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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士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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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朋友,你是来卖萌的吗

  每日清晨,徐谦起得很早,随即便将徐晨从被窝里拉出来,紧接着二人一前一后直接进书房,徐谦拿着书架上的书看,徐晨则是乖乖地坐在另一边读写。 ..

  徐家的家教自徐谦这个变态开始,再传承到徐晨身上,多半轻松不到哪儿去了。有了名师指教,又有铁尺威胁,徐晨的学业进步得倒是很快,至少四书已经能勉强背出了,不过能不能体会其中的含义,那只有天知道。

  这种清闲的日子,徐谦料到不会太久,不是他这个人性子使然,而在于许多事既然做了,就已经不能回头了。

  徐谦预料,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事等着他。

  因此,对于徐晨的教育,徐谦打算聘请一个西席蒙师,好好敦促。否则以徐晨的性子,天知道会野成什么样子。

  好在京师和杭州一样,读书人依旧是比狗还要多,很多进京赶考的书生因为离家千里,手头很不宽裕,因此也很愿意寻份既能温习功课,又体面的差事做。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徐谦的际遇,有许多好衙门请去做书办。这教书先生却也不算什么太坏的事,尤其是给一些富家子弟教学,不需要带着十几个娃娃折腾,省心许多。

  徐谦特意让闲得慌的徐福出去聘人,只用了半天功夫,徐福就已经物色到了人选,他眉飞色舞地道:“公子……公子……还真寻到了一个秀才,此人说了,师者授业解惑,本是理所当然,徐晨堂弟想读书,他愿倾囊相授。而且他还说了,只要徐家提供饭食,其他一概不取。”

  徐福是个钻进了钱眼里的人,要多吝啬就有多吝啬,现在专门给徐昌父子做管家倒是很来劲,他虽然吝啬,好在从不贪墨,因此徐昌很是放心这个侄子。

  不过徐谦对徐福的话只信八分,倒不是怕他偷懒随意找人来滥竽充数,而在于这家伙太吝啬。他选人的标准多半就是人家的要价高低来比较了。

  徐谦可不相信这么好的事,乡下的蒙学先生或许只要求食宿,那是因为水平太低,也不好意思向东家要钱,况且口里虽说不要钱。逢年过节,东家还是会封几角银子,表面上是不要钱,其实多少还能意思意思。

  京师这边的行情却是不一样,一般聘金都不低,徐谦甚至做好了一年豁出去十两银子的打算,毕竟现在老爷子贵为锦衣卫百户。油水丰厚,便是多养几个也不在话下,这种不要钱的货色,他还真不敢要。

  只是既然都已经谈了。那么索性来见一见。他招呼徐福去把人叫到厅里去,自己则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慢悠悠地踱步到厅里等候,过不多时。果然有个少年书生进来,这人还真是个少年。比徐谦大不了多少,身上的衣料竟也不寒酸,虽非丝绸儒裙,却也是上等的布料。

  少年虽然年轻,举止倒是得体,朝徐谦拱拱手,笑吟吟地道:“学生姓何,敢问东翁如何称呼。”

  徐谦苦笑,东翁……这个名字还真是怪异,他连忙道:“何朋友请坐,听你口音,似乎不是京师人士?”

  少年书生坐下,笑吟吟地道:“学生是江西吉安人。”

  听到吉安二字,徐谦不由肃然起敬,吉安出才子啊,在这大明朝,吉安的考霸层出不穷,大明历经近三百年,恩科加上常例的会试、殿试也不过一百次,只是这江西吉安府就为大明朝提供了十二个进士,占整个大明朝进士的一成有余,据说还有两次抡才大典上,吉安人居然一举包揽了前三名,即状元、榜眼、探花俱都出自吉安府。

  这种考霸之乡实在招惹不得,要知道整个浙江,到现今为止也只是出了两三个状元,就这已经很了不得了,可是和吉安比起来,浙江考霸们多半要泪流满面,甘拜下风。

  不说状元,至于进士那就更是多如繁星了,至少徐谦知道的是,眼下在这京师,五品以上的吉安人就过了二三十个,身居要职者更是不少。若是只算祖籍,便是当今内阁辅杨廷和和其子大明三大才子之的杨慎,其实也算是吉安人,只是后来举家搬去了四川而已。只是这同乡之谊毕竟都还在,因此这几年,吉安人在朝中颇为吃香。

  徐谦连忙肃然道:“久闻贵乡大名,何朋友既然出自那里,想来学问是有的了。”

  少年书生微微一笑,道:“学生今年恩科,恰好中了本省禀膳生员。”

  吉安府的禀膳生,含金量可谓极好,比徐谦这浙江的禀膳生更加了不得,徐谦不由愕然,便忍不住问:“那为何何朋友不参加江西的乡试,却是跑来京师?”

  少年书生傲然道:“考个秀才就已足够了,功名于学生而言,不过是过眼浮云而已。”

  徐谦愣了一下,这不是他的口头禅吗?这厮莫非是盗版?

  接着便听少年书生又道:“读书人最重要的是求学,学海无涯,吾当上下求索,岂可虚度光阴,整日想着功名的事?”随即他冷笑道:“若读书只以功名而论,那么这书读来又有什么意思?世上贪慕富贵虚名之人何其多也,并不少学生一个。”

  一番话……差点没让正在喝茶的徐谦将口里的茶水喷出来。

  这孙子不是当着和尚骂秃子吗?你要高尚,别人就非得贪慕富贵虚名是不是?徐举人才刚中举呢。

  徐谦好不容易镇定心神,心里不免想,原来是个理想主义的书呆子,便问他:“既如此,何朋友不好好去求学,却又为何教书?”

  姓何的书生方才大义凛然,说到这里却有些扭捏了,支支吾吾地道:“实不相瞒,学生是从家里逃出来的,身在京师,囊中羞涩,又不能向家中索要银钱,是以决心谋个清静的差事,只要有安榻之地,有果腹之食即好。”

  徐谦顿时明白了,这个满脑子奇思妙想的读书人当然不能为世俗所容,便是他的爹娘多半也受不了这么个家伙,这家伙便流窜到京师没饭吃了。难怪看他衣料光鲜,并不像是贫困人家,却是跑来饥不择食,连教书先生都做。

  此人能在江西中禀膳生员,这样的水平放在别的地方,中个举人可谓是轻而易举,就算是会试,也未尝没有登科的机会。以他的本领,想来教徐晨读书也是绰绰有余。

  如此算来,自己还真是捡了大便宜,随即便微微一笑道:“既如此,那么吾家堂弟便有劳何朋友了,何朋友什么时候可以搬来?从今日开始,便开始授业如何?”

  见徐谦爽快,这位‘何朋友’更加爽快,舔了舔嘴,似乎是饥肠辘辘的样子,连忙道:“学生眼下暂住悦来客栈,只是还有几天的房钱还没有结算,若是要搬,府上若是能打几个人来帮忙那便好极了,至于房钱……”

  这个时候,少年书生的脸色顿时暗淡下来了,方才还大义凛然,现在却被几个铜板弄得灰头土脸。

  徐谦微微一笑,道:“这都是小事,我让我家堂兄替你办了吧。”

  说到就做到,‘何朋友’显然也是迫不及待,也不客气什么,连忙领着在徐家闲着无事的徐福、徐禄和徐杉三人去搬了行礼来,他的行礼倒是不少,足足几个箱子,其中有一箱子都是书,徐谦招呼他的时候正好瞥见,心里不由暗暗在想,此人偷偷出门,便能带上一箱子的书,这人必定是出自书香门第大富之家,否则便是殷实人家也未必能有如此多的藏书。

  他跑路出来,应该还是带了几个仆从的,否则这么多的行李,谁来替他搬运?难不成是这些人兴匆匆地跟着‘少爷’来京师玩,结果这位少爷脑子昏,既不肯回去又囊中羞涩,于是大家索性跑路了?

  对于这个人的背景,徐谦便留上了心,到了夜里吃饭的时候,徐昌恰好又不知被谁请去了吃酒,徐谦陪着这位何朋友吃饭,这家伙狼吞虎咽,别看身材清瘦,饭量却是惊人,徐谦心里不免在想:“千万不要学这厮,人有了理想,是要饿肚子的。”

  他突然想起,自己居然还没问清人家姓名,只怪这家伙给自己的震撼实在太多,以至于连这最基本的事都忘了问了,而这厮估摸着从进门开始就打徐谦饭菜的主意,所以也没心思说,现在酒足饭饱,自然也该盘问一下,徐谦便道:“敢问先生名讳。”

  何朋友打了个嗝,长长吐了口浊气,随即道:“学生简明不足挂齿,名叫何心隐,别字柱乾。往后东翁唤学生柱乾即可。”

  何心隐……

  徐谦这一下子突然感觉自己又被坑了,他有种直接把这厮赶出家门的冲动,他不知自己怎么就倒了这么多的霉,怎么家里净是招来一群乱党份子和邪门歪道。

  这位何兄在二十年后很是出名,不但是人出名,而且事迹也很牛,这家伙在几年之后就会成为心学干将,提倡的学说更是骇人,更是提出什么“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的观点,这厮还弹劾过严嵩,又跑去骂张居正,最后死于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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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三章 :势不两立

  徐谦想掐死何心隐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这家伙不但是个吃货,更重要的还是一个社会不安定因素,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徐谦想的是功名利禄,这何朋友却是个空想家,这家伙不但把理想当饭吃,还把徐家当成他的饭堂。

  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谦可没有兴趣和这种人厮混在一起,只是人既然已经请来了,这家伙吃完了饭,便带着徐晨去读书,显然徐晨对何心隐比对徐谦的兴趣要大得多,竟是蹦蹦跳跳地跟着去了,徐谦顿时无语。

  不过……

  何心隐教起书来倒也有板有眼,想来此时的他还没有跟心学的杂毛们混在一起,毕竟理学功底扎实,居然讲起学来深入浅出,俏皮话连篇,以至于徐晨听了一个半时辰,竟没有哈欠连连。

  徐谦蹑手蹑脚地偷看,徐福这厮居然还觉得自己捡来了大便宜,看徐谦在书房边来回走动,便凑趣的上来,道:“公子,你看这何相公多好,又有才学,说话又幽默,除了吃饭多一些,其他的都很好,你瞧瞧小晨儿,啧啧……有了这样的名师还怕出不了高徒?小晨儿将来定是我们徐家第二个相公,了不得的。”

  徐谦想瞪他一眼,骂一句好个屁。可是想了想,又觉得寻不到骂娘的借口,你总不能说吾夜观天象,现此人脑后有反骨,夜空之上有妖星冲撞紫微星之类的话。

  他毕竟不是诸葛亮,若是说出这等话来,反而那位何朋友不会被人误以为是妖人,多半会认为他被妖魔附体了。

  徐谦只得漫不经心地道:“且看看再说,人心隔肚皮,一时半会。你哪里能知道他是什么人?许多人面兽心的人,以你的眼力看得清吗?”

