时就是这么一个人。

  可惜他机关算尽,最后却未能如愿,说到底,宫里提出了一个连杨廷和都不得不接受的人选,这个人就是他的恩师王鳌,结果他的算盘落空,不过牧师是坚强的,李时忍了这么多年,不介意再忍下去,他毫不犹豫地重新成了王鳌的门徒,为其四处奔走,这一次他不打算再玩中立的花样了,而是决心站出前台,好好地奋力一搏。

  现在又是一个机会摆在了眼前,徐家父子被人烧了屁股,必定会奋力反扑,这个反扑一定不会轻描淡写,假若徐家父子当真胜了,那么这内阁里至少又有一个学士的位置空了出来。

  机会啊……作为做了二十多年的小媳妇,从未做过婆婆的李时,此时不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这一战,他必定要用尽全力,虽然是徐家父子打前锋,可是李时一定要使出十二万分的气力。

  “学生明白了,恩师,不妨学生去徐家走一趟,如何?”李时打定了主意,而且已经把宝压在了徐家的头上,既然是豪赌,那么没有不先私下通融的道理。

  王鳌倒是没有看出李时的小心思,却是淡淡地道:“这倒不必,许多事,他们比我们明白,你还怕他们事先没有得到消息?你可不要忘了那徐昌是什么出身,这样的人会是没头苍蝇吗?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现在先不要去找他们,想来这个时候,徐家外头已经有人盯着了,你冒了头反而不好。”

  李时这才醒悟过来,差点吓出一身冷汗,忙道:“学生还是不够周全,竟然没有想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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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一章:死战

  次日清早,事情就已经传开了,大家这才知道,就在昨日,内阁学士亲自带着人尚书弹劾路政局,要求查办路政局,若果有贪墨之举,应立即将徐昌父子拿下法办。

  这消息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怎么又是你!

  不得不说,嘉靖朝近来闹得最是张狂的,除了一个毛纪,其次就是徐谦了。

  毛纪出格的问题在于,他身为内阁学士,却并没有学士那样的老成持重,无论什么事都喜欢亲自操刀,冲锋陷阵在前,哪里有大事,哪里就有这位毛老前辈的身影。

  而徐谦几乎已经不用评价,这厮就是个老油条,大家已经懒得说了,好端端的翰林,又不是言官,无风都得起出三尺浪来,一次两次大家听了还能激动几下,现在早已麻木,就好像任何事好像不沾上徐侍读,这事儿就不算事一样。

  不过徐家父子贪墨,路政局与户部一样都涉嫌到了问题,还是颇为让人期待,大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王鳌。

  王老爷子不是近来在整肃吏治吗?现在户部已经整的差不多了,下一个,该是路政局了吧?只是不知这次,又有多少血雨腥风。

  本心上路政局本来就很让人不喜欢,一个路政局,每年获利竟有上百万纹银,相当于国库岁入的三成,还是控制在锦衣卫手里,怎么看,都让人觉得不自在。

  其实这个时候,虽然是满朝哗然,大家倒是都不激动,因为大家自信王鳌会立即采取反应,也用不着他们去操心。

  而宫里的反应,如同大家所预料的那样很是平静。嘉靖看了这些弹劾奏书,只是淡淡一笑,然后就推到了一边,还不忘补充一句:“全部留中。”

  在大明朝,在京的官员可以个人或职务名义向朝廷呈送奏折,而宫廷一般有几种处理办法:同意的话就用朱笔加以批示或答复,并抄送各部加以公布,即“批答”;不同意的话,可以对相关的官员加以批评或惩罚。如果皇帝对相关奏折觉得不合己意。又没有合适的理由处罚言官,就可以扣留相关奏折,即“留中不发”,这是一种对廷臣奏议的消极处理方式,说白了。就是懒得理会,难听一些的话,也算是一种警告,别给脸不要脸!

  其实嘉靖的这个态度出来,很多事就已经清晰了,路政局出了这么大的弊案,贪墨的不是一千七百两也不是一万七千两。而是十七万两纹银,如此巨大的一笔银子,陛下居然不闻不问,要知道。路政局的银子可不是上缴给国库,而是押解进宫禁的。

  大家这才料到,这笔银子,可能和天子有关。可是天子既然花了银子。却又为何如此遮遮掩掩,十七万两银子。还真不是小数,这么多银子天子拿去做什么了?

  这一下子,大臣们打鸡血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呀,这是有做正德的节奏呀,国将不国了呀,日子没法过了。

  无数道奏书递了上去,这一次大家铁了心,一定要彻查路政局不可,不彻查,大家不干休。

  对于许多人来说,干掉徐家父子,那只是副产品,属于买一送二的范畴,真正的目的,是要揭发天子的阴私,得让天子改正错误,身为大臣,他们绝不能眼睁睁看到天子一步步滑向深渊,得拯救他,让他改过,当然……还得让他从此以后洗心革面,好好听从自己的教导。

  事情已经从一件揭发弊案,突然变成了政治问题,大明朝的无数先辈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了大家,任何事一旦成了政治问题,可就不好玩了,一个皇帝他爹的名分问题都可以折腾几年,最后是内阁垮台,甚至有许多人人头落地的结局而落下帷幕,可见在这种事上,妥协二字只是牌坊,不闹个鸡飞狗跳,不流一点血是不成的。

  最令大家气愤的是,面对这个情况,王鳌居然无动于衷。

  你不是要整肃吏治吗?不是现在在户部折腾,引得全天下人拍手称快吗?现在呢?户部可以整肃,莫非路政局不能?是你王鳌顾忌天子呢,还是你王鳌和徐昌父子有什么勾结?

  许多人气坏了,索性连王鳌一起搭上,充分发挥买一送一,上纲上线的风格,围绕着路政局,把皇帝、徐家父子和王鳌甚至是吏部的诸多官吏一起打包起来,将他们全部推到对立的立场。

  他们的道理很简单,你不是我们的人,那么就让你不是人!

  王鳌一直在承受这样的压力,宫里也是如此。

  反倒是徐家父子,倒是不以为意,现在这一对父子沉浸在喜悦之中,徐昌当他的值,徐谦照旧操练他的皇家校尉。

  学堂虽然是个封闭的地方,可是诸多流言还是无孔不入,众校尉们听到徐谦有难,心情都很复杂。

  不得不说,在皇家校尉们心里,若说谁最遭大家恨,那么徐谦绝对是首屈一指。

  可是徐谦从某种意义来说,又是他们的精神导师,徐谦给予他们荣誉,教导他们皇家校尉的行为准则,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这些人自从进了学堂伊始,徐谦既是他们的严父,也是个混蛋王八蛋。

  这种矛盾心情很复杂,让人说不清,就如齐成,若是在半个月前,他若是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必定会欣喜若狂,可是现在,明明遂了他的心愿,却让他有点茫然了。

  他甚至不免担心,若是没了徐侍读,学堂还会不会存在,若是学堂散了,是不是这皇家校尉就做不成了,以后就得乖乖卷了铺盖滚蛋,从此之后继续混吃等死。

  他的人生观,已经不愿意接受那种混吃等死的生活了,在这个封闭却无时不刻强调着建功立业的环境之下,这些混吃等死的人现在最鄙视的怕就是从前的自己。

  不过……徐谦的表现,却又不得不让齐成佩服有加,因为这个家伙,明明成了风口浪尖的人物,明明遭了无数人的诋毁,无数人的敌对,却依然闲庭散步,每日在校尉们操练的时候,仍然如泰山一般,镇定自若,照旧还是那样没心没肺。

  这种气度,给齐成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佩服。

  而在当天的傍晚,在用过了饭之后,徐谦坐上了课堂首位,校尉们在这偌大的课堂里照旧听讲。

  今日徐谦没有再让大家抄录学规,而是手拿铁尺,脸色平静的环顾四周,随即道:“今日就跟你们讲一讲什么叫做气。气是什么?谁知道?”

  校尉们默然,这是徐某人讲课的常态,他明里是问你,其实并不希望你答,你若是答了,撞到了他的枪口上,说不定人家收拾了你也是未必。

  徐谦继续道:“这气便是精神,人生在世,皮肉是表,精气敛于内,可见这气的重要,尔等是皇家校尉,就必须得有气,今日本学就跟你们讲这第一个气。”

  徐谦习惯了自言自语,倒也没什么,道:“这第一个气,便是勇,何谓勇?今日本学就要跟你们讲一讲留侯的典故。”他说了一通,最后感叹道:“古之所为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本学和你们说这个典故,是告诉你们,皇家校尉之勇,非是怒发冲冠,拔剑四顾,而是隐忍不发,待号令一下,则化怒为勇,三军上前,一鼓而定。匹夫的勇气在于见辱挺身,皇家校尉之勇在于隐忍而后进。”

  “外头的事,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吧?有人寻本学的麻烦,以为本学是软柿子,随手可以捏一捏,诸位看本学每日在学堂,敛藏机锋,不以为意,是否以为本学,就没有勇了?”

  “大错特错,本学所秉持的,乃是皇家学堂之勇,跳梁小丑,可耻挑衅,本学谋定后动,这才是真正的大勇。大勇之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遇事不是火冒三丈,而是清心静气,伺机而后,一击必杀。本学说的勇,你们现在能明白吗?所以本学今日给你们第一个宗旨——即静心!本学教出来的门生,绝不会是一群匹夫,而是一群遇到天大的事,都能够静心气和,含蓄不发,待知己知彼,一击必杀的勇者。这是本学给你们的第一个宗旨,你们务必牢记,将来,这对你们大有助益,都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道:“遵命!”

  齐成不禁在人群中好奇道:“大人现在也是静心,那么想来现在含蓄不发,一定已经知己知彼,等待一击必杀的良机了?”

