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仙侠玄幻] 择天记【作者:猫腻】(4月18日更新至“第一百三十五章 临兵斗者 ” )

0
  第一百一十章 教诲

  又过了很长时间,陈长生才把纸上的内容讲解完毕,落落赶紧把凉好的茶水双手端过去。

  他接过茶杯饮尽,接着说道:“你的情况与唐三十六不同,妖族修行人类功法冲境破关,这种情况很罕见,所以要格外谨慎。不过,如果真能把内丹模拟成幽府环境,倒不见得完全没有成算。”

  落落点头,说道:“先生放心,完全准备好之后,您同意了,我才会尝试破境。”

  陈长生看着她认真说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你完全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

  做为妖族唯一的公主殿下,拥有太多,跟随在身边的都是像金玉律这样的传奇人物,落落确实没有必要在修行路上如此勤勉,更没必要修行人类的功法,非要在生死关头走那一遭。

  “白帝一族的功法只适合男子,女子根本无法修炼到巅峰,父王母后只有我一个女儿”落落的声音越来越低,小脑袋也垂的越来越低,有些沮丧,忽然她抬起头来,坚定说道:“所以我一定要想些别的方法。”

  陈长生沉默片刻,不再劝她,从怀里取出几张药方递了过去。

  落落见他神情慎重,知道这些药方不普通,警惕地四周望了数眼,确认没有婢女敢靠近,才回身接过,不料却看到桌上堆满了药草与很多果子,还有很多根茎似的事物。

  那些药草已经被分门别类整理好,系带上写着名字,那些根茎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有的果子上面甚至还有露水——她有些吃惊,不知道陈长生是怎么把这些东西带进来的,先前又是放在他身上何处。

  陈长生没有解释,把那些药草与果子还有根茎的名称告诉她,还很简单讲了讲各自的药效,然后指着那几张方子说道:“离宫里应该有炼药的大师,如果有谁信得过,请他出手,火候什么的已经写清楚了。”

  落落问道:“这些丹药是用来做什么的?”

  “主要是培本固元,现在我给唐三十六调理身体,用的便是这些药物,只是不便天天来离宫,而且炼成的丹药应该效果更好,所以想了这么个法子,希望你破境的时候,能够有所帮助,至少也要把危险降低些。”

  陈长生让她把方子收好,说道:“今天之后,我就要全神准备大朝试,可能不会常来看你,你自己保重。”

  落落不清楚他为什么如此看重大朝试,但在国教学院的数月里,她对这一点感受的特别真切,想着先生在这种时候,还没忘记自己,待自己如此细心,不由好生感动。

  然后她想起先前金玉律所说,陈长生在神道上所受到的嘲讽与羞辱,细眉挑起——先前那刻有多感动,她此刻便有多愤怒,沉声说道:“那些人居然敢对先生无礼,实在是太放肆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就像只小老虎,依然可爱,但威势十足。

  陈长生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道:“这才像白帝的女儿。”

  落落吐了吐舌头,顿时威势尽消。

  做完了要紧的事情,陈长生才有时间关心一下她的近况,问道:“在这里住着可好?”

  听着这话,落落便嘟起了嘴,委屈说道:“无聊死了,想百草园,想国教学院,想先生。”

  陈长生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名为青叶世界的空间,正式的名称叫做小离宫,与教宗大人神念相通,落落如果还想像以前那样偷偷溜出去,肯定做不到,小离宫虽然广阔,但不与外界相通,住久了难免有些憋闷的感觉。

  “我想想办法。”

  陈长生很自然地说出这句话,以他现在的身份与实力,按道理来说,根本不可能做什么,但他习惯了把落落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却没有想到这样显得狂妄而不自知。

  好在现在房间里只有他和落落,落落绝对不会这样认为,说道:“大朝试马上便要到了,先生当好生休息准备,万不可为了我分心,要知道您可是要拿榜名的。”

  她和唐三十六对陈长生的信心,现在已经近乎盲信,要远比他对自己的信心更强。对此,陈长生感动之余也很感谢,每当他快要丧失信心的时候,她和唐三十六总能用言语和态度帮他重拾信心。

  “刚才看见你又在咬笔?”陈长生想到一件事情,看着她说道。

  落落有些紧张,在国教学院里,陈长生便说过她几次,说笔不于净,咬在嘴里容易生病……好不容易她才把这个不好的习惯改了过来,到了小离宫后没有人管,她又开始习惯性地咬笔。

  “这个……这个……”

  她有些紧张地解释道:“先生,我最近在换牙,所以很痒,有时候忍不住

  陈长生到现在为止,都以为她才十一二岁,但按道理来说,十一二岁也应该换牙结束了,听着这话,不禁有些紧张,用清水与药粉净手后,示意落落张开小嘴:“啊……”

  落落很乖地啊了声,拖的很长。

  陈长生把手指伸进她的嘴里,仔细地检查她的牙齿,现竟是真的在换牙,不过没有什么大问题。

  “先生,我换牙一直要换到十六岁,可麻烦了。”

  因为张着嘴的缘故,落落说话含混不清,先生两个字说的像是生生,像是在喊陈长生的小名。

  陈长生这才想起来,落落是妖族公主,很多地方与人类不同。

  他把手洗净,又给她开了个方子,与治病无关,而是促进食欲的法子,还告诉她怎样做咬棒。

  “那得铁树枝才行。”

  落落拿起那枝笔,笔尾端有很多清晰的牙印:“这笔就是铁树做的,不然一咬就断了哩。”

  陈长生想起白帝的血脉,要做个能承受得住的咬棒,材料确实有些麻烦,望向门外那几盆青植,问道:“那就是铁树的幼苗,和书上画的那些不大一样

  落落说道:“那是榕树的苗,也不知道能不能长大。”

  国教学院有个湖,湖边有棵大榕树,她和陈长生经常站在榕树上看斜阳。

  陈长生笑着说道:“一定会长大的。”

  秋光经过很多檐窗,来到真正离宫最深处时,变得更加清淡,被最上方的水晶宝座反射,才重新变得灿烂起来,澄净的水晶雕成一朵莲花,莲花的中间有一座冕,冕分为黑白二色,两种色彩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线,却又没有混成灰色,而是以一种神奇的、难以理解的方式融为一体,完美至极,散着神圣的气息。

  在莲花座的侧方,有把由整棵黑花木雕出来的椅子,椅上坐着位老人,老人身上穿着件宽松的麻袍,花白的头披散在肩上,看上去就像是寒冬时将凝未凝的崖间瀑布。

  那位老人正在读书。

  在老人对面,还是一位老人。

  教枢处主教大人梅里砂,做为与教宗大人同辈份的寥寥数人之一,自然已经极老,离宫和教枢处的教士们,每次看见他脸上的老人斑,便会生出无限担忧,总担心老人家哪天便会归寂于星空。

  梅里砂自己看不到脸上的皱纹与老人斑,因为从两百多年前长出第一根白头开始,他便拒绝再照镜子,无论是寝宫里华贵的铜镜,还是用真元凝成的水镜,眼看着自己老去,是个很煎熬的过程,尤其像他们这样的人,老去将会是个漫长甚至长达数百年近千年的过程,那么更加难熬。

  不看不代表不知道,把眼睛刺瞎星空依然在,梅里砂很清楚自己老了,因为自己变得越来越嗜睡——和别的那些凌晨三时便起床的正常老人不同,他越老便越喜欢睡觉,他总觉得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在提前适应长眠。

  现在的国教,他的资历最老,因为国教学院的事情被很多人认为是国教旧派势力的领袖、至少是象征,借着很多事情正在与教宗大人对抗——他常年居住在教枢处,已经很久没有踏足离宫一步,甚至连国教的例行光明会教不参加,这似乎证明了那些传言是真的——谁能想到他今天会在离宫出现,居然在这里还能睡着。

  “啪”

  一声轻响,殿内太过幽静,于是这声音很清楚。

  梅里砂睁开眼睛,有些浑浊的眼神过了段时间,才渐渐恢复清明,他望向对面那名正在读书的麻袍老人,颤颤巍巍地起身走了过去,微微佝身望向老人身旁那盆青植。

  盆是淡灰色的陶盆,很普通,在京都街巷里大概一百钱能买三个,盆里植着的那株植物很怪异,青茎数枝,却只有一片树叶,那树叶很青,叶络非常清晰。

  先前那声清脆的啪,便是从那片青叶上响起,叶络最前端似乎在微微颤抖——不是青叶在颤抖,而是叶络在颤抖,那种颤抖的幅度是如此的细微,整座离宫大概也只有他和那名麻袍老人能够看到。

  “那位小殿下都生气成这样了,您居然还有心情捧着本书看?”

  梅里砂望向那名麻袍老人,尊敬而又显得很亲近。

  那名老人收起书卷,抬头望向那盆青植,只见他容貌寻常,最特异的地方便是眼窝极深,如果从侧方望去,极像深渊恐怖的入口,但从正面望去,便能看见如海洋般湛蓝宁静的眼眸。

TOP

0
  第一百一十九章 哑谜

  黑羊静静看着陈长生,忽然低头在他的额头上轻轻顶了顶。

  陈长生会错了意思,摸了摸身上,现没有带什么吃食,抬头一看,只见右手边的树上结着几颗火枇杷,看果色刚刚成熟,对黑羊比了个噤声的手式,踮脚摘了下来,然后递到它的头前。

  黑羊微微偏头,依然静静地看着他。这让他感觉有些尴尬,总觉得它的眼神像是在笑话自己,不禁有些手足无措,就在这时候,黑羊低头,把那颗火枇杷吞进嘴里,慢慢地嚼了起来。

  陈长生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似乎完成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黑羊嚼完果子后,又顶了顶他的膝盖,然后向秋林里走去。上次在皇宫里,它给陈长生带路的时候,便是这样做的,陈长生跟着它向前走去,心想这是要带自己去哪里呢?正想着,便看见了林那面的灯光。

  依然是那张石桌,一盏油灯,一壶茶,两个茶杯,和那位不会说话的中年妇人。

  陈长生对那名中年妇人行礼,神情平静,心情却有些紧张——他知道黑羊在大周皇宫里的地位很特殊,传闻中,只有莫雨才能亲近,今夜黑羊却随着这位中年妇人来到百草园,那这位中年妇人究竟是谁?