  徐福很认真地道:“我虽是粗人,却多少有些眼力,这个何公子,我看成。”

  徐谦懒得和他啰嗦,道:“懒得和你说,我洗澡去。”

  沐浴之后,老爷子便带着徐寒和徐勇二人醉醺醺地回来,此时月亮露出淡淡的光影。每次这几名义上的亲军却整日游手好闲的家伙回来的时候,徐谦都能感受到徐福几个明显的羡慕之色。

  徐昌这几日和徐谦都没有说什么话,二人像是卯上了一样,非要争出个理不可,他去书房。看到了何心隐,这何心隐彬彬有礼,与他攀谈几句,随即徐昌出来,却是叫上徐谦到后厅里说话,道:“这个何公子,可是你请来教晨儿读书的?”

  徐谦点头。

  徐昌眯起眼。随即道:“不错,不错,这个书生很讲礼貌,看他的谈吐得体。学识也很好,你来京师,总算办了一件让爹刮目相看的事。”

  徐谦却硬着头皮道:“爹,其实这人不像好人。所谓大奸若忠,还是小心为妙。所以我打算过几日寻个理由把他赶出去。”

  徐昌顿时怒了,道:“胡说八道!你还有良心吗?人家一个落魄书生,只因一时遇难,眼下寄人篱下,无非只是想混口温饱,你却狠得下心把人家赶出去,平时我教你的礼义廉耻,教你的忠厚善良,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徐谦不由咋舌,心里说,爹,明明是你教我的是不要廉耻,专蒙忠厚好不好?怎么话可以反着说,不过他却不敢学皇帝新衣中的小屁孩,连忙道:“爹,养着这么个废物有什么用?他学问再好,可是现在堂弟要学的无非只是四书五经,随便一个童生都能教,杀鸡何必用牛刀?况且这人来路不正,还是小心为妙。”

  徐昌冷笑道:“不成!实话告诉你吧,以为父的眼光,这姓何的定然出自大富之家,你看到他身上戴的玉佩没有。”

  徐谦同样抱以冷笑:“玉佩是假的。”

  徐昌冷哼一声道:“我自然知道是假的,因为真的玉佩早就让这小子当了,可是那悬挂玉佩的绳子假不了,那是真正的蚕丝金线绳,为父在钱塘的时候,只见过一户人家曾用过这样的东西,与这样的人家相比,张家算个什么东西,拔根毛都能砸死他们。谦儿,你想想看,这样的人,只是一时落魄,和家里闹了些别扭,将来迟早还是要来寻人的,到了那时……”徐昌阴恻恻地笑,老手不禁握住了腰间的绣春刀。

  徐谦不寒而栗,他还以为老爷子良心现,突然讲起了礼义廉耻,谁知道……

  哎……徐谦只得摇头,此时要解释,又解释不清,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正在这时,外头的徐福急匆匆地来禀告,道:“堂叔,公子,外头有客来访,有客来了。”说罢,压低声音道:“是个姓黄的,我估摸着是个太监。”

  听到徐福说姓黄的太监,徐家父子大眼瞪小眼,徐昌随即道:“不会是黄公公吧?”

  徐谦苦笑道:“先去看看再说。”

  二人忙不迭地打着灯笼到了中门,果然看到黄锦负手而立,打量着徐家的宅子,他今日没有穿官服,只是一件紧身的丝绸劲装,外头披着一件红缎披风,身后是几个魁梧的护卫,见到了徐谦父子,黄锦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连忙上前几步,啧啧笑道:“深夜来访,恕罪,恕罪。”

  徐昌刚要客气,黄锦又换了个口吻,道:“不过说起来都是自家人,想来也没什么唐突之处,想来你们也不会见怪。”

  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有点理所当然,可是仔细一琢磨,他娘的,这家伙什么时候和他们成了自家人了?徐家出的什么奇葩都有,还真没出过太监。

  徐昌不由干笑,道:“是,是,是,都是自己人。”

  这时候,黄锦已经热络地拉住了徐谦的手,随即昂阔步往院子深处走,一面笑嘻嘻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师?怎么,在京师住得惯吗?咱家这一次便是想问你缺什么东西,缺什么自管说,咱家到时候叫人给你置办。你中了解元,真是了不起,咱家就喜欢像你这样有学问肯用功的晚辈,哎……你是碰到了好时候啊,想当年咱家家里穷困,不得已……”

  唏嘘一番,一副对徐谦很是羡慕嫉妒恨的样子。

  徐谦一一作答,心里却在想,我什么时候到的京师,你这特务头子不知道才怪了。

  到了厅里,徐昌命人去斟茶来,三人坐定,黄锦感慨地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院子虽不宽广,却藏着两尊卧虎,这气势也就出来了。”

  三言两语,把这徐昌父子夸到了天上,不过他越是这般夸奖,徐家父子越是觉得不寒而栗,想想看,这样的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无故夸你,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徐家父子是这一行里的行家,他们哪一次阴别人的时候不是笑嘻嘻,人畜无害的?现在遇到同行,自然怀着几分警惕。

  不过脸上的表情却万万不能露出戒备,徐昌微微露笑,表现矜持,徐谦也是挂笑,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副少年懵懂的笑容。

  不过这伎俩终究还是瞒不过黄锦,黄锦又是笑嘻嘻地深看了徐谦一眼,随即道:“徐公子,咱家在这里先恭喜一声,后日的时候,你得入宫一趟。”

  “入宫……”徐谦呆了一下,随即道:“入宫做什么?”

  黄锦郑重其事地道:“两宫太后想要召见杭州俊彦,罢了,咱家和你不是外人,就不妨和你直说了吧,两宫太后是要会见未来驸马,便是你们杭州的那位谢诏,不过为了免人生疑,怕就怕这婚事若是不成功,难免让人说闲话,所以便以会见你们杭州士人的名义,把你们都召集起来,一起入宫去见一见。当然,这谢诏自然是主角,你就是去作陪,做个陪衬而已。”

  徐谦皱眉,他和谢诏关系可不好,而且这厮在自己手底下吃过亏,还曾想过报复自己,在南京打探自己的身世。若不是后来因祸得福,只怕连功名都要沦丧在这姓谢的手里,想到这里,徐谦不由冷笑,摇头拒绝道:“这个谢诏和我势不两立,我没功夫去做他的陪衬!”

  黄锦愕然,原本以为徐谦会欣然答应,谁知却是怫然拒绝,他这一趟来见徐谦,为的可就是这件事,而且为了安排这件事,连陛下都出面去恳求了两宫太后,若是徐谦不入宫,他怎么交代?以嘉靖皇帝的性子,多半非要生生踹死他不可。

  黄锦连忙道:“无非就是些许成见罢了,毕竟你们是同乡,难道还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徐公子,你听咱家一句劝,给咱家一个面子,与谢诏握手言和。不管怎么说,他也是靖难公侯之后,得罪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不如咱家就出面做个和事佬,让你们握手言欢,如何?”

  徐谦的态度却很是坚定,他心里想,握手言欢?若不是自己运气好,自己的功名都没了,自己父子二人的性命还在不在都是两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这徐字倒过来写也绝不和这样的人握手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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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4 第一百八十四章:阴刀子,下绊子

  
   徐谦毫不犹豫地道:“这件事没有商量,恩是恩,仇是仇,滴水之恩固然涌泉相报,可是升斗之仇,我徐谦也会十倍报偿。若是当日让姓谢的得逞,学生早已死无葬身之地,现在想让学生和他化干戈为玉帛,学生管他是什么家世,也不管是谁求情,便是皇帝来了,学生还是这句话,我与谢诏,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这是徐谦第一次对人掏心窝子,不掏心窝子不成,否则这黄锦难免要死缠烂打。

  况且徐谦把皇帝都搬出来了,就是表明了徐谦的决心。

  黄锦的笑脸再也笑不出来了,表情瞬间尴尬,圆圆的脸蛋僵在那里哭笑不得。

  他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徐昌的身上,在他看来,儿子不听话,此时自然该去寻老子,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谁叫你这厮生出这么个顽固的家伙来。

  谁知道徐昌比徐谦还横,他不禁看向徐谦,问道:“这个谢诏,是不是到处说咱们父子不是忠良之后的那个?还造谣说我们欺君罔上,对不对?”

  徐谦点头道:“就是这个王八蛋。”

  啪……

  徐昌拍案而起,脸色森然恐怖,随即阴冷冷地道:“这个王八蛋,差点害死你我父子,此人不就是个靖国侯的儿子吗?无非就是在亲军有个佥事之职而已,可是他要结下这个梁子,我徐昌舍得一身剐也不怕他,我家徐谦乃是浙江解元,凭什么给这狗屁东西作陪衬?他便是想给我儿子提鞋,我尚且不肯,现在却让谦儿和他握手言和,去给他这鲜花去做枝悠地道:“不过要入宫也不是不可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是要入宫,我必须知晓这宫中的各种厉害关系,还有各宫贵人的喜好,还有,既是要入宫,岂可空手去?礼物总要备上一份吧,否则怎么说得过去?便是寻常百姓家也讲究个礼尚往来,想来宫里头就更不同了。但是学生……没钱……”

  徐谦双手一摊,虽然脸上摆出的是风淡云清,但是在黄锦看来,这厮简直就是街上的地痞无赖,讹诈谁不好,居然敲竹杠敲到他的头上,这真是没有王法了。

  换做是别人,黄公公早就一巴掌将此人扇飞,而后向着心窝子就是一脚,他娘的,也不打听打听,笑面虎黄公公虽然成日带笑,但绝不是省油的灯,敢在敲竹杠的老祖宗面前班门弄斧,若是遂了你的愿,这几十年的江湖岂不是白混了?

