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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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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就到这里吧

  因为与徐有容的婚约,青藤宴后,陈长生很自然地成为了京都的焦点,主教大人替他作出的那份宣告,就像是火上浇油,无数人在打听关于他的一切,他的年龄藉贯、与东御神将府的恩怨以及他的实力境界都不再是秘密,所以人们很震惊,很想知道这些天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的实力突飞猛进,竟能在大朝试对战里连胜四轮,进入到最后的名单里。

  轩辕破看着陈长生,张大着嘴,就像看到了一个怪物,唐三十六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究竟吃什么了?我们天天在国教学院里一起吃饭,难道你偷偷开了小灶?还是说你在百草园里偷了些好东西,没告诉我俩?”

  洗尘楼内那间安静的房间里,大人物们也在讨论着陈长生今日的表现。

  “难道他刚才用的是完整版的耶识步?”有人看着徐世绩问道。

  如果费典或者说金玉律这样的老人在场,经历过与魔族那场大战的他们,可以很清楚地辩认出陈长生先前那种变幻莫测的身法究竟是什么,此时房间里的人则只有薛醒川和徐世绩这两名上过北方战场的人可能知道。

  徐世绩神情漠然,说道:“我在前线没有遇到过耶识族人。”

  根据情报,这数百年来雪老城里的耶识族人垩大部分都被那位神秘的黑袍大人征召进了情报机构,很少出现。

  薛醒川的部队曾经捉到过两名耶识族的间谍,春天时那名试图暗杀落落殿下的耶识族人现在也被关押在禁军的大狱里,他想着先前陈长生的步法,摇头说道:“不是完整版的耶识步,但已经有了几分意思。”

  人们明白了他的意思,完整版耶识步的几分意思,在大朝试这种年轻人层级的战斗里,足以发挥很重要的作用,薛醒川想了想,又道:“速度与身法做到了极致,加上签运不错,能进前八,也可以理解,但我不认为他还能继续前进了。”

  大朝试对战的八强已经产生,有像苟寒食和庄换羽、钟会、折袖这样早已声名远播的年轻强者,也有些令人意外的人选,比如圣女峰一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少女,还有一名连教枢处都没有给予太多关注的摘星学院的学生。

  最出乎意料的,还是陈长生。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被淘汰,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显得没有任何道理。

  ……

  ……

  “这太没道理了!怎么可能!他凭什么还没被淘汰!”

  大朝试对战最后八强的名单,被送到了学宫外,写到了昭文殿的光镜外,也传到了离宫外的人群里。

  此时天色已然将暮,夕阳微暖的光线,照耀在那些石柱上,也照在看热闹的京都民众以及自外地赶来的游客身上。

  此时离宫外至少围着数千人,声音很是嘈杂,那些摊贩们呦喝的声音早就已经变得非常沙哑,然而此时人们都在说着同一件事情,抒发着相同的情绪,那件事情是陈长生连胜四场,那种情绪是震惊不解以及愤怒。

  京都民众不喜欢陈长生,但和南方来的那些考生相比,他们也不会更讨厌陈长生,之所以对陈长生连胜四场震惊之余还如此愤怒,纯粹是因为陈长生的表现让他们输了很多钱,甚至有些人已经输红了双眼。

  是的,除了首榜首名,关于大朝试还有很多种赌法,参加大朝试的考生们每轮都有胜利者,也会有失败者,同样,每轮过后,都会有很多民众变成胜利者或者失败者,因为陈长生的关系,今年绝大多数民众都是失败者。

  大朝试每轮对战,外界开出的赔率都不相同,以方便民众临时下注,每轮里陈长生的赔率都极高,到现在,他的赔率依然最高——他今天让某些人狂喜,让更多人亏钱,但始终没有人相信他还能继续赢下去。

  天海胜雪在离宫南面一座茶楼里,静静看着离宫前人头攒动的景象,忽然说道:“如果四大坊还愿意接,五千金押陈长生最终胜。”

  站在他身旁的老管事怔住了,有些犹豫说道:“少爷,他不可能还赢吧?”

  天海胜雪说道:“第一轮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不能赢,结果他赢了。第二轮依然没有人认为他能赢,然后他还是赢了,第三轮如此,第四轮同样,大朝试之前,谁想到他能进入前八?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押他?”

  那位老管事连声称是。

  天海胜雪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说道:“如果他最后真拿了首榜首名,把赢的钱拿去把国教学院的门修好。”

  老管事心想国教学院的院门不就是少爷您砸破的?而且国教学院一直没有修院门,全京都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您替国教学院修门,岂不是等于认输?他很是吃惊,但想着少爷行事必有深意,不敢多言,只是对细节有些疑惑。

  “如果……我是说如果陈长生真的赢了,那会是一大笔钱,就算替国教学院修院门,也花不了这么多钱。”

  天海胜雪望着暮色下的离宫,淡然说道:“如果他真的能赢,我便送他一座白玉院门又何妨?”

  老管事愈发不解,心想就算陈长生拿了首榜首名,但那少年是国教学院的招牌,是国教旧派势力用来挑战娘娘的符号人物,无论如何,天海家也不可能把他收到门下,您如此行事,究竟为的哪般?

  天海胜雪没有解释,拿着茶杯喝了口,忽然觉得有些淡而无味。

  秋山君没有来,莫雨依然在前,大朝试对他来说确实意义不大,但就此放弃,他的心情难免还是会有些复杂。

  ……

  ……

  东御神将府,安静的花厅里,徐夫人看着身前的中年妇人,眉头微蹙问道:“花婆婆,你没有听错?他真的进了前八?”

  花婆婆低声说道:“应该不会错,四大坊把下一轮的赔率已经挂了出来,上面确实有陈家少爷的名字。”

  徐夫人震惊无语,觉得好生头痛,如果那个小子真拿了大朝试首榜首名,那该如何办?

  她看着花厅里的椅子和空无一物的茶几,想起去年初春的时候,第一次看到陈长生时的画面。

  那个少年道士有些拘谨,很干净。

  他没有喝一口茶。

  徐夫人忽然心头微动,想到某种可能。

  东厢房里,刚刚收到消息的霜儿,也吃惊无比。

  她想起了当初在后园里第一次见到陈长生时的画面。

  她无法想象,那个拘谨的、乡下来的少年道士,那个不能修行的废物,居然进了大朝试对战的八强,按照传闻中青藤宴上的表现,他的文试成绩定然是极好的,这岂不是说,他现在只差一步便能进大朝试首榜?

  是的,只要陈长生能够在对战里再胜一轮,进入前四,加上他文试成绩,便极有可能进入首榜。

  问题在于,他还能继续前进吗?还是说,就到这里了?

  ……

  ……

  皇宫深处有座并不大的偏殿,非常冷清,仿佛冷宫一般,黑羊盯着石阶畔的树上结着的青果,犹豫了很长时间,要不要吃,它记得很清楚,上次在百草园里,那个少年喂自己的果子味道不错,只是它现在无法确认,那是果子本身的味道,还是因为果皮上有他的味道。

  宁婆婆从它身边悄无声息走过,低声说道:“胜雪少爷弃权了。”

  圣后娘娘拈着一块香木,香木边缘正在燃烧,缕缕香烟之上悬着颗丹药。

  她的手指缓缓拈动香木,香木燃烧生出的烟轻转,催动着那颗丹药缓缓旋转。

  听到这句话,她手指微顿,于是那颗丹药也静止悬停在了空中。

  她神情微异,片刻后明白过来,感慨说道:“天海家的子弟,终究还是有出息的。”

  这是好事情,也不是好事情。

  天海家的子弟越有出息,她便越无法完全放手,那么大周朝便无法摆脱那个大问题。

  但她终究还是有些欣慰。

  宁婆婆犹豫片刻后继续说道:“国教学院的陈长生,进了前八。”

  圣后娘娘的眉缓缓挑起。

  宁婆婆有些紧张,她很喜欢陈长生那孩子,很担心娘娘不高兴。

  圣后娘娘没有说什么。

  下一刻,她出现在漆黑的地底。

  她轻轻拂袖,穹顶数千颗夜明珠便亮了起来。

  偏寒的白色光线,落在满是冰霜的地面上,照亮了所有画面。

  一名黑衣雪面的小姑娘,虚弱地俯卧着。

  圣后娘娘轻弹手指,那颗丹药落到了那名小姑娘的身前。

  “陈长生还没有被淘汰,你的血还算是有些用处。”

  那名黑衣小姑娘,艰难地抬起头来,盯着圣后娘娘,毫无畏惧,只有厌烦,说道:“这又是什么鬼药?”

  圣后娘娘神情平静说道:“益母草膏。”

  黑衣小姑娘知道像圣后这样可怕的人类,如果想整治自己,有无数方法,断不会在一颗药上做手脚,毫不犹豫把药咽了下去。

  “陈长生……他……能拿首榜首名吗?”她看着圣后娘娘,有些好奇问道。

  “就到这里吧。”圣后娘娘淡然说道。

  下一刻,她来到了北新桥那口废井旁,背着双手,看着夜空里的繁星,沉默了很长时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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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煞孤星

  学宫是教宗大人的青叶世界。这个世界里也应该有日夜,在大朝试的时候却看不到日夜,考生们只能凭借感觉来猜测真实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时辰。他们不知道现在外面已经是深夜,但疲惫与困倦还是如期袭来。

  大朝试对战第五轮之前首先是加赛,从第三十三名到第六十四名,除了天海胜雪和重伤无法继续参赛的数名考生,其余的二十余名考生还要为自己大朝试的最终名次做最后的努力,不过在这之前是一段休息时间。

  离宫教士们向考生们分发食物清水以及丹药,国教学院有落落安排,自然更加丰盛,四人坐在林畔,一面吃着饭菜,一面低声讨论着稍后的对战,唐三十六和轩辕破的加赛没什么好说的,主要是在为陈长生分析对手。

  苟寒食表现的风清云淡,给人一种强大到无法战胜的感觉。除了他,狼族少年折袖毫无疑问是最危险的对手,虽然他先后与关飞白和七间激战两场,损耗极大,还受了些不轻的伤,依然不可轻视。

  陈长生想要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这两个人便是他必须要越过的两座高峰。

  想到这里,唐三十六对这件事情忽然没了兴趣,因为怎么看,陈长生都不可能打赢这两个人。

  他望向溪畔,忽然说道:“你们不觉得离山那四个人和我们四个人很像吗?”

  离山剑宗四人在溪畔吃饭闲聊,气氛似乎不错。

  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折袖也在吃饭。

  他吃饭的时候很沉默,动作很缓慢,显得特别认真,仿佛离宫提供的普通食物是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唐三十六看着那处,微嘲说道:“我还以为这个狼崽子不会吃饭。”

  轩辕破不解,说道:“怎么能不吃饭呢?”