  徐谦莞尔一笑,没有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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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二章:争锋相对

  事情已经愈演愈烈,王鳌的不作为更是激发了所有人的愤怒。

  而处在这风口浪尖,王鳌依旧如常,只是这个时候,他就算是想如常也不成了。

  现在大家都抨击得厉害,户部这边的人也不再是胆战心惊,之前他们怕王鳌,是因为王鳌刚正不阿,一身凛然正气。所谓邪不胜正,这句话虽是空话,可是在现实之中也有这样的例子,若是一人不为所动,能对人一视同仁,无欲则刚,这样的人又手握权柄,别人怎么会不怕?因为谁都知道这种人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你给他许诺好处,他不为所动;你给予威胁,他则以十倍的强硬对待你,这种人俗称茅坑里的石头,油盐不进,却偏偏最是让心中有鬼的人胆战心惊。

  可是当大家发现他原来也不过如此,失去了敬畏之心,这心思就不同了,贪墨就贪墨,我是小人,莫非你还是君子不成?我不要脸,你莫非又是什么要脸的东西?

  尤其是那些心中有鬼的官吏,此时最是起劲鼓噪,一时之间稳稳占据上风。

  一些落马招供的官员见状,也是见风使舵,突然感到自己还有生机,也大起胆来,纷纷翻供,只说自己所言都是不得已而言之,这青天老爷摇身一变成了酷吏,而酷吏往往为清议所不容,同样是整人,或许目的一致,可是前提却是不同,王鳌在这风口浪尖上,地位已开始动摇。至少在吏部,从前对他言听计从的一些官吏此时开始动摇了。王鳌吩咐下来的事开始有人阳奉阴违。

  这不是好兆头,这一日,王鳌难得地出现在了内阁值房。

  虽然贵为大学士,不过因为奉旨整肃吏治,所以王鳌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吏部部堂,到这内阁来也算是一件稀罕事,而此时,他的两个同僚显然也已经等候多时。摩拳擦掌,犹如伺到了机会的毒蛇,看到了对方的破绽,骤然而起,已有了伤人的打算。

  值房里温暖如春,杨廷和是素来晓得王鳌的情况的,王鳌一到。立即吩咐左右乘上一碗热腾腾的参汤给老爷子祛寒。

  这参汤还是向御膳房讨来的,宫中有两处膳房,一般情况,皇帝不会和大臣搭灶,皇帝的饮食自然有内膳负责,而平时在皇城里办公的内阁大臣以及太监、宫娥人等则在外间的膳房用餐。

  热腾腾的参汤升腾着袅袅白雾。王鳌倒也没有拒绝,拿着银勺儿慢悠悠地吃了几口,吃到一半,便用白巾擦拭了嘴,笑吟吟地道:“还是杨公素知老夫的脾气。这茯苓参汤一向合老夫的胃口。”

  杨廷和笑了,客客气气地道:“那么王公不妨多吃一些。膳房那儿还有,再叫人讨一些来也并无不可。”

  “这就不必了。”王鳌平淡地道:“这吃用和做事一样,万事不可务求圆满,只这一碗也就足够。”

  坐在一旁的毛纪笑嘻嘻地道:“王公说的有道理,万事不能求圆满,这月儿还有阴晴圆缺呢,更何况是人?”他正待借题发挥,结果王鳌压根看都不看他一眼,却是笑吟吟地对杨廷和道:“听说江南那边平倭,官军得了一场大捷?”

  毛纪很是尴尬,显然人家架子大,连搭理自己,做个样子的心情都没有,压根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毛纪心里随即勃然大怒,你是学士,我也是学士,你以为你是谁,真以为四朝元老,人人叫一声王公就了不起吗?

  只是这会儿还真没有他插话的份,杨廷和笑道:“不错,这是本月第三次捷报,陛下看了之后很是欣慰,直言咱们的差办得好,下头的将士也肯用命,这是好兆头。”

  王鳌吁了口气,道:“好兆头固然是好兆头,却也不能松弛,倭寇凶残,不可用常理度之,老夫在苏州的时候对倭寇的行径素有耳闻,他们多是穷凶极恶的悍匪,要剿灭没这么容易。”

  杨廷和只是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了,眸光一闪,像是想起起了什么,道:“王公所言甚是,所以才要徐徐图之。近来这京师里头倒是有许多流言蜚语,王公,路政局的事,你知道吗?”

  终于进入正题,毛纪不由精神一振,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笑,略带几分狰狞地看向王鳌。

  王鳌淡淡地道:“听说过一些。”

  杨廷和漫不经心地道:“王公以为如何?”

  “捕风捉影,不足为信!”王鳌的回答倒是干脆。

  毛纪冷笑,忍不住道:“信不信,查了就知道,既然能查户部,为何不查路政局?这可不是小数目,而是十七万两纹银,朝廷赈灾,一次也不过糜费数万而已。”

  王鳌看了毛纪一眼,闻言笑了起来,道:“毛学士的意思莫不是说老夫怀着偏袒之心?”

  “不敢!”毛纪这一句不敢分明就是敢的意思。

  王鳌叹口气,道:“这种事,老夫见得多了,十七万两纹银开支出来的时候痕迹太重,若果是贪墨,未免太轻视了徐家父子,因此老夫才认为可以先给徐家父子一些时间,到时他们自会解释,至于彻查,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

  毛纪不满地道:“什么叫小题大做,分明是大人和徐家父子有私,既然这里没有外人,那么不妨大家就把话关起门来说清楚。这笔银子实在太大,徐家父子无论贪墨与否,都该给个交代,彻查是理所应当的事,户部能查,一个路政局为何不能查?户部是朝廷的衙门,路政局就不是了?王公,外头的舆论你也知道了,望你三思。”

  “你用舆论来压老夫?”王鳌显然恼羞成怒,怒气冲冲地看向毛纪。

  王鳌素来是个脾气很坏的人,惹毛了他,人家可不像杨廷和那般一笑置之,人家是可以和你当众翻脸的。

  只是毛纪今日是有备而来的,现在舆论有利于自己,再加上他自觉自己逼到这个份上也该狗急跳墙,闻言冷笑道:“舆情汹汹,并非是我逼迫王公,而是这天理和公道在逼迫王公,这案子非查不可!”

  王鳌阴沉沉地看着毛纪,眼角的余光却看向杨廷和,见杨廷和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抱着茶盏吃茶,似乎眼前的一幕并没有看到,他的态度已是不言自明。

  王鳌不由莞尔笑了:“主持整肃吏治的是老夫,毛学士未免太多管闲事了。”

  毛纪不为所动,争锋相对道:“都是朝廷大臣,谈不上多管闲事,不过仗义执言而已。陛下既然命你整肃吏治,你就更该一视同仁,为何偏偏整肃户部?”

  这种情况在内阁大臣之间很是少见,国朝这么多年来,大臣之间当着面争锋相对的可谓凤毛麟角,便是偶尔阴阳怪气几句都算是很严重的分歧了,现在毛纪突然发难,话说到这个份上,这就说明已经到了要见真章的时候,多则三月,少则一月,在座的人中总得有一个人倒霉。

  当然,毛纪能有这个底气还是因为杨廷和此时的态度,杨廷和没有阻止毛纪翻脸,显然是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

  王鳌眯着眼道:“既然如此,毛公对整肃吏治有自己的看法,那么这整肃吏治的事,老夫索性不做了,毛学生既然有本事,不妨挑起这个大梁来。”

  这话有点撒气的味道,或者说是要挟,就如大臣们见皇帝屡劝不止,索性就以辞职威胁一样。

  可是在毛纪看来,他稍微愣了一下,随即不由心中大喜过望。

  你不想治吏?毛纪倒是求之不得,你不做,自然有人做,王鳌你能恢复当年的权力地位,靠的既是从前的资历,也是因为手握吏治大权,若是这个权利给了别人,比如说毛纪自己,岂不是能让他水涨船高?

  毛纪连忙道:“王公此言当真吗?”他一面问,一面心里打着算盘,有点难以想象王鳌居然采取如此自暴自弃的方式,他的眼睛看向杨廷和,很希望杨廷和有个意见,只要杨廷和支持,肯将这吏治大权转给自己,那么他毛纪明日就将风光无比。

  杨廷和也是愕然,王鳌的表现一直都表现出了他独特的性格,放狠话的时候,杨廷和见得多,可是自暴自弃的时候却不常见,杨廷和对王鳌这个人极为了解,或许这位王学士表面上是个快言快语的人,可是心机之深,怕也不在他之下。

  问题是,王鳌为何撂担子?难道真是感觉到路政局和天子有关,索性想要金蝉脱壳,以免一边得罪了天子,一面又在内阁中被孤立,两面受敌?

  这对杨廷和来说也是天赐良机,正好趁机收回他的大权,削弱王鳌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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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三章:整人

  杨廷和立即有了决定,笑吟吟的道:“若是王宫甩手不干,可是整肃吏治却不能停顿,不妨这样,王宫年纪老迈,歇一歇也好,这样的小事,就交给维之来做,维之毕竟是户部尚书,此前整肃的就是户部,这是他的本份,如何?”