  可是黄锦居然笑了,带着一种很庆幸的笑容,因为对他来说,眼下什么都是假的,钱他有的是,宫里的内情他也知根知底,姓徐的要什么都难办,唯独这两样东西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这个,好说……好说……”

  黄锦的语气依旧很诚恳,以至于诚恳得像是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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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国公府。

  这陈国公后园的牡丹亭乃是府中禁地,便是寻常的小婢未得准许也不得随意出入,而新任的陈国公张英年纪也不过十九岁,属于弱冠之年,因为父亲前年病逝,这才袭了爵位。

  此时在这牡丹亭上,坐看四周的开凿出来的粼粼人工湖,只是到了晚秋,沿着湖畔的柳木略显萧瑟,湖中更没有荷花,不过秋风拂面,喝上一口温酒,仍然让人心旷神怡。

  谢诏也是刚到京师,脚还未落地,便已经被几个好友邀了出来接风洗尘,宫里后日就让他觐见,对于这一次觐见,他倒是没有太多的压力,七八年前他就曾入过宫,那时候他还小,只是见识过世面之后也不会为了入宫的事而发愁。

  这几个好友都是京师里的王公世子,自然都是打小就认识的。

  此时大家几口酒下肚,几人便问起谢诏在杭州的经历,他们和读书人不一样,问的话自然也不同,无非是问,杭州的女子如何,那儿是不是和京师一样有人斗蝈蝈。

  谢诏便取笑道:“杭州和京师都是人呆着的地方,有人呆着的就有乐子,也就有三教九流,你们何必拿这些话来消遣我?这些话不必问,其实就已经知道答案。”

  陈国公张英嘻嘻一笑,这厮生得倒是有一副好皮囊,不过显然早被酒色掏空,这么小就继承了爵位,又无人管教,还不是由着他自己乱来?他没脸没皮地道:“这却未必了,这青楼里还讲究个吴侬软语,也有天南地北的分别,江南的雏儿妓就他娘的比咱们这边的价钱高一些,若是这么看,这二者怎么会不同?谢老弟平日读的书太多,以至于昏了头,怕是在杭州极少去那烟花之所罢。”随即他拍案而起,兴冲冲地道:“既如此,我这做兄长的非要出个面不可,前几日府上来了几个上好的舞女,谢兄若是喜欢,自管挑选几个好的,我眉头都不会皱一皱。”

  谢诏却显得很是拘谨,坐着一声不吭。

  倒是身边有人凑趣道:“我看这就不必了,我早听宗令府那边说,咱们谢兄已是驸马人选,说不准要抱永淳公主而归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舞女,真当咱们谢兄稀罕吗?”

  于是众人大笑。

  正在这时,一个谢家的仆人沿着长廊快步到了亭里,手里拿着一封书信,道:“少爷,老爷送了份便笺来,说是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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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五章:宫心难测

  谢诏低头看信的时候,身边的几个好友都看着他的脸色,见他眉头一沉,随即漫不经心地将信笺收起来,若无其事地道:“是了,方才说到哪里了?”

  张英却是问:“叔父送了什么消息来?好你个谢诏,在杭州呆糊涂来了是不是?现在竟是学得如此深沉了。

  谢诏莞尔一笑,风淡云清地道:“其实都是小事,无非是后日进宫,让杭州在京的士人一道觐见,只是其中有一只苍蝇颇为讨厌罢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终究只是个下里巴叽的人,无妨!”

  谢诏在杭州的事,其实也有些消息灵通之人有些耳闻,有人忍不住问:“莫非你说的是那个新科的浙江解元徐谦?我听说过此人,近来便在京师,也颇有声誉呢。”

  张英冷笑道:“什么狗屁解元,我从不稀罕,怎么,他惹着了谢兄?”

  谢迁显得漫不经心地道:“这个人很是讨人厌而已,他还不配招惹上我,不过此人想来睚眦必报,只怕会在觐见的时候给我惹一些麻烦,你们也是知道的,我这人一向与世无争,从来是只交朋友不树敌人,在京的杭州士子总共也不过数十人,其中有半数都与我关系匪浅,甚至有几个一直常住在府上,这姓徐的若是识相则罢,可要是不识相,不必我来出手,便可以让他好看。”

  谢诏的话也算有几分霸气,不过听在这些王公贵族们的耳里,却觉得是理所当然。

  不过谢诏虽然说得轻松,可是心里头却有几分忐忑,他深知徐谦胡搅蛮缠的功夫,怕就怕此人搅黄了自己的好事。

  他虽是读书人。学识也不错,可毕竟是贵族,或许对于那些进士、解元们来说,攀龙附凤并没有太多好处,可是对于贵族来说,能和宫里结亲,对于整个家族却有莫大的好处。

  谢诏的眉头微微皱起,突然道:“陛下刚刚登基,连他的秉性。许多人都没有摸透,而这两宫太后久居宫中,却也不知是什么性子,此次入宫,少不得要讨她们欢心。诸位可有什么消息吗?尤其是王太后,更是万万不能怠慢,哎……诸位,只怕谢某不便久留了,得回去好好琢磨一下,本来觐见的事,我早有安排。孰料现在出了变数,而那个徐谦素来诡计多端,还是提防一些的好。”

  他作揖之后,露出笑容:“这牡丹亭还是太静了。下次不如我来做东?”

  谢诏说到这里,也就不再多言,旋身便走,其他人倒也不便挽留。只是那张英笑嘻嘻地道:“方才还说不稀罕,现如今却是这般紧张。姓徐的至多也不过是个解元,到了京师连个屁都不是……喂喂……”

  谢诏连忙赶回了侯府,而在侯府里,他的父亲谢衍已在书房里等候了。

  谢衍不但是侯爵,在亲军燕山左卫任指挥佥事一职,在朝中也算从二品的武官,又因为属于皇家禁卫,因此地位颇为显赫。

  京师的各家府邸,无论老爷是文是武,都爱设书房,且都爱藏书,书架子上务必要做到琳琅满目才好。

  而谢衍此刻在书房里已经屏退了奴仆,手里慢悠悠地翻着一本书看,等到谢诏进来,他并没有将书放下,很有几分不怒自威,谢诏乖乖地给父亲行了礼,道:“父亲不是今日当值吗?”

  谢衍的目光落在书上,口里却道:“宫禁里突然传出了这么个消息,为父哪还有心思当值?来,你坐下说话。”

  谢诏欠身坐下,随即道:“倒是儿子无状,让父亲大人担忧了。”

  谢衍这才放下书,眯着眼看了谢诏一眼,道:“无妨,现在你的事就是谢家的事,为父生了七个儿子,有好有坏,唯有你最是出众,谢家的荣辱自然也就放在了你的身上。这一次两宫召问于你,本来就是最后一次把关的意思,可是不知为何,内廷突然传出这么个消息,实在让为父有些猜不透了。不过不管如何,这一次入宫事关重大,绝不能等闲视之,你要有所准备,明白了吗?”

  谢诏颌首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衍随即微笑,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和为父说?其实你不说,为父也是知道,你和那姓徐的解元不睦是不是?这个人,老夫也听说过一些,不可小看,怕就怕等入了宫,他闹出什么事来,坏了你的好事,也坏了咱们谢家的好事……”谢衍的笑容变得冷冽起来,目光掠过一丝杀机:“越是如此,就越是不要怕事,尽管让那姓徐的来试试吧,为父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要万无一失的好,王太后的喜好,为父已经打听来了,王太后尊崇术士,颇好黄老之术,我已命人求购了一本河上公本的《道德经》,此外还有一尊玉制道君像,这些俱都出自名家之手,便是放到宫里那也是稀罕之物,王太后见了这大礼,必定会大喜,是了,前些时日,我让你看的几本道经,你看过没有?可有感悟?”

  谢诏老实答道:“儿子已经能背诵了,感悟有一些,应当不成问题。”

  谢衍满意地点头,笑道:“这叫投其所好,王太后爱黄老,你就要多讲黄老,这样才能得到她的青睐。”

  听了谢衍的话,谢诏有了几分信心,觉得这两件礼物再加上自己背诵的道经似乎也足够了,那徐谦再有本事,准备得有自己充分吗?只要王太后青睐自己,无论他如何胡搅蛮缠,也只会令人生厌,到时自己不但可以了却这桩心事,还可觑见机会,狠狠反击。

  只是他还有些担心,道:“可是张太后那边呢?两宫太后哪个都不能得罪,就怕张太后那边不喜。”

  谢衍微微笑道:“张太后那边自然也准备了贵重的礼物,况且咱们谢家和张太后颇有几分渊源,就算一时冷落了她一些,她也不会介怀,她身边的人和老夫也有些关系,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总而言之,只要讨了王太后欢心,张太后那边自然会给予方便,这件事也就成了。”

  谢诏松了口气,心里一下子底气十足起来,此时不由想到了徐谦,不免冷笑道:“若是那个姓徐的滋事,正好收拾了他,父亲,此人实在让人讨厌,上次在杭州时,孩儿就想趁机将他打得永不超生,谁曾想竟是出了变数,现在到了京师,行事反而更方便些。”

  谢衍只是微微一笑,道:“其他的事,以后再说,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入宫的事,咱们谢家好歹是有脸面的人家,谁要是想给咱们好看,那这人也别想在京师呆了。”

  ……………………………………………………………………………………………………………………………………………………

  与谢家的紧张不同,徐家虽然也很重视此事,可是徐谦却显得有些没心没肺,其实黄锦对宫里的事可谓了若指掌,这两宫的脾气,还有两宫之间的龌龊,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就如这张太后好佛,而王太后好黄老之术,除此之外,宫中其他贵人喜欢什么胭脂,什么水粉,皇帝有什么喜好,这些都被徐谦打听得清清楚楚,甚至是那永淳公主什么性子,徐谦也多少了解了一些。

  当然,眼下真正有用的是两宫太后的秉性,毕竟是两宫太后召问,公主作为待嫁之女,自然不便出面,皇帝那边,徐谦大致知道一些免得犯忌讳的话也就是了,毕竟徐谦在后世的时候就对嘉靖皇帝耳熟能详,多少有一些了解。宫中其他贵人,徐谦也接触不到,不过这种八卦的事,自然是知道得越多越好,谁知道以后是不是用得上,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这时候不从黄锦口里多套点话出来,徐谦觉得对不起自己。

  只是这赠予宫中的礼物却让徐谦为难了,他曾想过送些黄老或者是佛家的礼物去,正好投其所好,但是和老爷子商量了一下,又觉得大大不同,理由其实很简单,徐家既然知道人家的喜好,谢家作为京师望族不可能不知道,徐家送这个,谢家难道不会送?他们毕竟是有百年底蕴的豪族,许多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人家未必没有,而徐谦便是有再多的财力支持,也未必能在这方面胜过他们,既然如此,那么选择喜好来送礼显然是下下之策,拿去走走过场可以,惊艳四座是不可能,要盖掉姓谢的风头显然还远远不足。

