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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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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和事天子

  
      郭鸿没有立即把奏章呈与天子,而是以金殿诉冤的方式当众说出内情,是杨帆事先提醒他做的。

      杨帆很清楚宗楚客如今在韦党中的地位,韦氏一党不会坐视这么得力的一员大将垮台。

      何况郭元振一旦坐视不作为的罪名而被免职,韦氏一党就可以把安西都护府十数万大军纳入囊中,单从这一点上来说,韦党也一定会包庇宗楚客。

      因此,如果只是把证据呈到御前,此事很可能暗箱操作,最后不了了之。就凭韦后对皇帝的控制力,这件事最终很可能将错就错,但是在朝堂上公开揭穿此事,情形就截然不同了,皇帝不能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讲。

      如今郭鸿当场揭穿了真相,李显命人把娑葛和郭元振的自供状以及吕守素、阿史那忠节的供状呈上来,亲自阅览了一番,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并不清楚宗楚客贪墨的事情,眼下见了这些证据,李显很是恼火。虽然现在只有笔供,但他相信郭元振和娑葛的自诉是实情。很简单的道理,娑葛已经自立称汗,如果他不是真的受了冤枉而是诚心造反,他何必多此一举。

      李显冷冷地看了宗楚客一眼,沉声道:“宗楚客,你怎么说?”

      宗禁客向韦后垂帘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沉稳地躬下身去,朗声道:“陛下,臣冤枉!臣尽忠职守,谨言修身,岂会做出有负圣望的事情。再者,那周以悌远在西域,臣怎么可能与他勾通?”

      李显大怒,把那信柬往前面狠狠一抛,厉声喝道:“那么,阿史那忠节和吕守素的自供状,你又做何解释,难道非要朕把阿史那忠节押赴京城与你当面对质,你才肯俯首认罪?”

      宗楚客垂首道:“臣惶恐!臣不敢!但……臣无罪!臣冤枉!”

      “你!”

      李显怒指宗楚客,被他的狡辩气得怒发冲冠,脸上泛起一片潮红。韦后在珠帘后面轻轻咳嗽了一声,悠然道:“陛下息怒,宗楚客一向公忠体国,依臣妾看来,指他索贿,确是不太可能。”

      李显皱了皱眉,用微带埋怨的语气道:“皇后!”

      韦后不以为然,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就以常理说吧,宗楚客乃是当朝宰相,如果他想索要贿赂,不知多少人将要趋之若鹜,奔走于相府。

      宗楚客又何必舍近求远,去勒索一个番胡部落呢?那些游牧部落能有多少钱,值得我大唐宰相垂涎?当然,臣妾相信郭鸿所言也是不假,不过陛下想过没有,难道周以悌就不能假宗相之名狐假虎威?”

      李显听了不觉意动,仔细想想,似乎皇后所言大有道理,从本心里,他也不愿相信自己所宠信的宗楚客如此贪得无厌,而且因为皇后早年间为他受的苦,以及他失去一个男人正常功能的自卑,都使他没有勇气违拗妻子的意思。

      宗楚客暗暗吁了口气,连忙躬身道:“皇后英明!”

      韦后淡淡一笑,又道:“皇帝若想押解阿史那忠节回京对质,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路途遥远,一去一回,最少也得半年的功夫,等皇帝再查明真相进行处置,那就得一年上下了。

      如今娑葛已经占据安西,切断四镇同中原的联络,西域商贾之路断绝,周以悌则正率兵前往讨伐,不论胜败,总是一场兵祸,殃及无数百姓,陛下心中何忍。

      吐蕃和突厥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如果他们趁机兴兵,挑拨离间,说服娑葛与他们联盟,则西域又将烽火连天,不知何日才得太平了。”

      李显若有所思地道:“嗯!皇后所言甚有道理,那么依皇后所言,朕该怎么办呢?”