  唐三十六说道:“我以为他只吃冰雪,嚼肉干,或者喝鲜血什么的。”

  陈长生说道:“那是怪物。”

  唐三十六很认真地问道:“难道你们不觉得他就是个怪物?”

  轩辕破想了想,摇头说道:“我觉得还好。”

  唐三十六懒得理他,转头问道:“陈长生,你打不过他吧?”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也许吧。”

  唐三十六望向远处的折袖,忽然说道:“我忽然有种冲动。”

  陈长生好奇问道:“什么冲动?”

  唐三十六说道:“和这个狼崽子交朋友的冲动。”

  陈长生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确认他是认真的,不由很是吃惊,想了想后说道:“你看他像是个需要朋友的人?”

  大朝试开始前,离宫外人山人海,折袖一人看朝阳,进了昭文殿,他直接离开了文试现场,一人走过那片林海,掠过那道青江,站在山上的亭子里,背对着所有考生,孤单地像是没有妈妈一样,这样的人会需要朋友?

  “你们难道不觉得他很孤?”唐三十六看着陈长生三人问道。

  他这里说的是孤,不是孤单也不是孤独,只是孤伶伶的一个字,于是显得越发孤。

  陈长生怔了怔,说道:“谁都看得出来,所以我不认为他需要朋友。”

  唐三十六摇了摇手指,说道:“我与你的看法完全相反,我认为像他这样孤的人,最需要的就是朋友。”

  轩辕破在旁好奇问道:“你想和折袖做朋友?”

  “不行吗?”唐三十六反问道。

  陈长生的视线落在人群外围,看着那名低头沉默进食的狼族少年,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以为你不喜欢他这样的人。”

  唐三十六的视线随他而去,也落在折袖身上,说道:“是的,模仿孤独,冒充绝望这种事情,我以前经常做……你们知道的,我很厌憎那样的自己,自然也不会喜欢这样的他。”

  陈长生收回视线,望向他问道:“那你还要坚持和他做朋友?”

  唐三十六说道:“如果他成了我们的朋友,还好意思对你和落落殿下太狠?”

  轩辕破忍不住叹道:“部落里的长辈们说的没错,人类……果然都是坏人。”

  “不是人类。”陈长生纠正道:“是一个叫唐棠的人类。”

  唐三十六懒得与他争辩,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草屑,说道:“试试总没错,他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我给杀了。”

  落落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此时才轻声说道:“先生说的没错,孤单的人不见得需要朋友,至少……斡夫折袖不会是这样的人。”

  陈长生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唐三十六从席上拣起还没有怎么吃的半只烧鸡,又拿了两张油纸胡乱包了包,便向人群外围走了过去。

  国教学院数人的谈话,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但他这时候忽然离开林畔,而且看方向,应该是要去斡夫折袖处,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考生们很是吃惊,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青矅十三司和圣女峰的少女们脸上更是流露出担忧的神情。

  在这些少女们看来,无论唐三十六说话再如何刻薄,行事再如何嚣张,始终都是飘然出尘的世子公子,而折袖再如何沉默,替人类与妖族立下多少功勋,始终都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冷血怪物,此时见他向折袖走去,自然难免担心。

  这个看脸的世界,确实不怎么公平。

  正在溪畔吃饭闲聊的离山剑宗四人也有些吃惊。关飞白看着唐三十六神情微异问道:“这个家伙又准备发什么疯?”

  青藤宴上,唐三十六对离山骂的太狠,他对此人殊无好感。七间望向人群外围那名狼族少年,鼻翼微微掀动,呼吸变粗,显得很是生气。苟寒食有些不解,心想先前小师弟与折袖那一战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他如此生气?

  洗尘楼前石坪面积极大,有林木幽然,亦有小溪淙淙,折袖坐着的地方,则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块平滑的岩石。

  唐三十六走到那块岩石前,看着以那种怪异姿式跪在、或者说蹲在地面的折袖,忽然间有些犹豫。

  折袖没有理他,沉默地进食。

  唐三十六沉默看着他,过了段时间后,忽然说道:“如果别的人注意到你进食时的细节,一定会认为你很可怕。”

  折袖饮了口离宫提供的果汁,然后抬起头来,望向他。

  从大朝试开始到现在,唐三十六是第一个主动与他交谈的人。

  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你进食的速度很慢,很不大气,更像个闺房里的小垩姐,你咀嚼的时候很认真,嚼米饭时十二下,嚼牛肉时则是三十下……这并不有趣,只能证明你太自律,换句话说,你对待自己非常严苛。”

  折袖静静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但也没有低头继续进食,结束这场单方面的对话。

  “或者是因为雪原上的食物太少,或者是因为那里缺医少药,更没有青矅十三司的女教士随时替你治疗伤势,所以你活的很辛苦,你珍惜能够获得的所有食物,却绝对不会暴食暴饮,以避免身体出现问题,在那种鬼地方,或者普通的胃疼,都能让人生不如死。”

  唐三十六说道:“但我不会觉得这样的你很可怕,因为我见过和你很像的人,那个家伙也很注意生活里的所有细节,我时常在想,像你们这样的人、像你们这样怕死的人,真的很应该互相认识一下。”

  他说的自然是陈长生。

  折袖顺着他的手指望向林畔,沉默片刻后继续低头进食,不再理他。

  唐三十六把纸包搁到他身前解开,问道:“你需要朋友吗?”

  油纸包里是半只烧鸡,半只烧鸡只有一只鸡腿,先前已经被陈长生夹给了落落,有些残缺,而且搁了段时间,烧鸡有些冷了,鸡油凝在油糊糊的鸡皮表面,看像真的不是太好,最关键的问题在于,烧鸡真不是什么健康的食物。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这只烧鸡后,折袖居然开口说话了。

  大朝试开始以来,他只说过两句话,而且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听到,没有人知道他的声音是什么样的。直到此时,唐三十六才知道他的声音并不沙哑难听,与传说中的狼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折袖的声音很清冷,语速很缓慢,字与字的间隔有些长,就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孩童,又或者是忽然能够说话的哑巴。

  他看着唐三十六面无表情,缓慢至极说道:“我命犯天煞孤星,注定孤独终生,所以,我没有朋友。”

  ……

  ……

  天上有无数颗星星,或者有颗星辰远离星海,在极容易被忽略的角落里,孤单至极。

  或者那颗星真的名为天煞。

  或者折袖点亮的命星,真的就是那颗天煞孤星。

  但不管这些是不是真的,他言语里的冷漠意味非常清楚,他不需要朋友,他要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

  如果是一般人,或者在此时便会知难而退。

  但唐棠不是一般人,他是个话痨。

  在和陈长生结识,尤其是正式进入国教学院之后,他这个隐藏属性得到了充分地释放。

  “没有朋友,不代表不需要朋友,你看我怎么样?”

  他看着折袖情真意切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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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九章 那就这样吧

  即便是折袖这样命犯天煞孤星的人,都被唐三十六情真意切的态度震住了。

  他看着唐三十六,想要说些什么,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但他的眼神让唐三十六觉得有些受伤,因为他往常看庄换羽或者天道院里别的同窗的时候,眼神大概也是这样——他非常清楚,这种眼神是用来看白痴的眼神。

  “如果你觉得我不行,陈长生怎么样?先前我便对你说过,这个家伙和你很像,同样怕死,吃东西也都特别挑剔,你米饭嚼十二下?嘿,他可是要嚼二十下的怪物,茫茫人海之中,能够找到与自己如此相似的人,何其不易,难道不应该珍惜?”

  唐三十六挥舞着手臂,兴垩奋地说道。

  折袖依然没有什么反应,继续吃着离宫提供的饭菜。

  他有些无奈,指着林畔那个如小山般槐梧的妖族少年说道:“如果你是觉得人类不可信任,那我强烈推荐轩辕破,老实诚恳,世间第一等!”

  折袖依然不理他。

  “你这是逼着我要使出最强大的法器啊?”

  唐三十六说道:“好!你名头也不算小,让落落殿下和你做朋友也算值当!怎么样?我想你再也挑不出更好的朋友对象了,你和她都是人妖,不,妖人,身世和遇到的问题相似,做朋友之后,不说从殿下那里能得多少好处,至少遇着困难时也能互相参讨不是?”

  这时候的他哪里还有汶水少年公子的飘然出尘模样,完全就是个推销货物的优秀商人。

  折袖在听到落落殿下的名字后,终于再次抬起头来,望向林畔,目光里的情绪有些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唐三十六觉得事有可为之时,折袖用缓慢的语速说道:“我不需要朋友,孤独者才能强大。”

  听到这句话,唐三十六没有恼怒,反而敛神静气,变得严肃起来。

  他盯着折袖的眼睛,说道:“狼,从来不像人们想象中那样,是孤独的。”

  折袖回视着他,目光微显锐利。

  唐三十六继续平静说道:“你之所以是孤独的,那是因为你不为族人所容。”

  折袖的目光骤然寒冷,仿佛一把染了霜的刀。

  唐三十六视若不见,说道:“狼族向来集体作战,不是吗?知道是你后,很多考生都在猜测你为什么会离开雪原,不远万里来京都参加大朝试,陈长生认为你是不甘心在青云榜上被落落殿下挤到第二,所以要在大朝试上战胜殿下为自己正名。”

  听到这句话,折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意外国教学院对自己的警惕。

  唐三十六继续说道:“苏墨虞在被你重伤之前也说过,他认为你就是单纯喜欢战斗,大朝试对战给你提供了这种机会。”

  折袖看着他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唐三十六说道:“陈长生的担心有一定道理,但那不足够,不然这两年里你早就已经杀到圣女峰去找徐有容的麻烦了。”

  折袖摇头说道:“我打不过她。”

  唐三十六怔了怔,没有纠缠这个问题,继续说道:“我也不认为苏墨虞的猜测正确。你就算喜欢战斗,想在战斗中提升自己,也必然是要分出生死的那种战斗,大朝试对战在你眼中,应该和一场游戏没什么区别,对你能有多少吸引力?”

  折袖用沉默表示同意。

  “那么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来参加大朝试究竟为了什么?”

  唐三十六看着他说道:“说出来,或者我能满足你。”

  “我……不要朋友。”

  折袖的语速依然极其缓慢,听上去令人有些痛苦。他看着唐三十六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要……钱。”

  一片安静,微风吹拂着油纸的边缘,发出簌簌的声音,烧鸡的油腻味道被吹淡了些。

  唐三十六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因为他很震惊。

  他离开林畔来与折袖说话,自然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无论折袖想要什么,哪怕是再古怪的东西,他都不会觉得意外,并且愿意替他去弄,陈长生要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需要折袖做事,为此国教学院付出再大的代价都值得。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折袖要钱。

  大陆年轻一代里,折袖毫无疑问是最冷傲孤绝的那个少年,要的却是这个世界上最俗气的东西。

  唐三十六用很长时间才确认折袖不是在说笑话,说的是真心话,于是更加震惊。

  “钱?”