  徐谦这一日入宫,摆明着就是去阴人的,若是连这礼物都不如人,不将这谢家死死地压住,还怎么坏他好事?若非徐谦有功名,不敢去娶公主,多半连夺他妻子的心思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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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六章:进宫

  皇帝不急却是急死太监,徐谦自然不是皇帝,可是黄锦却是货真价实的太监。

  这一两日,黄锦不必当值,所以便想着在宫外的宅子里歇一歇,原本他的主意也很简单,徐谦进宫便好,至于其他,他才懒得理会。

  可是转念一想,似乎也不太对,徐谦是黄锦举荐的,在皇上眼里,这是他的功劳,可是这家伙若是实在不太像话,那么功劳随时都可能变成罪责。

  若是遇到其他的皇帝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无非就是瞎了眼看错了人而已,谁没有看错人的时候?问题就在于当今皇帝的性子与众不同,对每一个臣子、奴婢的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个人犯过什么过错,做过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别看他不动声色,可是没准什么时候就翻出旧账出来。

  正因为了解嘉靖皇帝的性格,黄锦才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若是徐谦做得太过火,岂不是他连着倒霉?因此他决心帮人帮到底,倒是开始为徐谦筹备礼物。

  结果徐谦并不领情,只是笑呵呵地对黄锦道:“黄公公,这世上并非只有钱财和珍宝就能打动人心,要打动太后,必须另想主意。”

  黄锦真是无语,另想主意?你若是有主意就说出来,大家商榷一下也好,可是一边卖着关子,却又一边说什么钱财珍宝无用,既然如此,难道两手空空着去?

  其实只是召见,按理说也不该送礼,又不是什么诞辰,送礼做什么?不过黄锦早就打听到了消息,谢家已经备上了重礼,而且也有针对徐谦的意思。

  这种事就是如此,有人开了头。你就算想要全身而退也不成了,这姓徐的和谢诏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到时肯定要冲突起来,一个本来就和宫里沾了点关系。一个却是两宫太后闻所未闻的书生,一个备下了厚礼讨取两宫太后的欢心,一个光溜溜的去,这二人若是在凤驾之前争锋相对。无论你有伶牙俐齿,还是有三寸不烂之舌,却也未必能称雄。

  黄锦对徐谦的态度很是不满意,就这样揪扯不清的到了这一日清早。进宫的日子终于到了。

  徐昌已经让人新做了一件儒衫,穿着新衣衫的徐谦身上虽然没有披着什么锦绣官袍,也不是绫罗绸缎。却胜在剪裁合体。再加上徐谦身材不错,穿在身上显得格外精神。

  外头已有黄门车驾到了,一个太监正在催促,今日徐晨倒是也起得早,好奇地看徐谦,道:“堂哥大清早去哪里?”

  徐谦摸摸他的头,道:“进宫。”

  徐晨又是好奇地问:“进宫做什么?”

  徐谦知道任他问下去。必定要纠缠不清了,便道:“你清早起来,正是读书的好时候,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问这么做什么?快去把论语再温习一遍。”

  徐晨便朝他做鬼脸,道:“你不告诉我,我问何先生去。”

  徐谦不由摇摇头,又叹口气,最近家里老是何先生,让他很是不舒服。

  坐上了宫里来的车轿,徐谦脑中清明起来,他不像是提了什么宝贝样子,浑身上下也看不到有任何送礼的意思。虽然如此,徐谦并没有任何紧张,两世为人,大风大浪也不是没有见过。

  马车到了午门外等候,谁知却被守在这里的禁卫拦住,一个禁卫武官站出来,眼睛眯着,正色道:“下车!”

  坐在车里的徐谦微微愕然一下,掀开帘子看到一队禁卫官兵在这午门外头伫立,用警惕的眼睛打量自己。

  接送徐谦的太监立即上去交涉,对这武官道:“张镇抚,两宫召见杭州士人,我等是接送钱塘士人、浙江解元徐谦徐解元的,这里有出入宫禁的腰牌,还请查验。”

  谁知这位张镇抚看都不看,冷冷一笑道:“我当然知晓这是接送杭州士人的车驾,不过本官奉命卫戍禁中,不敢马虎大意,车驾虽然是宫里的车驾,你们也是宫里的人,可是车里的人有没有携带凶器,却非要贴身搜检一下不可,否则此人胆大妄为,图谋不轨,冲撞了凤驾,你我谁担当得起这个责任?把这读书人叫下车来,好好招呼吧。”

  徐谦想不到宫里的规矩这么多,他听到贴身搜检,不由皱了皱眉,所谓贴身搜检,难免有辱斯文,为何此前黄公公没有告知过?

  他正在迟疑的功夫,这时候后头却又来了一辆马车,这马车刚刚停下,张镇抚竟是看都不看,大手一挥,对那车驾上的太监道:“宫中等候多时,快快进去吧,不要迟了。”

  那马车便直接入宫,而独独将徐谦的车驾挡在了这外头。

  直到这时,徐谦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两宫召见的是读书人,而且已有旨意,准许他们坐车至金水桥才可下车,这是十足的优待,表现出了宫中对浙江士人的敬重,虽然只是一个形式,可这也意味着人家既然给予了优待,又怎么可能会在这午门辱了读书人的斯文?这根本就不是宫里定下来的规矩,分明是这些禁卫要和自己为难。

  想到这里……徐谦的脑子一瞬之间想到了理由,那谢诏的父亲乃是燕山卫指挥佥事,负责宫中禁卫,以此人的身份,随便一个暗示,人家拿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故意在此刁难一下似乎也不算什么,上头责问起来,难道因为人家坚持原则就治罪?

  而他们这般刁难,一方面是侮辱自己,另一方面也是故意拖延时间,时间拖延得越久,等到徐谦进宫,黄花菜都凉了,两宫太后可以给予士人优待,显出自己的宽容,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允许士人怠慢,国母召见,你还敢姗姗来迟,还有没有将两宫太后放在眼里?

  这瞬间的一个念头,立即让徐谦明白了这些人的恶毒居心。

  徐谦叹了口气,随即对那太监道:“公公,这位将军是不许我们进宫吗?”

  他刻意忽略了搜检,只说对方不肯让他们入宫,结果张镇抚也不是傻子,立即道:“非不肯,而是不能轻易让无关人等入宫,你有出入宫禁的许可是一回事,可是搜查却又是另一回事,本官负责午门宫禁,职责所在,不敢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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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暖阁。

  嘉靖皇帝心不在焉地看了几份奏书,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

  奏书这东西,实在让人生厌,都是一些绕圈子的文章,有时候废话说了一大堆,直到最后,嘉靖都不知道写奏书的人想要表达什么,这也难怪当年太祖皇帝因为看某份奏书生气,直接把写奏书的人捉来,狠狠地用鞭子将人抽得死去活来。

  不过嘉靖不是太祖,每一个皇帝都有自己的行为方式,嘉靖皇帝的性子是,越是看到这种绕弯子的奏书便越是会留上心眼,想从中看出点猫腻来,下头欺上瞒下的事儿多的去了,有时候奏报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索性就之乎者也一大堆,让你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嘉靖是绝不可能上当的。

  只是今日,他从清早到现在都有点心不在焉。

  此时卯时即将过去,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即道:“叫黄锦……”

  黄锦昨夜值守,听到嘉靖叫他,忙不迭地跑来,随即道:“奴婢见过陛下。”

  嘉靖眼睛眯起来:“怎么,士人们都进宫了吗?”

  黄锦道:“十七个浙江士子,已有十六个进宫,都在宝相楼等候。”

  嘉靖皱眉:“怎么少了一个……”

  黄锦也是刚刚接到了消息,连忙道:“听说徐谦还在午门外头,禁卫见他可疑,所以拦住了他,现在却不知是什么光景了,要不要奴婢这就去一趟,先把人领进去再说?”

  嘉靖的脸色深沉起来,他从御椅上站起,围着御案子转了几个圈,沉吟道:“两宫太后都起来了吧?”

  “是,都起来了,都是按原来的约定,再过小半时辰,便要移驾宝相楼。”

  嘉靖微微一笑道:“这么说,这徐谦的时间不多了,若是再迟一些进去,多半就要耽误功夫。”

  黄锦也有些发急,道:“陛下说的不错,时间耽误不得,否则难免触怒凤颜,奴婢……”

  嘉靖却更加深沉的笑了笑,眼眸中闪烁过一丝狡黠,伸出手来阻止黄锦继续说下去,随即慢悠悠地道:“不必了,就在这里等着,且要看看徐谦能不能进宫……”

  “可是……”

  嘉靖坐回御椅,好整以暇地道:“没有这么多可是,就让朕来看看徐谦压箱底的本事吧,朕倒是希望他不会耽误事,也希望他能入宫,但愿如此吧……”

  他重新捡起奏书,这一次居然是兴致盎然地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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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午门,曙光照耀,城楼上的琉璃瓦折射出淡淡光晕,使得这皇城更加庄严肃穆起来。<-》

  徐谦已经下了车,却没有让禁卫们盘查,对方明显是来找茬的,就算妥协,那接下来怕是又要寻其他的麻烦。

  徐谦看着张镇抚,随即道:“为何方才这么多人进出,张将军不查别人,偏偏要查学生,怎么,莫非学生的面相可憎,非要特殊对待才能令张将军心安吗?”

  张镇抚冷冷一笑,道:“本官只是怀疑你身上藏着违禁之物而已,少不得要搜一搜才放心。”

  徐谦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张镇抚是非要和学生为难不可了,既然张镇抚不欢迎学生,那么学生索性就打道回府吧,进不了宫,难道躲着还不成?”

  张镇抚没有想到这徐谦说走就要走,居然当真一副动身的样子,他不由皱起眉头,为难徐谦是一回事,可是真让这徐谦走了,到时宫中问起,他还真不好交代,不过他也并不慌,只是冷笑道:“这里又不是你家,你说走就走,说留就留,宫中请你入宫,你敢不去?”

  话说到这份上,就有耍横的味道了,显然张镇抚铁了心要给徐谦一个下马威,秀才遇上了他这个兵,张镇抚也不打算讲理。

  徐谦却是朝他一笑,道:“我要走便走,谁能留我,就算宫中不高兴,那自然也会有圣旨来申饬,如何要你多口?”

  他并不客气,抬腿就走。

  张镇抚冷冷看他,喝道:“来人,截住他!”

