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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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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四一章 进城


      “不会是恐水症吧?”总旗打个激灵道。

  “不知道,不过确实怕光怕水的……”宋钟回想一下道。

  “那就是疯狗病”总旗倏地远远躲开,使劲挥手道:“快走快走”

  派去跟车的士卒,可怜巴巴望着他道:“大人,小得可以不去了么?”

  “去,”总旗却又变得不在乎道:“不咬着你就没事儿”

  “……”那士卒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驰而过……

  一行人推着大车往县城赶去,一路上遇到好几次盘查,但见有个官军同行,大都只是例行公事的一问便放行了……这也是宋钟执意要个官军跟着的原因

  过午时分,县城终于到了,路上也终于看到进城出城的百姓,不过每个人都要经过岗哨搜查才会放行。尤其是出城的百姓,查得那叫一个仔细……

  几人相互看看,宋钟望向王贤,还让我来么?王贤点点头,他只好无奈的上前,摸出自己的度牒,递给守门的小旗,又把之前的说辞道了一遍。在这儿宋钟唯恐弄巧成拙,也不敢塞钱了……小旗看看他们,又看看贴在墙上的画像,那画像画得相当凑合,几张画像除了能看出性别,也看不出什么正经特征。不过有个人是例外的,那就是刘子进,画师直接从《三国志通俗演义》的插图上,把关公的画像摹下来,贴墙上了……

  兵丁便比着画像,一个个看过,大红脸,没有。卧蚕眉,没有;丹凤眼,没有。长胡子,更没有……不过就是不放这几个不开眼的喇嘛进城。还是王贤看不下去了,掏出自己的度牒,配着笑道:“大人再验验我这本度牒。”

  “你这本……”那小旗脸上挂着不爽,接都不接道:“还不是一样么?”

  “不一样,绝对不一样,您看看就知道了。”王贤笑道。

  小旗板着脸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里头是一张万两宝钞,这才露出些许笑意道:“这本不错,放心吧,别耽误了禅师治疗。”

  众喇嘛千恩万谢,进了五台县城。到没人处,顾小怜突然扑哧笑道:“刘大哥牺牲可够大的……”

  只见刘子进的眉毛胡子都剃掉了,丹凤眼被拉成了三角眼,连那张大红脸盘子,都涂了一层蜡……弄得他有些尴尬道:“这样挺暖和的。”

  “得亏这样,不然非露馅不行。”宋钟小声笑道。

  “还好意思说,你要是早给个门包,不都啥事儿都没了”顾小怜讨伐他道。

  宋钟小声嘟囔道:“我还以为他们不敢收礼呢……”

  “礼多人不怪,这话听过没?”顾小怜白他一眼道:“我看你是舍命不舍财……”

  “我……”宋钟郁闷道:“不是那样人儿……”

  “好了好了,给师兄看病要紧。”王贤打断两人道:“前面就是医馆了,咱们进去吧。”众喇嘛便在医馆门前停下车,七手八脚把张五抬进去,那兵丁推着车,逃也似的跑掉了。

  坐馆的大夫正闲得无聊,见终于来了买卖,赶忙让伙计收拾出个单间,又让喇嘛们把病人搁在床上。

  “大夫”刘子进急切道。虽然来看病只是个幌子,但能让大夫看看张五的伤也是好的,毕竟江湖游医似的吴为,总让人觉着不靠谱。

  那老大夫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一边将手指搭在张五的脉上,一边悠悠道:“啥都不用说,都在脉里了。”刘子进不禁肃然起敬,一声不吭守在一旁。

  老大夫一手号脉,一手揪着胡子,冥思苦想坐了半天,差点把胡子揪下来,才缓缓道:“你先讲讲吧?”

  “不是都在脉里么?”

  “这属于疑难杂症。”老大夫缓缓道:“医学一道,讲的是望闻问切,问在切前……”

  “哦。”刘子进刚想把张五的情况讲给老大夫知道,吴为却上前一步,抢过话头,又拿出之前宋钟那套的说辞。

  “嗯……”老大夫听了面色一变,一下收回手,身子也往外挪了挪道:“听起来像是恐水症,要真是这病,赶紧抬回去得了,神仙也治不了。”

  “那要不是这病呢?”吴为问道。

  “不是的话,就还有的治。”老大夫摆摆手道:“先抬出去吧,找个地方住两天,死不了再来。”

  “大夫,您好歹开点药。”这次宋钟长记性了,大步上前,出手就是一张万两宝钞……话说这些超大面额的宝钞,还是刘子进从官军处打劫而来,原本是永乐皇帝用来犒赏三军的。“再说我们方外之人,县城也不认识什么人,您能帮我们赁个清静的院子么?”

  那老大夫眼本来就不大,看见钱就眯得只剩一条缝了,缓缓点头道:“好说好说,有钱能使鬼推……哦不,医者父母心么。”说着便胡乱开了点人参、当归之类的补药,又让伙计把自家空着的院子收拾出来,肥水不流外人田。

  在见钱眼开的老大夫家安顿下,王贤又拿钱让伙计去叫一桌素斋,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克服想要荤菜的冲动……那伙计却奇怪道:“喇嘛教的佛爷不是可以吃荤么?”

  “呃……”王贤登时语塞,心说老子孤陋寡闻了。但小心起见,还是不要改口的好,闷声道:“佛爷口淡,你有意见么?”

  “没……”伙计赶忙出去张罗,好半天提着两个大食盒回来,宋将军摸出一角银子,打发走了伙计,自个将食盒里的盆盆碗碗端出来…县城里也没啥好东西,何况还是素斋。无非就是些白菜炖豆腐,萝卜丝炖粉条之类,再就是一摞摞的烙饼。却把几个饿鬼馋得口水直流,二话不说,一人拿起一张饼,风卷残云的吃起来。就连顾小怜这样的小女子,都吃了一张半饼。

  “可算吃了顿饱饭……”饭后,宋将军打着饱嗝,拍着肚子,心满意足的收拾着碗筷……自打逃亡那天起,这些杂活就都归他了。

  看着外头天色已黑,吴为对王贤道:“我出去转转。”

  “千万小心。”王贤嘱咐一声。

  “晓得。”吴为点点头,换上夜行衣,便越墙而出。

  吴为一走,院子里一片安静,王贤见刘子进给张五喂完饭出来,遂轻声问道:“五哥好点了么?”他对这重情重义的刘子进倒也不乏好感,对豪气干云的张五更是充满了敬意。

  “嗯。”刘子进点点头道:“已经能吃下稀饭了,只是还不清醒。”

  “慢慢来,应该快了。”王贤道:“一天天向好,让人很欣慰。”

  “是。”刘子进叹气道:“可老五能不能活下去,不在他自己……”

  “是啊,在咱们几个身上。”王贤缓缓道:“咱们能平安逃出去,他就能活下去。”

  刘子进闻言一愣,半晌方瞪着王贤道:“怎么,你要丢下老五?”

  “怎么是丢下他呢?”王贤坦然道:“他身上有伤,需要静养,我们把他安顿在县城里,待事情过了再来接他才是正办。”

  “你个混账”刘子进却目眦欲裂道:“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一定保我五弟平安”

  “我没忘,正是基于这个承诺,我才在深思之后,做出这个决定的。”王贤淡淡道。

  “我先打死你再说”刘子进抡起醋钵大的拳头道。

  “那张五就甭想活了”顾小怜不知何时,进了张五的房间,在里头冷冷道。

  “哼”刘子进才愤愤的收起拳头。

  “少安毋躁,你听我说。”王贤不紧不慢道:“咱们是要冒险逃出重围,一旦被发现,就是一场血战。哥几个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带着昏迷中的张五逃出生天,只能先将他安置在县城里,待虎口脱险后再来接他。”

  “你们走吧,我留下陪着张五。”刘子进面无表情道。

  王贤却劝他说,如果你留下,一旦暴露的话,你俩就死定了。但若是你能逃出去的话,他们就不会伤害张五,反而会赶紧给他治伤,好询问你的行踪,或者逼你现身。你说自己是留下还是离开好?

  刘子进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闷哼一声道:El谁照看我兄弟?,

  “宋妈。”王贤一指刚收拾完碗筷,从屋里出来的宋将军道。

  “他?”刘子进还没说啥,宋钟先噗通给王贤跪下,连声央求道:“哎呦我滴妈呀,大人呐,千万带我走啊。”

  “你留下最合适,”王贤拍拍他的肩道:“过去这一场,你把小怜拐走的这笔账,就一笔勾销了。”

  “我……”宋将军小声道:“还以为早就勾销了呢?”

  “我是那么健忘的人么?”王贤冷冷道:“欠我的账必须还,连本带利

  “唉……”宋钟郁闷的低下头。

  半夜里,吴为回来了,王贤睡得很轻,一点动静就惊醒了,披衣掌灯把他迎进屋里,给炭盆里添了炭,顾小怜又倒上一碗热酒,吴为接过来喝了几口,暖过身子道:“大人,粮库的位置已经探明。说来巧了,明日就有一次军粮押运,三护卫的辎重兵都已经进城,就在不远处的兵营里住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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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四三章 突击搜查


      从五更天起,五台县常知县便与仓大使来到县粮仓,开始清点出库粮草。一直忙活到天亮,六百车粮食才装车完毕。又会同各位军需官再次核对无误后签字画押,才放他们离开粮仓。

      那厢间,各卫官兵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听说可以出发,赶紧去拉了粮食,向各自的目的地进发……左护卫来运送的五百兵卒,是往县城东门而去,要把粮草运送给驻扎在五台县东部的右护卫军队。

      骡马拉着大车,缓缓驶过雪后泥泞的大街,士卒们手持着刀枪,慵懒的列队分两部走在车队前后…现在整个五台县,都被官军层层包围,哪里有敢打劫官军的蟊贼?是以士卒们都显得无精打采,心里还暗暗埋怨,这明明是民夫于的活,为何要让他们这些当兵的来做?

      然而当前队抵达城门前时,却见城门紧闭,城墙上下站着无数兵士手持弓弩,严阵以待

      看到这阵势,左护卫的官兵惊呆了。但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头,又有大队官兵从两侧巷子里包抄出来,从后面把他们围得严严实实。

      虽然包围他们的是友军,但被围的官兵还是有些慌张,领队的副千户忙上前问道:“请问对面是哪位大人,围住我军有何公于?”