      韦后道:“陛下,今有郭鸿所献陈词供状,已经足以证明郭元振和娑葛的清白。依臣妾之见,首要之事,就是安抚娑葛、恢复郭元振的军职,以平息安西局面。”

      李显听了连连点头,韦后又道:“臣妾以为,陛下只需承认娑葛十姓可汗的大义份,便可将突厥十姓重新纳入治下,安西四镇将不战而复。

      陛下本因郭元振身为安西大都护,却坐视娑葛与阿史那忠节相争,之后牛师奖遇袭又未及时救援而治罪,如今看来,尽是周以悌垂涎大都护之职所进的谗言。”

      韦后说到这里,语气稍稍一顿,眸光蓦然冷下来:“这周以悌先是先是假宰相之名勒索番酋,复又中伤大臣,败坏朝纲,理当严惩,以儆效尤。”

      李显欣然道:“皇后所言甚是妥当,那么……就这么办吧。”

      李显扭过头来,便依着韦后的意思颁布诏命,郭鸿一听父亲转危为安、官复原职,虽然未能扳倒宗楚客,对他父子而言已是极好的结果,马上叩头谢恩。

      不料,御史崔琬却不想就此罢休。

      如今大唐朝堂已经被韦氏一党完全把持了,但这并不代表所有的官员都变成了韦氏一党,只是所有重要职位都被韦党把持,朝廷权力的运转施行由韦党掌握而已。

      御史台是言官的阵地,这个地方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进的,别看言官是清要之职,没有多大油水,可是因为一向的传统,要进御史台首先就得是进士出身,就这一条就限制了许多幸进的官员。

      进士出身而投靠韦党的官员自然也不少,不过他们就算不是一衙的部堂主官,也是一些枢要之地的官员,又或职位不高却油水十足的地方,总不成向韦党效忠了,便弄去清水衙门坐冷板凳吧。

      因此,这御史台是少数几个还没有被韦党大举占领的地方。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攻讦宗楚客的理由,崔琬岂肯轻易放过,眼见韦后要丢卒保帅,崔琬马上越众而出,高声道:“且慢,臣还有本奏!”

      李显蹙着眉头,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崔琬道:“陛下,皇后所言,立即安抚突骑施部,恢复郭都护之军职,以平息西域局势,免为吐蕃或突厥所趁,臣深表赞同。然……”

      崔琬向宗楚客一指,厉声道:“如此行为的原因是,郭鸿献上了证据。可是关于周以悌逼反娑葛一事,究竟是周以悌假宗宰相之名而索贿,还是宗宰相授意周以悌替他索贿,却不能妄加推测。”

      崔琬跨前一步,捧笏道:“陛下,如果是周以悌假借宗宰相之名索贿,因而逼反娑葛,酿成这般兵祸,周以悌罪不容诛!然则若是宗宰相索要贿赂致生边患呢?臣以为,此事应彻查!”

      宗楚客勃然大怒,并指点着崔琬道:“姓崔的,你这沽名钓誉之辈,为了一己清名,屡次三番中伤本相,如今又妄加猜测,究竟意欲何为?周以悌一案,陛下与皇后已有决定,难道你要抗旨吗?”

      崔琬针锋相对,声音比宗楚客还高出许多:“崔某身为御史,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记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本官有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之权,宰相大人,难道崔某就弹劾不得你吗?”

      这二人都是善辩之人,一时间滔滔不绝,各说各理,金殿之上,只闻二人咆哮声不绝于耳,李显无奈地道:“两位爱卿,注意官体,不要再争吵了。”

      二人唇枪舌箭,对李显的话充耳不闻。

      李显无奈又道:“两位爱卿,此事朕已有论断,你们各自退下。”

      崔琬和宗楚客争的面红耳赤,还是不理。

      李显大怒,猛地抄起“震山河”用力一拍,“啪”地一声响澈金殿,宗楚客和崔琬一呆,这才发觉有些君前失仪了。

      崔琬正了正因为激愤争吵歪掉的官帽,浑然不以为意,他是言官,在这方面是有特权的,不怕皇帝责怪。宗楚客却是老脸一红,他是宰相,如此作为,实在丢脸。

      宗楚客赶紧正一正衣冠,向李显请罪,李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和霭起来,说道:“两位爱卿虽然有些失仪,可说起来,却都是为了朝政,朕心甚慰,岂会加罪。

      两位爱卿都是忠良,就不要为了偏执之见,伤了和气了。不如,今日由朕作主,你二人就此结为异姓兄弟,从此同心协力,扶保朕的江山社稷,再不可做无谓之争了。”

      “什么?”

      一听李显这番荒唐之言,不只宗楚客和崔琬傻了眼,满朝文武都傻了眼,杨帆站在武将班首,脸颊一阵抽搐,险险没有忍住大笑出口,如此天子,当真天下无双!