  两个禁卫便要上前去,徐谦驻足朝他们大喝道:“我乃浙江解元。忠良之后,天子钦赐御匾以示嘉奖之人,我父乃锦衣卫百户,赐穿麒麟服,你们谁敢动我,到时少不得找你们麻烦!”

  两个禁卫面面相觑,似乎也被徐谦的来头吓了一跳,毕竟他们只是低级禁卫,背景会有一些。却也怕麻烦,若是徐谦的要和他们卯上,只怕将来不好脱身。

  只是禁卫不敢动弹,张镇抚就不一样了,他仗着背后有人撑腰。本身就是禁卫军官,却也不怕,直接上前扯住徐谦,大喝道:“别人怕你爹,老子却是不怕,这里是皇城,可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他揪住徐谦的袖子。几乎要把徐谦的袖子扯下来,而这时,徐谦终于怒了。

  徐谦大喝一声,道:“你受了谁的指使。竟敢毁伤贡品?”

  听到贡品二字,张镇抚不由呆了一下,一时不知贡品到底是什么。就在他松懈的一刹那,徐谦已是抽回了袖子。冷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连上贡给两宫太后的礼物你也敢毁伤。真是胆大包天,没有了王法。你可知道,这一件儒衫便是上贡给两宫太后的礼物?你身为禁卫武官,与人暗中勾结,故意阻挠我入宫,又试图抢掠上贡两宫太后礼物,这个干系,你承担得起吗?”

  徐谦说自己的衣衫居然是进攻两宫的供物,张镇抚不由哈哈一笑:“信口雌黄什么,你拿这东西进献太后就是大逆不道,谁稀罕你这破烂东西!”

  他这时候已经认定了徐谦耍他,更加勃然大怒,现在既然找到了理由,便巴不得趁机教训这小子一顿不可,而在这时,徐谦却又掏出一块黄锦来,抛向张镇抚道:“你好大的胆,我有天子密旨在身,你也敢对我动手吗?”

  眼看黄锦飞向自己面门,张镇抚狠狠一抓,此时他却再也不肯上当了,这厮又是密旨又是贡品,每一句话都不是真的,他伸手去接住要飞向面门的黄锦,随手一甩,一脚踩上去,冷笑道:“就这点三脚猫的本事,也敢班门弄斧?”

  而在这时候,一个眼尖的太监打了个冷战,这太监接徐谦入宫,现在遇到这么一件事,他一直袖手旁观,谁知这时候,他看到了那地上满是靴印的黄锦,眼珠子竟是不动了,沉默片刻,他忍不住尖叫道:“圣旨,是圣旨,司礼监的云纹,咱家认得!”

  他这一叫,顿时把所有人都吸引了,这太监如恶狗扑食一样扑上去,把这黄锦捡起来,接着便看到里头司礼监的批红,里头的内容却是命徐谦为钦差,督办倭寇事之类的话,太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道:“这真是圣旨……”

  听到这话,张镇抚呆住了……

  他只是想给徐谦一个教训,好生刁难一下徐谦,毕竟谢家在亲军之中势力很大,他借着这个机会巴结上,就算宫里觉得他做得有些过份,给他一点处分,将来飞黄腾达也是指日可待。

  可是谁知道……

  张镇抚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冷战,连忙冲上去抢过圣旨,仔细一看,却真是圣旨无疑,他的脸色瞬间苍白,一时之间竟然茫然无措,此事若是往重里说,便是杀头也不过份,他口里不禁喃喃念:“这……圣旨哪里来的?一个读书人还没有官身,怎么会有圣旨?这……这……”

  徐谦此时已经整了整衣冠,踱步过来,伸手抢过圣旨,朝他冷笑道:“张镇抚,看来图谋不轨的不是学生,而是你哪,我说怎么初见你时便觉得你獐头鼠目,不像好人,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中旨,不可轻易毁伤,学生一向小心保存,贴身珍藏,不敢有丝毫懈怠。反倒是你,居然这般作践圣旨,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看到圣旨上的靴印,还有上头的灰尘,张镇抚百口莫辩。

  徐谦又冷笑道:“这笔帐,自然会有御使跟你算,你等着上头处置吧,你还挡着学生做什么?怎么,你莫非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想要杀我造反?滚开!”

  张镇抚衣襟已被冷汗浸湿,良久才艰难地道:“我……徐解元……这件事……这件事实在是误会……”

  “误会?莫非是我冤枉了你,还是所有人都冤枉你?你做的好事可是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盯着,此次入宫,我定会如实禀奏,你的这些话还是自己去向宫里的贵人解释吧。”徐谦完全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张镇抚深吸一口气,连忙道:“其实……其实本官……我和徐解元并无仇怨,只是……只是有人授意……不……不是授意,是有人百般裹挟,我才不得已屈从……还请……”

  徐谦喝道:“是谁裹挟了你!”

  张镇抚咬咬牙,似乎也下定了决心,事到如今,再解释也没有用,还是索性坦白出来为好,他连忙道:“宜州侯谢衍。”

  徐谦笑起来,道:“你是说笑吗?久闻宜州侯素来忠义,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把这污水泼在他的身上!”

  张镇抚连忙毒咒道:“不敢欺瞒,此事千真万确,若有一句假话,让我天打五雷轰。”

  话说到这份上,徐谦眼中却是掠过了一丝不怀好意,随即咳嗽一声,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可不要反悔。”随即便跳上马车,向他问:“不知大人肯让学生入宫了吗?”

  “自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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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相楼乃是慈宁宫中的一处重要宫殿,这里被郁郁葱葱的树木包裹,许多亭台楼榭都隐在绿色枝叶之中,远远看去,竟难以分别出哪里是楼,哪里是林。

  此时宝相楼里已经高朋满座,这些个杭州籍的士子已经落座,不过大多数人都显得有些不安,对他们许多人来说,入宫绝对是他们前所未有的体验,虽说像他们这样的人,大多都是有功名傍身,好歹都是个举人身份,而且颇受别人推崇,只是在这里,他们却一个个显得惶恐不安。

  唯一镇定自若的,怕也只有谢诏了,他举止儒雅,谈笑风生,眼眸子在许多人的脸上掠过,与这个招呼,与那个谈笑,端的是风采照人,众人有不少都和他关系不错,也愿意和他攀谈。

  两宫太后随时都可能会来,不过大家却是现,所邀的宾客之中却独独少了一个人。

  这个人如今声誉正隆,名声很大,虽然是刚刚到京,可是大家却都有耳闻,原本正好想趁这个机会见识见识这新近声名鹊起的人物,谁知道左等右等,也不见此人的踪影。

  于是便免不了有人问起了:“诸位,浙江新任解元徐谦徐相公,为何迟迟不见踪影,莫非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不对,不对,世上有什么事比今日的事还要重要?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其实许多人心里都在猜测,现在终于有人问起,话匣子不免就打开了,有许多和谢诏交好之人,也知道一些内情,此时自然幸灾乐祸,道:“此人虽是中了解元,可是品性极坏,像他这样的人出一些意外却也是稀松平常,谁知道此人新近又得罪了谁?在浙江的时候,大家看在同乡的面上不会痛下毒手,可这里是京师,咱们都是客居异乡之人,若是还不知天高地厚,不晓得厉害,也难怪他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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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八张:斗法

  听到这些议论,谢诏只是莞尔一笑,仿佛自己和徐谦并无任何关系,他静静坐着,一声不吭。

  在他看来,徐谦毕竟是个小人物,就算是如今有了功名在身,声名鹊起,可是对谢家这样经营了上百年人脉和底蕴的家族来说,却还是差得太远。

  若是在杭州倒也罢了,可是现在在京师,却是完全不同了,杭州只是谢家的祖籍之地,可是京师却是谢家的老巢,到了这里,谢家是主场,徐谦想要和自己争宠,那也是不容易的事。

  谢诏如今安排妥当,自然是信心满满,过了片刻,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过来,伫立在楼中,扯起嗓子:“昭圣慈寿皇太后、安娴皇太后驾到!”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不禁打起精神,纷纷站起来,谢诏心中大喜,他怕就怕徐谦及时赶来,若是赶在皇太后大驾之前赶到,父亲处心积虑的布置就白费了功夫,而现在两宫太后已经到了,还没有见到徐谦踪影,单单这怠慢之罪怕是少不了了。

  正在这时,有许多仪卫打头,紧接着便是女官进来,再之后是两宫的随侍太监,最后两宫太后在太监的搀扶下,凤冠吉服,带着说不尽的雍容华贵踏进楼中。

  士人们不敢直视,纷纷拜倒在地,一起道:“娘娘圣安。”

  两宫太后步入楼中的凤榻,一左一右坐下,随即帷幔放下,整个宝相阁被这帷幔一分为二,坐在左侧的,自是昭圣慈寿张太后,她显得年长一些,却也是保养姣好,肤色白皙。此时端庄垂坐,给人一种菩萨一般的郑重,使人心怀敬意,又不敢过份亲近。

  右侧的王太后较为娇媚。仪态上却是不及张太后,不过在这凤冠衬托之下,也自有一番威势。

  两位太后吟吟笑着对视,并不像外间传言一样在心怀什么芥蒂。随即听到张太后的声音道:“都起来罢,你们是天之骄子,亦是我朝未来的文曲栋梁,地上冰凉。身体发肤受之于尔等父母,切记爱惜。”

  众人仿佛听到妙曼仙音,一字一句都令他们浑身通泰。于是纷纷站起来。

  王太后莞尔一笑。道:“是了,张娘娘说的不错,你们不要拘谨,请你们入宫召问,既是皇帝的主意,也是哀家和张娘娘的心思,常言说。江山代有人才出,哀家和张娘娘素闻浙江乃是文风鼎盛之地,骚人墨客多如繁星,因此便想见识见识,怎么,人都来齐了吗?”