  杨廷和毫不犹豫的在王鳌的背后插上了一刀,他可不管王鳌只是一时气话还是什么,反正话是王鳌说的,他立即就给王鳌搬来了梯子,现在想反悔食言也不成。*.c om*更何况王鳌现在已经遭人抨击,若是此时王鳌不肯就范,真要硬碰起来,也肯定是这位‘恩师’吃亏。

  当然,王鳌要做甩手掌柜,到底是虚情假意又或者真正是这样的心思,却难以猜测,不过杨廷和没有兴趣猜测,他已经不耐烦了,王鳌的种种迹象,已经将自己取而代之的可能,他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毛纪闻言大喜,一旦接手了整肃吏治,那么他毛纪立即就成为这天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所有人都免不了看他的脸色行事,因为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了摘取乌纱帽的本钱。

  毛纪忙道:“为王公分忧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是末学后进,就怕有些不精的地方,还要请王公指正。”这就是生米煮成熟饭,表面上是客套,实则是制造事实。

  王鳌眉毛一挑,倒也没有翻脸,只是道:“指正不敢当,老夫老了,有一句啊说的好,叫长江后浪推前浪,这话,果然没有错。”

  后头一句话王鳌没有说:前浪死在沙滩上。这话里的讽刺意味十足,却又表现出来了王鳌的无奈。

  毛纪却理会不了这么多。反正差事到手,也没心情去管王鳌想什么。

  一场闭门的会议,最后在杨廷和的施压和毛纪的咄咄逼人之下终于落下了帷幕。若是不出意外,王鳌此次之后,应当彻底的退出了大明朝的决策圈,一个名存实亡的吏部侍郎,一个已经被排挤到了一边的内阁学生,已经翻不起多大的浪了。

  而最为受益的自然就是毛纪,毛纪一举拿下吏治大权。顷刻间成为新星,纵观古今,权势者无非是人事和财物,管吏治就是管人事,再加上他担了一个户部尚书。凭着人事大权重新掌握户部,这大明朝的钱袋子也已经落入了他的手里。

  只是这一次,毛纪没有得意,他当然深知,自己得来这个和杨公不无关系,人家捧你,你才有机会。若是太过猖狂,人家照样踩的死你。王鳌之所以棘手,不在于王鳌掌握了多少权利,而在于王鳌和杨廷和之前的关系。他毛纪算什么,自然还是小心些的好。

  因此毛纪依旧还是每日清早到内阁来,早晚两次请教杨廷和,这吏治怎么肃清。户部怎么维系,事无巨细。都向杨廷和禀告,比之从前更加殷情了几分。

  杨廷和却一心拟票,对这些都做出了一副漠不关心状,不过毛纪却是深知,人家要的,是一个态度,怎么操作是你的事,可是原则的问题一旦放松,就可能有翻船的危险。

  毛纪此时此刻,已经开始风光无限起来,他先是到了吏部,交割了王鳌的差事,随即召集了上下官吏,直接下达了第一个命令,所有案情,尽皆发还重审。

  理由是现成的,这是避免冤案。当然是针对坊间的一些流言,不过有些人却知道,毛纪直接推翻了王鳌的案子,而一旦重审,没出什么幺蛾子倒也罢了,一旦出现了冤案,却让王学士的脸皮怎么搁?

  毛纪几乎巴不得告诉天下人,他和王鳌不是一路人,借着眼下这个大案,大家想要泼脏水就死命的泼。

  显然人的下限是无穷的,人只要不要了脸皮,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难得倒。毛纪的态度出来,永远都不缺少不要脸的人,所有的犯官此刻全部翻供,一口咬定这是逼供的结果,所有证物都多有不实,便是一些吏部办案的官吏也跳出来,说在办案的过程中,确实遭受了很大的‘压力’。

  压力这个词儿,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压力从哪儿来的?是谁给的压力?

  结果不言自明。

  之后的许多犯官,见有了人支持,自然变得明目张胆起来,底气十足,连待遇也好了不少,从一开始的下狱,之后则是软禁,甚至还有人直接彻查出来人证物证不足,又重新的起复上任。

  平反的官员们自然对毛纪感激涕零,更是大声的鼓噪起来,免不了要消遣王鳌几句。

  眼看着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而这时候,毛纪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路政局上头。

  很显然,对路政局,毛纪虎视眈眈了太久,这半个多月来他一直没有闲着,早已让人旁敲侧击,在搜集路政局的证据。

  如今火候差不多,天时地利人和都已经站在了毛纪一边,毛纪终于忍耐不住了。

  是该见个分晓了!

  拿下了路政局,他的声望将如日中天,更重要得是,铲除了徐家父子,也了却了他一块心病。

  只要路政局出了问题,那么满朝文武对宫里就形成了逼宫的结局,到时候,他就是士林的领袖,是百官之首。

  坐在堂上,毛纪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手里的奏报,显得还有一点不太满意,他皱起眉来,呵斥下头的差役道:“让你们细查,你们就查出了这么点儿东西?”

  “大人,这路政局毕竟隶属锦衣卫,里头的人,也多是徐家父子的爪牙心腹,小人们每日蹲守,四处打探,能打探到的消息就只有这么多。”

  毛纪还觉得不满,不过这时候说再说也是无用,便道:“你说上个月,有一笔银子送去了天津?这笔天津的银子,到底去的是天津哪个地方,一点音讯都没有吗?”

  差役小心翼翼得道:“其实大人下函天津兵备道衙门,想必会有点眉目。”

  毛纪却是冷哼一声,不做理会。

  他当然晓得下函给兵备道衙门,事情就能水落石出,可问题在于,这中途所费的时间太多,现在已经打草惊蛇,徐家父子难道就不会早做准备?若是趁着这个时间做好了应对之策,反而会更麻烦。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眼下就是最佳的时机,若是这个时候还纠缠细节,很容易生变。

  想了想之后,毛纪再无疑虑,道:“不过有这些倒也足够了,这笔银子姓徐的若是不说清楚,也别想蒙混过关,你去请王大人来。”

  差役连忙去了,这王大人,便是吏部清吏司主事王康,吏部有四个清吏司,至于其他礼部、户部也都有这个下属衙门,往往这个衙门,在部里都有很高的权柄,王抗乃是文选清吏司主事,但凡衙门里沾了个文字,意义自然不同,因此这位王大人在吏部,绝对算是继尚书、侍郎之后第四把交椅的人物。

  王康听命之后,立即来了,还未行礼,毛纪道:“老夫负责整肃吏治,现在发现了一个大案,路政局的事你知道多少?”

  王康一听,不由深吸一口气,其实坊间早有流言,说是毛纪会向路政局动手,这路政局可不是好惹的地方,可是现在的毛纪也不好惹,夹在里头,既是挑战,也是机遇,王康倒也干脆,道:“外间纷纷传说,路政局有一大笔银子不翼而飞,大人要查的,莫非是这个?”

  毛纪颌首点头,道:“正是。”

  王康道:“此事关系不小,不过既然要整肃,那也无妨,下官的意思,其实这案子也简单,只要把徐昌招来一问,便能水落石出。”

  毛纪却是微笑摇头:“徐昌?此人太谨慎了,招他来问,就怕他抵死否认,召他不如召他儿子,这案子他父子二人谁都跑不掉。”

  说到这里,毛纪生出几分痛快感,此前的不快尽皆烟消云散,姓徐的,你也有落在老夫手里的时候。

  王康却是皱眉,道:“大人,路政局毕竟是在徐千户辖下,贸然召其子来,只怕不合规矩,不如先召其父,若是实在没有法子,便召其子前来,如何?”

  王康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要整人,就得把规矩祭起来,绝不能自己先坏了规矩,只有这样,才能名正言顺。

  毛纪不过是恨不得立即整一整徐谦罢了,既然王康这样说,他倒是不再坚持,颌首点头,道:“你速带差役若干人,前往路政局,请锦衣卫千户徐昌到这里来,让他把事情交代清楚。”

  王康微微一笑,连忙道:“下官这就去办。”

  其实虽然对付徐家父子,可能会引起一身麻烦,不过王康的心情还是很愉悦的,若是今日立了功,他很有再进一步的可能,人往高处走嘛,至于徐家父子到底动没动银子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是能不能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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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四章:就是不给你面子

  毛纪是耍够了威风,现在等着的就是落网抓鱼了。**

  他要抓的是大鱼,所以心情有些激动。想想他宦海几十年,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位列中枢,可是幸福即将到来时,却发觉自己有点过于激动。

  激动是理所应当的,问题是,毛纪还觉得有点儿不自在。

  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毛大爷布置了这么久,如今手握生杀大权,怎么可能不自在?按照他的估计,那笔路政局的银子就算是皇帝花销了出去,徐家父子也绝不敢如实说出事情,揭露天子隐私,最后这黑锅还得他们父子来背,到了那时,他借着这个名义直接把父子二人办了,就算皇帝想要捞人,那也有个高的人挡着,杨公不是吃素的,言官也不是吃素的,能封驳圣旨的给事中也不是吃素的。

  只要快刀斩乱麻,事情就好办。

  虽是这样想,可是毛纪依然觉得有点儿不自在,怎么说呢,他的内心深处竟有一点儿恐惧。

  按理说他大权在握,按理说他占住了道理,是审判者,没理由会有恐惧,只是这种感觉到了这最关键的时刻竟是不争气地弥漫开来。

  毛纪阴沉着脸,又细细地把准备好的步骤梳理了一遍,觉得并没有什么破绽,便又放下了心。

  “听说姓徐的夫人有了喜?哼,那也好,索性让他孩子出来的时候没了爹。”毛纪不由狞笑,他不是个大度的人,挟私报复这种事是他的强项,虽然他的格局小,可是权利却是真的,此时此刻。他已把这一丝恐惧压到了心底最深处。

  这时已到了秋季,吏部外头的树木枝叶稀疏,偶尔只有被秋风打落下来的落叶,落叶枯黄,平添几分紧张和肃杀。

  急促的脚步声传了来,这是官靴踩在落叶上的吱吱声,过不多时,王康回来了。

  王康的脸色不是很好,好不容易有了表现的机会。可是看他的样子,事情似乎是办砸了。

  毛纪眼眸一眯,急不可耐地道:“人呢?”

  王康小心翼翼地道:“下官奉命去请徐昌,徐昌却不肯来。”

  毛纪一屁股坐在椅上,不由愣了一下。

  他显然算漏了一条。徐昌虽是朝廷命官,可是毕竟隶属锦衣卫系统,某种意义来说,锦衣卫犯法自然有南镇府司来管,虽然也有传唤锦衣卫军官的先例,不过那也得看人家肯不肯来,再者说了。你现在只是怀疑路政局有鬼,人家又没有坐实罪名,还不算犯官,岂是你说请就请得来的?

  毛纪不由咬牙。恶狠狠地骂道:“岂有此理,简直是无法无天!”