  以往他以为中年妇人是皇宫里的女官,甚至是那些权势极大的女官领,现在看来,说不定她的地位还要更高些。

  他有想到某种可能,但马上在心里否决了那种可能,因为举世皆知,那位圣人明媚耀世,太宗年间便是大6最出名的美人,如果真是那位圣人,又怎么会刻意修改容颜来见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

  现来人是陈长生,中年妇人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只是看着黑羊微微挑眉,似乎不赞同它把他带到这里,黑羊或者是猜到她不想打扰,把陈长生带到秋林这边后,便转身离开,根本不与她的目光接触。

  笃笃轻响,妇人的手指轻敲石桌。

  陈长生坐下,端起茶壶把两只茶杯斟满,恭恭敬敬把其中一个茶杯端到妇人身前。

  妇人用两根手指端起茶杯,就像在河边拾起一颗石子,送到唇前缓缓饮着

  陈长生用两只手端起茶杯,就像捧起一颗夜明珠,送到唇前轻轻吹气。

  妇人看着他这模样,无声而笑,神情说不出的洒脱自然,似是在笑他太过小心翼翼。

  “太烫了,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陈长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然后想起她不会说话,好像也听不到声音,把茶杯放到桌上,比划了几个手势。

  然后,便是喝茶。

  和那夜第一次在百草园相遇一样,妇人与少年没有做什么交谈,只是对坐饮茶,目光都很少落在对方的身上。

  陈长生很习惯这种气氛,这让他再次想起自己的师兄,不知道师兄现在在西宁镇旧庙过的如何了,什么时候才会愿意来京都。

  他并不知道莫雨已经派人去过西宁镇,那里已经人去庙空,计道人和他的余人师兄,都不知道去了何处。

  陈长生的目光落在中年妇人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一直想着要进皇宫去见那只黑龙,却始终不得其路,这种事情,也没办法拜托那只黑羊……今夜猜着这位中年妇人在皇宫里的地位非同寻常,他忽然想请教一下对方,怎样才能偷偷溜进皇宫?您可曾听说过一条黑龙?

  无论怎么看,他这么做都是在找死——对一位身份神秘的皇宫贵人询问如何溜进皇宫,更要打听像黑龙这种层级的绝对禁忌,不是找死是什么?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方会愿意告诉自己,而且不会伤害自己。

  他自幼和余人师兄在一起生活,一直觉得聋哑人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他看着这位妇人便容易想起师兄,觉着亲切,觉得可以信任,就像很多人看到他的第一感觉那样,而且那天夜里她伸手轻抚他的脸的时候,让他想起一个很久没有想起的人,或者说,一个很久没有想起的名词。

  他是孤儿,那两个人或者名词从来都不存在于他的生命里,自然很难想起,自然很容易很久都没有想起。

  茶壶里的热茶永远倒之不竭,茶杯上的热雾永远无法消散,只是随着夜风微起,那些水雾有些飘散。

  陈长生的双手,在身前快的变化,表达着他的意思。

  妇人面无表情看着他的动作,先前宁静的气氛已然被寒冷所取代,很明显,因为陈长生的问题,她有些不悦。

  当陈长生问完黑龙的事情后,她举起右手,用三根手指在夜风里随意划了几下。

  她手指的动作如清风般难以捉摸,如果不是陈长生目力敏锐,而且非常专心,根本无法看清,更不用说明白她的意思。

  当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

  她问陈长生:你不怕死吗?

  陈长生比划说道,自己不想死,但承诺是很重要的事情,而且自己可能马上面临一些比较麻烦的问题,如果解决不好,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进入皇宫,再没有机会遇着那只黑龙,所以他才会冒险询问她。

  秋林幽冷,妇人静静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忽然无声而笑,比划道:看来你真的不怕死。

  第一句不怕死吗,代表的是她对他的不悦与威胁,这一句不怕死,代表着她对他的判断。

  这也正是她最欣赏他的地方。

  妇人伸手在茶杯里蘸了蘸,在桌上写了个字,然后起身向皇宫走去。

  黑羊不知道从园子里何处走了出来,跟在她的身后向林子里走去,回头看了陈长生一眼。

  陈长生本想像上次那样,把她送到皇宫墙上那道密门处,但担心桌上那个字消失不见,只好留了下来。

  茶是黑茶,汤汁浓赤,写在微灰的石桌上,非常清楚。

  那是一个“冰”字。

  陈长生有些不明白,抬头望去,哪里还能看得到那名妇人和黑羊的身影。

  他和那名妇人无法交谈,说的都是哑语,这个字便是真正的哑谜。

TOP

0
  第一百二十章 北新桥

  夜风穿林,拂面生寒,他清醒过来,才明白先前问那名妇人有关黑龙的事情,是何等冒险的举措,不禁有些后怕。便在这时,秋林那面隐隐传来轩辕破愤怒的声音。应该是属于陈长生的那份夜宵被唐三十六偷偷吃了。他笑着摇摇头,不再想那些问题,向国教学院走去。

  那名妇人在石桌上留下的冰字,便是陈长生找到黑龙唯一的线索,这似乎也是一种考验——黑龙是玄霜巨龙,本身就与冰雪有关。

  问题在于,冰是很常见的一种东西。尤其秋末将冬时节,京都各大河渠靠在石壁的地方,偶尔都能看到冰碴儿,更北些的地方,只怕河面上已经出现了盘石大的冰块,就算是盛夏时节,那些王公贵人的府中也备着冰窖,存着不少冰块。

  对于走寒功路数的修行者来说,冰更是随处可见的东西,随便准备一个水盆,把手伸在里面,过会儿便会有满盆冰出现,像离宫这种地方,更是有专门的阵法不停制冰,以供教宗大人及那些高级教士享用。

  陈长生现了一些问题,因为冰在京都……太常见了。

  在西宁镇的时候,深冬他时常和师兄去山上的溪边拾冰块玩,来到京都后,接触冰的机会相对变少,现在想起来,最有印象的一次与冰的亲密接触,还是和落落走出国教学院逛街的时候,两个人买过冰棍吃。

  他记得很清楚,当时是盛夏时分,街上游人如织,无论是小姐公子还是走卒贩夫,几乎人人手里都拿着一根冰棍,而在西宁镇、或是道藏里记载过的别的城市的夏天,都是极少看见的风景。

  无论是修行者还是阵法,都可以很轻易地制出冰块,但绝对不可能把冰块变成如此廉价的事物,就算所有修行者放低身份、所有阵法全力开动,也不可能提供京都这么多人整个夏天的需要。

  他走出国教学院,来到百花巷口井边的杂货铺里,问了问夏天的时候,他们的冰棍从哪里进的货,然后顺着这条线索,一直找到了新朝坊的一家甜品铺子,接着又找到了一家由朝廷严密管理的冰窖。

  按照他调查所得,夏天时候,京都所有甜品铺子的冰块,都是从这家冰窖里买的。

  这家冰窖位于西市胡同,院门看着极小,哪里看得出来,院中地底的冰窖里,竟能贮藏如此多数量的冰。

  陈长生让唐三十六走了一遭,现西市胡同这家冰窖里面没有隐藏什么阵法,同时也去四处打听了一下,确认这个冰窖确实是个天然的寒窖,据说通着京都地底的一条地下寒脉,所以才能源源不断提供冰块。

  想尽办法把唐三十六赶回国教学院,陈长生在西市胡同里找了家简食铺坐下,拿着笔纸,开始做认真地绘图计算。

  他当然不相信所谓地下寒脉的说法。按照水经注里的知识以及朝廷相关规制,以及唐三十六打探到的冰窖的大致方位,他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大致推算出来,冰窖最底处在哪里,那里有没有地下河,以及最关键的……寒意的来源在何处。

  走出西市胡同,按照纸上的线条,他向前行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现身旁的嘈杂声消失不见,愕然抬头,只见一堵高大的城墙出现在眼前,竟是到了皇宫前

  果然到了皇宫前。

  看着宫墙里隐隐可见的飞檐,分辨着那些建筑,又以国教学院的位置做为参照,他大概找到未央宫的位置,然后闭上眼睛。他在脑海里开始行走,像青藤宴那夜一样,走到废园,进入寒潭,开始奔跑,一路奔跑,最终推开那扇门

  他睁开眼睛,向左后方一条道路拐过去,踏着满地金色的落叶,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宫城前的金秋,与离宫的青藤一般,都是京都著名的胜景,现在正是观景最好也是最后的时刻,虽然天气有些寒冷,游人还是很多。

  他小心翼翼避开一个两手沾着泥巴的小孩子,礼貌地请一位老者先行,绕过几棵树,来到一口井前。

  他知道这个地方叫北新桥,却是第一次知道这里有口井。

  他探身向井里看了一眼,现深不见底,但一丝潮意都没有,应该是口废井。

  他抬头看了一眼高远的秋日天空,看着不远处游乐的民众,情绪非常震撼,相当复杂。

  那条黑龙,居然被关在这里的地底?入口居然就在光天化日之下?

  北新桥不是桥,是一个地名。

  为什么这里明明没有桥,却叫做北新桥?

  关于这个事情,京都有一个很出名的传说。

  相传很多年前,人族与妖族的联军与魔族在中原大地上血战,有一条强大的恶龙趁火打劫,来到京都作乱,残害生灵,滥杀无辜,无人能制,就在京都大乱之际,谁也没有想到,王之策从前线悄悄潜回京都,带领留守京都的诸位神将,联手击败了这条恶龙。

  恶龙也是龙族,乃是世间最高级的神物,想要彻底杀死非常困难,而且据说这条恶龙身上流着龙王的血液,即便是像王之策这样的传奇人物,也担心杀死这条恶龙,会不会激怒隐世已久的龙族,又担心恶龙临死之前拼命给京都带来太大的灾难,所以决定给对方留一条活路——王之策要求那条恶龙接受人类的囚禁,以为赎罪,然后承诺那条恶龙,会在囚禁它的地面上修一座新桥,只要这座桥变旧,或者被洛水淹没,便把它放出来。

  龙族的寿命漫长的难以想象,那条恶龙心想,一座新桥变旧,最多也不过数十年顶多百年时间,而且以它对京都水系的了解及天赋能力,很确定洛水每隔六十年便有一次大潮,再加上当时身受重伤,已然濒临死境,于是同意了这个条件。

  恶龙投降,大周朝廷在皇宫之外设下极强大的禁制,把它囚禁在地底,却……根本没有在地面修桥。

  洛水绕皇城而过,根本没有穿流此间,所谓的桥,不过是座假桥罢了。

  王之策还做了一件事情,他把这里的地名,直接改成了北新桥。

  这座桥,永远不会被洛水淹没。

  这座桥,永远都是新的。

  那条恶龙,永远都无法再出来。

  宁缺坐在树下,目光落在书卷上,却完全看不进去。

  树后,一位父亲正在给自己的孩子讲述这段传说。

  那位父亲赞美着王神仙算无遗策,孩子们高兴地拍着手掌。有孩子问,这么说的话,那条恶龙现在就在我们脚下的地底?其余的几名孩子听着这话,有些害怕,大人们大笑起来,说道故事就是故事,难道还是真的吗?