      宗楚客和崔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都透着怪异,二人刚刚还跟斗鸡似的斗的你死我活,皇帝从中调和,居然让他们结拜为异姓兄弟?

      李显见二人面面相觑,神气古怪,不由脸色一沉,不悦地道:“怎么,难道朕做不得这个中人,你二人想要抗旨么?”

      宗楚客的眼神飞快地闪烁了几下,转向崔琬,拱手道:“崔御史年长于宗某,应为兄长。兄长,请受小弟一拜!”说着向崔琬揖了三揖。

      李显抚须大悦,崔琬站在那儿,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样,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应对了。李显见他没有还礼,微微一蹙眉,催促道:“崔琬,怎么还不……”

      李显刚刚说到这儿,就见一名站殿武士脚步匆匆而来,到了御前单膝跪地,沉声道:“陛下!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杨再思府上,遣人报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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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摘叶飞花

  
      杨再思病故了!

      是的,他是病故,这一点对皇帝来说至关重要。

      如果说上元佳节时,已八旬高龄的杨再思,只因为帝后和安乐公主想瞧个乐子,就不得不参加“拔河”比赛,结果丧了性命,那对皇帝的声誉将是一个沉重打击。

      虽然这位一生以阿谀奉迎为做官准则,是以稳居相位十余年,在这政局极度动荡的年代里却始终屹立不倒的杨宰相,确实是因为阿谀而送命。

      不过他虽是在拔河时摔了一跤,但他被送回府邸后,杨府到处延请国医圣手,愣是把他的命又拖了四个多月,这一来皇帝就可以把这件事与拔河事件分开了。

      否则此事一旦张扬开来,皇帝少不得一个荒唐之名。其实今日他在朝堂上为了调解宗楚客与崔琬之争,竟异想天开地要让他们结为异姓兄弟,已经是尽显荒唐了。

      只是皇帝本人显然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荒唐,但宰相杨再思之死,他意识到了后果的严重,现在可不只是杨再思一人,豆卢钦望自那日拔河跌破头后,也是一直缠绵病榻,眼看熬不了多久了。

      如果两位八旬宰相都是因为皇帝要他们拔河因而丧命,李显将再也难逃荒唐天子之名,是以一听杨再思病逝,李显非常紧张,他也顾不得撮合宗楚客和崔琬结拜托兄弟了,当下便宣布退朝,亲往杨府致祭。

      韦后在珠帘后听说此事也觉得大为棘手,当日提议让大臣拔河的可是安乐,而且她也极力赞同,朝会一散,韦后马收留下宗楚客,与他商议此事。

      宗楚客听了韦后的担忧,安慰韦后道:“娘娘不必担心。杨再思已是八旬老人,说他是因病而死,也完全说的通。当日玄武门下拔河,因为没出什么大事,此事还未流传于民间,知情者只有文武大臣,如果说会有人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也只能是他们。臣马上以政事堂的名义通令各部堂,严禁官员非议就是了。”

      韦后点头称善,让宗楚客速去处理,等宗楚客离开后,韦后突然想起起居郎和史官,忙又吩咐人把上官昭容请来。

      起居郎那里和史官那里也得交待一下。千万不能在史书和起居注上有所记载,一旦这上面把杨再思之死归咎于上元拔河,那她和皇帝都要留下千古骂名了。

      而史官和起居郎目前是由上官婉儿管辖的,自李世民干涉写史,史官就再也做不到古时一般地位超然,只要通过婉儿对他们施加压力,当可督促史官小心用笔。

      且不提韦后这里如何绞尽脑汁地想去控制事态,单说杨帆这边,朝会一散,郭鸿就赶到他面前千恩万谢一番,随即便被太监唤去政事堂领旨。

      杨帆离开宫城,乘马而归,一路行去,路过通义坊时,杨帆突然勒住了坐骑,扭头望向坊内,神色黯然。他和太平幽会之所就在这座坊里,一进坊门第二曲第一巷就是。

      今天,正是他们每月相约幽会的日子,可是这通义坊他已很久不曾来过了。杨帆鬼使神差地一拉缰绳,拨马向坊中走去,任威等人默不作声地追了上去。

      三进的院落,在这毗邻宫城、寸土寸金的通义坊里,比偏僻些的坊里七进的大宅院还要昂贵些。太平公主自藤萝假山、修竹玉立的幽雅小径里姗姗而来,后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内管事周敏和谋士莫大先生。