      回答他的,是城头上的号角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柄黄色的罗伞,支起在城门楼上。伞下一个穿着黄色战袍的人影,虽然样貌看不真切,但此刻在五台县,能穿这种颜色衣裳的,显然只有一位——那就是永和王朱济垠

      “拜见王爷”城上城下,所有人都单膝跪倒。

      “起来。”朱济垠缓缓站起来,声音中气十足,令城下每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本王接到线报,说我们要找的匪首刘子进,就藏身在运粮队伍里头,妄想混出城去”说完马鞭一点,便有立在一旁的千户暴喝道:“所有人放下武器,接受检查”

      “放下武器,接受检查”包围运粮队的士卒齐声大喊道。

      “放下武器……”副千户只好命手下听从指令。一阵当啷唾啷,左护卫的士卒们便放下了刀枪,然后按照命令列队走到另一侧的空地上,挨个接受检查

      这时候,城头上朱济垠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韦无缺身上,韦公子复原能力十分强悍,那张俊脸上已经看不出伤痕,但他心里的创伤,却非但无法愈合,反而愈来愈重。

      “你可看仔细了”朱济垠叮嘱他道:“别让他们从你眼皮底下溜走”

      “放心。”韦无缺冷哼一声道:“他们几个的样子,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说完飘然下了城楼,朝着列成长队的左护卫官兵走去。他挨个走过每一个士兵的面前,目光像刀子一样直刺骨髓——以他易容大师的水准,自信只消看上一眼,就能分辨出对方有没有易容。更何况,那刘子进的身高鹤立鸡群,根本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

      另一边,士卒们也在搜查着那些大车,揭开上头防雪的芦席,把一袋袋粮食都检查过,确定没有藏人才检查下一辆。

      搜查进行中,城门处气氛十分紧张,那陈百户和副千户已经过了审,两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比的庆幸……

      韦无缺看得很仔细,五百士卒从头看到尾,用了足足半个时辰,却始终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人……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韦无缺颇感费解,又从队尾看到队首,还是没有发现要找的人,他的脸色越发难看,朝城头的永和王摇摇头

      永和王不禁咦了一声,在韦无缺之前,负责搜车的千户,早已经禀报说,粮车里并没有藏人。

      车里没藏人,队伍里也没人,刘子进自然就不在此处了……

      “这下奇怪了。”永和王眉头紧皱,对已经走上城头的韦无缺道:“莫非盘查的太紧,他们没法入城?”

      “不太可能。”不知从何时开始,韦无缺对王贤的信心,竟超过对自己的信心,他断然摇头道:“我们对之前的盘查抓得并不紧,以王贤的本事,一定可以混进城来。而下次运粮的时间,是十二天后,他等不了那么久,一定会在今天出城的”

      “那为何搜遍了也不见人影呢?”永和王面色难看道。

      “这只能说明他们不在这儿。”韦无缺皱眉道:“说不定混在右护卫,甚至中护卫,也不是没可能。”

      “右护卫是往中护卫运粮的;中护卫是我们自己的人。”永和王不信道:“他们怎么可能混到里面去?”

      “不在这儿,只能在那。”韦无缺缓缓道:“搜搜看,说不定有惊喜呢。

      “嘿”朱济垠不爽的吐出口浊气,问道:“那两路出发了么?”

      “一时出发的,都在城门口被拦下了。”那千户禀报道。

      “先去右护卫那边看看。”韦无缺说完,便先行下了城墙。

      那千户看看下面左护卫众人,向朱济垠请示道:“要继续扣留他们么?”

      “放行”朱济垠没好气道:“留下他们还得管饭。”

      “是,放行”千户一声令下,包围的军队便撤走了。城门也缓缓打开。惊魂未定的左护卫兵士们,赶忙驱车离开这鬼地方,差点忘了取自己的兵刃。

      离开县城老远,见前后都没了外人,那副千户才长出口气道:“唉呀妈呀,可吓死我了。”

      “是啊,得亏他们临时没来,不然大伙一起吹灯拔蜡”陈百户也使劲点头道:“这也算是塞那个失马,焉知非福了”

      “可他们这下怎么脱困?”副千户替王贤几个发愁道。

      “我们已经冒险留了信号,又冒险出去跟他们接头,”陈百户一身轻松道:“能做的都做了,他们不来我们有什么办法?就是指挥大人也没法怪罪我们

      “嗯,也是。”副千户虽然是杨荣的心腹,但心腹也不想白白送死啊

      两人便不再吭声,又走出二里多远,便见四个兵丁在道旁等候,口口声声要求见陈百户。陈百户让人把他们引过来一看,登时惊呆了……为首的一个,不正是昨天和他接头的那人么?

      “你,你们?”陈百户吃惊道。

      吴为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陈百户也猛然警醒,咳嗽一声道:“还不速速归队。”四人应一声,便混入了队伍当中。

      副千户和陈百户对视一眼,便命令部队加快速度,往右护卫军营进发。

      时间回到今曰拂晓,王贤听吴为道明了对方的安排,却越想越觉着不妥。

      “大人,有什么问题么?”吴为忙问道。

      “嗯。”王贤点点头道:“我在想我们之前遇到的搜查,虽然人手够多,但似乎并不严密。”

      “这也正常,下面人体会不到上面人的心情。”吴为道:“这么冷的天在外头杵着,是人就会有怨气,不可能那么仔细。”

      “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我还是觉着,一切都太顺了,”王贤缓缓摇头道:“顺得好像有人放水一样”

      “放水?”吴为心头一紧道。

      “韦无缺那样阴险狠辣的家伙,不可能让我们那么容易逃走。”王贤道:“他一定会给我们制造麻烦的,而我到现在,还没感受到这种麻烦。”

      “也许他有心无力也说不定。”吴为道。

      “事关生死,不能抱侥幸心理。”王贤摇头道:“如果你是朱济垠和韦无缺,之前一直在放水,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瓮中捉鳖”吴为说完面色一白道:“大人是说,他们故意放我们进城,让我们和左护卫的人接触,然后等着关门打狗?”

      “虽不确定,但不可不防”王贤皱眉道:“所以我们得改改计划,不能去军营了。”

      “大人的意思是?”

      “我们先出城,在城外与他们会合”王贤沉声道,说着把自己的安排讲出来。

      “还是大人想的深。”吴为赞一声,便按照王贤的吩咐,将那些军装重新包起来。他们几个仍然穿着喇嘛的袈裟,吃过早饭后,万分难舍的告别了张五,又告别了万分难舍的宋钟,四人便从后门离开了。

      来到大街上,四人先去了一间杂货店,采购了许多油盐酱醋之类的物资,又赁了辆马车,赶着从昨天的原路返回,来到县城东门。

      守卫东门的,仍是昨天的官兵,一看到他们就认出,这是昨天进城的喇嘛。见他们推了一车油盐酱醋、坛坛罐罐,就更不怀疑了。五台山上的和尚喇嘛进一次县城,要是不买这些东西,反而不正常。

      “怎么少了两个喇嘛?”守门的兵丁甚至记着他们的人数。

      “师弟在大夫那里住下了,我们师叔留下来照顾,”刘子进是几人里唯一的山西人,自然由他来答话道:“这边用不了那么多人,便把我们四个打发回去了。”

      “你们师叔是拿你们当劳力使唤呢,他自己在城里享福。”兵丁们戏谑的说笑着,也懒得再盘查,就把四人放出城去。

      而这时候,粮仓那边还没装完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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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四四章 算有遗策

  
      用喇嘛的身份出了城,几人推着大车便往西拐,趁着前后没人,把身上的僧衣一扒,将灰不溜丢的晋王军军袄往身上套。

      见又要假扮成晋王军士卒时,刘子进愤愤的抗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扮成晋王军?怎能就为了装一天喇嘛,便把俺们的头剃了”

      “不装成喇嘛,咱们怎么进出县城?”王贤笑道。

      “直接装成兵卒就好了。”刘子进道。

      “晋王不信任左右两护卫,故而把他们安排在外围。在内圈搜索的,都是他的嫡系中护卫……中护卫一共那么五千来人,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谁不认识谁?我们这一伙生面孔,如何能通过那一道道盘查?更别说进出城门了。”吴为替王贤说道。

      “那现在也保不齐遇到盘查……”刘子进嘟囔道。

      “我们是给左护卫买茶油酱醋的”顾小怜说着,把刘子进的头发编成的假发丢给他,刘子进这才闷哼一下,不再作声。四人各自戴上假发……为防止脱落,顾小怜还在所有人头顶上刷了一层浆糊。感觉到头上的浆在渐渐凝结成糊,吴为有些担心道:“这个,不会摘不下来了吧?”

      “这个么,还真没想过……”顾小怜也是一愣,旋即不好意思的笑道:“到时候再说吧……”众人险些晕倒。

      绕到半路上,还真遇到了盘查的哨卡,但为了保密起见,朱济垠和韦无缺并没有提前向城外的守军透露消息。是以这些哨卡还蒙在鼓里呢,只是例行公事的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

      “兄弟,我们是左护卫的,”刘子进是唯一的山西人,自然由他出面交涉:“奉上峰命去采购些调味品,这荒郊野外的光吃水煮白菜,实在不下饭啊。

      “左护卫的?”哨卡的守卫瞥他一眼道:“腰牌拿来看看。”刘子进赶紧跟其余几人示意,把腰牌收集起来,给门卫验看。

      腰牌都是那左护卫的军官给的,自然比真金还真,守卫验看无误,却不递还给他们,而是板着脸道:“上头有命,任何人不得擅自离队。你们怎么不和大部队在一起?”

      “谁让铺子都开在城南,我们便想着抄个近道和大部队汇合。”刘子进陪着笑道:“兄弟通融一下,改天一起吃酒。”说着一张宝钞便塞了上去,这无往不利的敲门砖果然好用,那守卫接过钱来,便把腰牌还给他们,挥挥手道:“下不为例,赶紧去和大部队汇合吧”

      “多谢多谢”几人心头一松,推着车子便赶忙离开。

      谁知这时候,远处城楼上,突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警钟声,守卫们登时紧张起来,高喊道:“站住”

      “跟他们拼了”刘子进就要抽刀,却被王贤一把按住道:“别冲动”说着一指山头,高声道:“快看,人在那”

      那些守卫本来叫住王贤几个,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此刻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果然发现对面山梁上果然有人影一闪而过,还有滚滚而下的雪沫和落石。

      “快追,你们也一起”守卫们登时转变了目标,招呼王贤几个道:“赶紧的”

      “我们还得看东西呢……”王贤嗫喏道:“俺们是火头兵……”

      “一群废物”守卫们啐一口这些火头兵,兵分数路包抄去了。

      转眼之间,关卡前就剩下王贤等人,刘子进有些回不过神道:“咱们怎么办?”

      “赶紧走啊,难道还给他们站岗?”王贤给他个白眼道。

      “哦。”刘子进应一声,赶忙拉起大车,王贤和吴为两人在后头使劲推着,飞快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待到和陈百户他们会合,吴为才松了口气,小声道:“得亏大人让闲云在暗处跟着,不然刚才真要坏事儿。”

      “也是咱们运气好,”王贤也后怕的笑道:“要是再碰上个岗哨,咱可变不出第二个闲云少爷了。”

      “不过现在也不敢说就安全了。”吴为有些担心道:“那些守卫追不到人,肯定要向上头禀报的,要是把咱们四个的事儿也报上去,他们指定会追来的

      “嗯,有可能。”王贤点点头道:“不过他们不敢禀报的可能性更大。”说着笑笑道:“明知道咱们四个有问题,还把咱们放走了,你说他们是禀报好的,还是不禀报好?”