  陈长生也听过这段传说,却从来没有想过,传说竟然有可能是真的。

  他望向不远处那口废井,情绪越来越复杂。

  听过北新桥传说的人,都会痛恨那只恶龙的暴虐,赞美王之策的智慧,他却觉得那条恶龙好生可怜。

  当然,传说既然有可能是真的,那条龙或者真的杀死过很多无辜的人,才会被王之策如此设计,他知道自己产生这种情绪,立场有些不稳,只是他毕竟见过那条龙现在的惨状,尤其是看着地面美丽的秋景,想着地底寒冷的石穴,难免有些同情。

  白天的时候,北新桥的人还很多,远处宫墙下有禁军巡逻,宫墙上空,每隔一段时间,便有飞辇落下,偶尔还能看到远处的那抹火光,应该是薛醒川的座骑火云麟,他知道现在没有办法下到地底,必须再等一段时间。

  他低头继续看书。

  落叶离开枝头,落在他的肩上,黄灿灿仿佛金叶子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四周声音渐寂,暮色亦褪,夜色降临,他抬起头来,确认没有人注意着这边,走到那口废井边。

  他知道不能有任何停顿犹豫,不然一定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所以他直接纵身而下,那片黄金般的落叶,飘起然后落下,落在废井口的边缘。

  废井根本没有底,自然也没有淤泥,仿佛要直入虚空。这里没有任何光线,只有黑暗,陈长生就在黑暗的虚空里越降越快。跳进井里的时候,他双手抱着头,自幼被师父和师兄用药汤棍棒打熬出来的筋骨,确保先前与井壁的撞击,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伤害。

  通过井底来到这片黑暗之后,风声呼啸擦脸而过,他不担心会直接摔死,因为他知道那条黑龙肯定感知到了自己的到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离那条黑龙越近,他仿佛就离青藤宴那夜的情绪越近,对很多事情都不再畏惧,甚至包括死亡。

  他的人还在半空里,便听到了那道悠长绵远的呼吸,然后听到呼吸声轻微的中断。

  黑暗中出现两团幽幽的神火,那是它的眼睛。

  那只黑龙醒了过来。

  一道绵密仿佛实物的气垫,出现在陈长生的身下,帮助他很轻松地落在地面。

  一道如山峦般的巨大身影,极其恐怖地缓慢移动到他的身前,巨大的地底空间里的气空,因为挤压而出难听的撕裂声。

  一道难以想象的寒意,瞬间笼罩他的全身,他的睫毛上出现无数冰霜,随时可能飘落。

  “是我。”他取出夜明珠,照亮自己的脸。

  随着他拿出夜明珠,黑暗地底空间穹顶那数千颗夜明珠,同时亮了起来。

  那只黑龙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龙身如山峦起伏,看不到尽头,龙头就像一座宫殿,龙鳞如镜,其间隐着冰霜,上面蒙着灰尘,说不尽的沧桑,轻轻飘动的龙须,就像是真实的、凝固的闪电。

  这是陈长生第二次看到黑龙的真面目,依然震撼,用了很长时间才醒过神

  他把夜明珠收好,对着黑龙行礼,想着黑龙的年龄,自然行的是晚辈之礼,说道:“龙大爷,我来看你来了。”

  看到陈长生真的来了,黑龙双眼里燃烧着的神火正在不停跃动,仿佛舞蹈,显得特别喜悦,听着这称谓后,那两团神火瞬间冻住,变成冰雪。

  那道恐怖的龙威,再次出现在地底空间里。

  陈长生非常难受,赶紧举起右手,说道:“我知道了”

  龙威稍减,黑龙神情漠然看着他,等着他重新见礼。

  陈长生想明白了,必然是大爷二字显得太过家常,而且按照龙的寿数来说,这条黑龙就算被囚禁了几百年,可能也还是个少年,最多算是个青年,而且就像西宁镇上那些妇人一样,不喜欢被喊大婶,只喜欢被喊嫂子……

  他对黑龙重新参拜见礼,亲热说道:“龙大哥,好久不见。”

  啪的一声闷响,黑龙释放出极恐怖的龙威,陈长生直接重重地摔到地上,溅起冰屑无数。

  黑龙缓慢飞到他的上方,龙须飘舞于空中,仿佛深渊里探出来的触手,很明显,已经出离愤怒。

  陈长生趴在地上,艰难举起右手,说道:“前辈,前辈,不要动怒”

  前辈这个称谓也不见得就完全妥当,但黑龙勉强接受了,当陈长生坐在地面的残雪里,想着先前那幕画面时,余悸难消,心想如果当时自己把吱吱二字脱口而出,会不会瞬间被恐怖的龙息吹散成满地冰屑?

  按照那天夜里的承诺,陈长生来看黑龙,应该是要陪它说话,但此时一人一龙对坐无语,场间的气氛有些压抑,有些尴尬,黑龙能够听懂人类的语言,陈长生会龙语的一些音,却不会龙语,双方如何交流?

  忽然,陈长生想起先前自己跳进北新桥废井,指着穹顶那个隐约可见的小黑点,问道:“一直都是这样吗?这么多年肯定有人会误堕井底,那些人都死了?还是说被你救了?如果被你救了,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这确实是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虽然在听到那个传说后,他对这条黑龙有些同情,也很感激对方上次让自己活着离开,可如果……那些落到地底空间的人,最后都成为了它的食物,他肯定没有办法继续坐在它的身前。

  他不是害怕会被这条黑龙吃掉,而是无法接受与一条吃人的黑龙对话。

TOP

0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最后交卷的两个人

  笔在雪白的纸上行走,就像人在沙漠里行走,时而出沙沙的声音,时而无声无息。

  昭文殿里仿佛瞬间多了很多棵桑树,养了很多蚕。

  陈长生握着笔,认真地解答着卷上的问题,他的笔在卷上未走龙蛇,认真地写着,一笔一画,认真到甚至有些拘谨。

  因为拘谨,看着便有些紧张,实际上他的心神很放松,自幼读过的无数文章,像风里的落叶,在他的脑海里不停掠过,看着题目,他便从落叶里轻轻摘下一片,照着抄写便是,哪里需要做长时间的思考——需要思考才能得出结论的题目,暂时还没有出现,已见的数张试卷里,还没有出道藏范围的知识考核,出题目的教士,暂时也还没有展现出过无数前贤的智慧。

  不远处的苟寒食,搁下笔揉揉手腕,然后继续行卷,神情平静放松,仿佛是在离山书斋里温书做笔记一般。

  昭文殿内一片安静,只能听到翻阅试卷和书写的声音,偶尔会听到一两声咳嗽,那代表着紧张。

  就在这个时候,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生了——有人提前交卷。

  当然不是苟寒食,也不是陈长生,他们的笔刚刚落到纸上开始书写,作为文试最被看好的人,至少得把所有的题卷全部做完吧?

  最先交卷的也不是轩辕破——文试不存在淘汰,如果真的不擅长,于脆便直接放弃,唐三十六是这样对他说的,这也是很多学院老师或宗派长辈对弟子们说的话,这便是所谓经验——如果稍后武试和对战表现极好,哪怕完全没有文试的成绩,一样有希望进入三甲。

  提前交卷在每年的大朝试里都很常见,但今年有人提前交卷,依然让人们感到非常吃惊,因为现在时间还太早。

  最先交卷的人,正是陈长生一直留意的那名单衣少年。那少年连卷子都没有看,更准确地说,当题卷刚刚被到他的桌子上,他便起身,拿着题卷向主考官的位置走去。这和弃考有什么区别?这就是弃考。

  往年大朝试里,即便有很多像轩辕破这样的人,禀持着前辈和师长们传授的经验,会直接放弃文试,但总会想着要给朝廷和国教留些颜面,至少会在考场上熬过半个时辰之后再交卷。

  那少年却是毫不犹豫,一开场便直接弃考,显得完全不懂人情世故,考生们看着他的背影,很是吃惊,也有人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想着考官对于这样的考生,就算不会当场作,也不会留下任何好印象。

  那少年走到主考官的座席前,将题卷放到桌上。

  那叠厚厚的题卷,自然是空白的。

  由朝廷和国教派出的数名主考官盯着这名少年,沉默不语,气氛有些怪异

  一名教士打破沉默,寒声说道:“你确认要交卷?”

  那少年容貌清秀,最大的特点便是一双眉毛很细,很平,看着就像是一条直线,偏偏并不难看,只是显得有些冷漠。

  听着那名教士问话,少年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问道:“不行吗?”

  说话的时候,他的细眉微微挑起,显得有些厌烦,似乎非常不喜欢和人进行交谈。

  他的声音淡的像冰,语调平的像荒野,语很慢,就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就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一般。

  那名教士微微皱眉,有些不悦说道:“按照大朝试的规矩,提前交卷自然是可以的,不过……”

  没有等教士把话说完,那名少年说道:“我交卷。”

  语依然很慢,语调依然很平,情绪依然很冷,表达的意思很清楚,意愿很坚定,那就是,没有什么不过。

  那名教士看了眼空白的题卷,不再多说什么。另一名主考官厉声训丨斥道:“你现在已经进不了二甲,但凡有些羞耻心,也应该感到惭愧,居然还表现的如此得意,真不知道你的师长是怎么教的你”

  那少年依然面无表情,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没有师长,他来参加大朝试,只是为了参加对战,他要打败所有人,尤其是那个白帝城的小姑娘,再次告诉自己,自己才是最强的,至于大周朝廷和国教评选的榜名,他根本不在乎。

  稍后,有人带着少年离开昭文殿,去武试的场地。

  殿内数百名考生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眼神有些复杂。

  苟寒食隐隐猜到少年是谁,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庄换羽微微挑眉,神情依然平静,眼睛深处却有些不安。

  半个时辰后,6续有考生交卷。

  那些考生被官员带离昭文殿,沿着离宫里的神道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便来到了武试的场所——朝阳园。

  朝阳园是离宫东面一大片园林,春和景明之时,无数片草地绿的如茵如海,无数树木带着幽幽森意,晨闻鸟鸣,暮观曲水,风景极为美丽,此时寒冬刚过,春意初至,草地微黄,但景致依然很是迷人。

  大朝试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替国教和朝廷选拔人才,为天书陵悟道设置门槛?是的,这些都是,但大朝试最终的目的,是要挑选然后培养出越来越多、真正具有天赋的年轻人,为与魔族之间的战争储备后续力量。

  魔族的单体战斗力太过强大,人类和妖族只能靠着数量的优势,才能苦苦抗衡,从千年之前开始,人们便意识到,只有培养出更多的真正意义上的的绝世强者,才能在这场战争里,获得真正的、压倒性的优势。

  在修行的漫漫道路里,通幽是最重要的那道门槛,只要过了这道门槛,便会成为人类世界关注的重点,但年龄也是非常重要的参考值,一个三十岁的坐照上境,对于人类世界的重要性,远远不如十三岁的坐照初境,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不然就算你八百岁的时候,终于进入了聚星境,却已然油尽灯枯,再也没有可能进入最高的那些境界,对这场与魔族之间的战争有什么意义?