  王康办砸了事情,底气不足,连忙道:“大人。下一步该当如何?”

  毛纪冷笑道:“徐昌是亲军的人,他既然不肯来。那就拿他的儿子,他的儿子虽是侍读,可是现在这么大的一桩案子揪扯不清,理应前来交代清楚,你这一次多带一些人去,我倒要看看,姓徐的有没有翻天的本事!”

  他一声令下,王康唯唯诺诺地应下,脚步匆匆的去了。

  吏部的差役跟来了数十个,王康坐在轿子里,心里在思量,方才徐昌没有请来,想来毛大人对自己多半有些不满了,若是这一次徐谦小儿再不到,多半要责怪自己办事不利。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想到这里,王康又来了几分信心,自己是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在徐昌眼里或许不算什么,毕竟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徐谦毕竟是翰林侍读,虽然清贵,可是按理来说,自己还真有权管他,现在这个时局,怕是毛大人胜券在握,此时若是不赶紧巴结住,更待何时?

  打定了主意,王康倒是轻松了不少,晃晃悠悠地到了皇家学堂,这学堂外头没有落叶,显然已有人清扫了个干净,门脸极大,近两丈的高门,宛如京师城楼下的小城门门洞,门口有四个当值的皇家校尉带刀而立,端的是庄严肃穆。

  最让王康觉得稀罕的就是这四个‘门卫’了,京师的哪个衙门口都有门卫,或是亲军,或是差役,唯独这皇家学堂门口的门卫最是与众不同,这种不同倒不是来自于穿着,虽然四个门卫身上的鱼服确实令其增色不少,可是最让人刮目相看的却是这四人身上的一股子精神,他们站立时没有歪歪扭扭,而是全身肌肉紧绷,便是按着刀柄的手,仿佛都能看出青筋冒出,四人往这里一站,虽然人数不多,可是犹如标枪一样,带着一股子不容侵犯的气息。

  皇城的亲军虽然都是人高马大,魁梧不凡,可要是将他们和这四个门卫放在一起,给人的感觉保准是矮了一截。

  王康一时恍惚了一下,也是被这四个门卫吸引,随即撇撇嘴,心里不由地想:“我是来办事的,却是管这些杂事做什么。”他下了轿子,拾阶而上,正要直接进门而入。可是刚到门前,一个门卫踏前一步,一下子将他拦住,大喝道:“什么人,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王康正色道:“本官乃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今日奉学士毛纪之命,特来请徐侍读前去吏部公干。”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高傲的口吻,就算是在官儿比狗多的京师,他这话也绝对对大多数人有用,至于眼前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群大头兵,王康还没有放在眼里,双方的地位实在悬殊太多,可谓天囊之别。

  本以为对方几个校尉听了他的话一定要佝偻着腰,赔笑几句,再伸出手来,毕恭毕敬地喊一句:“大人里面请。”

  谁晓得这校尉不为所动,道:“学堂学规没有掌学和总教习的军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学堂。”

  碰到这么个愣头青,王康有点傻眼,此时他心里不由暗暗想笑,武夫就是武夫,真是没有眼色,王康抬着头,扯着嗓子道:“放肆!本官乃是朝廷命官,奉内阁学士之命前来公办,你们谁敢阻拦?来人,随本官进去。”

  四个校尉里头其中就有个是齐成,其实他们并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并不晓得该如何处置,方才不过是走个程序而已,此时大家都觉得有点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齐成当然是晓得眼前这位文选清吏司主事是什么来头,也晓得毛纪是什么人,正因为晓得,所以才犯难,正在他迟疑不决的时候,几十个差役已经很不客气地将他们推开,拥蹙着王康涌进了学堂。

  四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齐成率先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却也不阻拦,只是尾随其后。

  只有进了皇家学堂才晓得学堂的气派,皇家学堂的规模甚至直追专司接待入京藩王和藩国国王、使节的鸿胪寺。

  王康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此时也不由暗暗感叹,这个地方难怪糜费纹银十万,就这还不包括地价,单单这层层叠叠的恢宏建筑,还有那恢宏的校场,就可见它的规模了。

  地方虽大,又是学堂,可是除了门口的四个门卫,却是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只有远处传出一阵阵整齐的低吼声,显然是操练发出的声音,王康原料这徐谦应该是在某个值房里办公,见齐成几个追上来,一副警惕的样子,居高临下地道:“徐侍读在哪里?”

  齐成道:“在校场。”

  校场……

  王康不由鄙视,好端端的清流跑去和一群武夫们厮混在一起,难怪京师里早有流言,说这姓徐的疯疯癫癫,看来倒是没有说错。

  王康背着手,便往那偌大的校场过去,远远地就看到一队队的校尉,一个个背手下蹲,一齐蛙跳,至于徐谦,则是站在一处高台上,负手注目着下头操练的校尉。

  王康这边的动静显然已经惊动了徐谦,徐谦侧目瞄了这边一眼,眉头一皱,却还是下了高台,迎面走过来,走近了之后,才看了王康和一群差役一眼,道:“来的是哪位大人,不知到皇家学堂来,所为何事?”

  王康此时看徐谦只当他是落水狗,并不想套什么交情,冷冷一笑道:“你便是徐谦?”

  徐谦问他,他不答,反而直接倒过来发问,这是官场里很不礼貌的举动,甚至有挑衅之嫌,就好像后世娱乐场所有人朝你竖中指一样。徐谦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了,道:“本官就是徐谦,这是皇家学堂,你们来这里又有什么贵干?”

  王康笑得更冷,道:“贵干谈不上,却有一桩公干免不了要请徐侍读去吏部一样,事涉了你与其父徐昌,关乎路政局,徐侍读,闲话少说,咱们还是走吧。”

  人情世故王康不是不懂,不过这人情世故毕竟不是跟徐谦说的,反正徐家父子要完蛋了,客气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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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五章:误入白虎堂

  那些教习们见徐谦这里出现了状况,纷纷赶了过来,气氛有点紧张。【更新】

  王康的出言不逊自然引得许多教习的不满,这里的教习都是武人,武人有一点比文人要好一些,至少讲一些义气,当着自家徐总教习的面如此不客气,大家的脸皮也都挂不住。

  王康却是旁若无人,再三催促:“徐侍读,吏部那边已经等得急了,还是快随老夫走吧,若再磨蹭,到时毛学士发起火来,这可就不妙了。”

  徐谦脸色平静,道:“你说事涉路政局,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乃翰林侍读,为何来叫我?”

  王康心知这父子二人在相互踢皮球,逗他玩儿,不禁有点火了,冷哼道:“路政局的这笔银子关系到了皇家学堂,怎么会和你无关?你休要抵赖,莫以为自己是翰林侍读,就没有人治得了你。”

  徐谦笑了,道:“这就有意思了,若是有罪,那么不妨拿告票来拿我就是,我确实是在皇家学堂,可是现在子虚乌有,非要牵连在我的身上,大人这到底是想澄清事情,还是想来治人?大人若想来治我,不妨直说就是,何必拐弯抹角?”

  王康自觉失言,道:“有什么话到了吏部再说。”

  徐谦想了想,道:“去也无妨,不过我这里有一点事要处理,大人能少待片刻吗?”

  在王康的眼里,徐谦压根就是在拖延时间,他心里冷笑。

  你便是拖延又如何,难道还以为谁会来救你?若是你爹来,那么也无妨,一并拿了省事。

  王康满脸的尖酸刻薄,轻蔑地冷冷一笑。道:“本官时间不多,给你一炷香时间,若是再耽搁就不好说话了。”

  徐谦点点头,旋过身去,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周泰道:“擂鼓,召集所有文武教习、各房差役、各队校尉!”

  咚……咚……咚……

  鼓声响起来,按学堂的规矩,三通鼓之后,所有人必须集结。上到教习下到校尉,任何人都不得有误。

  一队队校尉已经列好了方队,整齐划一。

  各队武教习亦按着刀站在队列之前,文教习们则站在高台之下。

  徐谦一步步走上高台,高台上风更大。吹得他的衣袖剧烈舞动,他在高台上站定,目光环顾四周。

  方才的徐谦,若说还有几分书卷子气,可是现在高高伫立在那里,看着高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此时此刻。他的浑身上下带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

  人的威严从不是靠虎躯震动,而在于长久的磨砺,若是一个人每日处在一个环境里,在这个环境之下。所有人以他马首是瞻,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行事,威严自然而然也就诞生了。

  这皇家学堂正是徐谦的地盘,他是这几百号人的精神导师。也是这几百号人的恩师和兄长。

  他微微皱眉,不怒自威。随即甩了甩袖子。朗声道:“来人,将今日当值放哨的名册取来。”

  一个文教习连忙去博文馆取了。

  站在台下后侧的王康心里冷笑,不由在想,到了这个时候,这姓徐的还在这里摆谱,实在是不知死活。

  他眯着眼,打量校尉们的队列,倒是又小小地愕然了一下,这些校尉或许掺差不齐,高矮都有,可是一队队列在这里,人人表情都是冷漠,双目有神,昂首挺胸,颇有几分精兵的气象。

  不过王康倒是没有啧啧称赞,在他的理念之中,练兵练得再好,那也是下乘,就如乞丐一样,你乞讨做得好,讨得钱是别人十倍、百倍,那么也还是乞丐,照样还是遭王大人鄙视,好端端的翰林跑来这里练兵,不鄙视你鄙视谁?

  正在这时,文教习已经取来了名册送到了徐谦的手上。

  徐谦漫不经心地看了今日的当值表,随即慢悠悠地道:“齐成、王让、朱琦、邓政,四人出列。”

  齐成四人连忙出来,一起在台下单膝拜倒,异口同声道:“卑下在。”

  徐谦的剑眉微沉,道:“学规第九条,尔等背诵一遍!”