  “是的,我要钱,很多的钱。”

  “为什么?”

  折袖没有回答。

  微风轻拂油纸,烧鸡渐冷。

  唐三十六也冷静下来,看着他说道:“我很有钱。”

  折袖说道:“我知道。”

  唐三十六问道:“数目?”

  折袖说道:“看具体情况。”

  唐三十六沉默片刻后说道:“成交。”

  折袖望向他,神情淡然说道:“我还要一些东西,希望你们能给我。”

  唐三十六微微皱眉,问道:“我们有那些东西?”

  折袖说道:“有。”

  唐三十六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原来……你参加大朝试的目的,从开始到现在,就是国教学院?”

  折袖说道:“是的。”

  唐三十六问道:“是殿下还是谁?”

  折袖说道:“不是你。”

  唐三十六明白了,折袖是冲着陈长生来的。

  他想了想后说道:“他很想拿首榜首名,所以我想,只要你不是要他的命,那么什么都可以给你。”

  折袖说道:“我不要他的命。”

  唐三十六点点头,说道:“那就这样吧。抽签结果出来后,我们再商量怎么办。”

  折袖没有接话,而是问道:“可以吃吗?”

  他的目光落在那半只烧鸡上。

  ……

  ……

  回到林畔,看着陈长生三人投来的目光,唐三十六顾不得说什么,先拿起茶壶连灌了三杯温茶。陈长生这才注意到,他的后背全部都被汗打湿了,额上也满是汗珠,赶紧从袖子里取出手帕递了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折袖出了名的冷血暴戾,但唐三十六是什么性情的人物,自然不可能被吓成这样。

  “被吓的。”唐三十六用手帕把脸上的汗水擦掉,看着他们面带余悸说道。

  陈长生有些无语,心想折袖做了什么事情,竟把你也吓着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狼崽子居然是个……死要钱的。”

  唐三十六看着他们说道,在死字上面专门加重了语气。

  要钱不说,还是个死要钱的。

  “怎么可能!”

  落落和轩辕破异口同声说道,他们来自妖域,那里关于折袖的传闻更多,怎么也不能相信唐三十六的说法。

  “他真的就要钱!”

  唐三十六有些恼火说道:“不信等会儿你们看。”

  陈长生想了想,问道:“除了钱他还要别的吗?”

  “嗯,他还想要你的一个东西。”唐三十六说道。

  “你答应他了?”陈长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

  唐三十六理所当然说道:“又不是要你的命,我凭什么不答应?这种机会我可不认为还有第二次。”

  陈长生有些无奈,说道:“你连他要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替我答应?”

  唐三十六反问道:“你想不想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

  陈长生想都不想,说道:“不是想拿,而是一定要拿。”

  唐三十六说道:“如果那个狼崽子不帮忙,你觉得自己有多少机会?”

  陈长生向溪畔看了眼,苟寒食这时候正在与他的师弟们说着些什么,可能是在讨论先前关飞白、七间与折袖之间那两场战斗,看苟寒食的神情,应该是在对关飞白和七间做指导,而不是想从战情回顾里获得些什么。

  他望向唐三十六,有些不确信回答道:“三成?”

  唐三十六看着他冷笑说道:“你能再不要脸些吗?”

  “对我家先生尊重些。”

  落落不悦道,然后转身望向陈长生,有些不安说道:“三成……是不是太多了些?”

  唐三十六哈哈大笑起来,惹得很多考生纷纷侧目。

  陈长生摊手说道:“好吧,如果现在对上苟寒食,我看不到自己的机会在哪里。”

  落落说道:“如果我下轮能抽中他,或者先生的机会能大些。”

  唐三十六摇头说道:“必须让折袖和他再战一场,这样才能说有些机会。”

  陈长生问道:“可是抽签不见得会按照我们的想法进行。”

  “折袖抽中别的人也无所谓,现在他就像殿下一样,要负责替你扫清对手。”

  唐三十六说道:“他和殿下,就是你拿首榜首名的两尊门神。”

  听到门神二字,陈长生想起地底那片漆黑的空间,想起石壁上那两位传奇的神将,想起被铁链束缚的那条黑龙,忽然生出很多担心。

  “这种时候走神是不是不大合适?”唐三十六有些恼火说道。

  陈长生说道:“你继续。”

  唐三十六说道:“我想说的是,能够让折袖从最危险的敌人变成最强大的帮手,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有理。”

  唐三十六又道:“所以你要感谢我。不是谁都能说服那个狼崽子,和他说话很费劲,更费神。”

  陈长生说道:“谢谢。”

  “你们是不是想的太多了?”轩辕破看着他说道:“首先你得打败自己的对手,可能是庄换羽,可能是钟会,甚至下一轮你就可能遇到苟寒食,如果打不赢,就算折袖真的肯帮忙,和咱们也没啥关系了。”

  林畔一片死寂。

  唐三十六有些恼火,说道:“太诚实的孩子,说的话总是容易令人生气。”

  轩辕破不服气说道:“那是因为诚实孩子说的都是真话。”

  陈长生望向人群外远处,折袖正在岩石上沉默地吃鸡。

  “那就这样吧,等抽签结果出来再说……另外,下次给他弄只整鸡吃吧,看着怪可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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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章 简单一剑

  折袖究竟要什么,这是陈长生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情一一经过认真回想,他确认没有看错,进入学宫的时候,折袖确实回头看了落落一眼。正是因为那一眼,让他觉得这个狼族少年非常危险。谁能想到,唐三十六提着一只烧鸡过去,便把对方收买成了国教学院的帮手。

  这听起来确实太过荒谬,但真的发生了。

  落落也在看着折袖,情绪有些复杂。

  对绝大多数年轻修行者们来说,大朝试可以说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但对某些人来说,大朝试只是一个机会,一个用来换取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的机会,换句话说,看似神圣庄严的大朝试其实就是一场拍卖会。

  天海胜雪退赛,折袖答应了国教学院的交易,都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么陈长生呢?她很清楚他对名声没有任何追求,那么他为什么一定要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她曾经问过他,唐三十六也问过,但他始终没有给出过答案。

  对战加赛进行的波澜不惊,唐三十六轻松地战胜了自己的对手,轩辕破的签运不错,没有遇着青云榜上的强者,也很顺利地获得了胜利,与之前的文试成绩综合考虑,轩辕破能不能进三甲还不确定,唐三十六自然没什么问题。

  接下来的八强战依然是抽签,只不过现在人数已经不多,所以直接分成了上下两区,一次抽剑便决定了稍后所有对战的顺序。

  抽签的结果是落落对上了那名槐院少年钟会,苟寒食的对手是那位圣女峰的少女,折袖的对手是摘星学院那名考生,陈长生的对手则是庄换羽一一四场对战里有两场内战,离山剑宗与圣女峰分属同门,折袖是以摘星学院考生的名义参赛。

  这并不符合唐三十六的设计。

  在他看来,最好的抽签结果应该是折袖对苟寒食、落落殿下对庄换羽,下半区则是钟会对那摘星学院的考生,陈长生对上圣女峰那名少女。这样苟寒食就算战胜折袖,接着还要与落落殿下硬拼,连续两场硬仗,苟寒食再强也得腿软。而陈长生皮糙肉厚,相对而言,赢圣女峰那名少女的可能性最大,如果他接下来能越过钟会这一关,说不定还真能拿个首榜首名。

  而现在,苟寒食只需要胜了折袖那一场,便能进最后的决战一一很明显,那位圣女峰的少女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当然,这样的抽签结果也有好处,那就是陈长生只需要战胜庄换羽,便能进入决赛,因为落落应该能战胜钟会,而当下一轮面对陈长生的时候,她肯定会弃权。

  最先升始的,是陈长生对庄换羽这场对战。

  今天大朝试,庄换羽像天海胜雪一样沉默低调,只不过天海胜雪的沉默低调是因为他早就已经做好了退赛的准备,庄换羽的沉默低调却是为了走的更远些,而且他在前面几轮里没有遇到需要他展露锋芒的对手。

  庄换羽在大陆年轻一代强者里名声极响,在青云榜上排名十一,是京都青藤诸院排名最高的那个人,是天道院的骄傲一一除了前三之外,青云榜前半段的这些人的实力都相差极小,他肯定是陈长生在对战里遇到的真正意义上的最强对手。

  洗尘楼里很安静。

  庄换羽看着陈长生面无表情说道:¨你今天的运气不错。”

  从对战第一轮到现在,陈长生遇到的最强大的对手便是霍光以及上轮那位来自霜城的青云榜排名二十余位的青年,听起来已经够强,然而今天参加大朝试的强者不知凡几,他没有遇到离山剑宗的人,也没有遇到折袖等人,从概率上来说,确实运气不错。

  ¨你的运气也很好。”陈长生看着他说道。

  这也是实话,对战升始至今,庄换羽连同等级别的对手都没有遇到过,如果要说签运,无论陈长生还是谁都无法与他相提并论。这已经不再是运气的问题,而肯定是国教内部有人在抽签的环节做了手脚。

  天道院作为国教下辖学院的领悳袖,无论茅秋雨和庄副院长如何想,国教都必然会推出一个代表性的学生出来,尤其是最近大半年国教学院隐隐已经有了复兴的征兆,国教自然不会允许天道院的风采被完全抢走。

  ¨两个运气都很好的人相遇,我想,应该不能继续依靠运气了。”庄换羽看着他说道。

  不能再依靠运气,自然只能依靠实力。

  这时候,主持对战的离宫教士在楼上问道:¨准备好了吗?”

  庄换羽点了点头。

  陈长生却摇了摇头,然后他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走回洗尘楼檐下,把脚下那双崭新的皮鞭脱了下来,然后放到了石阶下,摆放的非常整齐,就像是去别人家作客一般。

  二楼那间幽暗的房间里,响起几声轻噫。莫雨的秀眉微微挑起,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睛深处却有一抹极淡的笑意。陈留王一直暗中注意着她的表情,尤其是每次陈长生出场的时候,此时见她有此反应,不禁更感疑惑。

  陈长生赤着脚重新走回场间,脚掌的边缘带上了些许黄沙。

  他抬起右手,握住腰畔短剑的剑柄。

  随着这个动作,洗尘楼内变得更加安静,二楼那个房间里的大人物们没有说话,目光却变得明亮起来,神情微显凝重。

  先前战胜那名霜城青年强者的时候,陈长生依然没有拔剑,靠的是诡异难测的耶识步,最终凭借的是速度与力量,但看起来,这一场他已经做好了拔剑的准备,看来,面对庄换羽这种级别的强敌,他不能再有任何保留。

  依然没有人相信他能战胜庄换羽,虽然他在前几场的对战里,展现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与速度,更有那套奇诡的耶识步,但他洗髓成功的时间太短,真元数量与真正的强者比较起来太少,完全看不到胜机在何处。

  最根本的问题在于,庄换羽真的很强。

  ¨穿鞋的怕光脚的吗?”