      太平公主对周敏道:“行了,该说的本宫都说过了,接下来的事儿都交给你了,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你好生打理一下,莫要出了差迟。”

      周敏恭应一声,停住脚步,目送太平和莫大先生离开。

      太平又对莫大先生道:“你刚才说今日朝上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莫大先生微笑着把今日朝会的紧要大事对太平公主说了一遍,太平公主听到杨帆为郭元振出头,目中不禁泛起一抹异采,再听到李显居然撮合宗楚客和崔琬结为异姓兄弟,太平公主猛然站住了。

      “什么?简直荒唐之至!皇兄怎么……实在是荒谬绝伦!”

      太平公主气得粉面通红,娇躯都禁不住发起抖来。一股莫名的悲哀充溢了她的胸膛,这一刻她甚至觉得即便是母亲复生,天下重又姓武也比眼下这种局面更好。

      现在把持朝政的是韦后,是韦氏一党,李唐宗室的地位甚至比武则天在世时更差。韦党现在虽然还没有向李唐宗室挥起屠刀,却也已磨刀霍霍了。

      再者,女帝在时,虽然李唐宗室惨遭屠戮,可在天下臣民眼中,李唐依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正统。现在呢?一个被皇后戏弄如傀儡的皇帝,一个如此昏庸荒唐的皇帝,李唐沦为了天下人的笑柄。

      莫大先生眼看着太平公主的脸色由通红变得铁青,颤抖的娇躯虽然渐渐平静下来,可手掌却仍仍紧紧地攥着,不禁同情地叹了口气。

      他握拳轻咳了两声,借着那一低头的机会,一抹带些嘲讽、带些快意的笑,自他眸中一闪即逝……

      ※※※※※※※※※※※※※※※※※※※

      杨帆本不指望能在这里见到太平,自从在公主府一连吃了三次闭门羮后,杨帆也有些心灰意冷了。

      他再也没有去过太平公主府,今日来到通义坊,与其说是希望在这里遇到太平公主,莫不如说是他对逝去的一种怀念。

      可是当他看到府门大开的时候,杨帆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是满心的欢喜:“她在这儿!她竟然真的在这儿,令月也不舍就此断了一生缘份吧!”

      杨帆强抑激动,勿匆翻身下马,把马缰绳向任威一抛,便提起袍袂疾步登上石阶。

      两个门子正在门楣下站着,杨帆认得他二人本就是留守此处府邸的公主府下人,便道:“公主可在府上?”

      这两个门子一直留守此处,还不清楚杨帆与公主殿下间的恩恩怨怨,只知道公主和杨大将军已经许久不曾在此幽会过了,如今一见杨帆,只道他是应公主之邀而来,二人十分殷勤。

      其中一人点头哈腰地道:“在的在的,大将军请先至客堂歇息。”

      另一个人则抢着说道:“小的这就去禀报公主。”

      两个门子抢上来,“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一个引着杨帆去客厅,另一个则直奔后宅。

      “杨帆来了?”

      太平公主怒气冲冲地从月亮门儿出来,听到那门子禀报,心弦不由一颤,眼波似微风拂起的湖水般泛起了阵阵波澜。

      “咳!殿下!”

      莫大先生踏近一步,低沉地道:“殿下,莫要害人害己呐!”

      太平公主怵然一惊,眼神陡然变得清明起来。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缓缓扭过身,对莫雨涵低声说道:“先生请放心,令月晓得该怎么做。”

      莫大先生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望了太平公主一眼,缓缓地退开两步。太平公主深深地吸了口气,举步向客厅走去,步伐慢慢平稳起来。

      “令月!”

      杨帆一见太平,脸上立即露出欢喜的神色,但是他的欢喜刚刚绽放开来,便冻结在他的脸上,太平的神色很是冷漠,眼神里有种让他感到陌生的东西。

      “大将军,请坐吧!”

      太平公主淡淡地说了一句,便从杨帆面前昂然走了过去,袍袖一展,在主位上翩然落座,一双丹凤眼向杨帆示威似地一瞥。

      杨帆在客位上缓缓落坐,勉强一笑,道:“呵呵,今日,鬼使神差地就来了这儿,本没期望遇到你的,想不到……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天意?”