      “还是不禀报的好。”吴为忍不住笑道,大人对人心的琢磨,真是绝了。

      “所以不用太担心,”王贤笑笑道:“再说有小怜呢,她可是能耳听八方的,她听到有马蹄声,我们再闪人都来得及。”说着看看队尾道:“我们还是先想办法,对付那几位吧。”

      此刻走在队尾的,是一小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他们并非左护卫的人马,而是朱济垠派来监视左护卫的……可见晋王对非嫡系的猜忌,已经到了何等程度。虽然陈百户解释说,他们四个是他派去采购物资的,但依然不能打消几人的猜疑。他们一边不紧不慢缀在后面,一边小声商量着对策。

      “小怜,他们在说什么。”王贤轻声问道。

      “他们果然对咱们四个有怀疑,在说咱们是不是他们王爷要找的人……”顾小怜转动着小巧的耳朵,小声回答道:“但他们怕逼急了咱们,和他们拼命。想要先稳住咱们,然后偷偷派人回去通报,等援兵到了再说……”

      “哦。”王贤点点头。心里不禁暗叹,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计策,自己避开了韦无缺的天罗地网,却依然要面对他的耳目。

      “找机会药翻了他们吧。”吴为提议道。

      “怎么可能。”王贤摇摇头,对方已经高度警惕,怎么会给他们可乘之机

      “那怎么办?”刘子进也焦急道,躲来躲去,还是没躲开对方的耳目,真让人丧气啊

      “既然无法智取,只能霸王硬上弓了”王贤眉头一扬道:“老刘,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铁翎神箭”

      “瞧好吧”刘子进闻言神情一振,他这头猛虎被憋屈太久了,此刻终于有一展虎威的机会了

      “你去通报一声陈百户他们,”王贤又吩咐吴为道:“告诉他们,我们不得不动手了,他们若能配合是最好,不愿配合也不勉强。”

      吴为点点头,悄悄走到陈百户身边,将情况对他一说。陈百户闻言和副千户相对苦笑,果然,还是免不了那一遭

      “不用你们动手……”陈百户面无表情对吴为道:“我们来收拾他们”

      “也好。”吴为点点头,看到前面一道山梁横在眼前,“要抓紧了,过去这道山梁不久,怕就会遇到岗哨……”

      “嗯。”陈百户点点头道:“距离下一个岗哨,还有不到二里地,这道山梁是最好的屏障”

      众骑兵想的也是到下一处岗哨再说,到时候有一百多自己人在,对方也不敢造次。然而眼看着大队人马在山梁前停下歇息,众骑兵感觉不妙,为首的咳嗽一声,缀在后头的两骑便悄悄调转了马头。

      “兄弟这是要去哪?”陈百户却拨马返回。

      “他俩有事要回去。”为首的骑兵紧张的笑笑道。

      “来了就别回去了。”陈百户突然咯咯一笑,扬手甩出扣在手中的飞镖,一名骑兵登时喉头中镖,轰然落地。与此同时,那些状似休息的兵士,也纷纷拿起藏在车上的弓弩,朝那些骑兵射去。

      骑兵们压根没想到,他们说动手就动手,猝不及防间纷纷落马,但起先那两个骑士,已经跑出老远,脱离了弓弩的射程,眼看就要溜走了。

      “不能让他们跑了”陈百户刚要打马去追。突然听一声尖厉的破空声,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他头顶划过,正中一个骑士的背部,那名骑兵应声落马。

      紧接着又一声尖厉的破空声,又一道黑色的闪电,已经跑出百丈远的最后一名骑兵又应声落马……

      陈百户和他的将士们都惊呆了,这神乎其技的箭术,简直颠覆他们的认知。他们朝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黄脸兵卒,收起一张大弓,从山梁上跑了下来。

      “快点打扫战场,离开这里。”还是王贤先回过神来,大声提醒道。

      “对,快打扫战场”副千户忙下令道。

      士卒们赶忙将九具尸体用麻袋装了,丢到大车上,又用土掩埋了地上的血迹,便牵着战马赶紧进发。

      终于还是杀了王爷的手下,这意味着所有人的前程凶险莫测,行进间的队伍气氛十分凝重。一路上顾小怜全神戒备,但幸运的是始终没听到身后有敌兵追来。显然,王贤的猜测是对的,那些守卫没敢把他们的事儿报上去。

      当天夜里,副千户和陈百户不许部下安营休息,而是驱赶着他们借月色赶路。路过的岗哨纷纷对他们报以同情的目光,摊上这种不体恤属下的上司,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天蒙蒙亮时,队伍停下来稍事休息,那副千户和陈百户来到王贤几个面前,面色凝重道:“前面就是右护卫的防区了,我们这里有份地图,你们照着上头的路径,便可避开守卫,离开五台县”

      “多谢了。”吴为抱拳致谢,又不无担心道:“死了的那些个骑兵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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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四五章 逃出生天

  
      “死了的那些个骑兵怎么办?”

      一席话触动两人的愁肠,二人满脸愁苦道:“还能怎么办?死不认账,能拖一天算一天吧,估计查出来也得**天以后了,”说着他俩巴望着吴为身后,那个一直用范阳帽遮面的年轻人道:“如果……大人能及早翻盘,我们和我们将军,还有一线生机。”说完两人一起跪下,朝那年轻人磕了几个头,违心说句漂亮话道:“请……大人以大局为重,勿要以我等为念”

      这头,当然是磕给朱济僖的只可惜那年轻人不是朱济僖,而是王贤……不过王贤比朱济僖靠谱多了,他轻声道:“我会尽全力护你等周全的。”

      “多谢大人”两人站起身来,他们的卫士牵来四匹战马,都是昨日才缴获的好马。在并非嫡系的左护卫中,都找不到这种品相俱佳的坐骑。两人亲手把王贤扶上战马,洒泪道:“大人快走吧,一定要平安脱险”

      “我们走了”此地不宜久留,王贤重重点头,率众策马快速离开。

      望着四人四骑疾驰而去,两人像掉了魂儿一样,陈百户小声道:“这一去,山西就要天翻地覆了吧?”

      “但愿吧。”副千户长叹口气道:“没有天翻地覆,咱们就死定了。”说着看向众手下道:“弟兄们,你们都是将军精挑细选出来,忠心无可挑剔这次咱们为了营救大殿下有难同当,就是死也不能承认,那几个骑兵是咱们于掉的”

      众将士纷纷点头,这还用嘱咐?说出来大家都玩完。

      “就说他们中途折回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副千户说完挥下手道:“继续前进。”队伍便继续向右护卫的军营进发。

      王贤庆幸自己在幼军当军师的经历,要不是他连地图都看不懂,更别说照着上面标出的路线,一口气跑出了五台县境,又奔出五十里,到了一个叫杀狼口的地方了。这里也是地图上标明的终点了

      这时他们的坐骑,也差不多到了极限,马嘴中泛起白沫,必须停下来休息

      吴为警惕的看着谷口,他感觉里面隐藏着什么,顾小怜更是直接示警道:“里头有人”

      “不用怕,自己人,”王贤策马上去山岗,放声大喊道:“我来了”

      “我来了……”

      “来了……”

      回声在山谷中荡漾,竟越来越响,变成千百个声音一起回应:“我来了来了……”

      回声犹绕,山谷中突然涌出一队骑兵,吓得刘子进赶忙张弓搭箭,却被吴为一把按住道:“真是自己人”

      只见那队骑兵奔到王贤面前,齐刷刷翻身下马,单膝跪下向王贤行礼,那为首的军官惊喜道:“军师,真的是你啊”

      “哈哈,老许,不是我是谁。”王贤从山岗上下来,跟许怀庆亲热的拥抱一下,便有亲兵伺候他除下身上的破衣烂衫,换上明黄色的飞鱼服,披上黑裘大氅,登时像换了个人一样

      “军师,以后千万不能冒这种险了,”许怀庆忍不住埋怨道:“这些日子,可把我们担心坏了。”顿一下道:“要不是您的信里,让我们先听闲云的,我和莫问早就带人杀进五台县城去了。”说着有些不屑道:“别看他们人多,但也不一定是我们的对手”

      “好了好了。”王贤听他颠三倒四,知道这是真把他给急坏了,笑笑道:“下不为例就是。”说着翻身上了自己的大红马道:“咱们赶紧回太原去老子要还魂了”

      “你不先救老五?”却被刘子进一把拉住马缰,沉声质问他道。

      “救,当然要救,但却是围魏救赵。”王贤淡淡道:“我一在太原现身,对方便知道他们的行动失败了,自然会离开五台县的,我会第一时间派人把五哥接到太原来,请最好的大夫为他治伤。”

      “你这张嘴,太能说。”刘子进闷声道:“明知道被你卖了,还得帮你数钱。”说着他放开马缰,但口中却恨恨道:“老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宁肯一头撞死,也不会帮你的”

      “好说好说。”王贤笑笑,让人给刘子进重新牵过一匹战马。

      “军师,这谁啊?”许怀庆小声问道。

      “刘子进。”王贤笑笑道。

      “啊?”许怀庆下巴差点没惊到地上,“大人这是会巫术来着……”怎能把反贼头子拐带到手呢?

      “要不怎么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王贤臭屁的笑起来,得意完了说实话道:“其实也是机缘巧合,感谢韦公子,辛苦年年押金线,为我了嫁衣裳……”说到最后,他竟然唱了起来,可见心情是极好的。

      “要不要把他先关押起来?”许怀庆打量着刘子进问道。

      “不用,”王贤摇摇头道:“他来去自由。”

      在一场零和游戏中,有人心情好,有人就会心情糟。辛苦一场为王贤做了嫁衣裳的韦无缺,心情就糟糕透了。

      昨日的五台县城里,一片鸡飞狗跳。韦无缺坚信王贤已经进城,然而三路队伍都检查过,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这让韦无缺陷入慌张中……要是让王贤和刘子进从必死之局中逃走,那山西这盘必胜之棋,怕是要形势逆转了

      朱济垠却以为韦无缺小题大做了,他说指不定王贤刘子进等人还没进县城呢

      韦无缺不信,但很快有城外的岗哨禀报说,在西南方向发现有可疑人物逃窜,他们正全力追捕请求增派健卒支援……果然如王贤所料,那些守卫并没把发现他们的事情报告上去。

      “哈哈哈,”朱济垠闻言放声大笑道:“我说吧,人家压根就没进城,你太高看他们了”

      “莫非我真想错了?”韦无缺眉头紧锁道。

      “当然是你想错了。”朱济垠大笑道:“孤亲自带人去追踪,你留在城里继续搜吧。”说完率众上马,出南门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韦无缺定定出神,好一会儿才缓缓道:“难道我真高估了他?”却又不禁摇头道:“怎么会呢……”他想到之前王贤和刘子进等人,用的那招壁虎断尾,是何等的果决狠辣?要不然在那一场,他们就绝对跑不掉

      想到当了诱饵的老九等人,韦无缺就一阵不寒而栗……老九他们几个为了不泄露刘子进的行踪,竟把所有人都杀死,然后拔刀自杀,竟是一个活口都没给他留下

      要是有哪怕一个活口,韦无缺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没底……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人心难测——既有出人意料的忠义勇猛,又会出人意料的卑怯委琐

      结果当天毫无头绪,黄昏时朱济垠也回来了,白白追了半天,连根人毛也没找到。

      “我回去睡觉了,这边你盯着吧。”朱济垠把韦无缺甩在签押房里值守,自个则回屋睡觉去了。

      夜里,韦无缺正坐在签押房中出神,突然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定定神,他看到是朱济垠派出去搜查的人回来。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韦无缺有些无精打采的问道,他这才发现,外头早已经漆黑一片。

      “还真有。”那军官道:“在五台山搜寻的弟兄,发现了一处砖窑外有散乱的脚印,进去一看,里头有生火的痕迹。看样子,一两天有人在里头住过。

      “哦?”韦无缺皱眉道:“然后呢?”