  庄换羽的视线落在陈长生沾着沙粒的赤脚上,沉默片刻后说道:¨或者你不清楚,当初在乡下的时候,我也很少有机会穿鞋,更不要说新鞋了。”

  陈长生没有说话,但他很清楚庄换羽想说什么。

  庄换羽是庄副院长的儿子,但在乡间守着病母,熬了很多年才艰难出头,成为如今天道院的骄傲。

  即便现在,他的脚上穿的也是一双普通的布鞋。

  陈长生只是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他看着自己时的眼神也是那般冷漠,隐有敌意,他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此人。

  庄换羽是国教新派重点培养的将来,与国教学院敌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至于他与唐三十六之间的旧怨,其实和关飞白对唐三十六的态度一样,大概都是贫寒出身的穷小子对不珍惜生活的富家公子哥的天然厌憎,那么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升始吧?”庄换羽问道。

  他的语气很寻常,就像平时在天道院修课时,对同窗们发问,可以升始上课了吧?

  陈长生的回应也很寻常,点了点头。

  庄换羽平举剑鞘,左手执鞘,右手执柄,静静看着他,说道:¨请。”

  陈长生右手握着腰畔短剑的剑柄,左手平伸向前,应道:¨请。”

  这场对战就这样寻常的升始了。

  然而一升始就极不寻常。

  锃的一声响,庄换羽抽剑出鞘,看似随意地向身前的空中挥出。

  只是看似随意,实际上这一剑极为专注,剑锋割裂空气,留下一道笔直的线条,与地面绝对平行,没有任何偏差不是所有的剑,都能斩出如此平直的线。

  庄换羽的剑,斩出一条直线。

  十余丈外,却生出了一道弧线。

  那是一道微圆的弧光,非常明亮。

  这道明亮的弧光,并没有出现在空中,也没有出现在沙地上,而是出现在陈长生的眼睛里。

  陈长生的眼睛很透亮,眼瞳很黑,不似夜色深沉的那种黑,而是更干净的一种黑。

  一抹微弧的剑光,出现在他的黑瞳里,非常清晰。

  那是因为,庄换羽手中的剑,在空中挥出的那道直线,瞬间破空而至,无视十余丈的距离,来到了他的身前。

  这道剑光距离他的眼睛,只有三尺不到。

  那道剑光来的太快,以至于两端有些迟滞,起剑时平直的线条,来到陈长生身前后,竟变成了一条弧线这是一道完美的弧线,无论陈长生如何应,都很难将其击破,因为弧线最为坚固,同时,他也很难防御,因为无论他击中这道剑弧的哪一处,这道剑弧线条其余的部分,便会依循着高速,变成一个圆圈,将他的身体包裹进来。

  这场战斗很寻常的升始,升始的极不寻常。

  庄换羽一出手便是天道院威力最大的剑招,临光剑。

  二楼房间里响起微不可闻的赞叹声。

  很简单的一剑,却能看出庄换羽的修为非常不简单。

  即便放在整个大朝试里来看,他的这一剑,也可以排进前三。

  陈长生如何破这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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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一章 闭眼不见,百剑生

  黄沙离地而起,仿佛沙暴,陈长生骤然消失不见。

  只听得啪的一声碎响,洗尘楼的石壁上出现一道清晰的剑痕。

  陈长生的身影再次出现,离原先站的位置,已有两丈之远。竟无法看清,他是如何到了此处。

  他用余光看了眼,只见石壁上那道剑痕深约寸许,隐现白色的石质。

  这里是教宗大人的青叶世界,在虚实之间,建筑异常坚固,而且洗尘楼里本来就有防御阵法,庄换羽看似随意挥动的一剑,竟能在石壁上留下如此深刻的剑痕,可以想象如果先前落在他的身上,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即便他现在身体的防御能力强的难以想象,也不可能直接硬接这一剑。

  幸运的是,他没有想过破庄换羽的这一剑,也没有想过挡,从一开始的时候,他想的就是先避开这一剑。

  就在庄换羽抽剑的那一瞬间,他便动了,当那抹凛厉的剑光在他的眼中亮起的时候,他的右脚已经踩进了地面铺着的黄沙里,然后倏然而动。

  如果满地黄沙可以映射真实的夜空,他最先站的位置便是参星所在的位置,此时在的位置,是亢星的位置。

  他把黄沙拟作风雪,借的是风雪意,走的是星宿位,身法诡异难测,正是耶识步。

  “这就是耶识步?”

  庄换羽看着他平静说道,没有因为他避开自己的剑光而动容,很明显,陈长生在前几轮的表现,他已经完全知晓。

  陈长生没有说话,右手依然紧握着剑柄,视线微低,落在庄换羽握剑的右手上。

  庄换羽向前走了一步,平伸长剑,意态极为从容。

  陈长生看得清楚,他握剑的右手微紧,指节微白,这便是发力的征兆。

  数道剑光,无声无息越过十余丈的距离,来到他的身前。

  陈长生依然动在剑光来临之先,神识凝为一线,身形陡然加速,看似向西踏了两步,变幻之间却来到了后方。

  依然是耶识步,这一次他踏的是东方七宿之间的线路。

  锃锃锃锃数声极为清晰的切割声,在他右后方的石壁上响起。

  石屑簌簌落地,四道清晰的剑痕显现出来,凌厉至极。

  庄换羽神情平静,向前再行一步,与陈长生的距离再近一步。

  陈长生盯着他握剑的右手,神情凝重。

  庄换羽的剑太快,太凌厉,战斗刚刚开始,只不过两次挥剑,他便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二楼上隐隐传来一声赞叹。

  那是对庄换羽的赞叹。

  大朝试对战前数轮,庄换羽没有遇到任何强敌,表现的很寻常,完全没有京都诸院年轻一代领垩袖的气质,竟有些被人忽视。

  但他曾经胜过七间,随后一直在天道院里静修,所以青云榜的排名才始终在十位左右,那是因为他的目标是秋山君,而秋山君已经不在青云榜,事实上他认为自己有进入青云榜前三的实力,即便遇到折袖,他也毫无畏惧。

  天道院的骄傲,自然有资格骄傲。

  这样一个骄傲的青年强者,面对陈长生,竟一上来便施展天道院的绝学,说明他很看重陈长生,也说明他不想给陈长生任何机会。

  陈长生的身法太快,太诡异莫测,如果他有与身法相配的攻击能力,那么说不定真的可以威胁到他。

  所以庄换羽不给他任何攻击的机会,直接凭借凌厉的剑意把他压制在靠着石壁的范围内。

  这便是境界与实力都处于绝对优势的强者的碾压,就像落落先前碾压那名槐院书生一样。

  再次挥剑,又有数道剑光破空而去。

  凄厉的破空声不停响起。

  洗尘楼内黄沙渐起。

  剑光在其间不停疾掠,有如闪电一般。

  石壁上不停有剑痕出现,清晰,深刻,仿佛是匠人正在上面镌刻一幅书法。

  地面的黄沙上出现很多足迹,有些在西面,有些在东面,其间毫无规律。

  嗤的一声轻响。

  陈长生出现在靠近石壁的某处,他的右肩上出现一道很浅的伤口。

  数十道剑光连接而至,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多数,却最终在由柳井位转娄宿的过程里,真元运转出现了滞碍,慢了刹那,被剑光追及。

  庄换羽执剑斜指地面,显得格外潇洒。

  与他相比,陈长生的衣衫上到处都是沙粒,再浅的伤口也是伤口,所以有些狼狈。

  但他的神情依然平静,看着庄换羽执剑的右手,非常专心。

  临光剑是天道院绝学,极耗真元,耶识步这等层级的身法,对真元的损耗自然也极大。

  庄换羽之所以如此自信,直接凭剑法压制陈长生,便是因为他修行勤勉,天赋又高,命星极远,真元数量在同龄人当中堪称巅峰,即便是这般耗下去,也能把陈长生直接耗废,而陈长生根本没有任何破解这种局面的方法。

  “就是这种程度吗?”

  他看着陈长生问道,神情很认真,没有嘲讽的意味,略显疲惫的双眉间有失望的情绪。为了准备大朝试,从青藤宴开始,他日夜修行不辍,就是为了今天这场对战,然而陈长生的表现虽然已经算是非常不错,却依然让他很不满意。

  陈长生的呼吸有些急促,连续使用耶识步以及把速度催至极致,他体垩内并就不多的真元消耗殆尽,神识因为要用来计算星位与步法也变得极为疲惫,最麻烦的是,庄换羽的剑太过凌厉,他勉强闪避,却无法攻击到对方,那么终究是个败局。

  他不想失败,他必须展开攻击。

  就在庄换羽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右脚再次踏向身前的黄沙,但这一次,他没有用耶识步,而是把力量尽数传输到脚底,那夜见黑龙之后奇异获得的恐怖力量,瞬间让地面裂开数道缝隙,他的身体拖出一道残影呼啸而去嗤啦一声,庄换羽剑出无声,剑光破空的声音却极清晰。

  陈长生此时的速度快到难以想象,眼看着便要与那道剑光相遇,却忽然间消失无不见他竟是把耶识步的身法隐藏在了冲锋之中黄沙里身影微闪,倏乎间,陈长生便来到了庄换羽的身前这是他第一次离庄换羽如此之近,近到终于可以攻击到对方。

  他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握着剑柄,便要抽剑。

  便在这时,庄换羽剑眉微挑,眼里流露出怜悯的神情,一拳便轰了过去。

  他右手执剑,左手一直垂在身侧,竟是一直慢慢积蕴着真元。

  看似随意的一拳,实际上蓄势了很长时间。

  嗡的一声闷响,仿佛钟声。

  一道雄浑的力量,随着他的拳头击向空中,气浪向着四面八方播散。

  陈长生直接被震飞,在空中翻了很多圈,就像个石头般,向远处的地面落下。

  啪的一声,他重重地落在地上,但不是摔落,因为他的赤足先落在了黄沙上,膝盖半蹲,竟稳稳地站住了。

  短剑横在他的眼前,应该便是这把短剑,挡住了庄换羽隐忍已久的那一记拳。

  他握着短剑两端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即便他的力量再大,对上蕴着如此数量真元的暴击,也有些吃亏。

  “就是这种程度吗?”