  所以,就像天机阁颁布的天地人榜一样,大朝试最看重考生的潜力与天赋,看的是将来。天赋与潜力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回事,只不过后者比前者要多一些主观能动性方面的因素,合在一起,表现出来的便是能力。

  武试,便是大朝试实现自身目的的最直接的手段。

  徐有容、落落这样的天才,她们拥有的血脉天赋是天生的,不需要也无从考查,但能力可以被考查。先是神识强度,这决定了考生定命星的远近,决定单位时间内修行的效率。其次是真元数量,这关乎考生的勤奋程度以及对天地的感知效率。

  考生们在官员的带领下,走过朝阳园,来到最东面也是最深处,他们没有看到最早交卷的那名少年,只看到了面前约两人高、被修剪的极为平整的冬青灌木丛,有些京都考生知道这片绿意盎然的树林的来历,才明白今年的武试竟然是这样的内容,不由在心里出无声的哀鸣。

  不提准备参加武试的考生,面临着怎样艰难的局面,昭文殿里的文试还在继续,有的学生咬着笔尾,脸色苍白,仿佛随时可能昏倒,有的学生在寒冷的初春天气里,竟然汗流满面,身上冒着淡淡的热气,场间气氛格外压抑。

  ——今年的文试题目太难,涉及的知识面太多而且太深,远远过前些年。再如何绞尽脑汁,终究人力有时穷,不断有考生在与出题者的战斗里败下阵来,提前交卷,然后,昭文殿后不时会传来哭声。

  主考官以及教士们的目光,越来越多地落在苟寒食和陈长生二人的身上,二人却仿佛无所察觉,继续做着题卷,手里的笔没有停顿过。

  随着时间的流逝,昭文殿内只剩下了十余人,大部分席位已经被撤走,场间更加空旷冷清,就连剩下的人,也已经放弃了最后几页题卷的解答,开始认真地检查前面的答案,希望不要出现不应该的失误,苟寒食和陈长生还在答题

  初春的太阳从地平线挪到正中,还在参加文试的人越来越少,就连天海胜雪和槐院那四位年轻书生都已经结束了答题,苟寒食和陈长生还在继续沉默地答题,他们这时候已经答到了最后一页。

  殿内的主考官和教士们再也无法安坐,纷纷离开桌椅,端着茶水来到场间,因为担心影响二人答题,所以没有太靠近,隔着一段距离,观看着这幕大朝试里极难出现的画面,没有人出任何声音,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精彩。

  ——这些年的大朝试,从来没有人能够把文试的所有题目做完。因为文试出题的人,都是离宫里精研道典的老教士,那些老教士或者修行境界普通,也没有什么权势,但一生埋于故纸堆,知识渊博至极,他们习惯在最后几页题卷里写些最难的问题,来证明自己的价值,那些题卷,让这些学识渊博的老教士自己一人单独来答都极为困难,更不要说那些来参加文试的学生。

  苟寒食号称通读道藏,陈长生现在也有了相同的赞誉,或者正是因为如此,离宫里那些博学的老教士被激怒了,今年大朝试的题目要比往年难很多,尤其是最后几页题卷,更是精深偏门到了极点,就是想给苟寒食和陈长生难堪。

  主考官和那些教士们很清楚今年文试的内幕,此时看着苟寒食和陈长生居然答到了最后一页,竟似乎能够把所有的题卷全部做完,自然震撼无比。

  天海胜雪已经交卷,他站在殿门处,回望向殿内依然在答题的苟寒食和和陈长生,皱眉不语,作为天海家最有前途的继承人,他从来没有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但最后那几页题卷实在太难,他想不明白苟寒食和陈长生为什么还能继续答题,难道双方在学识方面的差距真的有这么大?

  槐院书生倒数交卷,按道理应该足够骄傲,但看着场间依然在持笔静书的二人,他们无法生出这种情绪,对于学名在外的苟寒食能够坚持到现在,他们并不意外,可他们认为那个叫陈长生的少年肯定做不出最后几页题卷,定是虚荣心作祟,不肯离开,脸上不由露出嘲讽的神情。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安静的昭文殿里响起衣袂与桌椅磨擦的声音,议论声与隐隐的躁动,再也无法压抑,从偏东面的位置响起。

  苟寒食结束了答题,站起身来。

  几乎同时,西面也传来桌椅挪动的声音,整理题卷的声音。

  人们向那边望去,只见陈长生把题卷抱在怀里,正准备交卷。

  安静重新降临殿间。

  苟寒食和陈长生隔着十余丈的距离,静静对视,然后微微躬身行礼。

  从钟声响起,他们第一次看见彼此,当然,他们一直都知道彼此都在。

  文试就此结束,昭文殿外的静音大阵撤去,如浪般的声音涌了进来。

  来看大朝试的民众,被拦在很远的地方,即便如此,声音依然传到了场间,可以想象,此时那里该有多么热闹。

  看热闹的民众,此时已经得知了文试的具体情况,知道苟寒食和陈长生竟然最后交卷,竟然把题卷所有题目都答完了,不由好生兴奋,纷纷喊将起来,两个通读道藏的年轻人,最后一起交卷,那画面想着便令人神往。

  苟寒食名满天下,是文试名大热,很受世人尊重,但毕竟是个来自南方的年轻人,陈长生虽然因为与徐有容的婚约以及那场秋雨的故事,得罪了京都所有年轻男子,但毕竟是周人,在这种时候,便成了京都百姓的代表、周人的骄傲,竟有大部分民众是在给他喝彩。

  苟寒食和陈长生听不清楚远方的民众在喊些什么,接过执事们递来的手巾,在清水盆里打湿,洗了洗脸与手,整理了一番,在官员的带领下走出了昭文殿,很明显,这些是他们二人独有的待遇。

  走到神道前的青树下,苟寒食向他问道:“周虽旧邦,其命唯故,这道题你怎么看?”

TOP

0
  第一百三十二章 煮时林

  陈长生微怔,无论道理还是情理,二人这时候谈话都不是太合适,但苟寒食就这样很随意的问了出来。他对苟寒食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恶感,此时对方表现出来的随意,更让他觉得很舒服。想了想,便把自己的答案说了出来。

  “我也认为应该是宋先生在濂溪讲学时提过的那个思路,但我记得的先后顺序,与你记的有些不同。”

  苟寒食说出了自己答案。

  二人对照了一番,现就像青藤宴上一样,彼此所学内容的差异,还是在于国教于一五八一年前后进行的那次编修,陈长生学的道典是未经编修的旧版,苟寒食学的自然是编修之后的国教审定版,一者胜在原义不失,一者胜在意旨清晰,倒真说不准谁更准确。

  哪怕还是初春,神道两畔已是绿树成荫,遮着阳光,很是清幽。

  陈长生和苟寒食在树荫下,一面行走一面交流着先前的文试,声音不大,更没有什么激烈地争执,只是平静的讨论,哪里像人们想象当中两强对峙的感觉,却也没有那些矫情的惺惺相惜,只是两个寻常的求知者而已。

  没走多远,在前方树后溪畔的凉亭里,出现了落落的身影。

  苟寒食对着她行礼。

  落落回礼,然后抱住陈长生的手臂,关心问道:“先生,你累不累?”

  她没有问陈长生考的好不好,因为苟寒食在旁边,不怎么方便,更因为她相信他一定能考好。

  “不累。”

  陈长生揉了揉手腕,问道:“什么时候离开的昭文殿?一直没有看见你。

  落落拉着他的手,说道:“我没做题,在这里喝茶。”

  她不需要成绩,自然不会耗费精神去考什么文试,一直在殿外凉亭里,等着陈长生交卷出来。陈长生有些不理解,心想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专门请教宗大人同意你来参加大朝试?

  苟寒食明白这是为什么,看了落落一眼,有些感慨陈长生的造化机缘,拱手先行告辞。

  走进朝阳园,草坪广阔,树林在远处,再没有荫凉可以遮太阳。

  落落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伞,撑开替陈长生挡太阳。

  看着这幕画面,站在冬青灌木丛前的那些考生们,脸色很有些不自然。

  被殿下如此服侍着,那个少年也不怕折寿吗?很多人这般想着。

  陈长生在国教学院里习惯了被落落服侍,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看到那些考生的眼光,才醒过神来,把伞柄从落落手里接过来,带着她走到那片冬青灌木丛前,开始听宗祀所的教谕讲解武试的规矩。

  文试里提前交卷的很多考生,此时已经进入那片广漫如海的冬青灌木林里,此时还留在外面的,只有二十余名考生,除了陈长生和落落、苟寒食、槐院的那四名年轻书生、天海胜雪,还有些人。

  听着教谕的讲解,陈长生才知道这片冬青灌木林原来是片迷宫,被修剪的极为整齐的青林,就像是无数道屏障,隔出了无数条道路,武试考核的前半段内容,便是看谁能通过这片青林,如果不能在一个时辰之内通过,便会被淘汰

  看着那些考生们们脸上流露出来的凝重甚至是畏难神色,陈长生有些不理解,心想京都很多园林里都有类似的迷宫,小孩子都能走出去,就算朝阳园里这片青林广阔,里面道路复杂些,难道还能比文试的题目更难?

  “这片青林叫磨时林。”

  落落知道他虽然通读道藏,但对很多普通人都知道的常识却不甚了解,低声解释道:“据说最开始的时候,是王之策在京都读书之余用来放松心神的游戏,当时他用的是笔与纸,后来图案被他做的越来越复杂,想要过关越来越难,又到很多年后,那时候的教宗大人觉得这个游戏很能磨励年轻人的心志,考验神识强度,于是在朝阳园里,按照那个图案种植了一大片冬青灌木。”

  “很难?”陈长生问道。

  “王之策当年把这游戏叫做磨时,就是因为很难,可以把时间全部磨光。”落落说道。

  能让王之策这样的传奇人物都觉得很难,自然是真的很难。

  陈长生想了想,问道:“王之策的解法,应该流传下来不少,为什么我在书里没有看见过?”

  落落说道:“王之策用的是笔和纸,靠的是计算能力,他认为这是游戏小道,不值得记在笔记里,所以现在没有人知道他的解法。”

  陈长生望向一望无尽的树林,说道:“用笔在纸上画图,可以在短时间内画无数次,现在这图变得这般大,人走的再快也比不上笔在纸上的度,要在一个时辰之内,找到通过的方法,确实很难。”

  “所以神识强度一定要够。”

  落落看着他仔细说道:“把神识当作笔,越强便能感知到越远的地方,等于笔能画到更远,便能算的更快。”

  “原来考的是神识强度和感知能力,我想……没有问题。”

  陈长生想着自己那颗遥远的命星,很有信心,忽然间想到一件事情,问道:“只有唯一正确的解法?”