  齐成四人呆了一下,不过也只是微微一愣,立即朗声道:“当值校尉务必恪尽职守。”

  徐谦又道:“学规第二十七条,尔等背诵一便。”

  这些学规对于皇家学堂的校尉来说,简直比自己的爹都要熟悉,四人毫不犹豫地道:“学堂乃是兵家重地,任何人等不得随意出入!”

  徐谦吁口气,又道:“现在有人擅闯学堂,尔等身为当值校尉,竟然放人进来,按学规该当如何处置?”

  齐成感觉自己又悲剧了,此时此刻的他真想撞死拉倒,别人入学这么多天,能违反一次学规就不错,他却是接二连三,已经迈入了老油条的门槛,没前途呀,自信心都不禁产生了动摇。

  四人哭丧着脸道:“重打三十军棍,禁闭三天!”

  徐谦很不客气,道:“不对。”

  不对……

  徐谦冷笑道:“按学规第三条,知法犯法者,数罪并罚,惩罚加倍,来人,拖下去,狠狠地打!”

  这是一个坑爹的绕圈子游戏,你若是知道规矩,那就是知法犯法,你若是说自己不知道,按照学规第一条,有校尉不能熟读学规的也是数罪并罚,所以齐成想不悲剧都难,若是在入学的时候打这么多军棍,怕这齐校尉一个月也别想爬起来,好在现在已经操练了这么久,皮糙肉厚,又是老油条,勉强还能撑得住。

  可是六十军棍,虽然这军棍比不得廷杖,也比不得杀威棒那样的狠辣,却也足够他哭爹叫娘了。

  十几个差役如虎狼一般把齐成四人拉走,打屁股在学堂里是常态,虽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享受这个待遇,可是没有吃过猪肉总算天天看到猪儿活蹦乱跳,所以大家早已习以为常,至少这些个校尉依旧挺胸伫立,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王康在边上看得不耐烦了,心里想,这姓徐地多半是晓得大难临头,没有地方出气,索性拿这些大头兵发泄,毛学士还在那儿等候,可不能再耽误了,于是道:“徐侍读,你这威风也摆了,人也打了,现在可以随老夫走了吗?”

  徐谦站在高台,对他的话无动于衷,随即阴沉着脸道:“皇家校尉第一队旗长陆炳何在?”

  皇家校尉已被徐谦分为十队,每队设旗长,这陆炳资质在校尉中最好,毕竟和其他纨绔不同,枪棒什么都使得出,再加上体魄具有天生优势,所谓聚贤不避亲,他这二弟不做一队旗长谁来做?

  陆炳立即站出来,道:“卑下在。”

  徐谦道:“学规第五十一条,你知道吗?”

  陆炳正色道:“凡有擅闯学堂人等,视为闯入军机要地,宜立即绑缚,问明事由,再以军法处置,不得有误!”

  这条学规并不是约束校尉的,而是约束外人的。

  学堂确实算是军事重地,可不是外人随意进出的地方,就算是国子监,那也不许有人随意闯入,更何况是军法森严的皇家学堂?

  王康已经听出不对味了,冷冷一笑道:“徐侍读,你这是想做什么?”

  徐谦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懒得搭理他,道:“既然如此,尔等还等什么?来人,拔刀,将他们围了,但有反抗的,统统格杀勿论,所有人全部给本官绑起来,送至讲武堂过审问罪!”

  王康怔住了,他想不到,徐谦说给他一点时间,而这所谓的时间居然是想拿他开刀!

  真是岂有此理,疯了,真的是疯了!

  就算是国子监,言明外人不得随意闯入,可是这个外人并不包括王康,王康可是朝廷命官,进出国子监还不是跟玩儿一样?

  而这徐谦,居然以此为事由,想要收拾自己。

  还要绑缚起来,这斯文体面全然不顾,还有王法吗?

  徐谦一声号令,所有的校尉一齐应诺:“遵命!”

  随即一柄柄绣春刀拔出,各队分散,或直取中路,或两翼包抄,将王康会同吏部差役人等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差役显然以为对方只是吓唬吓唬王大人而已,抱着巴结王大人的心思,立即也从腰间拔出刀来,大叫一声:“谁敢造次,我等是奉吏部之命公干!”

  陆炳带队在左翼上,听了这话,眼眸里掠过一丝杀机,手持绣春刀,毫不犹豫地一步步逼上前去,这差役见状,横刀要拦他,陆炳平刀一甩,将他的刀磕开,他本身就孔武有力,气力又大,趁着这差役手里的刀磕开手上酸麻的功夫,已是欺身上前,朝这差役冷冷一笑,道:“瞎眼的东西,可曾听徐侍读的话吗?但有反抗的,格杀勿论!”

  论字刚出口,陆炳手里的刀已经化作了剑,狠狠地扎进了这名差役的心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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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六章:你们死定了

  陆炳是个很纯粹的人,虽然还没有脱离低级趣味,但是有一点必须肯定,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要了解这位狠人的行为方式,就必须得了解他的出身和背景。

  他爹被安排去了兴献王府,而他娘则成为了嘉靖的奶妈,在少年的时候,陆炳就被安排在了嘉靖的身边,那个时候的嘉靖只是个王世子,不过在安陆那个疙瘩地方,绝对是最牛逼的存在。

  于是乎,陆炳就成了嘉靖的跟班。显然,他是一个很合格的跟班,跟在嘉靖身后,嘉靖往东,他绝对不敢往北,嘉靖说要砍人,他抽出刀来眉头都不愿皱一下,绝不会打折扣,说砍就砍。

  开玩笑,嘉靖是什么人,跟在嘉靖身边的陆炳怎么会不知道?很多时候他不需要思考,只需要绝对服从就可以了。

  现如今嘉靖做了天子,陆炳成了徐谦的二弟,又是学堂的校尉,自然而然,徐谦就取代了嘉靖,徐谦发了话,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这一刀依旧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刀锋贯穿这名差役的身体,差役的衣襟上立即流出了一滩的血,差役难以置信,眼前尽是血红,他只不过狐假虎威了一下而已,狐假虎威有什么错?

  陆炳的脸色显出微微的狰狞,显然并没有露出丝毫悔改之意,杀了就杀了,他是奉命行事,格杀勿论四个字并非很难理解。

  绣春刀抽出来的时候,差役的胸前飙射出一股血箭,随即便如烂泥一样瘫倒在地。

  陆炳不以为意,手持绣春刀,低吼一声:“谁还敢造次?”

  再造次就是傻子,其实何止是这些差役。便是陆炳的那些同伴校尉,甚至是教习都不由暗暗地吸了一口凉气。

  这家伙,够狠!

  至于这些差役,已是震惊了,他们原以为这些大头兵只是想吓唬吓唬一下他们,正如平时他们吓唬别人一样,往往大叫一声,谁敢乱动,再乱动就打死你一样。喊出这话的时候。往往只是形成威慑,或者是显摆一下威风,可是真要杀人……大多数人却是不敢的。

  现在看到自己的同伴倒在血泊之中,虽然兔死狐悲,可是这时候。所有人都吓破了胆,拿刀的手感觉很不适应,连忙把手里的武器统统抛掷于地,一个个抱着头道:“不……不敢……”

  很多时候爆发了群体冲突,看的就是谁比谁狠,所以士气才是关键,对于这些吊儿郎当的差役。只要杀一儆百,就足够让他们满值的士气跌落到零。

  王康吓得面如土色,也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杀人……杀人了……

  谁也没有预料到这个突发状况。便是徐谦也没有,不过徐谦很淡定,大喝一声:“统统绑起来。”

  校尉们便如冲入羊圈的老虎,取来绳索。将所有差役都绑了,而王康当然也被人制住。反绑在地。

  这个时候,哪还有什么官仪和斯文,王大人很悲剧,这时候他反应过来,大叫道:“徐谦,我是朝廷命官,是吏部主事,是奉内阁大学士之命公干。”

  “住嘴!”一个校尉恶狠狠地呵斥。

  王康立即不说话了,你说他不害怕那是假的,碰到这些狠人,他是一点脾气都没有,要是敢乱发脾气,人家直接让你没气,他心里只能暗暗默念,君子不立危墙…不能和这些莽汉见识云云。

  几十个人统统绑了,带到了讲武堂。

  徐谦此时身材斐然,戴着乌纱,穿着官袍,踩着皂靴,宛如阎罗殿的判官高高地坐在讲武堂的正案案牍之后。

  他两眼微眯,杀气重重,大叫一声:“将这些不法之徒带进来说话!”

  三十多个差役和王康一起押进来,差役们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纷纷道:“饶命。”

  王康倒还有点志气,他是官啊,品级也不比徐谦低,哪有下跪的道理?他想坚持着不肯跪,陆炳却不知从哪里按刀进来,朝徐谦拱手道:“大人,人已带到。”

  看到了陆炳,王康一下子失去了勇气,欲哭无泪,竟是不争气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徐谦的脸色肃然,大喝道:“堂下何人?”

  王康连忙道:“我乃朝廷……”

  徐谦直接飞了一个令箭砸在王康的身上,怒斥道:“本官并没有问你,住口!”

  王康无语……只得垂头住口。

  其他差役纷纷抢答:“小人们乃是吏部公差,还请大人不要误会。”

  徐谦冷笑道:“哦?想不到你们还是公差?既是公人,那么就好说话了。”

  众差役们闻言大喜,虽然那些大头兵凶神恶煞,可是这位徐侍读应该还是明白事理的,打狗不是还要看主人吗?大家好歹是吃公家饭的,不看僧面看佛面。

  谁知道他们显然不晓得有一句叫做知识越多越反动的话,只听徐谦冷冷一笑道:“你们既是公人,想来大明的律法是应当知道的了?”

  众差役只是惯性地道:“是,是……”

  这个时候谁要是敢做出头鸟说一个不字,那等于是自己找抽!