  庄换羽向他走来,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说道:“这真令我有些失望。”

  看看陈长生的水准,是他参加大朝试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当他在离宫外、在昭文殿里、在曲江畔、在洗尘楼外的林畔,看到落落与陈长生在一起的画面时,他便愤怒,然后平静,越愤怒越平静。

  陈长生站起来,看着他说道:“击倒我再说。”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形再次消失。

  洗尘楼内黄沙大作,仿佛风雪。

  他把最后的真元尽数压榨出来,神识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计算着方位。

  在风雪般的黄沙里,他的身影时隐时现,一时在东,一时在西。

  只是瞬间,地面上便出现了无数个脚印,密密麻麻,仿佛夜空里的繁星。

  他按照星宿的方位行走,步法诡异至极,极难捉摸,似乎下一刻,便会出现在庄换羽的身前,施出致命的一击。

  临光剑再快,再凌厉,也无法追缀上这种状态下的陈长生。

  他没有看庄换羽的剑,也没有理会周遭的环境,只是自顾自地走着耶识步。

  耶识步踏星而行,借风雪掩形,总有那么一刻,会走到庄换羽的身前。

  看起来,这似乎真的是很精妙的应对。

  弧形的剑光,每每将要斩中他的身体的时候,却往往会擦肩而过。

  庄换羽神情微凛,却不显紧张。

  他看不清楚陈长生的方位,算不到下一刻陈长生会出现在哪里。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他不是在用神识感知陈长生的位置,因为就算能感知到,他的剑也无法及时落下。

  临光剑,从他的手里落下,插进地面的黄沙,微微颤抖。

  他摊开双手,黑发狂飘,真元暴发。

  临光剑的颤抖瞬间变得极为剧烈嗤嗤嗤嗤数百道剑影,脱离剑身而去,瞬间充斥洗尘楼内全部的空间下一刻,数道剑影在楼内偏西北的方位,出现了一丝凝滞。

  陈长生被那数道剑影斩了出来,他的身体重重地撞到石壁上,沿着石壁落到地上,激起数道烟尘。

  他的身上出现三道伤口,鲜血渐溢。

  “现在,我击倒你了。”

  庄换羽睁开眼睛,看着他平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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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二章 燃烧

  临光剑是一套剑法,也是一把剑,是天道院的道剑,更准确来说,一直是庄副院长的佩剑。这把剑没有排进百器榜,但威力与榜上后段的那些武器也相差不远,如果一般人被临光剑连斩三记,哪怕洗髓再如何完美,也会身首分离,至少是身受重伤,不能便起,陈长生却用手扶着石壁站了起来。

  只是终究还是受了不轻的伤,血水从他胸前的三道剑痕里溢出,看着有些恐怖。

  “就是这种程度吗?”

  庄换羽面无表情看着他,停顿片刻后加重语气说道:“就这种程度又怎么有资格做殿下的老师?”

  他这句话里的殿下,自然不是平国公主,也不是陈留王,是落落殿下。

  “如果你真的完全掌握了耶识步,或者能够让我有所忌惮,但你的耶识步终究是假的,或者说只是模仿品,似是而非,又如何能够用来战斗?不过是幻术罢了,只要闭上眼睛,你的身法便不能欺骗这个世界。”

  庄换羽看着他继续说道:“就像你教殿下的那些真元运行法门一样,看似精妙,实际上走的是不能登堂入室的邪路,耍的是小聪明,如果你真的愿意殿下能够有更美好的将来,你就应该让她继续留在天道院,通过研xi玄派正宗功法来破解那个问题。”

  是的,这便是他对陈长生怨念的由来,这便是为什么他对陈长生不满意,他希望陈长生能够更强些,证明给自己和世界有资格做殿下的老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他轻松击败,原来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

  “那是我们国教学院的事情,谢谢你的建议,但我不见得会接受。”

  陈长生抬起右臂,用袖子擦掉下颌上沾着的血珠,看着庄换羽说道。

  庄换羽剑眉微挑,看着他不悦喝道:“难道你还想执迷不悔?事实已经证明,就算你洗髓再完美,防御能力再强,终究不可能是真正强者的对手,因为你的真元数量太过稀薄,境界太糟糕。”

  陈长生沉默不语,低头望向自己紧握的剑柄。

  庄换羽见他没有反应,不知为何更加生气,寒声说道:“修行是大学问,战斗最终还是要靠真元打人。自古以来,修行以洗髓为先,其后方是坐照、通幽,每道关隘自有其道理,洗髓是坐照的前提,却不是战斗的手段,你真元如此稀薄,坐照不过初境,却想凭借着洗髓的能力战胜对手,何其狂妄无知,我说你走上了邪路难道有错?你自己走便罢了,难道还想把殿下带到这条不归路里?”

  洗尘楼里一片安静,只有这名天道院年轻强者的声音寒冷而强悍地回荡着,落到铺满黄沙地上。

  “境界太低,徒呼奈何,果然,陈长生只能走到这里了。”

  二楼那间幽暗的房间里,响起摘星学院院长的声音,有些感慨,有些遗憾,也有些解脱。

  这间房间很大,人们坐在各自的座椅上,沉默不语,听着窗外传来的庄换羽的声音,对于这场对战做出了相同的判断。

  在前一轮的对战里,陈长生能够胜过霜城那名青云榜排名二十余位的青年强者,是因为他把身法速度发挥到了极致,而且忽然施展出的耶识步,让那名霜城高手有些措手不及,最终败在了他近身战时能够充分发挥的力量层面上。

  但这一轮他的对手是庄换羽。

  庄换羽是天道院最出色的学生,修行的是玄派正宗功法,修行的每一步都走的极为扎实稳定,从不冒进,又有学院师长的教诲提点,经验极为丰富,出手便凭借真元以及招式方面的绝对优势,直接碾压了陈长生,根本不给对手任何近身的机会,也自然杜绝了任何意外的发生。

  “茅秋雨院长高足,果然不凡。”宗祀所主教大人感叹道。

  房间里的大人物们观战已久,见过折袖与苟寒食出手,知道庄换羽并不是境界修为最强的那个人,但他却是最稳的那个人,换句话说,他或者很难暴发越境击败像苟寒食这样的强者,但只要比他修为弱的对手,也绝对没有办法战胜他。

  尤其是在看过这场对战之后,人们甚至隐约觉得,庄换羽比传闻里的水准还要更高些,即便与落落殿下或者是折袖对上,只怕也有一战之力,胜负难以提前断定,他这场的对手陈长生,又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是的,观战的大人物们包括在其余房间里的离宫教士们,都已经宣判了陈长生的失败。

  经过几场对战下来,人们已经确认,这名数月前还不能修行的国教学院学生确实已经洗髓成功,但不过是坐照初境,无论真元数量还是精纯程度,又或是别的方面,与参加大朝试的真正强者,还有很大的一段差距。

  陈长生能够走到现在,进入了大朝试对战八强,除了运气,完全依靠他难以想象的速度与力量。而到了现在,他的运气失去了意义,因为所有对手都是真正的强者,速度和力量再如何不可思议也没有意义,因为那些强者可以在境界与真元数量上直接碾压他,只要不像上轮那名霜城青年高手,在战术方面犯下大错,他便没有胜利的可能——境界方面的差距,不是靠努力或者勇气便能弥补的。

  ……

  ……

  “果然还是真元数量最为重要吗?”陈长生看着手里紧握着的那柄短剑自言自语道。

  庄换羽看着他微微皱眉,不知道他此时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陈长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有些木讷,没有人能看出来,他此时的内心正在挣扎,犹豫不决,究竟要不要冒险。

  修行者的真元来自于夜空里的星辰,引星光洗髓的同时,那些蕴藏着奇异能量的星辉,也会进入修行者的身体,只待坐照之时,被修行者的神识触发或者说点燃,变成修行者可以驭用自如的真元。

  陈长生的真元数量确实很少,而且很不精纯,他的经脉都是断的,又如何能让真元运行如自?但他的身体里还藏着很多星辉,换句话说,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自己拥有更多的真元数量,只是那会是场极大的冒险。

  在北新桥废井下的地底空间里,在那条黑龙之前,他不知为何,竟是跳过了洗髓那道关隘,直接坐照成功,他现在的身体强度比当时要强很多,但他依然很难下决心再次坐照,因为一旦失败极有可能便会死去。

  坐照经附注上的那个医案以及他自身的遭遇,都证明了这一点。

  顶着死亡的阴影进行第一次冒险,需要的只是勇气,第二次冒险,则需要更多的勇气。

  好在青藤宴那夜、强行坐照那天,他在地底空间里,在那条黑龙之前,已经经历了两次生死,对于他已经思考了很多年的死亡进行了两次真正的思考,他想通了很多事情——面对死亡,他依然不会投降,但不再像以前那样恐惧。

  就像此时,面对着庄换羽这样的强敌,他不会投降,更不会恐惧。

  他抬起头来,望向庄换羽,说道:“既然如此,那我试试。”

  试什么?除了他,洗尘楼里没有人知道,猜都猜不到。

  陈长生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尽数吐了出来。

  仿佛有气泡汩汩自泉底冒出。

  呼吸之间,他的肺里便几乎没有空气,骤然一空,连空气都没有的空。

  他的识海醒了过来,海面上微澜轻漾。

  一道凝练至极的神识,从他的识海里生成,飘摇而上,不知去往了碧蓝天空里的何处,仿佛将要离开这片天地。

  又一瞬间,那道神识从碧空回到地面,自反而缩,自外而内,进入他的身体,来到那片小天地里。

  他的神识化作一道清风,在那片天地里自由来回。

  清风是他,他是清风。

  他看到了那九道横断的山脉,看到了无边无垠的荒原,看到了那处那片悬在空中的湖水。

  最后,他看到了那片雪原。

  雪原被极深的裂缝,切割成了数十块。

  比前些天他坐照内观的时候,这片雪原要厚了很多,即便此时,还有些雪花在不停飘落。

  这些天他一直都没有停止引星光入体。

  那些雪花都是极纯净的星辉,只要被神识触及点燃,便会变成滋润这方天地的清水,那些清水便是真元。

  用庄换羽的话说,用很多人的话说,用道藏上的无数句话来说,对修行者来说,最重要的真元。

  陈长生犹豫了很短的一瞬。

  他现在真的不怎么怕死,但他不想再次承受那种痛苦,因为那种痛苦极有可能让他当场昏死过去,一旦出现那种情况,这场对战自然输了。

  但终究是要做的事情。

  犹豫归犹豫,那道清风并未静止,飘飘然向东南角的一块雪原落了下去。

  仿佛一把野火,落在堆满枯叶的山间。

  轰的一声,那片雪原猛烈地燃烧起来。

  ……

  ……

  二楼的房间里很幽静,大人物们坐在各自的座椅上沉默不语,等待着陈长生认输,等待着这场对战结束,等待着今年的大朝试终于写下结局,国教旧派势力的企图或者说尝试,遭受到最沉重的打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洗尘楼内忽然生出一道气息。