  如果只有一条正确的道路,那考生就算没办法用神识算出来,岂不是也可以跟着别人一起走?

  “按照教宗大人年轻时做的统计与推算,这片冬青灌木林一共有四千多个入口,有七百多个出口,至少有三百九十二万七千四百种解法或者说走法,如果前面有考生按照某条路线成功地通过奈何天,而你很不幸或者很无耻地走上了相同的那条路线,那么很抱歉,你必须重新再走一次。”

  宗祀所的教谕看着考生们说道:“现在,各自挑选入口。”

  这时,槐院一名年轻书生提问道:“只要路线不同便可以,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从同一个入口进去,中间再分开?”

  宗祀所教谕微微挑眉,说道:“不可以。”

  按照今年武试的规程,只有通过朝阳园里这片冬青树林的考生,才有资格参加最后的对战,走不出去的考生,会被直接淘汰,而最先通过的学生,将会在最后的对战里,获得极大的好处,还有特别重要的一个规则就是,武试必须是个人战——大朝试本就是要打碎学院及宗派之间的界线,把优秀的年轻修行者收为朝廷和国教而用,当然不会允许出现各学院、宗派的同窗考生一起进行,这一点与煮石大会形成极鲜明的对照。

  槐院作为南方著名的学院,经常参加大朝试和煮石大会,怎么会不知道这些规矩。

  那名年轻书生问的这句话,明显是针对某些人。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陈长生和落落,意思很清楚。

TOP

0
  第一百三十三章 林海听涛(上)

  那名槐院书生微胖,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看来平日里很少晒太阳。他对宗祀所教谕说话的时候,却看着陈长生和落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微微扬起的唇角里有着很多嘲弄与警告的意味。

  陈长生心想这些人想的真多,摇头不予理会,拍了拍落落的手背,示意她去选入口。落落确实是想着要在武试环节里帮他做些事情,此时被人点破,不禁有些恼怒,冷冷看了那名槐院书生一眼。那名槐院书生想起落落殿下的身份,隐隐有些后悔,但话已出口,哪里还能收回,只好背着双手,刻意扮出一副敢为万民请命的清高模样。

  宗祀所教谕讲完规则,二十余名考生散开,顺着冬青灌木林边缘石径,去寻找入口,这片林海真的像海一般广袤,站在林畔哪里看得到全貌,自然也无法分辩哪个入口更好,只能凭感觉或者说运气来挑选。

  陈长生从来不相信感觉或者说命运这种事情,挑了最近的一个入口,落落则是毫不犹豫挑选了他旁边那个,他挑的很随意,落落完全随他的意,别的考生看到这幕画面,难以抑止地再次心情复杂起来,生出很多嫉妒羡慕与怅惘。

  没用多长时间,考生们便选好了各自的入口,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数十位离宫的教士,拿着笔与本子开始记录这些考生的学藉与姓名,然后在姓名的边上记下时间,这代表武试正式开始,计时也从此刻开始。

  没有一名考生贸贸然便往煮时林里冲——王之策设计的迷宫不可能凭运气便能闯过去。考生们在冬青灌木林外停了下来,有人坐在道畔的石头上,有人靠着树于,有人于脆坐到地上,不论姿式有什么区别,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开始冥想,然后散自己的神识。

  只有两个人没有闭眼。

  苟寒食和天海胜雪站在林外,静静看着林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十余道神识向着煮时林里飘去,或强或弱,隐隐间还有些气息上的细微差别,但神识之间的差别,只有聚星境以上的强者才能大概体味到,就连宗祀所教谕这样的人,都没有办法凭感知判断。

  宗祀所教谕在看着陈长生,那些负责记录的离宫教士也有很多人看着陈长生,就像先前文试里的那些考官一样。

  宣称要拿大朝试榜名的陈长生,在今天的考场上必然是所有目光的焦点。苟寒食和天海胜雪这样真正的大热门,反而没有太多人关注,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两名已经越过通幽境的年轻修行者很强,却没有人知道陈长生现在的情况。

  京都所有人都知道,至少在十余天前,陈长生还没有洗髓成功,那么他的神识强度呢?有没有定命星?如果定命星成功,为何迟迟不能洗髓?这是不是说明他的神识强度非常糟糕?

  人们很好奇他究竟能在大朝试里走到哪一步。比如说,他能不能通过这片煮时林,至少不会在武试这个环节便被淘汰。

  陈长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淘汰,尤其在知道今年武试的具体规程之后

  他坐在冬青灌木林边缘的一颗垂云松下,闭眼盘膝,双掌微悬,神识已然离体而出,深入林海之中。

  青树形成的屏障,屏障之间繁密的道路,通过神识的感知,变成他识海里模糊的图像,所有真实的风景在感知里都变了颜色、幻了光线,普通人看着肯定会觉得特别奇怪,但对修行者来说,把这些解构重组成真实的图景,并不是太困难。

  尤其是对那些神识强大稳定的修行者来说。

  陈长生的神识很强大很稳定,不然他的命星不会在那么遥远的地方,不然落落不会从百草园翻墙到国教学院来找他。

  他闭着眼睛,用神识感知着煮时林里的道路,没有用多长时间,便把入口内数顷的林海查探完毕。

  不得不说,大朝试的设计非常精妙,用神识感知这片林海的过程,和寻找命星以及坐照自观的过程非常相像,从出题者的角度倒推,或者说明,可能考生至少要修到坐照境,才有走出这片林海的可能。

  陈长生忽然想到,王之策当年读书之余经常玩这个游戏,是不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来训练自己的神识强度?大6所有人都知道,王之策的神识并不强大,不然也不可能直到中年才开始修行。

  他的神识飘荡在煮时林里。同时还有很多道神识也飘荡在林海之中。他隐约感受到了那些神识的存在,却无法与那些神识进行交流,随着神识不停深入林海,他甚至感知到了越来越多的人,原来有很多考生还被困在煮时林里。

  槐院的书生们闭目静思,眉头紧锁,其余的考生亦紧闭双眼,神情有些痛苦——只有用神识查探完煮时林的所有区域,把这幅朝阳园里的大图记在心中,才能开始推算,找到可行的道路——对修行年头有限的这些年轻人来说,这是很难的事情。

  便在这时,苟寒食抬步,向林海里走去,天海胜雪只晚了片刻,也开始抬步,不多时,二人便消失在初春新生的嫩芽里。

  通幽境,果然与众不同。

  昭文殿很安静。

  文试结束之后,主教大人、莫雨以及陈留王,还有茅秋雨这样的大人物,都来到了殿内,不时有离宫教士前来通报武试的情况,苟寒食和天海胜走入林海的消息,没有引起任何波澜,通幽境本应如此。在他们看来,苟寒食和天海胜雪的表现还过于谨慎了些。

  就在苟寒食和天海胜雪进入林海不久,有考生走出了煮时林,完成了武试的前半段。

  那个人是梁半湖,神国七律第五律。

  对此,殿内的大人物们也不觉意外,他们对今年参加大朝试的考生水准,自有认识,除了苟寒食,离山剑宗余下的三名少年本就实力突出,无论谁先走出煮时林,都很正常,只有陈留王好奇地问了一句:“关飞白呢?”

  接着走出煮时林的也不是关飞白,而是……庄换羽。

  这一次殿内的气氛终于有所变化,人们望向茅秋雨,陈留王笑着恭喜了数句。很明显,庄换羽当年胜了七间之后,并没有松懈修行,仅从神识强度方面来说,被天机阁降到青云榜第十一位的他,很明显有前十的实力。

  “关飞白拿不到第一,便连第二也拿不到,不知道该气成什么模样。”

  离宫附院的院长微讽说道,对于那些南方宗派的弟子,周人们的观感向来很复杂。

  武试前半段的考核,并不是以谁先走出煮时林为第一,而是以通过煮时林的时间长短来排序,此时昭文殿里的人们已经拿到时间起始纪录,知道梁半湖、关飞白、庄换羽等人同时出,此时庄换羽先走出煮时林,自然要排在关飞白的前面。

  这时,文试主考官摇头说道:“梁半湖不是第一,庄换羽自然也不是第二,关飞白连前三都进不了。”

  离宫附院院长微微皱眉,说道:“难道还要把苟寒食和天海公子算进去?

  文试主考官说道:“你们进殿之前,便已经有人走出了煮时林,他用的时间比梁半湖要少三分之一。”

  听着这话,众人很是震撼,纷纷投以询问的目光,只有坐在最中间的主教大人,依然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一般。

  有人居然比梁半湖还要快,而且快如此多?那他的神识该有多强?

  “是谁?”离宫附院院长吃惊问道。

  “登记的名字叫张听涛,当然,大家都知道他是谁。”

  那名主考官望向摘星学院院长,打趣说道:“就算用假名,这名字未免也太普通了些。”

  摘星学院院长禀承着大周军人的一贯作风,毫不遮掩,说道:“他肯代表摘星出战,想叫什么都行。”

  众人心想这也对。

  “愤怒的折袖……”陈留王感叹道:“我真的很好奇,他究竟是怎么长大的。”

  离宫附院院长说道:“我更好奇的是,陈长生现在怎么样了。”

  听着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主教大人。

  主考官说道:“陈长生的文试成绩定然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与苟寒食谁是第一,谁是第二。”

  众人心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离宫附院院长看着仿佛睡着的主教大人,微讽说道:“文试成绩再好,如果连煮时林都过不去,又有什么意义?到时候直接被淘汰,连三甲都进不了,还说什么榜名?不知道到时候,有人还能不能继续睡的这么香。”

  昭文殿内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

  在京都以及国教内部,青藤六院的院长,地位很特殊,像茅秋雨以及离宫附院院长这样的大人物,不需要忌惮任何人。而殿内所有人都知道,离宫附院的院长属于国教里的新派,与宗祀所主教一样,与天海家向来关系亲近。

  主教大人替陈长生做出的宣告,对他和离宫附院、以及天道院等学院来说,毫无疑问是很严重的挑衅。很明显,离宫附院的院长大人,已经开始准备反击了。只要陈长生拿不到榜名,教枢处以及主教大人,必然会受到极大的质疑甚至是直接的攻击。

  正如先前说的那样,如果他连煮时林都过不去,还谈什么榜名?

  时间缓慢的流逝,不知道多久之后,一名教士走进殿内,通报道:“国教学院陈长生,开始入林。”

  众人闻言微惊,离宫附院院长的眉头挑的极高,仿佛要飞起来,眼里满是惊讶与质疑。

  “他怎么能比槐院的那几人还要快?”