      太平公主的嘴角勾起来,带起一抹讥诮,冷淡地道:“天意这种东西,只能拿去哄骗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子,我早就不信那些东西了。”

      杨帆蹙眉道:“令月,我和十娘其实……”

      太平公主陡然脸色一沉,厉声叱道:“住口!我不想听你解释这件事,如果你是为此而来,那就请你立即离开!”

      杨帆窒了窒,按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扣紧,愤然道:“令月,你宁可相信一些传言也不相信我说的话?就算亲眼看到的东西,有时都当不得真,何况我们并无私情。我可以告诉你真正的原因,其实……”

      太平公主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说了,你是逢场作戏也好,假戏真做也罢,对我来说,都已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我其实是倦了。”

      杨帆怔了怔,眼神渐渐冷下来,他悲声一笑,道:“倦了?呵呵,对我倦了么?”

      太平公主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乜了他一眼,突然岔开话题道:“今日,你把郭鸿带上了金殿?”

      杨帆一怔,颇为意外地道:“我刚从宫里出来,你已经知道了?”

      太平公主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抹难言的骄傲:“镇国太平,并不像有些人想像的那么弱。”

      杨帆轻轻摇了摇头,道:“这‘有些人’,可并不包括我,我可从没看轻过你。”

      太平公主揶揄地道:“能让你这样心机深沉、智慧超卓的人士赞上一句,太平真是受宠若惊。”

      杨帆皱了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平公主恬淡地一笑,道:“没有甚么意思,郭鸿在金殿上当众揭穿宗楚客索贿,以致逼反娑葛,陷害郭元振的事,应该也是出自于你的授意吧?”

      杨帆心中一凛,眼神蓦然收缩了一下。太平公主早已在注意他的神色,杨帆一闪即逝的神情变化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太平公主微笑道:“好手段!想不到这样一件事也能被你利用。造势、借势、运势之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

      太平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以前和我说,武功练到最高境界,摘叶飞花皆可伤人,你现在的宦途功夫,应该就已练到这种境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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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跋扈

  
      “啊?原来是娘子!”

      李显被韦后的话吓醒了,身子猛地一颤,然后才看清来人。韦后轻轻皱了皱眉头,担心地问道:“陛下怎么了?”

      李显勉强笑了笑,回答道:“没什么,我在想些事情。”

      韦后马上追问道:“可是那个许州小官拦驾上奏之事?”

      韦后直接一口说破是燕钦融的弹劾,在她积威之下,李显根本没有勇气否认,他也不知道韦后知道了些什么,只得含糊应道:“是啊,那人叫燕钦融,对朕说了些事情……”

      韦后截口问道:“他说了甚么?”

      “他说你……”

      李显脱口而出,想要遮掩却已来不及了。

      韦后瞳孔一缩,沉声道:“他说我什么?”

      李显更加慌乱,讪讪地道:“他……弹劾娘子说……说娘子不该干预朝政,还说裹儿建寺掘池、造宅斗富,有些……有些太过荒唐……”

      韦后暗暗松了口气,问道:“就这些?”

      李显道:“呃……他还弹劾宗楚客、武延秀等人卖官鬻爵。娘子不必担心,娘子预政是朕的主意,国家大事,朕是真离不开皇后的辅佐啊。

      至于裹儿,她幼年时吃了太多的苦,如今终于恢复帝皇贵胄身份,稍有骄奢,朕觉得也没什么。只是他说宗楚客、崔湜等人已用尽未来三年的官缺,实在有些骇人听闻。

      朕还不知真假。倒要着人好好查上一查,如果情况属实,就算他们没有索贿受贿,也未免有滥用职权之嫌,朕却得好好办一办他们了。”

      韦后“嗤”了一声。不屑地道:“陛下不用查了,这件事儿妾身知道,宗楚客和崔湜他们确实把官缺用到了三年之后。不过,他们可没受贿,而是出于一片公心。出于尽忠陛下之心。”

      李显愕然道:“这话从何说起?”

      韦后道:“陛下,张柬之等人虽然倒了,可是神龙旧臣却还充斥朝堂,相王和太平虽然不预政了,可是他们依旧有大批的党羽在朝中,这些人总该轰出去吧?”