      “然后弟兄们挨家寺院查问,是否有见到过生人。”那人答道:“各家寺院都说没见过生人,但色拉寺的喇嘛们反映了一个情况。”

      “什么情况?”

      “他们说,那天有贼人光顾了色拉寺,偷走了许多粮食,还有好几身僧衣。”那人答道。

      “僧衣?”韦无缺精神一振道:“后来呢?”

      “仅是几身僧衣,财大气粗的喇嘛们也没在意,不过我们综合各种迹象看,觉着那伙人很可能扮成喇嘛出来了。”那人道:“便询问各处哨所,发现昨天果然有六个喇嘛,从五台山上下来进了县城。”

      “进了县城?”韦无缺一个激灵,跌足道:“我果然没猜错,他们就是进城了”说着马上命人,把县城东门的守军头目叫过来,大声问道:“喇嘛,昨天是不是有六个喇嘛进城了?”

      “啊……”守军头目吓一跳,待要矢口否认,但见韦无缺要吃人的样子,又把人数说得这么清楚,只好点点头,嗫喏道:“好像是有的……”

      “什么叫好像是,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韦无缺目光如锥子一般,直盯着那小头目,小头目被骇得魂不守舍,竹筒倒豆子,就把知道的事情全招了

      听到今日一早,那几个喇嘛便离城而去,韦无缺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吐在手帕上。他是何其聪明之人,焉能还想不清对方的伎俩……为了躲避搜查,王贤他们扮成了喇嘛进城,和杨荣的手下接上头。然后出于同样的目的,他们又扮成喇嘛离城,在城外再与杨荣的手下会合。

      至于他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这又算什么问题?绕个圈子不就得了?

      可是、但是、然而、可悲的是……都现在这个时辰了,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就是马上派人去追,也已经根本来不及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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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四六章 难老泉

  
      不到晋祠,枉到太原。

      出太原城西行四十里,有一座悬瓮山。山不高,但山脉延绵,有如伸开的双臂,将晋祠的参天古木、殿堂楼阁,还有深潭泉水拥在怀里。这双臂挡住了呼啸的北风,让晋祠中有白雪皑皑而无刺骨深寒。虽在三九寒冬,依然泉水叮咚,长流不息……但见这里一泓深潭,那里一条小渠。桥下有河、亭中有井、路边有溪。细流脉脉、冲开厚厚的雪层;如线如缕,仿佛长流不息。

      这些水都来自难老泉,,难老泉出自悬瓮山,也是晋水的源头。水从一丈深的石岩里涌出来,真有点象从瓮里涌出的样子,泉水汩汩不停,澄清碧绿,像泻玉泼翠一样流淌下来,不仅为晋祠各处的河、井、沟、渠注满了清泉,还灌溉着方圆千顷的粮田,滋养着三晋大地。

      当然最好的泉水,永远来自离泉眼最近的地方。从难老泉向前走几步,有一水潭名曰‘不系舟,,潭四周用汉白玉低栏围成船的样子,因此得名。潭水冬温夏凉,像现在这样的三九寒天,水汽蒸腾氤氲,如云雾一般。水面有浮萍,潭底有水草,都冬夏常青,长长的水草随着流水波动,象风吹麦浪,荡漾起伏,坐在不系舟中品茗赏雪,真似误入瑶池仙境一般

      这样神仙般的福气,自然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不过像山西布政使和太原知府这样的大人物,想要晋祠闭门、赏雪品茗,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那日张春吃茶时,嫌运到太原去的难老泉水,泡不出密云龙的真味儿。贺知府便张罗着请藩台大人到晋祠来,用刚从泉眼里打上来的泉水试一试。

      虽然晋祠离省城四十多里地,又是隆冬寒月,但这样一桩读书人的雅事,两位大人自然不嫌麻烦,要不是被老王妃的丧事牵绊着,他们早就过来了。这不,好容易把热丧熬过去,贺知府便迫不及待把藩台大人请到了晋祠来……

      此刻两人坐在汉白玉雕砌成的不系舟中,舟中四角四个烧着白丝炭的暖笼,驱走了冬日的寒意,让二位大人不必穿戴厚重,只需轻裘缓带即可。四壁纱幔轻垂,挂着名贵的字画。黄梨木矮脚茶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焚着一炉名贵的檀香。还有歌伎在角落轻拂琵琶慢弹琴,奏出悠扬的乐声,尽显名士风流,真是神仙都不换的享受。

      可见为了今日的品茗小会,贺知府是挖空了心思,不过最让张藩台赞叹的,还是他命巧手匠人,临时架起的一套取水装置,一截截竹筒将清冽的泉水从难老泉眼中汲出。泉水几经周折,被引到不系舟上,缓缓注入一根长约丈余,铺了寸把厚银白细沙的宽大竹笕。经沙过滤后的晶亮水珠,再滴入一只洁得发亮的白底青花瓷盆中。

      这精巧的设计让泉眼的水不经人手,便来到不系舟上,且又经一道沙滤,甚至要比泉眼里的泉水,更加清冽洁净。张春见猎心喜,命人从瓷盆中舀一盏泉水,也不泡茶,也不加热,便直接品饮,顿感无比的甘美清冽,沁人肺腑。不禁连连点头赞叹道:“此等好水,方配得上我的密云龙。”

      待瓷盆中的水攒够一壶,娇俏的侍女便拿去烧水。烧水的炭是上好的松炭,因为松炭性温火慢,泉水煮得能透些。

      等着水开的功夫,张春的视线在园中扫过,一边欣赏着雪景,一边惬意的贺知府道:“真是好山好水好地方,以后却要常来。”

      “那再好不过。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三晋祠中好景致,一年四时各不同。”贺知府笑道:“藩台平时太不注意休息了,应该多出来走走,放松一下心情。”

      “因过竹院逢僧话,浮生偷得半日闲。”张藩台缓缓道:“过去这阵子,确实也得学学苏东坡了。”说着神情又有些凝滞道:“只是这阵子……不知道何时能过去?”

      “其实说快也快。”贺知府笑道:“晋王的军队把五台县围得水泄不通,又像犁地一样严密搜索,那刘子进和王贤已是插翅难飞,落网只是早晚的事儿

      “但愿如此吧。”张藩台点点头,有些唏嘘道:“王爷做事还真是大手笔,看得老夫胆战心惊,莫非我确实是老了?”

      “藩台可一点都不老。”贺知府笑道:“您是老成稳重,所以不太习惯王爷的手段。不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杀鸡当用牛刀,方可确保万无一失”

      “也是。”张藩台笑笑道:“万万想不到,咱们的钦差大人居然跑去见刘子进了。得亏晋王那边传来消息,不然咱们还蒙在鼓里呢。”

      “谁能想到,堂堂钦差竟能于出这种荒唐事?”贺知府到现在还不可思议道:“学戏文上微服私访也就罢了,竟还装病把我们骗得这么惨”说着啐一口道:“下官见过的骗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加起来也不如这家伙的骗术高

      “还是咱们太大意了。”张春叹口气道:“现在看来,那小子一早就怀疑上咱们了,却表现的稚嫩无比,还胆小怕事。”说着苦笑一声道:“他能从九龙口救下太孙,又把蒙古两大豪雄耍得团团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跟胆小和稚嫩沾上边呢?”

      “好在这小子殁在五台县了。”贺知府庆幸道:“不然还真是个大麻烦。

      “我现在担心的是,”张藩台挥挥手,屏退左右,轻声道:“你说是他自个对咱们起了疑心,还是太子对咱们起了怀疑?”

      “应该是太子吧,”贺知府嘴角抽动几下道:“现在我们都知道,王贤就是太子的一把刀,要砍谁,是握刀的人说了算。”

      “对吧。”张春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说是太子还是皇上起了疑心?”

      “应该是太子吧,”贺知府嘴角抽动的更厉害了:“要是皇上有疑心的话,估计直接派缇骑把咱们押解进京受审了。”

      “不错,我这个藩台,你这个府台,在山西是个官,到了朝廷上屁都不是,皇上要是怀疑到咱们头上,根本不会废话。”张春自嘲的笑笑道:“我之所以还能有心情来喝茶,就是觉着有朝中贵人顶着,天,塌不下来”

      “那只要藩台没事儿,下官的天,也塌不下来。”贺知府神情一松,陪笑道:“您可别吓唬属下了,刚才让你说的,下官的心肝都都快蹦出来了”

      “哈哈,你也太不经事了。”张春放声笑道:“为官之道,当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你要跟老夫学学,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该吃茶吃茶,该赏雪赏雪

      “下官火候太欠,还得跟藩台多多修炼啊。”贺知府连声附和道。这时他看见侍女提着铜壶进来,便问道:“水烧开了?”

      “是。”侍女轻声应道。

      “就在这儿沏吧,”指了指雕花矮木桌,张藩台对贺知府道:“先把俗事放一边,静心细品密云龙是正办。”

      “正当如此。”贺知府大点其头道。

      “开始吧。”张藩台挥挥袖子,悠扬的乐声又起,侍女将开水壶搁在桌下,款款跪坐在下首,将桌上玲珑锡罐盛装的密云龙茶取出,然后开始姿态优雅的掌泡,点汤、分乳、续水、温杯、上茶……一应程序都十分娴熟,如行云流水般,给人以视觉上的享受。

      一切完成,侍女膝行上前,将托盘举过头顶,柔声道:“大人请用茶。”

      那托盘上是两只洁白的梨花盏,里头各有半杯碧绿的茶汤。贺知府忙伸手向张藩台做了个请的姿势,张藩台也伸手示意他随意,便拿起一只梨花盏,送到鼻下深深一嗅,不禁眼前一亮道:“茶香清雅不少。”

      “藩台再尝尝茶汤。”贺知府一手拿着茶盏,另一手仍保持请的姿势,眼睛根本没离开张藩台。

      张春将茶盏送到嘴边,刚要轻呷一口,却听远处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他不禁心情大坏,眉头一皱,茶盏停在了嘴边。

      “怎么回事儿?”见藩台雅兴被扰,贺知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朝着来人的方向怒道:“不是早下令说,这段时间任何人不得打扰么”

      “大人,十万火急”来人却不理他这套,步子迈得更快了。

      “什么事?”贺知府也被弄得紧张起来:“搜寻有进展了?”