TOP

0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你上辈子做过些什么?

  一拳,又是一拳,又只是一拳。没有什么招式,不理什么法器,也看不到真元的体现,只有力量以及度,这是什么路数?

  要知道以前的国教学院可不是这样的。当年的国教学院,无论师生皆道法精深高妙,行事有出尘之意、道家风范。

  今年国教学院重新招生,对国教很多老人来说,意味着很多事情,他们本以为十余年时间,只是漫长岁月里的一粒微尘,很多事情都没有改变,只要国教学院复兴,便能重新看到当年的盛景,谁曾想,现在的国教学院已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国教学院,虽然轩辕破和陈长生连续获胜,国教学院曾经的风范却早已不再,一念及此,那名离宫教士和洗尘楼很多考官的心情难免都有些复杂

  昭文殿的半空里,悬浮着一面光镜,镜面的右下角绘着数枝青叶,镜上显现的正是洗尘楼里的画面,殿内的人们看着走出楼去的陈长生的背影,看着那扇缓缓关闭的门,不由生出相同的感受。

  陈留王和莫雨,主教大人梅里砂,京都青藤诸院的院长主教,代表军方前来的薛醒川以及徐世绩,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周通大人,还有几位南方宗派的代表,此时的昭文殿里有很多大人物,此时他们正看着天道院院长茅秋雨,他的学生刚刚惨败在陈长生的手下,有些人还认得把那油纸伞正是茅秋雨青年时期行走大6的随身法器,心想他此时的心情一定非常糟糕才是。然而与人们想象的不同,茅秋雨的脸上没有什么怒容,神情平静如常。

  人们没有在茅秋雨的脸上看到什么,下意识里转头望向主教大人,却现这位老大人依然闭着眼睛,仿佛沉睡,这自然是对陈长生和国教学院极有信心的表现,先前有人以为这种信心会是笑话,然而谁能想到,陈长生居然在第一场对战里获得如此于净利落的胜利,不免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变成笑话。

  无论洗尘楼里的考官还是昭文殿里通过光镜看着对战的大人物们,都被陈长生的表现震住了,人们很不理解,明明这名国教学院的少年才洗髓成功不久,真元数量很是一般,为什么却能拥有如此惊人的力量?

  “他的力量与真元数量没有任何关系,应该是洗髓相当完美,或者是这些天有何奇遇,那是纯粹的、绝对的力量。”

  做为大6排名第二的神将,薛醒川身经百战,对于力量的了解格外精深,看着众人不解的神情,淡然说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了主教大人一眼。完美程度的洗髓非常罕见,奇遇这种事情如果很多如何能够称奇,在他想来,陈长生无论是通过哪种方式获得如此纯粹绝对的力量,必然都是主教大人赐予的造化。

  但陈长生能够接受并且很好地消化,亦是非常不容易。薛醒川望向左手边神情漠然、沉默不语的徐世绩,心想这样一个女婿,虽然及不上秋山君,但也算不错了。作为圣后娘娘在军方最信任的两名神将,他心想,稍后待方便的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劝劝徐世绩?

  陈长生出人意料的力量展现,让昭文殿变得安静起来,薛醒川说话后,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再说话,直到莫雨冷漠的声音打破了场间的沉默。

  “只凭力量终究没有办法走太远。”

  昭文殿里再次沉默,众人知道她这句话没有错——没有境界的支撑、没有足够数量的真元,再强大的力量也只能在低级别的战斗里挥威力,一旦遇到更高的境界,便会被直接碾压,陈长生如果没有别的手段,那么在对战里肯定没有办法走到最后,甚至极有可能下一轮便会失败。

  那声凄厉的啸声传出了洗尘楼。

  考生们神情骤变,不知道楼内生了什么事情,苟寒食和天海胜雪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很明显,这两名已经通幽的青年强者,感知到的更加清晰。

  没有过多长时间,洗尘楼的门便再次打开,陈长生走了出来,只见他的右脚光着,靴子不知道去了何处,看着有些狼狈,但除此之外,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任何激烈战斗的痕迹,就像刚才只是进楼去逛了一圈。

  洗尘楼外一片安静,没有一名考生说话,情绪复杂,视线随着他而移动,看着他从石阶上走下来,一直走到林畔。

  “可以啊你”唐三十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赞道。

  轩辕破看着他没有说话,目光里满是佩服。

  苏墨虞心想,虽然那名天道院的学生境界普通,实国不算强,如果对战的是自己,应该也能很轻松地获胜,但很难做到像陈长生这般快,看来大朝试前有些同窗私下的猜测是对的,他果然一直隐藏着实力。

  落落开心笑着,咯咯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

  小姑娘想替陈长生擦擦汗,却现他根本没有流汗,于是更加得意骄傲,心想先生果然不是普通人,就像自己数月前想的那样。

  她很想知道陈长生是怎么击败自己的对手的,所以问了出来,陈长生简单地把先前的情形讲了一遍,没有解释太多。

  轩辕破把那两块极品晶石递到陈长生身前,陈长生摇头表示不用,先前这场对试他根本没有消耗什么真元,哪里需要补充。

  考生们的视线依然停留在陈长生的身上。不久前,陈长生还是一个洗髓都无法成功的修行初学者,今天却如此轻松地战胜了天道院院长的亲传弟子。按道理来说,他们应该表现的更加吃惊些才对,只不过从青藤宴到青云榜换榜,再到主教大人替陈长生做出那份宣告,陈长生已经被推到某个很高的位置上。人们虽然没有证据,却总觉得他肯定有什么隐藏实力,有了某种心理准备或者说预期,所以此时他们确实很吃惊,但不至于太过失态。

  人们现在更关心他真实的实力境界层次,以及他究竟用什么方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战胜了那名天道院的学生,要知道像苟寒食这样有眼光的年轻修行者,早就已经看出来,那把伞是很强大的法器。

  说到这里,陈长生很感谢今天的对战轮是闭门试,败者会被直接送出学宫,无法向自己的同窗报知对战的细节,胜利者所用的手段始终无人知晓,这对他保守自己的秘密与手段有极大的好处。

  大朝试继续进行,第六十二号考生很无奈地选择了苏墨虞,接下来那名考生选择了唐三十六,这两场对战进行的波澜不惊,没有任何出人意料的事情生,苏墨虞和唐三十六便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楼外的考生们只隐隐听到第二名落败的考生愤怒地喊了几声不公平。明明在武试里表现不错,排进了前半段,却遇到像苏墨虞、唐三十六这样的少年天才,确实难言公平,只能说这两名考生的运气差到了某种程度。

  轮对战终于来到了最后的时刻,最后那名考生看着主持考试的离宫教士,说道:“殿下的名次不计入成绩中,这怎么算?”

  这名考生神情沮丧,看着便令人心生同情。

  离宫教士面无表情说道:“那不是你们需要考虑的事情。”

  那名考生无奈,转身望向落落,行礼说道:“请殿下赐教。”

  人群里响起数道掌声,在这种时候,面对落落殿下这样的对手,这名考生没有直接放弃,没有认输,确实值得喝彩。

  遗憾的是,无论是值得同情还是值得喝彩,都没有办法影响胜负。

  洗尘楼内响起一道巨大的轰鸣声,仿佛一座山峰倒塌。

  下一刻,落落从洗尘楼里走了出来,走到陈长生身前,小脸上满是高兴的神情,说道:“先生,我也只用了一拳。”

  她不是在得意——青云榜第二,在年轻一代的修行者里,已经处于巅峰的位置,击败一名普通考生,确实没有什么好得意的地方。她如此高兴,是因为自己用了陈长生一样的方式结束了这场战斗。

  轩辕破、陈长生和落落,分别只出了一拳,便结束了各自的对战,洗尘楼外的考生们听到了三个声音:雷声、龙啸、大山倒。

  唐三十六没有用拳头,他直接用了汶水三式里威力最大的那一式,当时听尘楼外的考生听到里面传来的剑声,以为江水漫堤了。

  “至于吗?”关飞白看着林畔那三名少年和那名少女,挑眉说道。

  他和离山剑宗其余三位师兄弟,先前如果需要落场比试,自然能像国教学院数人一样、甚至更快地结束战斗,弄出更大的动静,只是就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场普通对战,需要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来吗?

  无论观感如何,想法如何,总之国教学院四人全部通过了大朝试对战轮,至此进入对战次轮的六十四名考生全部选了出来。

  有的考生对自己的文试成绩很有自信,综合考量,应该能够进入前四十三名,大朝试三甲的目标完成,自然放松下来,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有的考生自忖文试成绩一般,愈沉默紧张,甚至有些焦虑,他们如果想要进入大朝试三甲,需要在对战里取得更好的成绩,至少还要再胜一轮才有希望,然而对战就像修行一样,越往后对手越强,想要前进一步越是困难。

  轮对战结束后,有短暂的休息时间,考生们在洗尘楼外席地而坐,吃起随着带的于粮,有的考生则是抓紧时间静思冥想恢复真元。

  李女史带着数名婢女来到洗尘楼前,铺好餐布,摆上各式美食,她们本就随落落居住在学宫里,或者因为如此,没有教士阻止她们。

  这是大朝试还是野炊?看着林畔那些画面,考生们觉得嘴里的于粮味道越来越淡,生出很多羡慕,尤其是当他们看到落落殿下半跪在陈长生身边,拿着乌木箸喂他吃烤肉时,这种羡慕很自然地升华成了嫉妒。

  关飞白看着那边,感慨万分说道:“陈长生这个家伙上辈子肯定拯救了整个人类世界。”

  苟寒食笑着说道:“那他应该最先拯救了白帝城。”

TOP

0
  第一百七十三章 暴雨前的宁静

  洗尘楼里的温度明显上升,楼外的蝉声再起,已经有过经验的人们,很忆便想到,这是陈长生再次燃烧星辉导致的异象,不由很是吃惊,仔细算来,这已经是人们看到他的第三次初照,这完全违背了修行典籍上的那些说法。至于第一次看到这幕画面的苟寒食,更是震撼无语,他完全无法理解,明明已经进入坐照境的陈长生为什么能够再次初照

  当然初照是件很危险的事情,虽然不像通幽那样动辄生死,然而陈长生的经脉与众不同,命星与众不同,吸收的星辉数量与能级也有很多特殊的地方,一朝燃烧起来,火势燎天,即便是他被龙血洗后无比强大的身躯,都依然会难荷其热,迅便进入危险的局面里。

  因为已经有过经验,而且这场对战的对手太强,陈长生强行振奋神识,竟是在再次坐照的过程里也没有闭上眼睛,盯着对面的苟寒食,浑身不觉自己的脸色已然通红,身体滚烫一片,衣衫里的汗水瞬间被蒸殆尽,只留下一道道的盐渍在上面残留着,看着很是惨淡。