  那道气息有些狂暴,非常炽烈,就像是有人在楼下点燃了篝火,而且火势极大。

  莫雨神情微凛,长身而起,宫裙在昏暗的房间里拖出一道残影,瞬间掠至窗前。

  她的目光穿过窗上的纸花,望向楼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却有异彩出现。

  在场的大人物们都是境界高深的强者,哪里会感知不出来那道气息代表着什么,根本无人去理会莫雨在先前那瞬展现出来的实力境界,纷纷来到窗前,向楼下望去,随着视线所及,神情骤变,一时竟有些无语。

  楼下石壁前方,陈长生闭着眼睛站在黄沙里,赤裸的双脚旁边,是被他身上淌下的血水打湿的沙砾。

  那道狂暴的、炽烈的的气息,便是来自他的身体。

  人们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境界正在提升,他体垩内的真元正在变多,他的气息正在变强。

  在神识感知中,他变得越来越明亮。

  就像是一堆真正的篝火。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人们站在窗边,看着这幕画面,脸上的神情变得极其古怪,震撼异常。

  陈长生这时候竟开始坐照自观,是在将星辉转成真元!

  问题在于,除了最开始,由洗髓境转入坐照境之时,修行者将以前积累的所有星辉尽数燃烧成真元,会有如此强烈的气息外溢之外,其后修行者引星辉养真元都是涓滴之事,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动静?

  陈长生这是第一次坐照自观?

  不可能,通过前几轮的战斗,人们非常清楚,他现在已经完成了从洗髓到坐照的修行,不然身体里不可能有真元流动。

  那么现在这画面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进行两次初坐照?

  洗尘楼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震撼无语。

  无论是窗边那些见多识广的大人物,还是那些离宫教士。

  庄换羽更是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楼间的温度瞬间变高。

  陈长生闭着眼睛,脚边的黄沙却飘了起来,那些被血水凝作一团的沙砾,经过无形高温的炙烤,纷纷干燥散裂。

  那些血水,都尽数被化作青烟。

  飘舞的黄沙里,陈长生的脸越来越红,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滚烫。

  看着这幕画面,一名圣堂大主教微微敛眉,平静了些。

  他不知道陈长生为什么能够二次初照,但他看得出来,这个少年没有办法控制住体垩内星辉的燃烧。

  “这样下去,他就算不被烧死,神智也会被烧出问题。”陈留王担忧说道。

  只要洗髓成功,修行者的身体,便能承受住初照时,星辉转换成真元所带来的高温与力量。但陈长生此时的坐照明显有些诡异,他体垩内燃烧的星辉数量,似乎太多了些,身体的温度难以抑止不断升高。

  洗尘楼变得越来越热,楼外忽然传来蝉声,仿佛夏天提前来临。

  ……

  ……

  离宫深处有座宫殿。

  宫殿的角落里有只灰色的陶盆。

  盆中有株植物,青茎数枝,却只生着一片青叶。

  青叶的片缘有些微萎,微微卷曲。

  “老了记性果然变差了很多,居然又忘记浇水了。”

  教宗大人走到陶盆旁,看着那片青叶叹道。

  然后他拿起木瓢,伸向盆旁的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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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场新雨洗旧尘

  清水从瓢中缓缓泻出,落入灰色的陶盆里,青叶被水流击打,不停弹动。

  浇完水后,教宗大人把木瓢扔回水池里,背着手向殿外走去,就像做了件极寻常的事情。

  陶盆里的土壤变得湿润起来,先前微萎的青叶回复如初,边缘不再卷曲,叶脉愈发清晰,一颗水珠如露珠般在水面轻轻滚动。

  多日前,教宗大人和主教大人在这里曾经有过一番谈话,当时主教大人说,成熟需要雨水滋润,有时候更需要压力,现在,那片青叶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压力,或者正是需要雨水滋润的时候。

  洗尘楼在青叶世界里。

  陈长生的身体无比滚烫,脸色通红,衣服上的血水早已被蒸干。

  他的气息越来越强,同时,楼里的那股燥意也越来越浓。

  莫雨站在窗边,看着正在忍受着痛苦煎傲的少年,神情依旧漠然,袖中的双手却已经握在了一起。

  “能不能让他停下?”陈留王不易察觉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问道。

  莫雨沉默不语。陈长生此时正处于初照的关键时刻,不要说他闭着眼睛,不知身外事,即便能与外界交流,他也无法停止体垩内星辉的燃烧,如果他可以做到,又何至于现在进入如此危险的局面?

  能够打断这个过程,把他从死亡边缘拯救回来的,只能是外界的力量,而且必须是非常强大、甚至必须是传奇级别的力量。

  在京都,只有两个人拥有这种力量,教宗大人以及圣后娘娘。

  问题在于,陈长生和国教学院正是忠于陈氏皇族的国教老人和那些旧派势力推出来挑战现有秩序的符号,圣后娘娘和教宗大人怎么可能出手?

  洗尘楼里的温度变得越来越高,楼外的蝉声越来越响亮,这是青叶世界做出的反应。

  陈长生终究还是低估了燃烧星辉的危险程度,因为他的身体情况与众不同,自天书降世以来,这片大陆便未曾出现过他这样的情况,哪怕三千道藏里也没有类似的记载,他真的有可能就此死去,或者被烧成一个傻子。

  谁能改变这一切?谁能让熄灭他体垩内无形的火,让青叶世界的温度降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碧蓝的天空里,忽然落下了一滴雨。

  然后,便是千滴雨,万滴雨,一场暴雨。

  哗哗哗哗磅礴的大雨,自天而降,落在洗尘楼的黑檐下,落在黄沙上,也落在了陈长生的身上。

  除了雨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人们望向天空,看着那道雨柱,震撼无语,充满敬畏。

  莫雨的眼中,忽然生出一抹悸意,还有些许惘然。

  没有云,却下了一场雨。

  这雨自然是从世界外来的。

  一位圣堂主教看着这场自天而降的雨,脸上的神情不停变化。

  作为国教六巨头之一,自然清楚这场雨来自何处。

  但作为教宗大人的亲信,他很不理解,为何会有这场雨。

  圣人为什么要出手帮助那个国教学院的少年?

  雨水能洗掉世界的尘埃,也能带走温度。

  雨水落在陈长生的身上,与他滚烫的肌肤接触,瞬间便蒸发成水汽,与此同时,他的体温也在急剧降低。

  洗尘楼里的温度,也正在急速下降,先前仿佛还是盛夏,酷暑难当,一场雨后,便到了深秋,寒意渐起。

  庄换羽忽然觉得有些冷。

  就在先前那刻,他听到了二楼传来的一声咳。

  他不知道是谁在咳,但知道,那个人在提醒自己,必须在这场秋雨结束之前,抢先出手。

  虽然不清楚陈长生的身上究竟在发生什么,但不要给任何意外发生的机会。

  但他没有动。

  因为这场秋雨太过磅礴,在黄沙上冲出道道沟壑,让他生出敬畏之心,不敢逾越。

  不过,那也无所谓。

  因为他是天道院的骄傲,他很骄傲。

  他本就是想证明给整个大陆和落落殿下看,陈长生不如自己,那么在陈长生最强的时候战胜他,是最好的事情。

  一场秋雨一场凉。

  楼内渐渐变得清冷起来。

  暴雨渐疏,变得淅淅沥沥。

  陈长生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透亮,就像是雨珠,可以看清楚这个世界隐藏着的画面。

  身周飘着的黄沙已经落下,外溢的真元尽数敛入体垩内。

  再次初照,从而成功越境的他,此时正处于最巅峰的时刻。

  他举起手中的短剑。

  一道剑意如秋雨般笼罩整座洗尘楼,瞬间来到庄换羽的面前。

  钟山风雨剑第一式,起苍黄庄换羽的脸色瞬间苍白。

  他没有想到,只过去如此短暂的一段时间,仿佛只是落了场暴雨,陈长生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他便变得如此之强那道如秋雨般的剑意,凝练到了极点,所蕴藏的真元亦是强大到了极点。

  他心神微凛之下,竟没有做出应对,便处于了绝对的劣势。

  那道凝而未发的剑意,就像是将落未落的秋雨,离他的眉心,只有一尺不到的距离。

  滴答滴答,黑檐上的雨水缓缓落下,击打在地面上。

  黄沙已被雨水冲走,露出下面的青石板。

  雨水敲打着青石板,单调的声音,令场间的气氛异常紧张。

  陈长生没有继续出剑。

  他这一剑是破境后的第一剑,精神剑势正在巅峰状态,庄换羽一时失神,极有可能被一剑击败。

  但他没有。

  他等着庄换羽醒过神来。

  因为先前他坐照闭眼的时候,庄换羽给了他时间。

  无论是因为那场秋雨在黄沙间冲出的沟壑,让庄换羽不敢上前,还是因为骄傲,总之,他给了陈长生机会。

  所以,现在陈长生要把这个机会还给他。

  洗尘楼里一片安静。

  “少年的战斗,果然不一样。”

  二楼有人感慨说道。

  如果是成年人,在大朝试这样重要的比试中,绝对不会给自己的对手任何机会。

  只有年轻人,才会这样做。

  可能是因为他们经历的事情比较少,身上没有染太多尘埃,又或者是因为这场秋雨洗去了他们身上的尘埃,总之,和成年人相比,他们依然相信公平这种事情,也许这很天真幼稚,但也代表着某种朝气和自信。

  “现在,你打不过我了。”

  陈长生看着庄换羽说道:“认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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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四章 倒山

  陈长生这时候衣衫破烂,胸前有伤,看着要多惨有多惨,如果被唐三十六看着,绝对会嘲笑他被人打的像条狗似的,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要庄换羽认输——看他的神情,不是在说笑话。

  他的态度很认真,语气很诚挚,所以庄换羽很生气,觉得这是极大的轻蔑与侮辱。

  陈长生没有嘲弄他的意图,只是在做冷静的判断。

  不管是因为那场秋雨,还是身体强度提升的缘故,既然燃烧星辉没有把他烧死,那么这便意味着那片雪原可以为他源源不绝提供真元,事实上,他现在的真元前所未有的充沛——与庄换羽之间最大的差距,现在不复存在,他凭什么不能自信?