      “是,是……”来人一着急,居然结巴起来。

      “不要乱了心境……”还是张藩台稳如泰山,端起茶盏小呷一口,含在嘴中润了片刻,想体味这贡茶的玄妙。

      “是,王贤回太原了”

      ‘噗,张藩台闻言,一口茶汤结结实实喷在贺知府脸上。同时手一松,那昂贵的宋代梨花盏,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贺知府呆呆看着藩台大人,说好的泰山崩于前不变色,刀架脖子上也不耽误吃茶呢?感情都是吹牛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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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四八章 坑啊坑

  
      “王爷,这可如何是好?”贺知府顾不上感叹,焦急问道。

      “不要慌。”晋王缓缓道:“孤已经想好了,你先应付他几日,便会有援兵驾到”

      “王爷要放他进城?”贺知府瞪大眼道。

      “孤又不是要造反,岂能把皇上的钦差挡在城外?”晋王脸上看不出表情道。

      “这……”贺知府心里暗骂,那你让我挡他一挡作甚?这不是让老子做恶人么?

      “呵呵……”张春笑笑道:“突然有一支骑兵逼近城下,难道太原城不该警戒么?”

      “该。”贺知府点下头。

      “所以之前只是正常反应,并不需要你多做解释,”张藩台道:“老弟无非只是多跑两步,这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贺知府已经调整过情绪,陪着笑道:“不过能不能让下官心里有数,到底哪路神仙,能替王爷出面,对付那个王贤?”

      “呵呵,告诉你也无妨。”张春脸上浮现出得意之情道:“王爷想到的办法,是以毒攻毒。我们地方上对付钦差,确实束手束脚没办法,那就请钦差来对付钦差么”

      “钦差对付钦差?”贺知府有些明白了:“王爷的意思是?”说着指了指北面。

      “不错。”晋王沉声道:“我已经修书宣府和大同,邀请两路钦差齐聚太原,你说,到时候会是个什么场面?”

      “那可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贺知府如拨云见日道:“宣府那位钦差,锦衣卫镇抚蒋瑛,是王贤的顶头上司。大同那位更不要说,英国公张辅的弟弟,当今皇上的小舅子。这两位来了太原,哪里还有王贤说话的份儿只能是人家坐着他站着,人家说话他听着就算他向皇上告状,皇上也不会听他的

      “正是此理。”张春点头道:“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没,没有了。”贺知府又来了精神,朝两位贵人行个礼,快步出了寝宫,接过马缰翻身上马,飞奔出了晋王府……他还得从太原城南门出城,在外头转一圈再回来。装成刚回城的样子,才好跟王贤见面唉,撒谎容易圆谎难,古人诚不欺我。

      且不说苦命的贺知府,单说寝宫里的两位。

      待贺知府一出去,晋王的脸便垮下来,恨声道:“这个王贤还真是神通广大,居然能让杨荣和陈斌两个狗东西一起为他卖命”他要求五台县一日三报,对那边的情况自然了如指掌。现在王贤出现在太原,也正验证了之前的种种猜测。

      “王贤才到山西几天,他哪有这份本事?”张春始终不相信,那个看起来年轻幼稚的小子,能把他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他依然坚持认为,“应该是有人在幕后帮他?”

      “当然,他身后是太子和太孙,这谁都知道。”晋王没好气的看他一眼。

      “我不是说他们,他们的手还伸不到山西来”张藩台幽幽道:“我是说,不见了的那位……”

      “你是说朱济僖在暗中捣鬼?”晋王一惊,继而不信道:“那个废物有这本事么?”

      “他没有,但他儿子有。”张春低声道:“朱美圭那小子,不是个善茬

      “朱美圭……”晋王的面色更加阴沉,笼在袖中的两手紧紧攥起拳,指节都捏得发白,“你是说,朱美圭和王贤勾结起来了?”跟朱高煦一样,朱济僖也有个好儿子。他的嫡长子朱美圭心机深沉,文武双全,往日里朱济演就十分忌惮他。不过朱济僖被废去给老晋王守墓之后,朱美圭便主动要求去黑驼山侍奉父亲。在朱济演来讲,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只要他把守墓部队都换成自己人,那对父子的生死,还不捏在自己手里?

      朱济演打算的就是,最多到年底,就让朱美圭病亡,然后再过个一年半载,殁了朱济僖,不就天下太平了?只是没成想,还没来得及动手,那爷俩竟逃走了……从得知这个消息后,他就没睡过一晚上安稳觉,那对黑眼圈就是这么熬出来的。现在担忧终于变成现实,那对父子的报复似乎真来了……

      “是,不然不能王贤前脚进山西,他爷俩后脚失踪。”张春沉声道:“看王贤敢只身去广灵县的操行,他一到山西,就派人救走朱美圭的可能性,极大

      “他们敢勾结在一起”朱济演的牙齿格格作响,两眼放射着幽光,之前的镇定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怨毒和惊怒道:“孤要他们粉身碎骨

      “王爷少安毋躁,”张春嘴上如此,心中却暗暗高兴道,对,要得就是这种情绪叫你再稳坐钓鱼台。“这只是下官的猜测罢了。”

      “你猜得很靠谱,”晋王焦躁的在寝宫中踱着步道:“没有那父子俩的帮忙,区区一个王贤能在山西搅风搅雨,那我们这些人也别混了,都找块豆腐撞死吧”可惜王贤听不到这话,不然真够他臭屁一阵子的……

      “那我们现在,真的到了最危险的时候,王爷,有什么底牌都得打出来了。”张春终于说出自己的目地道:“不能再保留了”

      “我知道,我知道……”晋王沉重的点点头道:“王贤也好,朱美圭也罢,我都不会让他们活过今年的”

      “王爷准备怎么于?”张春现在不想听虚的,只想听实际的。

      “一方面,赶紧把那父子俩找出来,把他们的势力连根拔起,”晋王两眼飕飕放着寒光道:“另一方面,要把水搅浑了”

      “怎么把水搅浑?”张春追问道。

      “其实还是之前你们的招数,”晋王沉声道:“当初你们对那王贤百般奉承,为的是什么?”

      “是想让他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没法对我们下手。”张春有些羞恼道:“没想到那小子油盐不进,根本就不上套”

      “一计不成就完了?”晋王冷声道。

      “当然还有别的计策,可这小子开始装死,弄得后续招数无法施展。”张春叹气道。

      “现在他回来了,还没法施展么?”晋王幽幽道。

      “臣明白了。”张春恍然道:“王爷的意思是,要让王贤摊上点事儿?”

      “这不是你们官场上常用的伎俩么?”晋王冷笑道。

      “嘿嘿……”张藩台不好意思的笑道:“王爷还真内行。”官场倾轧,有时候眼看着要被对方整倒,却没什么好办法自救。一些心狠手黑之辈,往往会用泼你脏水,的办法,让政敌自顾不暇,大家大哥不说二哥,自然不了了之

      “至于怎么做,这不简单么?”对于以陷害起家的晋王殿下来说,这实在是驾轻就熟:“趁他还没回府,给他府里藏个死人,最好是年轻女子,衣衫不整那种……”说起这些,晋王表面上的成熟稳重、悲天悯人不见了,只剩下毫不遮掩的凶残。“到时候让老贺搜出这死尸来,他查咱们,咱们就查他他要是不识相,咱们就先告他一状,看看他受得了不?”

      对晋王这幅表情,张春张藩台并不陌生,他顺着朱济演的意思道:“王爷此计甚妙,但那是钦差府邸,我们如何有理由搜查呢?”

      “这个不难,”朱济演把头凑近了张春道:“当初送到他府上的那批女孩子,是从孤宫里调去的吧?”

      “是,当时想在他乱来之后,拿王爷的名义吓唬吓唬他。”张春点头道:“可没想到,那小子竟把那批女孩都退回来了。”

      “没有全退回来,还有个女子,留在了他府上。”朱济演低声道:“这件事孤让周管家来做,待事成之后,孤就派人去他府上要人,到时他必然交不出人,孤便有理由搜查,把死尸找出来,这就是个他有口莫辩的死局”

      “这样我们便能告他强奸不成,恼怒杀人,”张春心动道:“到时候再请汉王他们帮忙说说话,绝对够王贤喝一壶的”

      “何止是喝一壶。”朱济演阴声道:“外官杀害王府中人,孤可先斩后奏,哪怕他是钦差,孤也照杀不误,杀了再说”

      张春不禁打个激灵,原来王爷的杀手锏,藏在这儿呢他重重点头道:“也是他们逼的,就这么于吧。”说着一脸冷硬道:“这件事我马上就让周管家办,后面的事情让老贺做,保准不会出错,全为王爷这一刀了”

      “嗯。”朱济演点点头道:“周管家做事我不放心,你得替他长点心,千万不要落下什么把柄”

      “微臣晓得了,王爷不要担心。”张春站起来,沉声道:“他作初一,我们作十五,看谁能笑到最后”

      “嗯。”朱济演也站起来道:“我们也不是真要他死,只要他能交出刘子进,大家便各退一步,相安无事。”

      “是。”张春行个礼,退出了寝宫。他的地位显然比贺知府高多了,朱济演亲自把他送到门口才站住。

      张春一走,朱济演便转回身来,一张脸上挂满了寒霜和杀气,他从牙缝迸出一行字道:“把朱济塥给孤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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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四九章 真面目

  
      王贤等人也不是真要走,不过是那么一说,摆摆姿态而已。在太原城下等了好一阵子,终于等到了‘同路人,……太原知府的队伍,从远处疾驰而来,不一会儿就到了近前。贺知府一看到王命旗牌,马上翻身下马便拜。

      若是从前,王贤肯定赶紧下马扶住,说几句‘大人不要多礼,之类的客套话,但今次,他却在马背上纹丝不动,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满头大汗的贺知府

      “钦差大人竟然痊愈了?”贺知府一脸吃惊道。

      “是啊,还多亏府台大人安排的神医呢。”王贤看看他道:“怎么看府台的样子,似乎不太高兴呢?”

      “怎么会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贺知府忙扯动嘴角,做出欣喜的表情道:“只是没想到在这里碰上大人,实在太意外了”说着奇怪道:“大人怎么不进城去?”

      “贵属下忠职守,啊。”王贤哂笑道:“任本官好话说尽,就是不放本官进城怎么办?”

      “他们胆子也太大了。”贺知府闻言气愤道:“进城之后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倒不必,咱们先赶紧进城吧。”王贤淡淡一笑道:“这冰天雪地的待了半天,弟兄们都冻成冰棍了。”

      “是是是,进城进城。”贺知府忙拨马上前,朝着城头大喊道:“一群狗东西,有眼不识泰山,还不赶紧给钦差大人开门”

      “啊,真是钦差大人?”知府发话了,守城的官兵赶紧打开城门,跪在道旁向王贤请罪。

      王贤看都不看这些虾兵蟹将,与贺知府并骑入城。他身后,一千骑兵也跟着要进城,没有丝毫要去城外军营驻扎的意思!