  徐谦又是冷冷一笑,道:“那么擅闯军机重地,该当何罪,诸位想必也是知道,你们既然知道,却敢擅闯皇家学堂,这皇家学堂乃是亲军中枢所在,乃陛下钦点的亲军学堂,干系重大,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嘿嘿……诸位既是公人,就晓得这是什么罪吧,若是再加上知法犯法这一条的话,今日诸位恐怕是不能走了。”

  这就是知识分子的厉害之处,人家要整你,闭着眼睛都有一百个理由,跟他玩法律,那是找死。

  差役们胆战心惊,一个个目瞪口呆,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杀猪一样的大叫:“大人饶命啊……饶命啊……”

  其他差役纷纷附和:“饶命……饶命……”

  在他们看来,人家既然有你的把柄,说不让你走出这个门,那肯定是不会打折扣的,这时候再不求饶,那就真的是作死了。

  徐谦的眼睛眯起来,冷冷地道:“饶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怎么饶你们的命?你们当这是青楼酒肆,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饶命的就饶命的?又或者本官是婊子和酒保,你们想如何就如何的?”

  差役们吓得魂不附体,身如筛糠,有人醒悟过来,道:“按大明律,若非主犯,可罪行斟减一半,大人,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只是胁从,还请大人明鉴。”

  “哦?是吗?”徐谦眼睛一瞄,蜻蜓点水地看了王康一眼,王康的心情很复杂,正在斟酌脱身之计,结果徐谦看过来,令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徐谦道:“是吗?那么谁是主犯?”

  “这……”差役们的内心在苦苦挣扎,不知如何是好。

  徐谦冷笑道:“大胆,口口声声说是从犯,现在问你们是谁主使,你们却是吱吱呜呜,看来本官免不了要给你们加一条包庇罪了,又或者是欺瞒本官,你们才是真正主犯?”

  又加上一条……

  众差役被玩得死去活来,真是欲哭无泪,怕是再审下去,给他们罗织的罪名就要超过正德朝的刘瑾了。事到如今,再扭捏也没什么意思,性命要紧,其他都是其次,有差役大起胆子道:“回大人的话,都是清吏司主事王康主使!”

  王康的眉眼儿一跳,勃然大怒,他倒不怕被人诬为住使,最重要的是这些贱役居然敢反咬他这上官,简直就是活腻歪了,若这里不是皇家学堂,王康真想一耳刮子扇过去。

  徐谦皱眉,道:“你们说是王康主使,那么本官问你们,王康如何主使?”

  众差役撤下了最后一块布,倒也没什么心理障碍了,七嘴八舌地道:“王大人说有公干,让小人们随扈左右,小人们乃是吏部差役,自然受他节制。”

  徐谦对这个回答却不甚满意,冷冷地道:“那么王康让你们吃屎,你们吃不吃?”

  “……”

  徐谦狠狠地拍案道:“回答!”

  “这……自然不吃。”

  徐谦又问:“若是王康让你们去杀人,你们杀不杀?”

  众人纷纷摇头,道:“小人们岂敢作奸犯科!”

  徐谦冷笑道:“这就是了,他虽是你们上官,可是让你们杀人你们不杀,吃屎你们不吃,倒是他让你们擅闯皇家学堂,你们倒是敢了。你们明知擅闯军机重地乃是大罪,可是王康只是三言两语,你们就为虎作伥,知法犯法,到了现在,还敢自称只是胁从?你们是胁从固然没有错,可是你们的罪过却也不小了!”

  差役们的眼泪啪哒啪哒地流出来,悲剧呀……怎么百般抵赖,就总是绕不出这姓徐的圈子,似乎左右都要完蛋,这还让人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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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七章:无恶不作、令人发指

  徐谦现在的形象,颇像是城隍里的判官,举手投足之间威势十足。◎◎

  此刻他步步紧逼,继续道:“怎么?都不说话?既然都不说话,那么本官就当你们认罪,来人……”

  “大人啊……”装傻充愣是不成了,差役们纷纷道:“大人息怒,其实……其实……我等是受了王大人威逼,所以……所以……”

  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突破底线了,反正方才已经得罪了王大人,王大人,你既然是官,平时风光无限,今个儿就当是还债吧。

  徐谦皱眉,冷哼一声:“威逼?他如何威逼尔等?”

  一个差役道:“他……他说若是不跟着去,便开革了小人。”

  这个差役一看就是很精明的人,其实做差役的,没有一个简单的,做官的有出书呆子的几率,因为有了官身,毕竟很难被人一脚踹开,所以在大明朝,总是有许多的糊涂的官,虽然是被人排挤,可毕竟还是官身。可是吏不一样,做小吏的一要能和同僚们打成一片,二要能巴结住上官,三要治的住百姓,缺了一个,都有阴沟翻船的危险,所以这是一个高危行业,上官有了麻烦,说不定找你背黑锅。同僚们看你不顺眼,说不定合起来整的你老实背包袱滚蛋,下头小民管不住,一旦闹出不该闹的事,人头落地也不是没有可能。

  既然精明,就看出了徐谦的意图,做官的真是缺德啊,有什么企图都不肯明说,就好像索贿一样,小吏索贿。无非是伸出手来讨要而已,你敢不服,一耳刮子打你丫的。可是做官的却不一样,他会给你讲道理,告诉你快完蛋了,后果很严重,你特么不死的话对不起朝廷和黎民百姓,等你发觉问题严重时,他又隐晦的告诉你。事情还好办,只要找对了人,就不怕事情抹不开,再等你心领神会,奉送上纹银若干。他必定要凛然正气暴喝一声,大谈德行操守,说一通两袖清风之类的废话,最后等你哭笑不得,不得说一箩筐好话,告诉他这其实不是贿银,只是仰慕大人久矣。深知大人两袖清风,家里头揭不开锅,所以才如何如何。面子里子都有了,银子才会收下。少不了他还要感叹几句,你呀你,哎,真是害苦本官。又或者警告。下次不许再这样,再这样勾引本官犯错误。本官会生气的。

  徐谦也是官,显然人家要整的是王大人,可是他要整王大人,却不直接拿王大人开刀,其实和官员收受贿赂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叫旁敲侧击,叫手艺。

  再不明白,你就去做猪了。

  只不过,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往往都是最倒霉的,徐谦对他的回答显然很不满意,冷冷一笑:“王康只说开革了你,你就敢犯这样的滔天大罪,那是不是王康让你去造反,你若不肯,他便开革了你,你也敢造反不成,狗东西,亏得你还是公差,竟这般糊涂,来人,拿下去,给本官狠狠的打,打死不论!”

  “我冤枉呀……大人……大人……”活该这差役倒霉,几个如狼似虎的校尉冲上去,其中一个直接卸下了他的下巴,令他噤声,其他几个扯他出去,场面恐怖至极。

  剩余的差役魂不附体,吓得牙关打颤,背脊发凉,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个时候若是再不能让这阎罗王满意,弟兄们都在折在这里,能不能活命,就看今个儿怎么回话了。

  “苦也……”第二个差役很夸张,立即泪涕横流,然后狠狠的将脑袋去撞地砖,脑袋都撞破了,泊泊的鲜血流出来也顾不得擦,然后便是放声叫苦……

  徐谦正色道:“老实回话,闹个什么,真要叫苦,到阴曹地府去叫岂不是更好?”

  第二个回话的差役一下子不哭了,不过满脸都是血泪,乍看上去实在有点吓人,他忙道:“大人,你可要为小人做主啊,小人……小人受这王康胁迫……”

  徐谦沉眉:“胁迫,他胁迫你什么?”

  “他……他打我,经常打我,看着不顺眼打,看着不顺眼也打。”

  “就这些?”徐谦有点意犹未尽:“本官还以为他鸡奸了你。”

  这差役顿时打了鸡血,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道:“大人英明,还真是鸡奸了,可怜小人求告无门,饱受他的淫威,敢怒不敢言,有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往自个儿肚子里咽,今日清早,他命小人来学堂,小人是晓得规矩的,自然不情愿,结果他对小人说,若是不来,不但打断腿,还……^还……”

  徐谦的手肘撑着案牍,身子前倾,很有兴趣的道:“还什么?”

  差役满脸委屈的道:“还要将小人那个……那个……至死!”

  徐谦深吸一口凉气,打了个冷战:“那个那个是什么意思?”

  差役扭捏的道:“就是那个那个……”

  徐谦拍案:“休要遮遮掩掩,这里可是有人记录的,你只说那个那个,谁晓得你说的是哪个哪个,不晓得是哪个哪个,这供状还怎么撰写,给本官如实回答,如若不然,本官法办了你。”

  “鸡奸!”这差役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忙‘如实相告’。

  徐谦深吸一口气:“竟然这样无耻!”

  王康勃然大怒:“徐谦,你血口喷人!”

  徐谦冷冷看他:“王大人,可不是徐某人说你鸡奸,这可是你们吏部的人状告,怎么能叫血口喷人?再者说,本官没有和你说话,你给本官住嘴!”

  他说住嘴的时候,陆炳已经跨前一步,恶狠狠的瞪了王康一眼,王康一下子瘪了。

  第二个差役侥幸对了徐侍读的胃口,众人立即明白过来,再不迟疑,这时又有个胖差役道:“大人……小人也冤枉。”

  徐谦打起精神:“你又有什么冤屈?”

  胖差役道:“这……这姓王的无耻之极,他……他恬不知耻,竟是勾搭了小人的妻子。小人不服,他便命人将小人打了,今早的时候,小人不敢来,王大人扬言,说是要……要……”

  徐谦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道:“要什么?”

  胖差役道:“要烧了我的屋子。”

  徐谦满是疑窦的道:“你是说他和你妻子勾搭成奸,敢问你现在贵庚几何?”

  胖差役毫不犹豫的道:“年方四十。”

  这年方四十的话让徐谦的感觉良好,都已经是大叔了,居然还用的是方字,意思是说才四十岁,似乎显得自己还很年轻一样。

  徐谦脸色古怪:“那么令内贵庚几何?”