      李显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韦后道:“可这些人没有什么明显的过失。朝廷有什么理由一下子把这么一大批官员罢官免职呢?一时赶不走他们,叫他们依旧控制着朝政,又有莫大的风险,宗楚客才与妾身商量,任命一批咱们的人分其权柄,慢慢把他们架空。再逐步把他们踢出去。”

      韦后道:“此乃老成谋国之见,何来卖官鬻爵之说。那姓燕的分明是神龙旧党,再不然就是相王、太平的党羽,眼见大势不妙,所以谗言蒙蔽君上。”

      韦后说罢,轻描淡写地道:“这件事,夫君就不用过问了。宗楚客对夫君素来忠心耿耿。他和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官说的话,谁更可信?”

      李显讷讷地道:“娘子所言有理,既如此,朕不理会他就是了。”

      韦后目光微微一转,故作随意地问道:“那个姓燕的已经打发走了?”

      李显有心点头,可是被韦后一双凤目盯着,居然没有勇气撒谎,老老实实答道:“还没,当时我真以为宗楚客等贪赃枉法,是以让他先去四方馆住下。候我询问。”

      韦后笑了笑,道:“哦!这样啊,那一会儿妾身就使个人去四方馆,告诉他回许州去吧。”

      韦后说完,又对李显关切地道:“陛下身子不好。处理政务要张有驰,切不可过于劳累。妾身不多打扰了,晚膳的时候,妾身再请陛下一同用膳。”

      韦后离开御书房,温柔的脸色立即变得冷肃起来,她唤过一个心腹太监,对他耳语几句,这才回转后宫。那太监得了韦后的吩咐,马上飞一般向政事堂奔去。

      大唐京师之中只有一处馆驿,由四方馆兼署打理,一些到京师各部或者面君的地方大员,在等候期间可以住在这里。不过,只有品级极高的封疆大吏和一方诸侯才有居住于此的资格,其他人只好自寻住处。

      如今燕钦融得了皇帝口谕,却也可以入住此处。因为此处入住的一向都是高官,房舍规格自然较高,虽然燕钦融官位卑微,可是挑了套最差的住处给他,却也是独门独院。

      燕钦融入住馆驿后,先沐浴一番,换上一身轻软长袍,趿着蒲草的软底草鞋,慢慢踱到院中,伫立于一株云柏树下,想起今日见驾情形,不由满心欢喜。

      今日一抒胸臆,看样子陛下是听进去了,他所揭发的那些事情,皇帝只要使人一查必能掌握证权,如此奸臣得惩,他也可以由此进入皇帝的法眼,岂不两全齐美。

      想到开心处,燕钦融直欲仰天长笑,恰在此时,却听“轰隆”一声巨响,两扇院门被硬生生撞开,砰地一声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然后再次张开。

      燕钦融骇然望去,就见一双碗口大的马蹄自半空中直踏下来,“砰”地一声砸在青砖地面上,铁蹄溅起一片青砖沫,然后一匹雄俊的战马昂然而入。

      马上端坐一名全身甲胃、威风凛凛的骑士,甲胄闪烁着钢铁的光芒,尽显厚重质感。人与马都充满了力量的感觉,即便只是肋下一口佩剑,也是杀气隐隐。

      燕钦融大惊失色,惊声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怎么竟敢闯入馆驿?”

      那骑士全身披甲,提马闯入院中,战马慢慢踱到他的身边,高大的骏马,全身披甲的骑士,皮质护项上沿连嘴巴鼻子也一并遮住,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产生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

      他冷冷地看了燕钦融一眼,问道:“你就是许州参军燕钦融?”

      燕钦融此时已经隐隐明白了什么,目中不禁漾起一抹恐惧与悲哀,可他随即挺起胸膛,大声道:“正是许某!”

      那骑士懒得与他废话,把手用力一挥,喝道:“带走!”

      只听铿锵声响,门外又闯进两个披甲人,身材高大,魁梧健壮,两人好似老鹰抓小鸡一般,提起燕钦融向外就走,外边还有七八名甲士,俱都骑着高大雄骏的健马,他们把燕钦融用铁链一锁,用长索拴在马股后面便呼啸而去。

      燕钦融如何跟得上快马的速度,他只跟着奔跑了几步便一跤跌倒在地,那些骑士不管不顾,挥鞭如雨,马驰如飞,燕钦融被长索拖拉着,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被他们拖着沿长街向宫城方面奔去。

      等他们离开后,负责馆驿的一个绿袍小官儿才领着几个小吏杂役鬼鬼祟祟地钻出来,探头探脑地向远处观望,一脸的苦色。

      一个小吏壮起胆子道:“驿丞,这姓燕的是奉圣谕入住的,如今叫人抓走了,咱们可如何是好?”