      “这个”贺知府一看就头大道:“上差,还是请大队侍卫到城外驻扎吧。”

      “不必了,我那行辕够大,一千多人挤挤能住下。”王贤淡淡笑道。

      “不是,我是说,这么多官兵进城驻扎,”贺知府一边擦汗一边道:“会引起百姓不安的……”

      “太原城内各军营驻军上万,多这一千不多,少这一千不少。”王贤不鸟他道:“少拿这种理由糊弄我”

      贺知府清晰感觉到王贤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不是不是,只是按规制,在城内驻军,要征得晋王殿下的同意才行。

      “我没驻军,这些是我的护卫。”王贤冷声道:“按规制,钦差最多可带五百护卫,巡视边地则翻倍。山西是边地,我这一千之数正好符合规定。”顿一下道:“护卫,当然是护在身边,才能保卫了。”

      “在城里的安全,自然由下官来负责,大人放心就是。”

      “还是靠自己吧。”王贤皮笑肉不笑道:“这世上除了自个,谁他妈也靠不住”

      王贤突然爆出的粗口,让贺知府不禁错愕……在他的印象中,王贤是个满口之乎者也的书呆子,怎么再见面时,就跟换了个人一样?难道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见贺知府没阻拦,守城卫兵只好将一千侍卫悉数放进城去。

      这一千军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将士们骑在战马上,呈两列长蛇阵,缓缓开进城来,看上去还是很有压迫感的。

      至少贺知府就被压得喘不动气……倒不是说这些兵有多少,而是他分明感受到了,这群家伙身上的凌厉杀气

      那杀气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钦差行辕那边,早听说王贤平安返回,在行辕里憋了大半个月的二黑周勇等人,喜气洋洋的跑出来迎接,王贤哈哈大笑道:“本官病好了出去转转,也值得你们这么激动?”

      说话间到了行辕门前,王贤翻身下马,对贺知府笑道:“进来坐坐?”

      “不,不了……”贺知府先是下意识裹足不前,旋即又想到自己的使命,只好改口道:“好,好。”

      “有那么为难么?不愿意进来就算了。”王贤却冷下面道:“咱们就在门口站着说说吧”

      “也,也好。”面对着匪气凛然的钦差大人,贺知府还真怵头进去。

      “本官这一病,把皇差都耽误了。”王贤竟真就站在行辕门口,居高临下的对石阶下的贺知府道:“最近京里可有什么旨意送来?”

      “还真有旨意,”贺知府有些无奈道:“朝廷命上差兼着核实一下,老太妃的死因是否与晋王府所奏相同。”心中暗叹道,真是世事难料,这当初挺明智的一招,如今却有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味。

      但旨意早就送到王贤府上,他想变卦都不可能了……

      “哦,知道了。”王贤却浑不在意道:“不过得先把正差事忙完再说。”说着挠挠头,好一会儿才大声笑道:“瞧我这记性,本官病倒前,咱们进行到哪轱辘了?”

      “该和有关官员面谈了。”贺知府道。

      “记性真不错。”王贤笑着双手互击道:“烦请大人赶紧去通知一圈,明日相关官员到行辕来接受问话。”说着面容一冷道:“谁敢迟到不到,就等着挨参吧”

      “是。”贺知府忙应道。

      “去吧。”王贤挥挥衣袖,贺知府如蒙大赦,没走出几步,却又听身后钦差大人冷冷道:“还有,我需要一批囚车,要够结实,还得保暖……这天寒地冻的,不能偷工减料,不然钦犯们走不到京师就都冻死了。”

      “是……”贺知府有些艰难的回过头,咽下吐沫问道:“大人需要几辆……那个……囚车?”

      “几辆可不够,”王贤淡淡道:“先赶制二百辆吧,我看也够呛能够,不够到时候再说……”

      “二,二百辆?”贺知府险些扭了脖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道:“还够呛能够?”

      “呵呵,有备无患么。”王贤冷酷一笑道:“府台大人脸色不好看啊。”

      “呵呵……”贺知府苦笑道:“任谁听说要兴起大狱了,脸色都不会好看的。”

      “我怎么觉着很兴奋呢?”王贤阴阳怪气的笑道:“只要那囚车不是给我准备的,我觉着越多越好。”

      “大人还真是……看法独特呢。”贺知府暗骂他几声变态,慌忙告辞出去了。

      回到行辕,顾小怜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打离开广灵县到现在,二十天多天时间,姑娘家就没捞着机会洗个澡。早就忍无可忍、急不可耐了……

      王贤上次洗澡的时间,却要比小怜姑娘还要早十天,但他依然安之若素,没有洗澡的意思,而是与兄弟们进到书房说话。

      简单的讲了下这段时间的经历,听得周勇和二黑目眩神迷,后者埋怨道,上次过大戈壁就不带我,这次钻雪原又不带我,大人是不是觉着俺是个累赘啊

      “我觉着你是个怨妇,跟你讲多少次了,分工不同,分工不同而已。”王贤笑骂一声,神情一黯道:“我现在担心的是闲云少爷,也不知他脱险了没有

      “肯定没问题的,他那么高的武功。”周勇忙道,二黑也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猫有九条命,闲云少爷就有十条命,五台县人死绝了,他也不会有事儿的。”

      “但愿吧。”王贤苦笑一下道:“你们呢,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还真有,”二黑眼光一闪,凑近到王贤耳边,压低声音道:“那个苟三找着了……”

      “真的?”王贤登时惊喜道。

      “其实也不是咱们找到的,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二黑看王贤的目光,那简直跟看富阳县的张神仙差不多了。

      “呵呵,一切尽在掌握。”王贤马上臭屁道:“人呢,现在哪里?”

      “属下把他秘密收押了,”周勇轻声道:“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盯着他。”

      “很好。”王贤点点头,苟三在手,自己获取主动权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大人现在要见他么?”周勇问道。

      “先不着急。”王贤轻声道:“我先给你们讲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听完王贤的计划,周勇几个惊得合不拢嘴道:“大人还真需要那么多囚车呢,属下还以为您是威慑那贺知府呢。”

      “我想明白了。”王贤淡淡道:“横竖是要搞搞大,为何不搞到最大?不到最大,如何让皇上震惊?皇上不震怒,这局棋怎么翻?所以这次咱们不怕事儿大,就怕虎头蛇尾,放了臭炮……”

      “不能够吧?”周勇道:“咱们现在人证物证俱全,怎么可能虎头蛇尾?

      “所以说你白在公门里走了一遭,”二黑瓮声瓮气道:“竟然问这样幼稚的问题。”

      “我哪幼稚了,公门里那套我也有所了解,”周勇怒道:“但大人何等明察秋毫,又有王命旗牌再说,焉能受群丑迷惑?定然可以手到擒来的”一着急,他的嘴竟比平时顺溜多了。

      “一步步走着瞧吧。”王贤叹口气,露出与之前的强悍,不相符的犹疑之色道:“这局棋谁能笑到最后,还真不好说,”觉着自己这话太伤士气,他振奋精神,一字一顿:“我只知道一点,那就是落子无悔,成王败寇”

      “大人这是两点……”

      “领会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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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五零章 开审

  
      有道是‘前世不修,才做了附郭县令,。所谓附郭县,不是具体的县名,而是指那种没有独立县城,把县治设在州城、府城中的县。不幸当了这种县令,上头压着知州、知府,连‘大老爷,都称不得,完全体会不到百里侯的威风快活不说,还得跑腿受气背黑锅,各种悲催……

      以此推论,前世造孽,才会做了省城的县令;八辈子造孽,才会当上府城、省城兼王都的县令……阳曲县令赵有德,就是这么一位集各种悲剧于一身的人物。七品县令放在别处,那是一方父母,可搁在太原城,就是一孙子……他的县治所在,有知府衙门、藩台衙门、臬台衙门、都司衙门,还有一座晋王宫……他的日子是何等凄惨,也就可想而知。

      久而久之,赵知县也就养成了小心翼翼、捧着卵子过河的性格。‘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成了他仕途的最高信条。也正因如此,赵知县才会被府台大人选中,成为接受钦差问话的第一人。

      “啊,属下,属下……”听说自己第一个被问话,赵知县脸都绿了,喃喃道:“属下怕给府台搞砸了。”

      “不用怕,”去往行辕的路上,贺知府嘱咐道:“你只要小心为上,文火慢炖即可……”

      “哦,府台的意思是……”赵知县体会上意的能力自然很强,恍然道:“让我……拖?”

      “对,拖得他头晕脑胀,心浮气躁,你就完成任务了。”赵知县笑笑道:“这差事办好了,你就是大功一件。不光我会感谢你,连方伯也会记住你的。

      “那属下……尽力而为吧。”赵知县哪有不答应的权力,跟着贺知府到了行辕,便见这里戒备森严,一层层守卫全是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气氛无比森严。

      赵知县暗暗咽口吐沫,跟着贺知府来到大堂,跪拜了钦差后,王贤让人看座。

      今日的王贤,身穿明黄色的飞鱼服,头带无翅乌纱,面色阴沉,眉目带霜,尤其那双寒星般的眸子,看得人心头生寒,不敢与他对视。

      “足下是赵知县吧?”王贤低头看看案卷,赵知县马上欠身道:“正是下官。”

      赵知县正运足功力,准备施展你虐我千百遍,我自带你如初恋,神功,来迎接钦差大人的洗礼时,却听王贤淡淡道:“你先回避吧,本官有事先要问贺知府。”

      “啊……”赵知县一脸不情愿道:“不是说要先问下官么?”

      “你是钦差我是钦差?”王贤冷声道。

      “是是。”赵知县便缩了头,给贺知府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颠颠的退了出去。

      “上差,怎么连我也要审么?”赵知县有些不快道。怎么说他也是四品大员,按道理讲,就算是钦差也不能说审就审。

      “只是向你询问点情况,谈不上审问,”王贤笑笑道:“放松点。”

      “呵呵,早说么……”贺知府笑道:“上差的架势可真把下官镇住了。”

      “当然能镇住了。不然本官如何跟山西地的妖魔鬼怪斗?”王贤皮笑肉不笑道。

      “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有那么多妖魔鬼怪,”贺知府牵动嘴角,勉强笑道。

      “那就是我白日见鬼了。”王贤敛住笑容,沉声道:“贺知府,我以钦差身份向你询问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自然。”贺知府整整衣冠,正色道。

      “今年春天运送军粮的任务中,你担任什么角色?”王贤问。

      “转运委员。”贺知府道:“这已经禀明过上差了。”

      王贤问:“转运委员是做什么的?”

      贺知府道:“协助转运大臣,负责军粮在山西境内运送、储藏、转手等事务。”

      王贤问:“转运大臣是谁?”

      贺知府道:“张藩台。”

      王贤问:“你们之前的权责如何划分?”

      贺知府道。“当然是藩台大人统筹全局,下官负责具体事务了。”

      王贤问道:“可不可以理解为,所有军粮收发,都要有你具体负责?”

      “可以这样说。”贺知府点点头道。

      “那具体的数目,你还记得么?”王贤沉声问道。

      “大体还记得。”贺知府于笑一声道:“事情过去大半年了,下官公务繁忙,有些数字可能需要去查账了。”

      “今天也只问个大体。”王贤面无表情道:“我问你,前后运抵太原的粮草,一共有多少?”