  “他凭什么这么自信?”二楼窗畔,摘星学院院长皱着眉头问道。

  就算陈长生离奇地进行了二次初照,但京都所有大人物现在都知道,他确定命星,开始引星光洗髓,至今日尚不足一年时间,而庄换羽已经修行了十余年,他凭什么认为自己的真元层级已经追上了对方?

  陈长生用事实向所有人证明,他的自信是有道理的,虽然说不清道理在何处。

  庄换羽盯着他,插在青石板里的临光剑微微颤抖,数百道剑影再次生成,四面八方向他袭了过去,洗尘楼里仿佛再次生起一场风雨。

  陈长生右手握着短剑,位置却稍稍上移,虎口移到了鞘沿之前,等若用手掌把剑柄与剑鞘同时握住,自然无法抽剑。

  他没有抽剑,也没有闪避,也没有用身体硬抗,而是连鞘带剑,横打而出。

  楼内响起虎虎的声音,自然生风。

  数道强横的剑风,与四面八方袭来的临光剑影相接,发出数声闷响,然后那些剑影纷纷碎裂散去。

  以真元战真元,不相上下,以剑破剑影,自然轻松。

  二楼窗畔的大人物们神情微变,终于确认陈长生的修为境界与先前已经截然不同,无论是真元的精纯程度还是数量,他至少已经不弱于庄换羽。

  莫雨袖中握着的双手已经散开,她抚着窗棂,依然面无表情,心情却不像表现的这般轻松。

  她不愿意让人看出自己并不想让陈长生出事,此时也不需要担心陈长生不敌庄换羽,但陈长生的表现,以及他没有道理的真元暴发,让她想起了很多天前那个夜晚,那夜她与圣后娘娘在甘露台上观星。

  那夜,圣后娘娘感知到了有人在京都里定命星,那颗星辰极为遥远,那个人的神识极为宁静强大。

  那个人……就是陈长生吗?

  ……

  ……

  大人物们在二楼窗畔想着事情,楼下场间的战斗已然激烈起来。

  陈长生连剑带鞘,凭着真元强硬地破掉那些风雨般的剑影,身形微虚,下一刻便来到了庄换羽的身前。

  十余丈的距离,转瞬即逝,他没有借用钟山风雨剑的剑势,而是用的耶识步。

  庄换羽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陈长生轻易地破掉他的剑影,让他有些意外,却不能让他再次走神,他的脸上更没有任何惧意,只见他伸出右手,临光剑颤抖加剧,锃的一声从地面飞起,落回掌间!

  擦擦擦擦,十数声连绵不绝的剑声响起。

  临光剑在他的手中仿佛活了过来,锋利的剑刃嗤嗤破空,向着陈长生的身体刺去。

  被那场秋雨冲洗过的地面,残留着些许湿漉的黄沙,那些黄沙被庄换羽的剑带起,变成数十道极细的沙线。

  那些沙线便是剑法,是可以看见的剑的走向。

  陈长生可以凭借真元破掉那些剑影,但要挡住这些闪电般的剑招,则需要更精妙的剑招。

  楼上观战的人们神情变得极其专注,他们都见过或者听说过陈长生在青藤宴上与苟寒食对招的故事,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国教少年和通读道藏的苟寒食一样,知晓无数山门宗派的剑法,不由有些好奇他会如何应对。

  数十道细细的沙线,从各种角度向着陈长生的身体袭去。

  沙线之后,是寒冷的剑锋。

  陈长生依然没有拔剑。

  他的手掌握着鞘沿与剑柄,想拔剑亦不能。

  他握着短剑,就这样打了下去。

  打的异常干脆利落,简洁有力。

  根本不像是剑法,也看不出有任何精妙之处,就像是妇人在河边洗衣服,拿着木槌不停地敲击着石头。

  看似是平常无奇的一击,然而当他举起短剑打落下去的时候,楼上窗边至少有三位大人物惊呼出声!

  “倒山棍!”

  ……

  ……

  是的,陈长生用的不是剑法,而是棍法。

  他自幼通读道藏,博览众书,进入国教学院后也是日夜读书不辍,与藏书馆里的修行书籍比较对照,前十四年读的那些道藏尽数转换为修行需要的知识,论起对世间各宗派山门学院修行法门的认识,除了苟寒食再没有人能比他更强。

  他修行也极勤勉,短短半年时间,他便掌握了很多剑法与别的修行法门,在青藤宴上,他指导落落和唐三十六战胜了关飞白和七间,凭的便是这个本事,然而很多人却忘了,他对那些剑法和修行法门的掌握,更多是纸面上的掌握。

  他知道汶水三式应该如何使,连山七剑的顺序与角度,这不代表他就能施出汶水三式,随意一挥便是连山七剑,更不要提他当时洗髓尚未成功,不能修行,便是想要练剑都没有那种可能性。

  他再如何勤奋刻苦,哪怕天赋再如何了得,也不可能在短短数月时间内,掌握那么多种法门。

  想要在剑道上有所成就,至少需要下十数年苦功。

  无论是秋山君,还是在青藤宴上证明自己至少会用百余套剑法的关飞白,都是如此。

  别的人会忘记这件事情,陈长生自己不会忘记,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在剑法上胜过庄换羽或者离山剑宗四子里的任何一人,就算他能想出克制对方剑招的招式,也没有办法在如此紧张激烈的战斗过程里使出来。

  不同阶段的修行者,需要不同程度的战斗方式。他现在需要一种相对更简单、更有效的战斗方法,他没有想到哪门剑法可以克制天道院的道剑,而又是现在的自己能够熟练掌握的,所以他把握着剑的右手下移,同时握住鞘沿着剑柄。

  这个握剑的手式便表明,他没有想过抽剑。

  如此一握,短剑便变成了短棍。

  他用的是棍法。

  倒山棍。

  ……

  ……

  三声惊呼几乎同时在二楼响起。

  发出惊呼的是那两名圣堂大主教以及宗祀所主教。

  因为他们识得这种棍法,因为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这种棍法。

  倒山棍,是国教学院的棍法,相传创立之初,是国教学院监院用来处罚违纪学生的刑棍。

  国教学院已经衰败了十余年,这种棍法自然也已经十余年没有在大陆上再次出现。

  那两位圣堂大主教是国教新派的大人物,与代表旧派势力的国教学院天然对立,然而即便是他们,隔了十余年时间,忽然再次看到在国教内部赫赫有名的倒山棍,依然忍不住惊叹出声,情绪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薛醒川和徐世绩,也是曾经见过国教学院当年风光的人物,只比三位主教稍迟些,也认出了陈长生所用的棍法,神情微变。

  ……

  ……

  倒山棍是国教学院的刑棍,走的就是粗暴直接的路数,简单明了,目的便是要把学生打倒,打痛。这种棍法看上去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但实际上隐藏着很多道理,就像国教学院的院规一样,你根本没有办法避开,只能承受。

  庄换羽的神情凝重无比,手里的剑却没有慢上分毫。

  陈长生的短剑打落之势太过直接,直接到似乎谈不上什么招数。

  看起来,他手里的剑完全有足够的余地抢先刺中陈长生的身体,但陈长生手里的短剑却给他一种感觉,如果他这样做,那么下一刻无论陈长生受多重的伤,他的剑依然会连鞘而落,打在他的身上。

  抢攻,似乎没有意义,避?似乎避不开了,那便只能硬挡。

  庄换羽真元源源不绝而出,剑锋破空而起,迎向了陈长生的剑。

  倒山棍对上临光剑,仿佛是国教学院对上了天道院。

  新生的国教学院,想要重新获得在国教内部的地位,似乎总要过这一关。

  两把剑在空中相遇,然后分开,然后再次相遇。无论陈长生的剑落的如何不讲道理,都会被庄换羽的剑挡住。无论庄换羽的剑招如何精妙,却没办法破开陈长生的剑。在极短的时间里,两把剑相遇十余次。

  洗尘楼内响起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十余个白色的气团,在他们二人的身周不停生成,然后瞬间炸开。

  那些气团,便是两把剑相遇时震荡出来的气息。

  啪啪啪啪啪!

  两道身影骤分。

  庄换羽闷哼一声,面色微白,握着剑的右手微微颤抖。

  他没有能够完全封住陈长生的剑。

  最后那一刻,陈长剑的剑连鞘落下,打在了他的手腕上。

  如果不是当时庄换羽剑意直指,正在斜刺之际,只让陈长生的鞘尖擦到,或者他的腕骨已然碎裂。

  正面对战,以剑对剑,最后竟是自己落了下风。

  庄换羽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下一刻,他把剑鞘扔到地上,再次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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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五章 提靴

  剑无鞘,便锋芒毕露。

  庄换羽的剑破风而起,再无任何保留,挟着雄浑的真元,刺向陈长生的身体,剑首喷着青光,嗤嗤作响。

  地面残沙再起,飞舞于场间。

  陈长生使出耶识步,身影骤虚,带着道道残影,围着庄换羽,手里的短剑如棍般不停击落。

  依然是快打。

  庄换羽丝毫不惧,剑招精妙,因为愤怒而格外狂放的攻击,在防御方面却也做的极为完美,可以看出他的心神根本没有乱一丝。

  陈长生的步法再快,短剑落的再直接强硬,也无法找到他的漏洞,更没有办法破出漏洞。相反,庄换羽的剑意却变得越来越平静。无数剑光就像是无形的网,让陈长生的步法变得越来越凝重,就算想要脱离,也不再那么容易。

  陈长生算到了他的意图——庄换羽想用这种剑法抹掉他在身法速度上的优势,最终进入纯粹招式和真元的较量——他毫不犹豫做出了决定,身法骤变,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向右侧连踏三步,却最终出现在庄换羽的另一面。

  庄换羽翻腕斜刺,一记妙不可言的道剑,直接荡开他手里的短剑,然后趁势刺向他的咽喉。

  陈长生陡然遇险,却神情不变,因为他已经来到了庄换羽的剑光里面。

  现在,谁都别想再避开了。

  他侧身任由临光剑刺破自己的肩头,手里的短剑直接拍向庄换羽的面门。

  庄换羽倒提临光剑,以剑柄相迎,同时错步,横着剑锋再次割向他的咽喉。

  转瞬之间,战局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洗尘楼里再次响起密集的撞击声,那是两剑相遇的声音,只是与第一轮相比,这次的剑鸣声连绵不绝,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白色的气团不断生出,然后炸开,然后再次湮灭,无论陈长生还是庄换羽,都决定就在决出胜负。

  擦擦擦,三道裂开的声音响起!