      驿丞狠狠啐了他一口唾沫,骂道:“你他娘的问我,我问谁去?你不见那来抓人的是禁军么,你不见他们是奉了宗相公的手谕么?我敢挡着?”

      那小史苦着脸道:“小的自然知道,可……万一皇帝那儿查问起来,人是从咱们这儿抓走的,咱们不声不响也不是法子啊。宰相咱们得罪不起,皇帝咱们一样得罪不起啊。”

      那驿丞原地转了几圈儿,重重踱了一脚,道:“神仙打架,咱们这些小鬼儿能有什么办法?我如实禀报通事舍人去,叫这些大人物们头痛去吧。”

      ※※※※※※※※※※※※※※※※※※※

      李显骗走韦后,随手翻开一份奏章,却哪里还看得进去,脑子里反复回想的都是燕钦融弹劾皇后蓄养面首、秽乱宫廷的事情。

      “会是真的吗?我的身子早就坏了,娘子一直独守空床,如今正值虎狼之年,难道她……,不可能,不可能,她出身高门大姓、自幼家教严肃、品性端庄,她如今可是当朝国母啊……”

      李显心中好不纠结,有心不信,却难敌心魔。有心去查,可仔细一想,朝中上下、宫里内外,他竟没有一个心腹可用,所有他信得过的、委以重任的、或者调至身边行走的人,与韦后的关系都比他更密切。

      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通事舍人刘天沐求见。”

      “哦?宣他进来。”

      李显一听是通事舍人,急忙传见。通事舍人只有两个职责,一个是传达令旨内外启奏,再一个就是管理外交。是以李显对他的到来很是重视。

      通事舍人刘天沐屁颠屁颠地进了大殿,把事由经过对李显一说,李显大为忿怒,厉声喝问:“那燕钦融如今怎样?”

      刘天沐苦着脸道:“微臣入宫时,只见一道血痕殷然,一直拖到宫门外,到宫门处时,就见那燕钦融倒毙在地,因为一路拖曳,已是骨肉糜烂,不成人形!”

      李显大怒,拍案喝道:“宗楚客好狗胆,竟敢如此欺君罔上!”

      李显只气得头晕眼花,不得不用双手扶住御案,有心使人去拿宗楚客,可转念一想,此事宗楚客如何得知?又怎知燕钦融身在馆驿?幕后指使分明是韦氏。

      一想到韦氏,李显满腔的怒气和勇气都烟消云散了,他颓然坐下,无力地挥了挥手,刘舍人急忙欠身退下。

      李显痛苦地低声自语道:“娘子!娘子啊……”这时对燕钦融的话,他已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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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孱主懦夫

  
      一个内廷女官来到御书房,见到李显,敛衽施礼道:“陛下,皇后有请陛下共用晚膳。”

      李显正在挣扎痛苦之中,他抬起头,沉重地道:“告诉皇后,朕身体不适,歇下了。”

      “是!”

      女官不敢多言,再施一礼,悄然退下。

      李显怔怔地坐了半晌,轻轻叹息一声,慢慢站起身,失魂落魄地向他的寝宫甘露殿走去。

      夜半三更,若有若无的低吟娇喘声终于慢慢停歇,韦后发丝散乱,满面潮红,一双凤目半睁半闭的,鼻息咻咻,依旧未能从令人颤栗颤抖的激情中舒缓下来。

      她贪婪地抱紧了杨均健硕阳刚的身体,许久许久,才有气无力地往旁边一翻,拉过一方软纱罗巾横搭在身上,只遮住了肚腹和要害,一双浑圆**和饱满的胸膛依旧裸露着。

      杨均和马秦客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味道。马秦客是个斯文、成熟的男人,他的缠绵也如涓涓流水,让人在温柔中尽情地受用,直到达到极乐的境界。

      而杨均是个武士,他年轻、壮硕,他可以像暴雨狂风一般,让韦后体验到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折腾的她大呼吃不消,可这种强烈的刺激,却令韦氏这种养尊处优的深宫妇人特别着迷。

      今天她心情有些烦躁,特意把杨均唤来,果然在酣畅淋漓中,让她体验到了极乐的感觉,身心都得到了极度的舒放。

      她的焦虑烦躁,是因为她感觉丈夫李显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一开始她还没有发觉,可是当她从御书房离开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她对李显太熟悉了,李显的掩饰怎能完全瞒过她的眼睛。

      她感觉到李显说起燕钦融弹劾的内容时对她似乎有所保留,可李显连燕钦融弹劾她妇人干政,会使大唐重蹈武后之劫的事都说出来了,还能有什么事瞒着她?