  如果没有任何事情生,就像前两次初照一样,他就算不被恐怖奇高的体温烧死,也会被烧成白痴。但他既然敢这样做,自然是因为他期待着某些事情的生,就像在与庄换羽那场对战里他想过的那样,有些已经生的事情按道理来说便应该继续生,比如落雨。

  淅淅沥沥形容的是声音,雨丝穿过空气的声音。洗尘楼外霁空一片,楼的正上方却落下一场雨来,雨声轻柔,令人直欲眠去。

  雨落到陈长生手中紧握的短剑上,水珠与剑身甫一接触,便被蒸一空,消失无踪,看上去就像是渗进了坚硬的剑身里。更多的雨落在了陈长生的身上,渗进衣服,触着肌肤便被蒸,似乎也渗进了他的身体里。

  伴着这场突兀到来的雨,洗尘楼里的闷热被一洗而空,温度显著下降,陈长生的身体在湿漉与于燥之间交替,无数热量随着水雾散走,体温渐渐降低,只觉风来清凉,拂面如美人的手,好生舒服喜悦。

  舒服是生理上的感受,喜悦上精神上的认知。

  这场雨便是他期待着的事情,这场雨证明了确实有很多人不想他死去,就像先前与落落讨论过的那样,教宗大人正在看着这场对战。

  雪原燃烧,化作涓流,变成真元滋润着他的身体,为他提供更强大的力量,他握着短剑,向苟寒食走了过去,行走的过程里,无数白烟从他的身上冒出,画面显得极为诡异。

  向前踏出不过三步,便换作了耶识步,他身周那些白色的水雾骤然一凝,然后渐散,雾中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一道狂暴的剑风,从苟寒食身后的石壁处生起,里面蕴藏着极为磅礴、澎湃的真元气息,陈长生握着的剑也再次出现,沉默而坚定地刺向苟寒食的后背,然后在途中变成千万把剑。

  落雨仍在持续,陈长生的剑尖幻成无数,竟似比雨点还要更加密集。他用的剑招,正是钟山风雨剑里最强大的一式:天翻地覆。

  这记剑招重气势,如暴雨一般,直欲令天地翻覆。

  此时洗尘楼里正下着雨。

  陈长生要借这场雨的势,先借到的自然便是气势。

  无数狂风从洗尘楼外涌入楼里,二楼开着的那些门窗被吹拂的不停拍打,出令人有些烦躁的声音,又像是无人居住多年的幽宅。

  风雨骤且狂,陈长生的剑亦如此,从四面八方亮起,刺向苟寒食。

  钟山风雨剑威力最大的一式,加上陈长生三次初照所收获的丰沛真元,即便是苟寒食也很难应对,便是想避开也极困难。

  苟寒食没有闪避,沉默站在真实的风雨以及陈长生的剑风剑雨里,平静握站剑柄,横剑于胸前,眉间没有任何畏惧,只有平静所代表的自信。

  他的剑就像是离山剑宗登山前最后那步石阶。

  他的人就像是离山剑宗山门前那颗不知名的青树。

  那棵青树在离山已经存活了数百年时间,在很多人的眼中,这青树之所以能够活着,是因为它的运气特别好,却很少有人注意到,这棵青树不言不语,不动不摇,却遮蔽了多少离山弟子不受风雨之困。

  苟寒食就是这棵青树。

  他举剑迎向陈长生的风雨剑,神情宁静平和。

  他用的是致远剑。

  二楼里响起圣堂主教大人的感叹声:“通幽境便能把这套剑法施展到如此程度,离山了不起,苟寒食更了不起。

  能够得到圣堂主教赞赏的剑法,自然极不普通。

  陈长生如风雨般的剑影,尽数落空,没有一剑刺中苟寒食的身体。

  不知道是对他手中那把短剑有种天然上的忌惮,还是对陈长生的剑法有所防范,苟寒食并没有用剑直接相格,则是用的推挡拍击的法子,剑声如松涛围着他的身体向远处传播,把陈长生的剑意尽数挡在了外围。

  松涛不是离山剑宗剑法,而是长生宗某崖的掌法,苟寒食把这套掌法的掌意用在剑法里,剑势浑厚,无锋自强,陈长生的剑,根本无法威胁到他。

  啪的一声闷响。陈长生的胸口被苟寒食一剑击中,喷血倒掠,重重地砸在石壁上,然后如滩烂泥般滑下,一时无法站起。

  下一刻,他艰难地扶着墙站起身来,看着对面的苟寒食,沉默不语,脸色有些苍白,前一刻才重新拥有的信心,迅地消失。

  他没有想到苟寒食的剑如他的人一样,宁静以致远,淡泊而清旷,看似没有什么力量,却又令人难以抵挡。

  燃烧了一片雪原,依然没有什么胜机,那该怎么办?

  他伸出左手,把脸上的雨水抹掉,提着剑再次上前。

  就在他的右脚落在水泊里的那一刻,他的神识同时点燃了十片雪原,那些落在他身上的雨水瞬间蒸,变成烟雾

  自天而降的雨水仿佛感应到了些什么,忽然间变得更加暴烈。

TOP

0
  第一百七十四章 闭眼之际见湖山

  雪原很厚实,不知深几许,每朵雪花或者雪屑,都是一缕星辉,蕴藏着很多能量,一片雪原,方圆数百丈,不知有多少万朵雪花与雪屑,不知藏着多少能量,一朝被神识点燃,瞬间迸射出无数光与热。当初在地底空间黑龙的身前,陈长生跳过洗髓,直接坐照,险些瞬间被那些光与热点燃,如果不是龙血浇注,或者他早就已经死了,在此前与庄换羽的战斗里,他再次点燃了一片雪原,虽然浴过龙血的身体较诸以前要强韧无数倍,但依然难以承受,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或者他也死了。

  一片雪原迸出来的光与热便是如此恐怖,令他无法承受,更何况是同时点燃十片雪原,他根本承受不住,完全是拼命的做法。

  他必须要战胜苟寒食拿到榜名,如此才能进入凌烟阁去现逆天改命的秘密,正如他说过的那样,他必须拼命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瞬息之间,他的身体变得无比滚烫,体温高的难以想象,落在身上雨水迅被蒸,淅淅沥沥的雨,竟无法让他的身体有丝毫湿意,相反,他开始不停地出汗,汗出如浆,在涌出身体表面后又迅被蒸。

  他整个人都被包裹在白色的蒸汽里,有雨也有汗,味道很是怪异,同时,隔着雾汽看到的他的脸有些变形,也很怪异。

  只是片刻功法,他的衣裳便湿了十余遍,又于了十余道,衣裳的布料再如何结实,也无法承受这种来回的折腾,当洗尘楼上空落下的雨丝骤然变粗,雨势变大之后,衣裳顿时被冲裂,变成十余道布条挂在他赤裸的上半身上,看着有些滑稽,但在二层楼上的那些人们看来,却格外触目惊心。

  是的,洗尘楼上空落下的雨变得非常暴烈,仿佛是知道他正处于生死边缘,雨水拼命地落下,哗哗声响里,仿佛有人戳开了天湖的底部。而且那些雨水非常冰冷,仿佛是秋末雪前的最后一场雨。

  纵然如此,寒冷的暴雨淋在他的身上,也无法阻止他的体温上升,道道白色的蒸汽里,他的眉眼间满是痛苦的神情。

  洗尘楼外的蝉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凄厉。

  楼内楼外仿佛两个世界,两个季节。

  陈长生的肌肉无比酸痛,仿佛撕裂一般,皮肤变得极为敏感,每滴雨珠,都让他有被剥破揎草的痛感,他的人竟似真的燃烧起来一般,虽然看不到有形的火焰,身周的空气已经有些轻微的变形,画面很是诡异。

  如此恐怖数量的星辉燃烧,如此难以承受的痛苦,却不能让他闭上双眼,他紧紧盯着苟寒食的眼睛,被布带系在剑柄上的右手苍白无比,脚步开始缓慢而坚定地移动,试图继续寻找胜利的可能。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痛昏过去,又什么时候可能直接被烧死,他必须忍着痛楚,趁着真元前所未有的强大的时候,战胜对手。

  苟寒食看着他带着白雾缓缓而来,眼中的神情无比的凝重,轻振右臂,长剑破空而起,宁柔却格外坚定地斩向陈长生。

  暴雨之中身影骤疾,陈长生用恐怖的度与耶识步,躲避着那道中正平和却强大的剑意,手里的短剑借雨势而出,向苟寒食落下。

  极短暂的时间里,两个人便对了十六记剑招。

  苟寒食的离山剑法自然精妙强大,陈长生的应对却也是无比精彩,时而将落山棍化作剑法,又有无数各宗派学院的剑法被他信手拈来,加上他对离山剑法本就极为熟悉,竟是险之又险地挡住了这番攻势。

  战局紧张,二楼观战的人们沉默不语,内心却已经掀起无数波澜,尤其是对陈长生再多赞叹,看着这轮对剑,纷纷想着庄换羽输的着实不冤。

  在这场对战里,陈长生展现了自己堪称可怕的战斗意志,也展现了无比优秀的学习能力,要知道在最开始的时候,面对庄换羽他在剑道方面也殊无信心,此时与剑法公认极强的苟寒食战了这段时间,他的剑法竟越来越犀利,真正地把修行书籍上的知识转换成了战斗力。

  可惜的是,国教学院有门槛,离宫有门槛,洗尘楼也有门槛,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门槛,拦着了无数人,苟寒食的身前也有一道门槛,陈长生再如何优秀,意志再如何坚强,也不可能迈过去,毕竟他正式开始修行不到一年时间,如果以洗髓成功开始算起,更是不足数月。

  一声清响,洗尘楼内暴雨骤停。

  暴雨之所以停止,是因为陈长生的体温已经回复如初。

  很幸运的是,他没有死去,造成这种幸运的却是一种不幸运——他体内的真元已经在战斗中消耗殆尽。

  洗尘楼内一片死寂。

  苟寒食静立原地,右袖微垂,面色微白。

  陈长生站在对面,破烂的衣裳如丝如缕,赤裸的身上不停地淌着血。

  这场战斗终于来到了最后,他失去所有胜利的可能,然而出乎很多人意料,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没有生出太多沮丧的情绪,更没有什么悲愤不甘痛苦的想法,他非常平静。

  因为他已经尽了力。

  为了活下去,他已经拼了命。

  如果这样还不能成功,只能说明天道或者说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他没有接受,尝试挑战,然后失败,如此而已

  十片雪原之后,他又连续点燃了两次雪原,最后那次把所有的雪原都点燃了,他真的是不要命地在努力,只是没有成功。

  他有资格平静,甚至可以骄傲。

  他低头看了眼右手,短剑被布条绑在手里。

  这场对战从始到终,他与苟寒食的剑一直没有真正相遇过,一方面是苟寒食有所忌惮,另一方面也说明他的实力确实还差很多。

  应该可以平静的,为什么还是有些不甘心?