      “这个我记得,大概是四百五十万石左右吧。”贺知府想一想道。

      “从你提供的账目统计,是四百七十万石,那二十万让你贪了么?”王贤声音冷冽道。

      “上差说笑了”贺知府忙摆手道:“我是记错了,确实是四百七十万石。”

      “这些粮草现在何在?”王贤道。

      “臣等无能,没有把军粮及时运上前线,大军返程后,皇上下旨命存入大同的粮库中备用。”贺知府道。

      “那现在账上可查的,数目是多少?”王贤表情愈冷道。

      “这……”贺知府吞吞吐吐,他没想到王贤竟能把纷乱的账目在三天之内理出头绪,早知这样,就是一把火烧了,也比给他看到强。

      “需要我提醒么?”王贤冷冷道。

      “不需要。”贺知府摇摇头,艰难道:“应该是二百五十万石吧……”

      “是二百三十万石,”王贤冷声道:“少出来的二十万石,你来补上?”

      “上差又说笑了……”贺知府故作轻松的苦笑道。

      “你还能笑得出来?”王贤重重一拍案,两道浓眉挑起,勃然大怒道:“尔等肩负为圣上亲征大军转运粮草之重责,却非但一粒米都没送到前线,反而半数以上的粮草不翼而飞这是何等的耸人听闻?翻遍史书,也找不到先例真是岂有此理,人神共愤你却还能笑得出来”

      “上差息怒……”贺知府忙苦着脸道:“下官就是天生一副笑模样,一开口就像是在笑,但其实我心里,现在正滴血呢……”

      “这还差不多。”王贤吐出口浊气,端起茶盏,喝口茶润润喉道:“那一半粮食都去哪了?”

      “回上差,三次往宣府送,三次在广灵县被劫,每次损失七十万石以上。”贺知府忙解释道:“还有储运的损耗……当时正值雨季,几次运送都赶上多年未见的瓢泼大雨,粮车上铺了层席子,又垫上油布,还是挡不住粮食被浸水。又老不出太阳没法晒,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车车粮食霉变……霉变了的粮食会吃死人的,只能丢弃。”这自然是早就想好的说辞,甚至所有关联人等都统一了口径。“这个数乍一听很吓人,但其实历年运送粮草,最少也有两成的损耗,这又加上被劫了三次,才会出现这么大的损失。”

      说完他偷眼瞧瞧王贤,只见对方面无表情,心说,这下总能把你唬住了吧

      两人对话戛然中止,大堂中一片安静,王贤微闭着双目,好像在思考一样。好半天才睁开眼,两眼有些迷离的望着贺知府道:“请教个不太相于的问题

      “上差请问。”虽然他如此说,贺知府却不敢大意。

      “请问一辆马车载重多少?”王贤轻声问道。

      “这个……”贺知府一愣,不知他问这个是何意。但还是照实答道:“除掉车重,一辆马车最多能拉一千八百斤。”

      “你算数怎么样?”王贤又问了个看似无谓的问题。

      “我辈读书人之六艺的最后一艺,就是数。”贺知府微微自傲道:“下官不才,《周髀算经》、《九章算术》也读过几本。”

      “那太好了,你帮我算个数。”王贤皮笑肉不笑道:“一百五十万石粮草,需要用多少辆车来运?”

      “这个么……”贺知府隐隐觉着不妙,但他没法一心二用,只能先艰难的数算起来,无奈心乱之下,竟怎么都算不明白,还弄得满头大汗。

      “一千八百斤是多少石?”王贤临时当起了算数老师,教一教读,算经的贺知府。

      “是,是……”贺知府掰着指头,吭哧好一会儿,才眼前一亮道:“十五石”

      “那一百五十万石需要多少辆车?”王贤又问道。

      “十万辆”贺知府这次答得快多了。

      “那请问山西方面每次往大同运送军粮,动用车辆的数量是多少?”王贤终于图穷匕见,轻描淡写的出剑了。

      “这个”贺知府面色巨变,刚刚因为算数而稍稍放松的心,一下缩成一团,使劲张了几次嘴,才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道:“十万辆?”显然对这个答案,他自己都不信。

      “这个数字是怎么来的?”王贤笑了,是一种狮子玩弄猎物的笑,残忍且尽在掌握。

      “是下官猜的……”贺知府小声道:“下官实在记不清了,请大人容我回头查阅一番再做答。”

      “好,给府台大人把册簿拿上来。”王贤一声吩咐,侍卫便端着一摞册子上来,贺知府一看最上面一本封皮上的字,是‘阳曲县征发民夫明细簿,不禁一下魂不守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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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五一章 问案


      “这这,这个从何而来?”贺知府魂不附体,王贤不是把账册都退还了么?怎么手里还有原册?

      “哎呀,说来真是抱歉。”王贤难掩脸上得意之情道:“当时时间太紧,忙中出错,居然把誊抄本当成原本还回去了。不过府台大人的手下也够粗心的,居然没发现。”心里却暗暗得意道,也不看看老子是在什么出身的,伪造变造公文账册,那是胥吏的看家本领。

      “这,这都可以?”贺知府汗如浆下,他第一反应是把这册子吃下去,但看到那厚厚的一摞,能把人活活撑死,才只好作罢。

      “仔细看看吧,需要算盘么?”王贤冷冷道。

      贺知府颓然摇摇头,嘶声道:“不浪费上差的时间了,上差直接报数吧。

      “也好,听仔细了。第一次征发,各县的牛车马车骡车总计三万三千辆。第二次征发,总计是三万一千辆,第三次是两万九千辆,每次的运量,连发运粮草数目的一半都达不到”王贤紧紧盯着贺知府道:“请问那多出去的一半,是拿什么运走的?莫非官军也有刘子进那样的高人,会五鬼搬运之术?”

      “没,没有……”贺知府万万没想到,王贤居然如此轻易就戳破了他们的谎言。殊不知王贤上辈子是于什么的,审计这种程度的账目,什么花招在他眼里,都是一目了然。

      “就算你们会五鬼搬运,为什么不长教训丨明知道有叛匪劫道,还每次都要满载给人家送粮?正常来讲,应该是先把叛匪剿灭于净,保证运输安全,才能再重启运粮吧?”王贤却主动跳过了这一难题,继续发问下去。

      “这个,不是下官能决定的。”贺知府用袖子胡乱擦擦汗,艰难道。王贤前一个问题,已经击破他的心防,他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不管是谁决定的,一次次去给叛匪送粮食,还有六万头牲口,无数盔甲兵器,弓箭枪炮”王贤重重一拍案道:“都逃不了资敌之嫌”

      像是被拍案声吓到,贺知府猛地一哆嗦,官员资敌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更何况,刘子进阻拦的是给皇帝大军输粮的粮道,资助刘子进就是大逆不道,是要抄九族的

      “以你的官职,应该不是主事儿的。”王贤直起身子,凑近了贺知府,声音低沉而语重心长道:“就算真要担责,也不该你来承担主要责任,你是打算用全家人的性命,替他们都扛下来呢?”顿一下道:“还是戴罪立功,把首恶揭发出来,本官保你免除牢狱之灾……”

      “我,我……”贺知府嗫喏着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当然不能轻易把张春和晋王卖了,因为他知道王爷还有后手,王贤能嚣张一时,却翻不了盘可他又无法对王贤的问题自圆其说,只好缄口不言。

      “不知该怎么回答了?”王贤也不意外,他是做了盘肠大战的准备的,早就想到贺知府这个关键人物,不可能轻易就撂在这儿的。哪怕自己把他逼到死胡同,他一样可以像现在这样保持沉默。

      “……”贺知府果然不吭声了,反正王贤不能对他用刑,他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就是了。

      “那好,咱们换个话题,”王贤也不着急:“聊点别的。”

      “好好。”贺知府求之不得呢,怎么说他也是个有头有脸的,装死猪的滋味实在太憋屈了。

      “咱们说说汾阳赵知县案子吧。”王贤呷一口茶水,搁下茶盏道:“他生前是在你手下吧?”

      “是”贺知府嘴角不自然的抽动两下,心说实在是…哪壶不开提哪

      “讲讲他的情况吧。”王贤缓缓道。

      “其实严格讲,他也不算我的属下,汾州是直隶州,不归太原府管。只是运粮期间从全省抽调于员,才把他抽调到我手下。”贺知府道:“不过当时我手下这样的帮办,足有十几个之多,他又沉默寡言,性情孤僻。每日办完差事,便回驿馆闭门读书,从不参加同僚应酬,所以下官对他也了解不多。”

      “他当时负责哪一块?”王贤问道。

      “入库。”贺知府道:“因为他做事很细心,我便分配他负责接收各地运到太原的粮草,主要差事就是清点入库。”又轻声道:“上差审过账目,应该在上面见过他的名字。”

      “嗯。”王贤点点头道:“办差期间,他出过什么事么?”

      “没有,他办差一丝不苟,从没出过什么差错。”贺知府摇头道。

      “一直是这个差事么?”

      “是,直到结束。”

      “那他平时吃酒么?”王贤问道。

      “好像不喝。”贺知府摇头道:“这人甘于清苦,连茶都不喝,更别说酒了。”

      “那他临死前那天晚上,为何会喝醉?”王贤缓缓道。

      “哦?”贺知府没想到,王贤也没调阅按察司的档案,就把案子了解得这么深。既然是档案上有记载,贺知府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答道:“那天是差事结束,藩台大人举行了送行宴会。第二天,官员们就要回各自辖区了,是以赵知县虽然不喜欢这种场合,也没法缺席。”顿一下道:“那天藩台、臬台们兴致极好,频频劝酒,赵知县没法违背,只好破例吃了一些。后来同僚们又纷纷与他吃酒,赵知县已然破戒,再没法拒绝,只好又吃了一些,直至酩酊大醉。后来他醉倒了,有人把他送回去,第二天早晨,就听说他被人施法害死了。”

      “那我又不懂了。”王贤目光幽幽道:“方才府台说他一直管入库,可以说是跟白莲妖人最没有关系的,怎么就成了他们动手的目标?”

      “这,我就不知道了。”贺知府摇头道:“案子虽然发生在太原,但因为他曾是我的下属,所以下官按例回避,是由臬司衙门办的。”

      “你不清楚,我却知道一些情况。”王贤冷冷一笑,从桌上拿起一份档案,缓缓诵读起来:

      “六月廿,收到本省所筹军粮五十万石,悉数入藩库。”

      听到这一句,贺知府那颗不怕开水烫的石头心,竟再次紧紧揪了起来,他无比震惊的望着一次次震惊自己的王贤,几乎忘了呼吸,只听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

      ‘廿五,收到陕西解运三十万石,十五万石入藩库。

      廿八,收到山东解运五十万石,二十五石转入藩库。

      七月初一,收到河南解运军粮七十万石,二十万石转入藩库。

      初三,收到河北解运七十万石,三十万石入藩库。

      初八,收到湖广解运军粮二百万石,转入藩库五十万……”

      顿一下,他最后念道:“共计收到军粮四百七十万石,转入藩库一百九十万石。”王贤念完,合上档案,幽幽望着贺知府道:“府台大人,听出我念的什么了么?”