  胖差役道:“三十有九。”

  徐谦不禁惊讶,道:“这姓王的,口味这般的重?”

  虽然不晓得徐谦这口味重具体的意思,不过大致总还猜得出来,胖差役忙道:“王大人说,就好这口。”

  “真是混账王八蛋,无耻之尤!”徐谦大义凛然的咒骂:“亏得还是读书人,连正德朝的刘瑾都不如,刘瑾再坏,可曾听说过他勾搭别人妻子吗?”

  这一句骂的王康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对王康的公审大会还在继续,可见王康平时的人缘实在不怎样,有告他鸡奸的,有说他露阴的,还有说他逼着人家去内宅男女通吃的,徐谦不由感叹,人民群众的想象力……啊,错了,应当是大明朝公差们的想象力实在无穷,这要是在后世,放在某岛上,不去做人民艺术家兼编剧实在可惜。

  这一桩桩令人发指的罪行,看的让人咋舌。

  待书吏将撰写的案卷呈送上来,徐谦震惊了。

  太坏了,太无耻了,人怎么能坏到这个地步,人怎么能这样的没有廉耻。

  他深吸一口气,随即道:“来,将这些苦主带下去,待会让他们签字画押。”

  差役们总算松了口气,如蒙大赦,一个个逃也似的跑了。

  白纸黑字、签字画押是肯定要的,谁都抵赖不掉,出去了也别想反悔,你都把吏部主事都死死得罪了,反悔来得及吗?你不反悔人家要整死你,你反悔人家还是要整死你,索性不如咬咬牙,一起把这姓王的整死吧。

  因此这些人画押起来很痛快,争先恐后、盛况空前。

  可是留在堂里的某位大人可就惨了,不过算他倒霉,枪打出头鸟,谁叫他是头?

  王康的态度,其实很微妙,他本来打定的主意是随着徐谦怎么折腾,自己大可以死猪不怕开水烫,无所谓了。只要外头的毛学士听到了消息,肯定会亲自带人来捞人,自己索性不说话,看徐谦怎么表演。

  结果徐谦的表演过于投入,徐谦领了衔,其余的这些差役们反了水,然后一个个编排,这些家伙胡扯出来的事迹,让王康有恨不得拿块豆腐撞死的冲动。

  最重要的是,人家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第一次被王大人侵害的时候是在哪里,是几月初几,外头还雷雨交加,王大人如何在值房里唤了他去,然后如何制住他,如何威逼利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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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八章:人神共愤

  皇家学堂传出来的消息显然是一种胡闹,用胡闹的态度对待吏部,这还了得?

  吏部这边已经炸开了锅,人被抓了,一时半会也没见放出来,而这学堂加强了防备,一队队的校尉杀气腾腾地在学堂外头布防。

  这是想做什么?这分明是绑架朝廷命官,想造反啊!

  下一步该怎么办?

  大家都傻了眼,难道还要带着人去把人捞回来?要捞回来不容易啊,总不能带着兵去抢人吧,这徐谦是疯子,大家可不是疯子,要冷静,要淡定,嗯……这是一定的,咱们是朝廷命官,君子还动口不动手呢。

  不过毛纪听了消息,先是震惊,拍案而起,大呼道:“这是造反!”可是随即,他猛地身躯一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搓了搓手,一下子激动起来。

  这是作死啊,真是天欲让其灭亡必令其疯狂,他不死谁死?大明朝最忌惮的是什么?最忌惮的是挟兵自重,徐谦犯了大忌。再加上绑架朝廷命官和差役,还有路政局的案子,怎么看,这姓徐的都是在找死。

  本来这姓徐的有圣眷在身,一个贪墨的案子未必能将他整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年头有的是原地站起满血复活的案例,说不定今天倒霉罢了官,明天起复就连升三级,可见要整人,必须要做到斩草除根,断不能姑息养奸,不把这姓徐的一棍子打死,毛纪总觉得不安心。

  可是现在,这个傻子居然送货上门。还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似的,这不正好成全了毛大人?

  毛大人很激动。不过他还觉得不够,连忙召五城兵马司的指挥过来。五城兵马司有指挥五人,听到学士相召,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赶来。

  毛纪今日异常的心平气和,扫视了五位指挥一眼,道:“皇家学堂的事听说了吗?”

  回话的是东城指挥:“是听说了,这姓徐的忒也大胆……”

  他还想添油加醋的说一通,毛纪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多说无益,你们既是兵马司。这个事就该你们管,你们立即带几队军卒去学堂交涉吧,王大人乃是朝廷命官,万万不能有什么差池。”

  这几个指挥顿时傻眼,这种狗屁烂账的事让他们来负责,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要知道那徐谦可是个愣子,什么事都敢做,听说在学堂里还死了个差役呢,兵马司只是负责治安和救火事宜。总不能拿着刀片去砍人吧?就算是去砍人,在天子脚下,那徐谦要耍横,人家那是不怕死。兵马司凑这热闹做什么?

  只是毛学士发了话,无论如何也要走一趟,众指挥商量了一下。便各自点了几队官军往皇家学堂去了。

  到了皇家学堂才晓得人家早有准备,百来个校尉各自挺刀拱卫在附近。一见到来了人,便听到有人拔刀而出。高喊一声:“列队!”

  紧接着校尉立即集结,片刻功夫,便密密麻麻地列好了队伍。

  还是那东城指挥上前交涉:“我等要见徐侍读,还有,王大人可在学堂里吗……”

  话才问到一半,陆炳便站出来,冷冷地道:“徐侍读不见任何人,这里是皇家学堂,谁敢擅闯,格杀勿论!看什么看,你哪个衙门的,敢来皇家学堂撒野?”

  东城指挥呆住了,他突然意识到,愣的不是一个姓徐的,这皇家学堂上下人等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还真是嚣张啊,天子脚下,有这么嚣张的吗?人家这口气压根就没把兵马司放在眼里。

  若换做是哪个草民敢这样造次,东城指挥早就抄家伙砍人了,不过面对这些森然的校尉,他反而不好造次了,真要打起来,打不打得不过是一回事,问题还在于天子脚下动了刀兵,往往都是各打五十大板,皇家学堂倒了霉,兵马司怕也要大换血。

  如此一想,五个指挥又凑起来商量,商量的结果就是你们继续发疯吧,大爷不奉陪了。

  立即回吏部复命,毛纪听了这消息,不怒反笑:“果然没有错,这皇家学堂还真是疯了。既然如此,尔等立即上奏,要据实禀奏,把这皇家学堂的张狂都写上去,其他的事,老夫来办。”

  毛纪只是走个过场,表面上是给皇家学堂最后一次机会,实则是堵住最后一个漏洞。

  而现在……终于可以开始了。

  他立即派人四处联络,随即各部院和各衙门纷纷递上了奏书。

  雪片般的奏书递到了内阁,杨廷和和王鳌俱皆震惊。

  杨廷和不由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道:“好,好啊,好大的胆子,竟然劫持吏部官员,皇家学堂好大的威风,王公,你怎么看?”

  内阁毕竟还是讲理的,这种事肯定很不好看,王鳌纵然想要包庇也是不成。况且这件事发生,已经惹来了官怨四起,若是还站在徐谦的一边,王鳌现在本身就遭人非议,怕也抵不住。

  王鳌道:“事关重大,应立即入宫禀奏。”

  杨廷和端起茶来,慢悠悠地吃了一口,好整以暇地道:“怕是迟了。”

  “嗯?”王鳌不解。

  杨廷和道:“拿竹竿子捅了人家,就不许别人暴跳如雷?”

  正说话之间,有人递了一个条子进来,杨廷和看了一眼,随即道:“老夫果然没有料错,午门那边闹起来了,维之亲自带着大小官员三十余人请命。”

  “请命?”王鳌故作糊涂,其实事情到了这份上,被人抓住了痛脚,肯定是要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很明显,这一次毛纪是亲自上阵,堂堂内阁学士,未免有点太掉价。

  不过这毛纪似乎是不咬死徐谦不罢休,非要来点花样不可了。

  杨廷和吁了口气,道:“王公,事到如今,老夫也和你直说了罢,徐谦胆大妄为到这个份上,已是尾大难掉,是该给点教训了,老夫听说你和他近来走得近?走得近本也无妨,你德高望重,多少人都在巴结着你呢,可是老夫有一句话相告,这个人不简单,王公小心玩火。”

  这是杨廷和对王鳌第一次表现出了不客气,不客气就不客气吧,反正这里只有这师生二人,你能如何?

  王鳌也慢悠悠地吃了口茶,却微微一笑道:“介夫……”杨廷和的字,王鳌是许久没有称呼过了,他继续道:“那么老夫也不妨实言相告,这个毛纪志大而才疏,能入阁无非是因缘际会而已,这天下最忌的就是无能二字,无能之辈高踞朝堂,迟早要现出原形,你何必与他厮混?老夫在玩火,你又何尝不是在玩火?”

  杨廷和不禁愕然,他吁了口气,摇摇头,喃喃道:“多说无益,成败也就在今日了,说再多也是闲话。”

  内阁里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开口吐露半字,可是二人在暗中也是在咀嚼对方话里的意思。

  “看他如此气定神闲,莫非是有什么后招?”杨廷和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弹劾的奏本。

  “他如此胜券在握,真有必胜的把握?”王鳌气定神闲地吃着茶水。

  杨廷和心里又想:“是了,他的脾气,老夫最是清楚,他气度非凡,岂能用常理度之?越是遇到这样的大事,越是心里没底,就越会如此,他表面如此,想来此时已是七上八下了。”

  “杨廷和这个人,外宽而内忌,此时是真要动手了,他动徐谦,最后却是冲着老夫来,看来此次,他不会留什么情面了。也罢,索性见个真章吧。”王鳌在心里道。

  这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便有太监急匆匆地过来,道:“陛下有旨,请二位立即至暖阁觐见。”

  二人没有迟疑,立即起身,随着小太监往暖阁去。

  在暖阁外头,黄锦阴沉着脸在这儿等待,看来事情闹得太大,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黄锦听了消息,心里也是忐忑,他和徐谦有太多私下的关系,虽然未必和徐家父子之间有什么感情,可是一旦这父子二人垮了,到时候彻查下来,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黄锦过来给杨廷和与王鳌行礼,道:“陛下久候多时,二位大人可要小心着回话,陛下不高兴呢。”

  “是吗?知道了。”杨廷和漫不经心地道。

  王鳌却突然问:“毛学士到了没有?”