  陈长生看着手里的剑,默默地想着。

  然后他抬起头来,举剑向苟寒食走去。

  他知道,这会是最后一次举剑了。

  确实如此。

  苟寒食振臂,他倒掠而回,向石壁而去。

  在空中飘行,他觉得有些疲惫,有些安乐,因为终于可以不用想了,终于可以不用不甘心了,然后他觉得碧蓝的天空有些刺眼。

  他闭上了眼睛。

  却没有天黑。

  他看到了那些燃烧殆尽、仿佛焦土的雪原。

  看到了原野间残留的涓涓细水。

  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那里的天空里,悬着一座湖。

  今天他才看清楚,那座湖里,竟然有座山峰。

TOP

0
  第一百八十一章 榜首慢走

  照耀世间,带来生命需要的光与热,又不刺眼炽热,晚霞与朝霞真的没有什么差别,后者出现的时间要晚些,但一样灿烂。陈长生从西宁镇来到京都后才开始修行,眼看着日落西山还未踏上山径,最终却越了很多前行者、甚至是像苟寒食这样的人,最先登上山顶。

  “他就是今年大朝试的榜名?”

  “真的是那个叫陈长生的?”

  “会不会哪里弄错了?”

  离宫外的人们看着神道余晖里缓缓走来的国教学院少年们,议论纷纷,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更多人则是震惊到完全说不出话来。

  青藤宴后,因为与徐有容的婚约,陈长生成为了京都的名人,那时候的他是被京都民众敌视嘲弄的对象,甚至专门为他出现了一句谚语——癞蛤蟆想吃凤凰肉,异想天开。

  青云榜换榜那日,主教大人替陈长生出要拿大朝试榜名的宣告,没有人把这当成一回事,反而生出更多嘲笑与不耻,没有人相信他真能做到这一点,只等着看大朝试结束后,陈长生一无所获时的表情。

  今年的大朝试很热闹,民众最关心的却是结束之后,怎样向异想天开、痴心妄想的陈长生,尽情地渲泄自己的嘲弄。然而谁能想到,痴心妄想居然变成了现实,异想之后居然天真的开了,那个数月前还不会修行的国教学院少年,居然真的拿了大朝试的榜名

  是的,今年大朝试的榜名不是苟寒食,不是神国七律里的任意一人,不是天海胜雪,不是折袖,不是庄换羽,也不是槐院少年书生。

  而是,陈长生。

  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个结果,但这是事实。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大朝试前不停耻笑陈长生的人,都觉得自己的脸有些滚烫,甚至有些疼痛。

  哪怕是事实,人们依然无法接受,想不通,离宫内外的寂静被议论声打破,大朝试对战的具体过程快地流传开来。

  下一刻,神道两侧及离宫内外瞬间变得更加寂静,然后轰的一声炸开。

  陈长生居然在大朝试对战的过程里通幽?而且还是在与苟寒食的决战当中?这怎么可能以陈长生之前表现出来的水准,今天能够拿到大朝试的榜名,已经有太多传奇色彩,他居然在大朝试里通幽,则是让这抹色彩浓到极致

  十五岁通幽?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几乎已经快要及得上大朝试榜名本身

  夕阳斜斜地照在神道上,把陈长生的影子拖的很长。

  在神道的两边,有离宫直属的数家学院,在更前方的石柱外,有千万名民众,在树荫下,还隐藏着很多大人物。

  无论是谁,看着神道上那名少年,都难掩面上的震惊神色。

  苏墨虞坐在轮椅上,被离宫附院的同窗推着,正在道畔的林下。

  他看着陈长生,想着前些日子在这里自己说的那番话,情绪有些复杂。

  陈长生望向他,点头致意,万众瞩目时,不便谈话,用眼神询问他的伤情如何,苏墨虞表示没有太大问题,然后认真行礼。

  陈长生停下脚步,平静还礼。

  很多结束了大朝试的考生,还没有离去,也在看着陈长生。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苏墨虞这样的风度,他们的脸色有些难看。

  庄换羽坐在天道院的马车里,掀起窗帘一角,望向那个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缓缓向离宫外走去的少年身影,苍白的脸上露出不甘的情绪。

  以钟会为的四名槐院书生,站在离宫西北角的碑堂处,看着远处的陈长生,脸上流露出愤怒而惘然的情绪。

  是的,无论他们看着陈长生如何愤怒和不甘,终究只能归于惘然,因为从今天开始,这些曾经在青云榜上熠熠生辉的名字,在陈长生的面前都将变得黯淡无不,而且他们甚至失去了和陈长生比较的资格。

  他们的名字,都曾刻在青云榜的高处,今后想必也会继续留在那里,而陈长生的名字,从来没有在青云榜上出现过,以后也不会再出现。

  落落从青云榜第九到第二,徐有容入青云榜便夺了位,秋山君同样如此,直接让青云榜的三次临时换榜,震惊整个大6。

  陈长生做到的事情,却更加不可思议。

  他没有进过青云榜,今年也不需要再进青云榜,因为他已经通幽,就算要进榜,也只能进点金榜,就像如今的秋山君和苟寒食那样。

  换句话来说,他的修行直接跳过了青云榜这个阶段。

  从不会修行的普通人,开始修行,从来没有进过青云榜,一朝出现在世人眼前,便直接上了点金榜,世间可曾有过这样的人?

  离宫内外的人们,震惊地想着,不停地议论着。

  有人隐约想起来,很多年前,王之策似乎也做过相似的事情。

  陈长生三人走出离宫,人群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一道强大的气息平空而生,将那些人挡在了外面。

  金玉律牵着缰绳,面无表情看着那些不停呼喊着陈长生名字的民众,态度非常明确,谁敢再靠近些,那便是个死

  晚霞下的离宫,因为陈长生而变得异常嘈杂,金玉律的威名,能够震慑住那些民众不敢靠近,却无法挡住那些视线与声音。

  数千双震惊、好奇、探究的眼光,汇在一处,比阳光还要更加炽烈,陈长生甚至觉得自己的衣服都燃烧了起来,脸颊一阵刺痛。

  “陈榜陈榜”

  “请陈榜在我家茶楼稍歇片刻。”

  “陈榜,大好时刻,当须饮酒,我家主人有黄州醉奉上”

  “唐少爷,你好久都没去看我家女儿了,值此良夜,怎能虚度……”

  无数声音在人群里响起,不停穿进陈长生三人的耳中,随着场面越来越热闹,甚至有些人顾不得金玉律冷若寒霜的眼神,便要凑近前来,有些胆大些的姑娘,则是不停伸手摸向唐三十六的身上,一片混乱。

  陈长生拿到大朝试榜名,当然谈不上是什么喜闻乐见的事,更不知多少京都民众因为他输了钱,只是那些情绪早就已经被看到奇迹生的震撼所取代,而且与魔族战争千年,人类世界向来只承认强者,追捧天才,来看大朝试的民众哪里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幸亏此时离宫教士、尤其是负责维持秩序的清吏司官员们赶了过来,在周通大人的威名之下,人群终于安静了些

  陈长生走到马车前,和唐三十六及轩辕破,对金玉律认真行礼。

  金玉律轻捋疏须,微笑不语,很是满足。

  缰绳轻摆,车轮缓动,围在四周的人群自行分一条道路,就如先前涌过来时一样,都是潮水,都代表了某种态度

  当然,人群里热切的喊声始终都没有停止过。

  陈长生在车厢后面,掀起后窗的帘布,回望向来时路,只见最后的余晖下,神道尽头、长阶上方的清贤殿仿佛正在燃烧,楼上栏杆处隐约有个人影,他猜到应该是落落,笑了起来,然后他看见神道旁一棵老树下,主教大人站在那处,微微佝偻,老态毕现,无人靠近,很是孤单,于是刚刚扬起的唇角松开,笑意也渐渐敛没。

  车轮碾压着青石板,四周的声音未曾减弱,京都民众似准备把这辆马车直接送回国教学院,车里的人自然不敢再掀开窗帘。

  “那谁家的女儿是怎么回事?”陈长生看着唐三十六问道。

  唐三十六有些恼火,喝道:“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长生见他这模样,自然不会再问,想着先前在离宫外的阵势,感叹道:“今日才明白,为何周独夫的弟弟会被人看杀……这么多人盯着看,合在一处竟似比苟寒食的金乌秘剑还要可怕些。”

  唐三十六嘲笑说道:“你这算是运气好的,放在前些年,你刚出离宫只怕就要被京都里的贵人绑走,我们也能跟着占些便宜。”

  陈长生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唐三十六说道:“大朝试的榜名,当然是佳婿人选,那些贵人怎么可能错过这种机会?那些春的少女又怎会放过你?”

  陈长生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想着先前人潮涌动时那些悄悄伸向唐三十六的充满爱慕占有欲望的纤纤玉手,笑着说道:“要抢也应该是抢你。”

  唐三十六恼火道:“就不爱和你聊天。”

  陈长生问道:“你也说是前些年,为何今年不同?”

  唐三十六盯着他的眼睛,没好气说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你现在和徐有容有婚约,谁敢从她手里抢人?

  徐世绩从离宫回到了东御神将府,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被初春的寒风冻凝一般,让人看不出他真实的心情。

  在花厅里被暖风围裹了片刻,他的心情与身体一般,稍微松泛了些。然则想到先前在离宫偏殿里大臣与主教们的话,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寒冷。

  大朝试已经列出榜单,但正式放榜要在后天,所以朝廷官员和国教大人物们不需要出面,只是在偏殿里茶叙闲聊等待,对战结束后,他也去坐了会儿,却不料竟听到了不下十余声恭喜。

  恭喜,恭喜……恭喜什么?自然是恭喜陈长生拿到了大朝试的榜名,东御神将府得此佳婿,有什么道理不开心?o

  徐世绩当然不喜,那些恭喜自然是嘲讽,那么他的脸色怎么可能好看?

  他坐在椅中,闭着眼睛,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时已入夜,厅内烛火轻摇,忽然间,院子里落下一场微雨,初春的微雨往往比冬雪还要凄寒,他的神情却变得温和起来。

  因为这场雨,他想起了洗尘楼里的那数场雨,望向夫人说道:“放榜那日,准备一桌席,不需要太丰盛,家常便好。”

  徐夫人隐约猜到了他的意思,微惊无语。

  家常之宴,自然便是家宴。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9-6 16: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