  迸迸,两记砸实的声音响起!

  细雨已歇,湿沙落于地,陈长生和庄换羽骤然分开,向后掠出十余丈外,然后站定。

  陈长生被刺了三剑,加上先前的剑伤,六道剑伤纵横相交于胸前,鲜血淋漓,不忍直视。

  庄换羽被他的短剑砸中两次,右肩微微塌陷,血水溢流而出,脸色异常苍白。

  剑锋无匹,棍乃钝器,三剑换两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最后的这轮对剑,也应该是庄换羽占了大便宜。

  换作任何人是庄换羽的对手,在这三剑之下,都必将身受重伤,无力再战。

  陈长生没有倒下。

  庄换羽要和他以招对招,以剑对剑,以真元对真元,他的应对更加强硬,直接以招换招,以剑换剑,以伤换伤。

  这是梁半湖打唐三十六的办法,是苟寒食拟定的策略。

  被他用在了与庄换羽这的场关键对战里。

  陈长生向来是个愿意学习、擅长学习的人,而且他敢用这种办法,说明他对自己的真元与防御能力有绝对的自信,至少要比庄换羽更强。

  庄换羽也没有倒下,虽然脸色已经极为苍白。

  他们的身上都是血,隔着十余丈的距离,沉默对视。

  洗尘楼内一片安静。

  二楼窗边的大人物们也保持着沉默,这场战斗对他们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但陈长生和庄换羽在这场战斗里所展现出来的远超年龄的冷静与勇气,却让他们有些动容,此时的沉默,或者代表着一份尊重。

  沉默,也代表着紧张。

  究竟谁胜了?

  ……

  ……

  洗尘楼外亦是一片安静。

  楼外的考生们甚至比楼内的人更加紧张,更加想要知道谁获得了这场对战的胜利。

  从陈长生和庄换羽进楼之后,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

  就像之前那么多场对战一样,考生们看不到楼内的画面,只能通过楼内的声音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洗尘楼的隔音阵法,在第二轮之后,便经常失效,因为参加对战的考生越来越强,战斗越来越激烈。

  这场对战也是如此,楼门关闭不久后,考生们便听到了一道凄厉的破空声,他们知道那是剑声,只是不知道是庄换羽的剑还是陈长生的剑。然后他们听到了一声闷响,仿佛有谁在楼里敲钟,有人猜到那应该是拳挟真元击出的声音。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的有些诡异。

  因为洗尘楼里忽然安静下来,楼外却响起了阵阵蝉鸣,甚至就连温度都升了些许,仿佛来到夏天,然后万里无云的碧空里忽然下了一场雨,那场雨没有打湿楼外一寸土地,只是落在楼内,看上去就像是一道瀑布。

  然后剑鸣再作,再未停歇,直至最后,一切安静下来。

  这场对战应该结束了,谁胜谁负?

  国教学院三人最紧张,林畔的气氛一片压抑。

  轩辕破瞪圆了眼睛,看着紧闭的楼门,不停地搓着手,额头上满是汗珠。

  落落闭着眼睛,小手在身前抱成拳头,默默地替陈长生祈祷着。

  唐三十六背着双手不停地踱着步,嘴唇微动,念念有辞。他没有问陈长生的底牌究竟是什么,信心来自何处,他知道陈长生对这场对战肯定有所准备,但他更知道庄换羽有多强——庄换羽是他在天道院的师兄,也是他一直想要超越的对象。隔得近些,才能听清楚他在低声自言自语些什么:“太乐观了……太乐观了,我们太相信他了,这怎么可能赢呢?这怎么可能赢呢?你这个家伙可一定要赢啊,但是,怎么可能赢呢?”

  便在这时,洗尘楼的门被推开了。

  所有考生同时望了过去。

  落落睁开了眼睛,满是希冀与担心。

  唐三十六不再踱步,也停止了自言自语,却没有望过去,因为他不敢看。

  先走出洗尘楼的人是陈长生。

  他浑身是血,光着双脚,衣衫破烂,满身风沙,比起前几轮来,更像一个乞儿。

  石坪四周依然一片安静,因为现在还不能确定这场对战的胜利者是谁。

  关飞白在与折袖那场同样惨烈的战斗后,先走出了洗尘楼,但他是失败者。

  就在这样紧张的时刻,陈长生忽然转身走进楼内。

  对战已经结束,他已经出楼,为何又要转去?所有人都怔住了,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过多长时间,他再次走了出来,这一次他的手里多了一双靴子。

  一双崭新的靴子。

  场间忽然响起一声怪叫,那是唐三十六的怪叫。

  他表面上没有看,实际上余光一直看着那处。

  他怪叫着,向陈长生冲了过去。

  落落长长地出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胸脯,脸上满是后怕与高兴。

  轩辕破不明白,挠着头问道:“怎么了?”

  落落说道:“先生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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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这样也行

  这种时候,还没有忘记自己先前掉的靴子,自然说明陈长生赢了。

  果然,随后庄换羽没有出现,出现的是离宫教士,宣布了这场对战的结果。

  在考生们震惊的目光注视下,陈长生提着靴子、光着脚,从石阶上慢慢地走了下来。

  唐三十六此时已经跑到了他的身前,扶住了他,同时伸手把他手里的那双新靴子接了过来。

  陈长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太客气了。”

  说着不好意思,他却没有拒绝唐三十六的搀扶,因为他受了不轻的伤,虽然在洗尘楼里,接受了圣光治疗,依然还是很虚弱。

  唐三十六叹道:“从今天开始,我大概只有给你提鞋的资格了,还不得赶紧巴结着?”

  这是大周著名的谚语。

  唐三十六叹息着,感伤着,眼睛里却满是喜意。

  轩辕破和落落这时候也迎了过来。

  洗尘楼里。

  庄换羽躺在担架上,右肩微塌,半身皆血,闭着眼睛,灰白的双唇微微颤抖,拳头紧紧地握着。

  二楼那个房间也很安静,大人物们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场对战。

  大朝试已经结束了很多场对战,陈长生和庄换羽不是最强的,他们之间也不是最激烈的,如果要说激烈甚至惨烈,还是折袖与关飞白的那场沉默之战,同样,这场对战也不是最精彩的,七间与梁半湖的那场离山对战才至为精彩。

  但这场对战一波三折,陈长生竟然再次初照,当场破境,同时破了庄换羽无比稳定的发挥,非常值得回味。

  洗尘楼外,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林畔,寂静一片。

  人们不知道陈长生怎么赢的,生出很多猜测,于是更加震撼。

  庄换羽是天道院的骄傲、京都诸院的最强者,连他都无法让陈长生的脚步停下,难道主教大人那日在离宫做的宣告,真的会变成现实?难道陈长生真的有可能拿到大朝试的首榜首名?

  流水淙淙,溪畔的离山剑宗弟子们安静了很长时间。

  关飞白看着被落落扶到白杨树处坐下的陈长生,感慨说道:“盛名之下,果然不虚。”

  “在修行与战斗方面,陈长生并无盛名,更无侥幸之名,所以,这才显得他更加了不起。”

  苟寒食看着靠在白杨树上闭目休息的陈长生,默然想着,一个不会修行不会战斗的少年,只用了数月时间,便成长到如此程度,他为此付出了多少时间与精力,说是燃烧生命想来也不为过,只是为了大朝试的首榜首名,这样值得吗?

  洗尘楼外的静寂,被林畔传来的咳嗽声打破。

  陈长生靠在白杨树上,不停地咳嗽着,显得极为痛苦,随着每声咳嗽,胸前的剑伤便会再次迸裂,溢出血来。

  凭着对死亡的漠然,他艰难地战胜了庄换羽,但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很明显,在大朝试结束之前,他的伤不可能好。

  落落有些手忙脚乱地替他进行着包扎,唐三十六依着他的指点,在包裹里寻找着药物。

  轩辕破端来一大碗清水,唐三十六也找到了陈长生需要的药丸。

  陈长生借着清水,把一大把药丸吞了下去,然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继续调息。

  落落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有些不忍,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以陈长生现在的伤势与状态,不要说随后可能会遇到的苟寒食,就算是随便一名参加大朝试的考生,都可以随意击败他。

  但她没有办法让自己说出劝他不要继续战斗的话。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也说不出来。

  就连先前在洗尘楼里,那些离宫教士看着他身上的伤,也不忍劝他退赛。

  是的,这里的不忍,是不忍看到他身受重伤还要继续战斗,而是不忍看着他坚持到了这种时候,却要停止战斗。

  陈长生不会停止战斗,大朝试对战也不会因为他的伤势而暂停。

  对战进行继续,苟寒食进入洗尘楼,如前几轮一般,平静如春雨润物一般战胜了这一轮的对手,那位圣女峰的少女。

  令国教学院数人越发觉得不安的是,即便到了最后阶段,苟寒食的对手依然没有受伤。

  这种完美的控制代表着绝对的强势,天海胜雪退赛之后,苟寒食与别的考生之间的实力差距,大的令人有些绝望。

  国教学院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随后出场的折袖身上。

  青云榜第三的狼族少年,按照先前的抽签,如果战胜这一轮的对手,便会遇到苟寒食。事实上,在场的考生当中,大概也只有他和落落能够对苟寒食造成一定威胁,落落无法与苟寒食相遇,他便是唯一的选择。

  折袖这一轮的对手,是摘星学院的一位青年军官。

  他没有直接走进洗尘楼,而是向林畔走去。

  看到这幕画面的考生们有些吃惊,联想到先前唐三十六曾经去找过折袖,不由很是好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折袖走到林畔,看着唐三十六面无表情说道:“给钱。”

  听着这两个字,落落和轩辕破的神情微变,这才确信唐三十六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就连陈长生都睁开了眼睛。

  原来,以冷血孤独著称的狼族少年,居然真是个死要钱的?

  唐三十六对此感受格外强烈,压低声音愤怒地说道:“这种对手你也要钱?”

  折袖依然面无表情,看着甚至有些呆滞,问道:“为什么不能要?”

  “你稳胜好不好?”唐三十六恼火说道:“我不给你钱,难道你就赢不了那个家伙?”

  折袖想了想,说道:“但你要我打苟寒食。”

  唐三十六说道:“下场我们再谈价。”

  折袖摇头说道:“要打苟寒食,我先要赢这场,所以这场你也要给钱。”

  唐三十六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他,发现他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好认输,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折袖看了看银票,上面的数字让他非常满意,于是他很难得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好好打的。”

  说完这句话,他离开林畔,向洗尘楼走去。

  落落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唐三十六问道:“这样也行?”

  轩辕破看着折袖有些孤单的背影,倒吸一口冷气,说道:“这样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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