  与张太后比较起来,这位王太后虽然也有威仪,说话动听,可总是让人感觉缺少了点什么。

  不过谁敢在这个问题上计较?王太后刻意发问,其实并非有心,一时脱口而出而已,并不是想到人会来不齐,毕竟宫中召见,从不曾有过臣下怠慢的事,便是内阁大佬,宫中一道口谕也就召之即来了,天大的事也得暂且放下,更不论这些暂时只有功名的读书人了。

  楼中先是鸦雀无声,显然大家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谢诏见状,趁机道:“禀娘娘,浙江解元徐谦至今未到,却不知是被何事耽搁了。”

  这一句话道出来,张太后和王太后瞬时愕然。

  这倒是由不得他们不愕然,因为这种事前所未有,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连这种场合都敢姗姗来迟。

  张太后秀眉蹙起,闪露出了几分不悦。不过她的性子素来端庄,虽是不悦,却也只是一刹那的功夫。

  只是王太后却不同了,王太后最是敏感,毕竟他从王太后晋为皇太后,和嘉靖一样,都是多疑的性子,认为别人瞧不起她,又或者并没有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这就如某个暴发户,总是冲动易怒一样,这并非是说他们本心就坏,天生就缺乏涵养,而在于他们缺少认同,人的地位急剧提升,则不免心虚,非得体现一下自己的优越不可。

  王太后冷冷地道:“好大的架子,莫非连哀家都请不动他吗?浙江虽有栋梁,可是这狂生却也不少哪。”

  士人们见王太后有凤颜大怒的迹象,都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唯有谢诏心中暗喜,连忙假惺惺地道:“或许他真有什么事耽搁了,娘娘若是不信,待会等他到时,问一问即可。”

  他故意这样说,其实却是摸透了王太后的脾气,要知道王太后这样的人,本来就因为徐谦不尊重她而生气,此时谢诏一副为徐谦辩护的姿态,自然让王太后生出了厌恶和逆反的心理,王太后没有多想便道:“有什么好问的?天大的事和哀家也无干系!”

  三言两句之间,谢诏已经占尽了上风,他故意激着王太后撂下这句话,便是希望待会徐谦来时,便是想要解释也不成了,而且也已经引起了两宫太后足够的反感,到时姓徐的莫说给他下绊子,现在两宫太后对他深痛恶绝,自身都已难保了,会不会被驱逐出去都是两说。

  张太后这时不由莞尔笑道:“好啦,好啦,既然有人姗姗迟来,那么也就不等他了,此次邀你们来,便是来见见面,随意说些家里长短,你们切莫耻笑我们,哀家和王娘娘虽然贵为太后,可终究是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比不得你们。”

  张太后一番打圆场的话却是让王太后醒悟过来,堂堂太后,确实不该在这种事上纠缠太多,她便抿嘴轻笑道:“是啊,哀家就喜欢听你们这些年轻人说一说新奇的趣闻,是了,哪一个是谢诏?请出来见一见吧,哀家久闻谢公子端庄得体,是有名的才子,今日既有这机缘,自然要见一见才好。”

  人家召这么多人入宫,本来就只是想见谢诏的,谢诏十年前虽然曾入过宫,不过那时候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因此张太后也不太记得,至于王太后从前远在安陆,那就更不必说了。

  听到王太后问话,谢诏连忙站起来,长身作揖道:“学生谢诏,见过娘娘。”

  张太后和王太后的目光都不禁朝谢诏看过去。

  她们原本满怀期待,毕竟外间都曾说这位谢公子风流潇洒,才华出众,因此进了这楼之后,目光便在那些相貌不错的士子身上打量,心里暗暗猜测,谢诏到底是哪个俊杰。

  只是现在真正的谢诏站了出来,却是令两宫太后都不禁大失所望。

  这家伙不但相貌平平,而且还是个秃子。

  须知在这个时代,男人都是束发,因此若是秃顶严重之人便显得格外的醒目,倒不像后世短发那样能寻到办法尽量遮掩。

  且不论其他,单单这秃顶,只怕就足以让张太后和王太后心里觉得不满了。

  她们此时心里想些什么,别人未必知晓,可是谢诏却是看出了端倪,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缺陷,不过他倒是不怕,毕竟外间早已流传出消息,自己便是预备的驸马,而且朝廷百官对自己的出身和品性都颇为认可,自己虽有缺陷,只要表现不俗,想来还不至于让两宫太后食言而肥。

  眼下能不能打动太后,就此一举了,想到公主下嫁关系着家族荣辱,谢诏不敢怠慢,连忙道:“学生此次进宫,特意为两位太后备下了礼物,请两位太后笑纳。”

  “哦?”张太后虽然失望,此时见谢诏彬彬有礼,对谢诏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她并没有想到召这些士人入宫还会有礼物送来,于是笑道:“宫中还未赏赐,你们却来送礼了,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宫里勒索你们的财货呢,不过礼多人不怪,你既有心,那么拿来看看吧。”

  前头半截自然只是玩笑话,后头半句语气温和了许多,显然是觉得谢诏有心,颇为欣赏。

  便是对谢诏外形很是厌恶的张太后此时也不由有些改观了,只是她没有吭声。

  正在这时,外有却有太监道:“浙江解元徐谦求见。”

  听到徐谦来了,这些甘做绿叶的士人们不由又打起了精神,文人相轻嘛,姓徐的小子实在太胆大,因此不少人免不了怀着看热闹的心思。

  谢诏的嘴角不由掠过一丝冷笑,此时他巴不得徐谦这时候出现,倒是想看看,徐谦能如何金蝉脱壳。

  宝相楼里的美好气氛也就自此打破,张太后微微蹙眉,显得有些怫然不悦,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你倒是来了,便是泥人都有三分火气,这姓徐的,未免也太不懂规矩了。

  张太后这样想,王太后就更不必说了,她的心眼可未必比张太后好,反而对于别人的怠慢最是耿耿于怀,她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慢吞吞地道:“叫进来吧。”

  过不了多久,徐谦便进了楼来。

  虽然这家伙做出的事有点讨厌,不过等他进来,和谢诏一比,却实在是醒目得多,毕竟一个相貌丑恶,一个相貌俊秀,卖相这东西对男人来说不重要,对女人却是重要得紧,至少这家伙在这个时候给张太后和王太后的印象顿时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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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斗法

  徐谦进了宝相楼,随即躬身行礼,口里道:“学生见过两位娘娘。”

  王太后端坐在凤榻上不做理会,显然这口气还没有消下去。

  倒是张太后道:“坐下说话吧。”

  和徐谦总共说了五个字,也仅这五个字而已,等到徐谦落座,张太后便再也没有关注过徐谦一下,反而笑吟吟地看向谢诏道:“谢卿不是说送礼吗?让我们这两个妇道人家开开眼界罢,也好成全你的孝心。”

  徐谦乖乖地坐在角落里,听着太后对谢诏的温言细语,他原本想要解释一下,可是谁知人家压根就不问,既然不问,自己若是跑去解释,未免有些不敬,因此只能坐在一旁,且先看看再说。

  其实他进了这楼,便受到许多不怀好意的人上下打量,估摸着许多人此时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徐谦心里冷笑,不禁在想:“哼,到时谁看谁的笑话还不一定呢。”

  此时已经有太监呈上谢诏的礼物了,赠予张太后的乃是一支鸡心吊坠,具体是用什么打造的,徐谦也看不出端倪,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打造的技艺极为精湛,纹路清晰,样式新颖。

  便听谢诏道:“家祖曾奉命攻打安南,在安南带兵七年,那里的土人进献了这蓝玛瑙一块,家父为之称奇,于是回京之后命工匠将其制造了吊坠,原本是借以传家之用,到了学生这一代已经传至五代,不过今次学生入宫,其他寻常珠玉恐会唐突娘娘,因此特意敬上这传家宝物,还请张娘娘笑纳。”

  张太后素爱珠宝,如今见这吊坠自是爱不释手,吟吟一笑道:“本该哀家赐你这后生晚辈赏赐。谁知竟是让你拿出了传家宝,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说哀家夺人所好?”

  这本来就是客气,世上哪里有礼物收回的道理?谢诏更加客气。道:“这是学生的一片孝心,张娘娘切莫推辞。”

  张太后沉默一下,也就不再说话了,自然是默许了接受这个礼物。

  这时第二份礼物送来。却是一本古朴书籍,谢诏郑重其事地对王太后道:“这是河上公本的《道德经》的孤本,学生听闻王娘娘好黄老,在杭州时便留上了心。四处打听这本书的下落,终于黄天不负,总算是让学生寻到……”

  他说到一半。王太后已经动容。忍不住连续叫了两个好字。

  嘉靖的父亲兴献王就尊崇黄老之术,王太后耳濡目染,自然也颇有造诣,而兴献王健在的时候,最喜欢收藏各版的《道德经》,其他的版本七七八八早已收于内库,唯独这河上公本的道德经却是没有下落。王太后曾向人感叹,若是能收集到河上公本,先王也就是现在的先帝,当时便是死,只怕也瞑目了。

  谁知道这个时候,谢诏竟是给她寻了来,这不但了了她的心愿,况且她本身就爱好黄老,在她眼里,这份礼物实在不小,虽然先帝已经仙去,只是这本孤本的意义对她来说却是非同凡响。

  王太后连说几个好字,竟是眉飞色舞,忍不住道:“你有这个心思,真让哀家没有想到,哀家素闻你人品庄重,学富五车,怎么,你也懂黄老之术吗?”

  谢诏摇头晃脑地道:“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王太后的眼眸不由一亮,接着他的话茬道:“玄牝即是道也,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谢公子想来,也是有道之人了?”

  谢诏连忙诚惶诚恐地道:“学生不过是耳濡目染,心中向往而已,有道二字,万不敢当。”

  王太后顿时笑起来,道:“你莫要谦虚,方才你那番话却是一语道出了道之本源,哀家粗浅的知道一些,却远远不及你。”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却是大谈黄老道术,这一下子,让那些准备看笑话的士人们不由目瞪口呆,他们可是儒生,是圣人门下,虽然在他们眼里,黄老之术虽不算什么异端,可是谢诏好歹也是自己人,王太后说是国母也没有错,在这种郑重的场合大谈黄老,让许多人无所适从。

  谢诏当然也明白这些士人们的心思,只是这时候也只能如此,哪里还顾忌得上他们的感受?

  于是一时之间,这些士人们的脸色有些尴尬,看谢诏的目光也有点不好了。毕竟这谢诏已有取宠之嫌,来了就算不谈儒术,那也不该谈道术才是。

  而此时的徐谦在冷眼旁观,正在王太后和谢诏说话说得兴致勃勃的功夫,他突然叹了口气。

  王太后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她本来就是挑剔的性子,这徐谦先是迟到,现在又是装模作样的叹息,分明是哗众取宠,她不由冷笑一声,道:“徐解元何故叹息?”

  徐谦不疾不徐,慢悠悠地道:“学生在想,儒生谈黄老,而国母言长生,似乎不是国家之福。”

  一听这话,那些士人们不禁打起精神,不由对徐谦刮目相看起来,这家伙倒是耿直,连这种话都敢说,换做是他们,虽然心里打着小九九,可是终究没有说出来的勇气。

  王太后大怒,道:“大胆,哀家说什么,也和你有关系吗?”