      “……”贺知府动动嘴,只觉眼前一黑,竟一下晕厥过去。

      “府台大人?”王贤唤一声,立在贺知府身后的周勇上前看看,禀报道:“大人,他真晕过去了,还小便失禁了呢。”

      “这老小子,看着跟块牛皮糖似的。”二黑嘿然道:“没想到胆子这么小

      “有时候,晕死也是一种解脱。”王贤却淡淡道:“这种老狐狸的心思,你我很难猜测的。”

      “泼醒他?”二黑提议道。

      “不必,”王贤摇头道:“泼醒他也没用,又不能给他上刑。”

      “大人怎么这么老实了?”二黑奇怪道:“您不是会好多种花样么,随便用个看不到伤的法子就是了。”

      “那样的话,他随时可以翻供,在这太原城我们会更被动。”王贤摇头道:“先把他弄下去,看押起来,等他醒了告诉他,我这不是拘禁他,只是请他回答问题,回答上我那些问题,他即可就能离开。”

      “是。”周勇领命挥手,两个侍卫便把死狗般的贺知府拖出去。

      “把那位赵知县请过来吧。”王贤活动下筋骨,再次摆出端坐的身姿道。

      很快,阳曲知县赵有德,便被从隔壁带过来,再次向王贤跪拜。明显能看出来,他这次的跪拜中,多了很多敬畏的成分在里头事实上,他在隔壁把王贤和贺知府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坐。”王贤淡淡道。

      “上差面前,哪有下官坐的份儿。”赵有德忙逊谢道。

      “让你坐你就坐”王贤冷声道:“方才的对话你也都听到了,还要跟我虚头巴脑么?”

      “我……”赵有德登时像吃了黄连一样,苦着脸道:“下官什么都不知道啊。”

      “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不想办法自救,我看你真是活腻了”王贤的声音很低沉,却充满了让人信服的力量道:“你知道这里头的水有多深?你个小小的知县,真想掺和进来?”

      这话正中赵有德的软肋,他不禁叹气道:“下官这个芝麻绿豆官,只能依命行事罢了。”

      “那你就等着当他们的挡箭牌和替罪羊吧。”王贤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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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五二章 晕晕复晕晕

  
      “下官,下官……”赵有德陷入了矛盾中,要是先审他,那没什么好说的,按府台大人的意思,硬撑着就是。可现在府台大人已然吓晕了,自己该当如何是好?要不我也吓晕过去?

      看赵有德目光闪烁、面色纠结,王贤继续用他那富有感染力的嗓音道:“方才你也听到了,凭本官眼下手上的证据,够不够给你定罪?”

      “这,下官何罪之有?”赵有德一惊道:“下官一个小小县令,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自作聪明!”王贤冷笑一声,拍案道:“你要是什么都不知道,那阳曲县的巨额亏空,是怎么在一夜之间补上的?你要是什么都没参与,人家凭什么把冒着掉脑袋私吞的军粮,拿来给你补亏空”

      “这……”王贤不愧是注会出身,总能直指要害,让对方无言以对。赵有德额头登时见汗,但他能被贺知府选为先锋,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只一会儿便组织好说辞道:“上差容禀,本县是附郭县,府里、省里、甚至王府许多开销,都要从本县腾挪,是以本县账目上的亏空,很多都是上面衙门的欠款。因为明年就是外察之年,若是还不补上亏空,下官就完蛋了。是以下官百般求告,幸好上官们体谅,都把款子及时还上,本县这才平了账。”赵有德说完暗松口气,心说这下你没辙了吧?

      “真是自作聪明”谁知王贤一拍桌案,声音中满是冷厉道:“你说亏空补上,是上头归还了欠款。那好,把欠账还账的明细摆出来吧?”

      “这下官一时怎么记得住……”赵有德讪讪道。

      “记不住不要紧,”王贤嘴角挂起一丝挪揄道:“本官已经派人到你的县衙,封存了所有账目”

      “什么?”赵有德登时惊呆了。

      王贤淡淡一笑道:“赵大人记不住,本官只好多费些功夫了。”

      “是,是。”赵有德心下一阵兵荒马乱,方才他在隔壁,已经听到了王贤那耸人听闻的查账能力……阖省的账目三天查清,区区一个阳曲县,肯定连半天都用不了……

      “今天就先谈到这儿吧。”王贤似乎主动结束了谈话道:“等查完账再接着聊。”

      “好好。”赵有德擦擦汗,无论如何,先过去眼前这关再说,“下官可以走了吧?”

      “等一下。”王贤轻咳一声道:“来人。”吴为便从屏风后闪出,手里端着个木托盘,托盘上是一摞供纸,边上摆着笔和印泥。

      赵知县对这套再熟悉不过,这是录完口供让他签字画押。不禁咽了咽吐沫,心里暗骂这小子真阴险……还口口声声说不是审问。

      “赵大人放松,这不是在录口供。”王贤终于露出一点笑容道:“只是一次谈话而已,不过本官身为钦差,是在替皇上向你问话,所以必须要将咱们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呈上去。请赵大人仔细看看这份谈话记录,若是没有不实的地方,咱们便签字画押,我这就八百里加急呈给皇上”

      这不还是口供么?,赵知县心里狂喊道,他终于确信面前这个年轻人,比毒蛇还要难对付,一招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下下攻人要害。他竭力狼狈躲避,还是被逼到了死角。

      见他迟迟不肯提笔,王贤关切道:“怎么,笔录有不实之处?”

      “没,没有。”赵知县艰难的摇摇头,巴望着王贤。

      “那为何不签?”王贤缓缓道:“莫非你的口供本身,有蒙蔽圣听的地方

      “也没,没有……”赵知县心虚气短,汗如雨下。

      “那就奇了怪了,既然你没撒谎,笔录也无误,你为何不签?”王贤眯起眼,寒光闪闪的盯着他道。

      “我,我。”赵知县如何敢在这上头签押?一旦签押便不可更改、直达圣听王贤只需要将搜出的账册一并呈上,自己的谎言立马拆穿,那就是欺君之罪啊思来想去,他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死胡同,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赵知县终于深深体会到贺知府方才的感受,无奈的叹一声,颤抖着提起笔来,手腕悬空好一会儿,突然两眼一翻,软趴趴晕了过去……

      “好么……”王贤和周勇等人目瞪口呆,“又晕了一个……”

      “赵大人,”王贤用脚尖捅捅赵知县,对方跟死猪一样,动都不动,他只好叹口气道:“抬下去吧。”

      侍卫们又将一动不动的赵知县拖了出去。

      “看到了吧?”王贤摘下乌纱帽,丢到桌上道:“被逼得没法子了就晕过去。你信不信,要是继续审下去,还得晕一片。”

      “呵呵,他们对后台老板还心存幻想,以为这样拖一拖,就能迎来转机呢。”吴为小心收好笔录,笑道:“除非大人能让他们失去幻想。”

      “是啊,光打苍蝇不打老虎是不行的,”王贤负手踱了两步道:“但得一步一步来,先打了小的,才会惊了老的,老的不跳出来,我们怎么打?”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往下审,多关上几个,看看他们什么反应吧。”

      当天下午,又有三名官员受审,果然不出所料,又被王贤逼问得无言以对了,不是晕过去就是变成扎嘴葫芦。其实王贤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开口,但他并不急着出招,似乎想将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一直玩下去。

      他这边不着急,那边太原的官员可受不了,甭管多大的官儿,一进去行辕就出不来,后头谁还敢再进去?全都跑到藩台衙门,向张春求告起来。

      “方伯,您可得管管,那王贤闹得太不像话了,仗着自己钦差的身份,就敢胡乱扣人,”官员们围着张藩台,七嘴八舌道:“贺府台是四品大员,按例哪怕是钦差大臣,也得请旨才能扣押他。但王贤也不请旨,就把府台大人给拘押起来,还不知有没有刑讯逼供的”“是啊,就算他是钦差,也不能胡来啊方伯,这事儿您能管,而且管得理直气壮”

      张春本来就愁得头疼,被众人一吵吵,更是觉着脑袋要裂开似的,他抬抬手,示意众人住嘴道:“我们山西官方是被调查的对象,本座也不好出面。”众人露出失望的神情,刚要说话,却又听他话锋一转道:“不过为了避免他断案不公,本官已经请王爷出面,邀请宣大两路钦差来太原,共同调查此案。钦差不日即到,大家权且忍耐几天。”

      “这几天,不知又有多少人被抓进去,又不知里头的人,要多遭多少罪?”众官员先是一喜,继而惶惶道。

      “回去吧,死不了人的。”张春笑笑道:“就当是一种历练了,苦其心志、行弗乱其所为嘛。”张藩台好说歹说,众官员这才怏怏而去。待众人去了,张藩台让人把张安叫过来道:“老周那里准备好了么?”

      “已经妥了。”张安道:“他下午从行辕出来就没回去,在家里等老爷指示呢。”

      “跟老夫有什么关系?”张春不悦道:“这是他和王府的事情,本官自始至终都不知情”

      “是是。”张安笑道:“小得办事老爷还不放心,老周的独生子,前几天被我派到汾阳去了,老小子要是敢泄露半个字,他老周家就得绝后。”

      “嗯。”张春这才轻叹一声道:“造孽啊。”

      “为了全省官员的身家,牺牲个小女孩,值得”张安忙安慰大人道。

      “去吧。”张春挥挥手,闭着眼睛念起了往生咒。

      张安心里暗骂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赶忙领命出去,从老周家到王府串联一圈,便躲到钦差行辕对面的酒楼上,叫了一桌酒菜,自斟自饮等着看好戏

      天黑时分,便见一队王府侍卫从北面开过来,火把组成的火龙拖得老长,看上去竟有数百人,将钦差行辕包围起来。

      行辕里的卫士也被惊动了,转眼在各处布防,隔着院墙和不速之客遥相对峙

      对峙的焦点,自然是在辕门处,双方隔着栅门剑拔弩张,火光照地,人影纷乱,气氛紧张极了

      “再向前一步,格杀勿论”钦差卫士朝地上射出一排弩箭,划出忍耐的底线,这才让对方稍稍止步。这时周勇闻讯赶到门口,怒斥道:“什么人,胆敢冲击钦差行辕,还不速速退去”

      “看不出来么,我们是晋王府的侍卫”一个穿着千户服色的军官排众而出,用马鞭打一下身边士兵的盔甲道。

      “王府侍卫?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周勇沉声道:“为何突然上门挑衅?

      “若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当然不会前来。”那千户冷声道:“但现在你们的井水,大大的冒犯了河水,就另当别论了”

      “什么井水犯河水,请把话说明白”周勇面色一沉道。

      “当然要把话说明白,”那千户朝王府方向拱拱手,一脸愤慨道:“我家王爷的一名侍妾失踪了,弟兄们苦寻不着,今日才得到密报说,她竟落到钦差大人手里,惨遭蹂躏”此言一出,满场哗然,非但周勇等人哗然,连王府侍卫也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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