  黄锦道:“已经在里头回话了。”

  王鳌双目一阖,随即道:“容请公公通报。”

  黄锦通报之后,便请二人进去,二人鱼贯而入,便听到了毛纪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事情的经过。

  “陛下,徐谦挟兵自重,胆大妄为,亢吏部官员,莫非是事情败露,要鱼死网破吗?如此胆大妄为,国朝百五十年,可曾有过这样的事?现在百官们闹得这么凶,难道是因为妒忌徐谦?说到底,这是因为徐谦已是惹的人神共愤,已到了非处置不能快人心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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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八十九章:交锋

  嘉靖把玩着手里的一方砚台,显得有几分不耐烦地听着毛纪绘声绘色的陈述。

  事情怎么样,他根本不关心,他关心的是百官们怎么看?他们会不会闹,最后该用什么手段收场。

  徐谦这家伙闹出这样的事固然可气,可是嘉靖是个很会算账的人,算账的人一般在算账之前心里都会有个底,至少晓得什么帐是自己的,什么帐是别人的。

  不消说,徐谦是他嘉靖的人,铁杆中的铁杆,所以这笔帐,嘉靖心里只算别人,算不得自己的头上。

  可问题在于,出了这样的大事,做皇帝的想要不表示一点,过于偏袒,肯定是要闹出大事的。

  嘉靖深吸一口气,见是杨廷和和王鳌来了,连忙打断了毛纪的抱怨,正色道:“二位爱卿,请坐下说话,事情朕就不多言了,眼下群情汹涌,再闹下去,没的让人笑话,再者说了,现在又将到了年末,各国藩使陆续抵达,朕不愿出事,也不愿闹什么乱子,你们怎么说?”

  他没有说怎么看,而是怎么说,一字之差,意思却是相差千里,怎么看是询问看法,怎么说是嘉靖已经定下了调子,这件事要压下去,可是怎么压,就看你们怎么说了。

  王鳌的屁股落座,道:“这首要的就是陛下下旨,先把王康从皇家学堂里救出来,至于其他当事之人,适当给予处分也就是了。”

  王鳌的话深得嘉靖的心思,嘉靖不由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毛纪冷笑道:“这样就能平息议论吗?处分?怎么处分?是申饬还是革职?话总要说清楚,人在学堂。现在救不救倒是其次,想来王大人的性命应当无忧。问题的关键是如何服众,怎么让人心服口服。总不能他一个侍读说拿人就拿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陛下,微臣的意思是要彻查,只有水落石出才能平息眼下的争议,若只是和稀泥,只是想把事情压下来,越是如此就越容易引起反弹。”

  见王鳌和毛纪之间冲突得厉害,嘉靖不得不看向杨廷和,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杨先生有什么高见?”

  杨廷和知道,王鳌的轻描淡写和毛纪的咄咄逼人是两个极端,这两个人闹得厉害,使得天子不敢采纳他们二人的意见,这是大事,内阁不能采取一致,到时候有人背后使坏,事情只会更麻烦。

  现在嘉靖找上自己,带着几分可怜巴巴的乞求。这是很不寻常的,至少有一点杨廷和可以肯定,天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天子在乎那个徐谦。所谓关心则乱,道理便是如此。

  那么该怎么答呢?既不能像毛纪那样偏激,自然也不能像王鳌那样轻描淡写。杨廷和微微转了个念头,淡淡地道:“其实这件事好办。既是家丑,那就关起门来把话说清楚。听说徐家父子身上还有个案子是吗?那么一并来解决,陛下可以立即召集五品以上官员到崇文殿举行廷议,再召徐谦入宫解救王康,趁着大家都在,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有什么误会可以澄清,若真有什么罪过,那也不能姑息,如此一来才能让人心服口服,陛下以为如何?”

  杨廷和的建议看上去中肯,却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召集百官,要知道百官也是人,现在王康被抓去了皇家学堂,对一个朝廷命官,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这是兔死狐悲,在这种情况之下,可以说整个官员阶层在某种意义上对徐谦这次不太厚道的事都抱有怨言。

  这就等于是请徐某人来踢足球,毛纪队有十一人,徐谦孤身一人,单枪匹马,观众呢,则全是毛纪的啦啦队,徐谦还没上场,怕就被无数的鸡蛋砸死了。

  杨廷和笑吟吟地看向嘉靖,接着道:“事态紧急,陛下宜早做决断。”

  这一句就有逼迫嘉靖立即答应的嫌疑了。

  嘉靖皱眉,先是有几分不认输,眼睛看向王鳌,见王鳌没有出来反对,不由吁了口气,道:“那么就依杨先生,下旨意,召徐谦入宫,是了,连那王康一并诏入宫中,今日午时,于崇文殿召开廷议。”

  嘉靖不情愿地下了诏,让毛纪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虽然事情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不过他已稳稳占住了胜算,倒也无妨,眼下最重要的是趁着这个空闲立即把局布好,只要在廷议的时候把徐谦的罪名一一坐实,便是天子,难道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包庇徐谦吗?

  “陛下圣明。”

  三人退出了崇文殿,毛纪正要前去吏部布置,便向杨廷和打了个招呼,道:“杨公,我还得出宫一趟……”

  一旁的王鳌笑吟吟地道:“毛学士,老夫这里恰好有一份关乎你们户部的奏书,还想请你参详一二,这事关岭南的灾情,没有你这户部尚书过目,老夫不敢擅专。”

  毛纪皱眉,正要拒绝,只听王鳌又道:“救灾如救火,若是真出了闪失,那便是大事,什么事能比得过这个重要?”

  毛纪不得不看了杨廷和一眼,杨廷和朝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毛纪只得道:“那么看看也无妨。”

  却说嘉靖这边,心情自是不好,黄锦遇到这种情况更加小心翼翼,给嘉靖斟了茶来便乖乖地退到一边。

  嘉靖的目光一闪,道:“黄伴伴,你若是朕,这件事会如何处置?”

  黄锦愕然,随即呵呵笑道:“奴婢哪敢是陛下?陛下言重,毛纪和徐谦早就不睦了,此次徐谦给了他机会,他还不往死里咬?现在杨学士又提出廷议,依着奴婢看,这表面上是廷议,实则却是御审,其实只是毛纪和徐谦针锋相对倒也罢了,怕就怕到时出现墙倒众人推的局面。”

  嘉靖淡淡地道:“朕还是信徐谦的,他不是个糊涂的人,绝不是轻易被人拿捏的人物,朕疑惑的是王爱卿,方才他为何不趁机反驳杨廷和呢?莫非……王鳌和杨廷和也是一伙的?”

  黄锦想了想,道:“陛下,东厂这边近来一直都在关注王学士,王学士这个人近来和一些大臣确实走得近,不过这些人大多和杨廷和没什么关系,陛下或许多虑了。”

  嘉靖有些烦躁,甩甩袖子,道:“说了也是白说,朕要沐浴更衣,准备廷议。”

  黄锦不由道:“陛下是否先用了午膳?”

  嘉靖摇头道:“这就不必了,朕没心情。”

  沐浴更衣之后,时间已经接近午时,百官们早就接到了消息,纷纷到了午门外头集结,对于新近发生的事,少数人义愤填膺,可是大多数人却是漠不关心,兔死狐悲的心情他们有,可是在官场上不是你整死我就是我整死你,谁有闲心挂念别人?

  不过毛纪现在要往死里整徐谦,毛纪背后是杨廷和,王鳌这边又态度暧昧,这就让大多数官员有点期待了,毕竟是谁都希望有个露脸的机会,既然这一次徐谦是百死莫赎,那么不妨就借徐侍读的人头一用,给自己增加几分光彩。

  在这个圈子里,有的是人走茶凉和墙倒众人推的先例,连师生都可以面和心不合,甚至是父子都可以反目,所以说这种事实在太稀松平常,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午时已经过了,可是宫门还没开,这不免让大家很是焦躁起来,正在这时,却有人骑着马过来,这人翻身下马,眼尖的人倒是认得他,不是徐谦是谁?徐谦面带笑容,走到宫门,纷纷和一些相熟的人打招呼。

  人家把招呼打上门来,不回应终究是不好的,于是自然也有人不咸不淡地道了个好。

  徐谦听了圣旨,立即就来了,大正午的廷议,这毕竟是出了突发的状况,眼下大明朝还算国泰民安,唯一的突发情况怕就是他的皇家学堂,他倒也冷静,脸上看不出焦灼不安,举止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此时,午门大门终于洞开,大臣们终于吁了口气,纷纷振作精神鱼贯而入,徐谦夹在人群之中,随众人一齐到了崇文殿,崇文殿里,最先来的都是在宫中就近办差的学士和翰林,嘉靖倒是还没有出现,毛纪站在殿里,目光在文武官员身上逡巡,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人群中的徐谦身上,他朝徐谦微微一笑,笑容之中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徐谦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是朝他笑了笑,这笑容只是蜻蜓点水,看不出他的心情。

  二人的举动其实都落在这些看上去若无其事,实则却是紧张兮兮的大臣们眼里,他们眼角的余光既瞄瞄毛纪,又要立即去搜索徐谦,心里还得猜想徐谦这笑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以为稳操胜券,又或者真是失心疯?毛学士这笑容倒是够不怀好意的,看来这一次是真不打算留着这徐侍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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