  这已经是完全撕下脸来的训斥了。

  徐谦却是站起来,侃侃而谈道:“娘娘息怒,学生只是以为娘娘既是召问我浙江士子,而我等又都是圣人门下,自然不宜与谢公子谈什么黄老,黄老之说虽有他的道理,只是我大明以儒立国,娘娘既为国母,召问浙江生员,却被这小人谢诏所引导奢谈黄老之术,若是这件事传出去,谢诏固然是能从中牟利,得到娘娘信重,可是对娘娘对皇上都不是好事。”

  徐谦故意把皇上两个字咬得很重,皇帝为什么要撤销镇守太监?无它,无非是沽名钓誉而已,新君登基,正是收买人心的时候,若是这时传出丑闻,引起天下人的议论,那么此前皇上所做的努力都要付诸流水了。

  王太后闻言,竟也不由审慎起来,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她虽然不喜欢徐谦这个刺头,可是话还是有道理的,于是立即不再吭声。

  倒是谢诏大怒,忍不住道:“徐谦,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你忍让,你竟是为了一己私怨,跑到这里来闹事吗?你说我是小人,我谢诏顶天立地,何曾是小人?”

  两宫太后不做声,正是到了徐谦发挥的时候,徐谦冷笑道:“你不是小人是什么?你明知今日乃是两宫娘娘召问儒生,却奢谈黄老,其心可诛。再者,你献上的这些礼物,固然是丰厚无比,可是不要忘了,这些礼物说来说去都是俗不可耐,只要肯花费重金,舍得钱财,用上一点心思,便可置办十件百件,你名为读书人,举止却是如此庸俗,不是小人是什么?”

  谢诏朝他冷笑,道:“我是小人,那你又是什么?”

  徐谦眼睛看都不看他,风淡云清地回答:“虽非圣人,却也算是君子。至少我不会指使人堵在午门,阻挡你入宫。”

  “你……你胡说八道!”谢诏直截了当地呵斥一声,他早已料到徐谦会借故用这个来打击自己,不过这种事无凭无据即是栽赃,所以他并没有迟疑,反唇相讥道:“我阻挡你入宫?你是什么东西?”

  徐谦叹口气道:“你还想抵赖?午门的那个张镇抚已经乖乖如实告知,你若是有胆,便请他来对峙如何?”

  这一下子,谢诏的脸色骤然有些难看了,他不相信张镇抚敢反咬他谢家一口,毕竟这镇抚也算是他谢家的亲信故交,怎么可能轻易把谢家抖出来?可是徐谦说得如此自信满满,倒是让谢诏有些不知所措了。

  徐谦冷冷地看着他,道:“怎么,你不敢?你心虚了?你当然心虚,你这小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敢做这样的事,莫非这紫禁城是你们谢家的吗?”

  最后一段话实在厉害,吓得谢诏冷汗淋漓,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帷幔之后的两位太后一眼,虽然看不出对方表情,可是看张太后和王太后对徐谦放任的态度,却分明也是起了疑心。

  谢诏冷冷一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进宫来是为了吵闹的吗?在太后跟前也敢如此咆哮?”

  徐谦呆了一下,像是突然醒悟了什么,随即道:“你不说我倒是忘了,我进宫来,既是承蒙两宫太后相召,前来拜谒,这其次嘛,和你谢诏一样,也是来送礼的,只是你送的是小人之礼,我徐某人送的却是君子之礼。”

  送礼……

  这姓徐的来之前并没有看到带着什么宝贝,莫非这厮的礼物是凭空变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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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章 :大礼包

  送礼是一门学门,谢家深谙这个道理,所以投其所好,不惜花费重金,讨得两宫太后的欢心。

  可是现在徐谦也说要送礼,还自称什么君子之礼,就有些让人觉得可笑了。

  谢家那是家大业大,人家有这个本钱,想送多大的礼便送多大的礼,就如那份孤本道经,且不说要花费多少银钱,单单耗去的功夫就不知道有多少。

  这也正是因为谢家为了令谢诏成为宫中的乘龙快婿,知道必定绕不过王太后这一关,所以早在一年前就开始筹备,先是四下打听王太后的喜好,然后对症下药,一面让谢诏苦读道经,一面派了无数人在天南地北暗中寻访,中途的转折和所耗费的精力不知有多少,这举整整一族之力的心血,如此功夫,也不过是博得王太后一笑而已。

  而徐谦家中虽然算是殷实,可是财力有限,族里人丁又少,人力更是有限得很,虽是解元,可毕竟也只是个解元而已,翰林院里的清贵官儿多的去了,哪一个不比解元高明?他们能送什么礼?

  只是徐谦说得信心满满,仿佛只要自己的礼物拿出来,就能惊动四座一样,却不免勾起大家的好奇之心。

  张太后道:“你要送礼,不知送的是什么礼,不知哀家有份吗?”

  这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借以活跃一下气氛,方才徐谦对王太后说要送礼,可是任谁都知道,有了王太后的一份,必定少不了张太后,谁敢厚此薄彼?

  谁知徐谦这愣子居然摇摇头,道:“回张娘娘的话,学生只备了王娘娘的礼物,未曾备下张娘娘的礼物。”

  这一下子,宝相楼里的人都惊呆了,甚至许多人连呼吸都已停止,落针可闻。

  这个人……疯了吗?

  你就算讨取了王太后的欢心,却是怠慢了张太后,这要是传出去,张太后的面子往哪里搁,你会有好果子吃?

  张太后虽是恬静的性子,此时也不免有了几分怒意,慢悠悠地道:“哦?你这解元好不晓事啊。”

  徐谦却是道:“请张娘娘明鉴,学生没有为张娘娘备下礼物,是因为张娘娘历经三朝,邀宠无数,所见识的珍宝更是无以数计,昭圣太后,地位尊崇,譬如天上王母,学生既无仙桃,岂敢随意捡一些俗物奉上?”

  这一句话……

  却是说,谢家的那什么传家宝乃是俗物,而徐谦将张太后比作天上王母,不敢随意送礼唐突,实在是大大的拍了一下马屁,若是换做几年之前,正德皇帝还在的时候,这种马屁是起不到作用的,可是现如今,太后有了北宫南宫,这一句话杀伤力对张太后却是巨大。

  不错,她乃孝皇帝时的皇后,正德时的皇太后,嘉靖朝的昭圣皇太后,地位已经超脱,一般的礼物怎么好献上?

  对于张太后这样的人来说,又会稀罕什么东西?谢家的传家宝也只不过勾起她的一点兴趣而已,多半用不了两天也就腻味了,以她的身份和资格,这世上的礼物还真没有什么能让她瞧得上眼。

  最紧要的是,徐谦咬住了昭圣二字,其中的心思,未尝不是告诉张太后,虽然没有送礼给她,不是因为怠慢,而是因为她的地位在徐解元的心目中实在太高,非怠慢,只是不敢唐突而已。

  这一句话比什么礼物都要珍重,也更让人觉得享用。

  只是……

  张太后侧目看了一边的王太后一眼,慢悠悠地道:“你这书生真是信口雌黄,嘴里跟抹了蜜似的,让人打不得,又信不得。”

  这仙音之中虽是带着几分埋怨,可是张太后的心思却是心花怒发,对徐谦的观感竟是直接提升了数节。只是这时候,她却不能表现出这种心思,只得小心隐藏。

  张太后是高兴了,可是王太后的脸色却是僵住,徐谦那话是不是表示她会稀罕徐谦的礼物?

  这姓徐的当真是巴结了一个却又得罪了一个,巴结住了张太后,却是把王太后得罪死了。

  宫中两个太后,本来就在暗中较劲,现在徐谦把张太后比作了王母,那她王氏也是太后,难道就是凡夫俗子?

  王太后这个人最要的就是面子,或者说她本身就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最希望的就是得到认同,也正因为如此,王太后进京,听说朝廷不打算按照大礼迎接,转过身便要回安陆去,最后逼迫得百官非要让步不可。

  正如一个暴发户,有了银子,就免不了要给自己脸上贴金,巴不得到处认亲戚,但凡是和自己同姓,就免不了要攀附一下,以显示自己是真正的贵族。

  可是徐谦这家伙居然抬高张太后,抬高张太后的同时已经是不自觉地把她王太后狠狠地踩了一脚,虽然张太后的规格比她要高,毕竟是昭圣太后,可是当着她的面,谁敢把这种事拿来说事儿?

  王太后冷冷一笑,正要发作,此时徐谦却道:“王娘娘,学生这份礼比较别致,怕是还要劳动王娘娘耗费些心力,这是今夜凌晨从杭州送来的明报,请王娘娘一观。”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报纸,随即转交侍立一旁的太监,继续道:“这份报纸,是前日清早刊发的,其中有一篇文章很有意思,乃是学生恩师于乔公所作,还请娘娘指正。”

  听说送的是报纸,王太后更是不悦,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姓徐的是来踩场子的,莫非是要学那些清流,拿自己来博个清名?

  王太后本想拒绝,再把这没眼色的东西赶出去,可是徐谦提到于乔公,却让王太后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于乔公便是谢迁,谢迁是谁,王太后怎会不知?这是连王太后都不得怠慢的人物,毕竟此人威望太高,不容忽视。

  王太后只得忍住心中不喜,道:“拿来看看。”

  报纸送上,王太后打开报纸第一版,便看到一篇文章,《高德公列传》,看到这里,王太后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这位高德公正是她的父亲,如今已经仙去,可是身为女儿,看到父亲尊号列于报纸之中,却也不得不小心了。

  紧接着她继续往下看:高德公王龚,琅邪王氏之后也……

  只看这一句,王太后顿时喜上眉梢。

  王氏到底出自哪里,其实王太后一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是小户出身,父亲只是个穷酸秀才,只是后来被兴献王看上,这才借此一飞冲天,可是报纸之中却是将他们王家考据为琅邪王氏之后。

  这琅琊王氏出自姬姓,东周灵王太子姬晋因直谏被废为庶人,其子宗敬任司徒,时人称为“王家”,子孙遂以“王”为氏。从宗敬下传到十五世为王翦,王翦与其子王贲、孙王离,三代皆为秦国大将,是秦灭六国、统一天下的功勋之臣。秦末,王离之子王元为避秦乱“迁于琅琊,后徒临沂”。到了汉朝的时,王家为官者亦是不少,而王氏真正鼎盛时则是晋朝,晋时所流传的王与马共天下的王,便是指琅琊王氏,不但权倾天下,更是出过王羲之这样的文豪。若是论起天下十大豪族,只怕这琅琊王氏定能占据一席之地。

  王太后一直有些自卑心理,其一是自己出身不高,其二是名不正言不顺,可是这报纸中的第一句就为她解决了第一个问题,她王太后原来并非是不知从哪里来的野路子,竟也是望族之后,而且还是豪门中的豪门,只是到了父祖这一代家道中落而已。

  想想看,唐时连开国皇室李家都迫不及待的给自己寻老子来做自己的祖宗,到了明太祖朱元璋继位,这家伙倒是有想认朱熹为祖宗的心思,不过后来觉得年代并不久远,毕竟不如人家老子那般历经千年,已经无迹可查,最后只能作罢。可见对于古时的人来说,无论你是公卿王侯,还是庶人百姓,对于这祖宗都极为看重。

  王太后只看这琅琊王氏四字,顿时感觉自己不由的提高了不知多少的层次,竟是自己都有些相信,忍不住颌首点头道:“谢学士写得真好。”

  紧接着她继续往下看,其中有一件高德公的轶事,说是高德公年少时,家贫,赶考途中遭遇一庙,于是借宿于庙中,第二日要走,却被僧人拦住,对他说:“尔有大贵之相,何故老而无为。”

  这一句的意思就是说,你明明贵不可言,为什么年纪这么大,却碌碌无为。

  这位僧人觉得奇怪,却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却分明是在进行某种暗示,暗示王太后未来必定飞黄腾达,可是这么一个小小轶事,却是婉转的道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王家必定大富大贵,且贵不可言,这是老天早已注定好了的,而这僧人不过是个托词而已,就如武侠小说中的世外高人总会寻个穷小子说一句尔骨骼清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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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一章 :娘娘威武

  一篇文章虽然没有肉麻吹捧,可是水平极高,先是解决了王家身份问题,使得王太后的身份陡然变得更具有了合法性,紧接着又解决了王太后本身的身份   按理,王太后并非皇太后,只是因缘巧合,才成为了这个宫殿的主人。

  因此许多人不免对这个野路子出来的王太后心生几分轻视,就如嘉靖皇帝一样,虽然登基,却被人逼着要去认孝宗皇帝做爹,王太后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个,想想看,嘉靖已经认了孝宗为亲爹,那么张太后就成了嘉靖名正言顺的母亲,而她王氏,等于是靠边站了。

  现在朝廷百官们的意思更加离谱,不但要嘉靖认孝宗皇帝做爹,还要认兴献王为叔父。

  也就是说,嘉靖的爹不是爹,而成了皇叔,假若如此,那么王太后作为兴献王妃,岂不是成了嘉靖的叔母?就算给她顶了个皇太后的头衔,这地位终究是尴尬到了极点。

  可是现在,这篇文章为她解决了这个问题,文章中直接将王氏的迹归咎为天意,所谓天子、天子,便是受命于天,也就是说,天子能统治天下,其合法性来源于老天,同样的是,王氏尊皇太后,也并非是人力的原因,也是天意如此。

  这就是高明之处,也是令王太后狂喜的缘故,她固然是爱好黄老没有错,可是和眼下攸关自己切身利益的东西来比,什么黄老之术在这件事眼里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王太后将整篇文章看完,已是心花怒放,随即道:“这明报是什么?哀家只听过邸报,并未听说过明报二字。”

  她身处宫禁,自然对这样的东西不是很关心,所以现在看完这篇文章后,很是关心这明报是什么东西。

  徐谦连忙道:“娘娘,明报和邸报一样,只是邸报乃是朝廷告知天下官府的刊物,可是明报却是读书人的刊物,江南那边最是流行,如今一月的销量已经接近百万,阅读之人比邸报还要多一些。”

  若这只是边边角角的东西,王太后还未必有兴致,听到这东西居然读者诸多,而且多是读书人,王太后骤然大喜,她自然是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看到这篇文章,这个东西出来,比立一百个牌坊都管用,她微微颌道:“这明报倒是颇有意思,哀家很是喜欢,只在江南行销吗?这样的好东西该行销天下才好。”

  徐谦坐在椅上欠身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没有这么容易,要到各处贩卖,少不得要与本地官府打交道,若是对方有意刁难,则此前的努力就全部要付诸流水,江南那边,民风开放一些,容易接受,官员也开明,所以才能畅通无阻,只是……”

  王太后撇撇嘴,道:“无妨,让皇帝下一道旨意昭告天下即可,哀家倒要看看,哪处的官员敢阳奉阴违。”

  皇权时代,假若宫里当真看重某事,地方的官员哪个敢阳奉阴违?若是能请到这个旨,明报就等于正式有了官面上的背景,对于明报的展,将会有无以伦比的好处。

  徐谦连忙喜滋滋地道:“谢王娘娘恩典。”

  王太后却是笑吟吟地道:“你不必谢哀家,哀家之所以如此做,并非是因为你的缘故,而是这明报广开明智,对于教化百姓很有好处,这也是为了我大明社稷着想,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这明报是你办的吧?你依旧任这明报总裁,其他编撰、编修也要给予一定厚遇,宫里不会吝啬,你专心去办事即可。”

  总裁一职古已有之,比如承担编修《永乐大典》的解缙,就曾担任过总裁一职,只是王太后随口一说,却未必当得了真。

  王太后又道:“你这礼物既别致又有意思,哀家看了很是喜欢,自从进了京,人生不知少了多少乐趣,唯有今日看了这个,哀家才高兴了一些。你是浙江解元,如今中了举,现在在京师可还习惯吗?”

  徐谦道:“大致都习惯,就算稍有不习惯的地方也只能入乡随俗。”

  二人说话之间让其他士人泪流满面,话说又不是徐谦一个人从浙江进京,在座的人哪一个不是籍贯在浙江,近几年跑来京师的?王太后现在只顾着和徐谦说话,似乎对他们已经不闻不问了。

  王太后却懒得理会他们,这其实也是王太后致命的缺点,王太后这个人恩怨分明,谁招惹了他,她比谁都恶毒,可要是谁让她觉得喜欢,便什么心窝子都能掏了。

  毕竟比不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张太后,太过性情。

  王太后不由感慨地继续道:“是啊,哀家在安6住了这么多年,突然来京,也有许多地方不习惯,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也只能入乡随俗了。咱们都是外乡人,客居于此,总免不了辛酸的。是了,你原籍在浙江,可有婚配吗?”

  徐谦不由讶然,他当然知道,自己已经博得了王太后极大的好感,这自然也是他的目的,趁机把谢诏的影响狠狠地压下去,可是他似乎忘了,王太后也是广大妇女的一员,一旦成了妇女之友,人家免不了要……

  徐谦顿时大汗,可也只能老实地道:“学生未曾婚配。”

  谢诏听了这话,心里大急,他怕就怕王太后改了主意,坏了谢家好事,于是连忙插了一句:“不过徐谦在杭州倒是有一个红颜知己,姓赵。”

  王太后显然对谢诏的冒失有些不高兴了,她咳嗽一声,没有理会谢诏,又问徐谦:“那么可曾属意哪家小姐?是了,你八字多少,年庚几何?”

  徐谦顿时被这王太后打败,只得又乖乖地答了。

  王太后让太监记下来,笑吟吟地道:“像你这样的青年俊杰却未曾婚配,你现在已是解元,将来迟早要高中,这满朝的王公贵族这么多千金小姐,你这婚配的事,哀家非要做主不可。”

  我x!

  徐谦满腔悲愤,他穿越来这里,唯一庆幸的是自己的爹虽然霸道,却还会听从他的一些意见,不会有婚姻包办的危险。谁知道躲得了初一却是躲不了十五,这王太后居然凑这热闹,莫非包办婚姻逃不掉了?

  王太后笑吟吟地道:“成国公有一女,颇为贤淑,现在待字闺中,不知她的八字如何?”

  徐谦正待拒绝,谁知这时候张太后深深地看了徐谦一眼,慢悠悠地道:“王娘娘,那成国公之女听说有隐疾。”

  “是吗?”王太后侧目看向张太后,道:“哀家竟是不知。”

  张太后微微笑道:“这种事自然不足以向外人道哉,这成国公天天在京师里散布流言,说他女儿如何贵重,其实就是想给女儿找个婆家。”

  听到这话,徐谦心里大大庆幸,心里想:“还是张太后好,若不是张太后,我他娘的岂不是还要娶一个残次品回家供着?好险,好险,差点就要被王太后坑了。”

  谁知张太后接下来道:“倒是我们张家有一个女儿,品相既好,性子也恬然,恭顺贤淑,与徐谦年纪也是相仿……”

  徐谦差点没一头晕死过去。

  这……

  王太后蹙眉,似乎也在踟躇什么,随即莞尔一笑,道:“既如此,倒不妨哀家来做这个媒,索性成全了这一对璧人吧。”

  张太后侧目深看了王太后一眼,道:“若是如此,则感激不尽。”

  谁又晓得,只是这三言两语之间,两个太后已经用她们的眼神完成了一笔交易,所谓斗争,一向既有残酷也有妥协,只是不知张太后妥协了什么。

  王太后随即笑吟吟地看向徐谦,道:“徐解元,你看如何?哀家是一向不为人保媒的,张家乃是公门豪富,贵不可言,你若是肯娶女为妻,对你大有裨益,那毕竟是张娘娘的娘家,将来也少不得对你多有照拂,而哀家既然保媒,自然也不会让你吃亏。”

  徐谦心里想,什么品相既好,性子也恬然,恭顺贤淑,这些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这世上的只有我徐谦骗别人,你们难道还骗得到我?况且张太后的娘家无非是现在的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伯张延龄罢了,这二人在京师是出了名的坏蛋,将来嘉靖早晚要收拾了他们,自己跑去跟他们攀亲,这不是找死?

  只是现在拒绝,未免让张太后下不来台,只怕王太后也不高兴,非要找个好的理由不可。

  他想了想,随即正色道:“请二位娘娘明鉴,张小姐自是极好,只是学生自幼曾立志,大丈夫当需先有功名,再成家立业,现如今学生虽然侥幸中了个解元,只是年纪尚幼,只怕不妥,娘娘厚爱,学生愧不敢当。”

  张太后的脸色不由地露出几分失望,她凝视着徐谦,良久才道:“男儿有这样的心思,却也很好,哀家只是顺口一提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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