      自家事自己知,她做过什么对不起李显的事,她自己最清楚,不期然地就想到了这件事。

      虽然夫妻二人落难房州时,李显出于感激,对她说过今后凡事都由着她的话。可她当然明白,这其中绝不会包括可以让她有违妇道。

      何况……男人的承诺靠得住吗?

      李显这种天性凉薄的男人的承诺更加的靠不住。虽然韦后已经把韦家的人充斥了文武两途,政事堂和羽林禁军尽皆在韦氏掌握之中,可她清楚,这一切都依附于李显。

      李显再无能再昏庸。他也是那棵大树,哪怕李显这棵大树已经腐朽了、死亡了。可他依旧矗立在那儿。

      而韦党。则是依附于这棵大树的藤萝,哪怕它的枝叶再鲜绿、花开的再茂盛,离开这棵大树也要软趴趴地伏在地上。

      或许,有一天这藤萝能把它的根系深深扎进那棵腐朽的大树,愈发地茁壮起来,直至取而代之。成为一棵新的参天大树,犹如当年的武媚娘一般。

      但她知道,现在还不行。所以,想到李显可能发现了她的不忠。韦后心中便有一种莫名的烦躁。她清楚,李显或许什么都能放任她,但是这种事他不会接受。

      “年轻就是好啊!”

      韦后轻轻抚摸着杨均健硕、结实的胸膛,眸波荡漾,有些痴迷。现在她还能回味起方才他是多么的勇猛、多么的强悍,让她飘飘欲仙,忘却一切烦恼。

      杨均身子一动,想要离开,韦后的手紧了紧,娇慵无力地道:“今夜不要走了,留下来陪我。”

      杨均略一迟疑,道:“秦姐姐还在后门儿等着带我离开。”

      韦后眼皮打架,她柔柔地打了个哈欠,呢喃道:“那就让她候着吧。”说着把一条丰腴的大腿往杨均身上一搭,甜甜地睡了起来。

      ※※※※※※※※※※※※※※※※※※※

      李显晚上简单地吃了一碗碧粳粥,已经躺到榻上了,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燕钦融说过的话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他的心里,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燕钦融的死,更像是一块烧红了的炭,烙在他的心房上,烙得他疼得慌。李显烙饼似的翻来翻去,实在忍无可忍,终于披衣而起,他要向皇后问个清楚,否则因着这块心病,他根本无法入睡。

      “陛下!”

      两个俏丽的小宫女跪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倚着巨大无比的龙榻正打瞌睡,忽然惊觉皇帝起身,赶紧爬起来,以为皇帝想要起夜,她们刚往上一凑,李显便摆手道:“无需侍候,退下!”

      李显走出寝宫,站在庑廊下,望着天边一轮皎洁的明月,长长地舒了口气。今夜当值的大宦官杨思勖悄无声息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躬身道:“陛下!”

      李显摆摆手,道:“朕心中烦乱,独自走走。”

      杨思勖迟疑了一下,道:“陛下既想安静,不如由老奴一人陪着。”

      李显睨了他一眼,冷哼道:“这是宫里头,能有什么事,退下!”

      杨思勖只得躬身退到殿角,李显伸手一拾袍袂,便向阶下走去。

      皇后寝宫与天子居处隔的不远,中间只有一道厚重的高墙。夜深人静,月华如霜,没有宫娥头前掌灯,没有太监前后随侍,李显独自一人踽踽而行,倒是难得地有了一种轻松闲适的感觉。

      李显这还是第一次在入夜之后来到皇后的寝宫,他不想带人来,向妻子问起这种事本就令人难以启齿,一旦惹得皇后哭闹起来,他脸上将更加难看。

      毕竟曾有过同甘共苦的患难经历,他相信同妻子推心置腹地谈一谈,或者可以打消彼此的一些隔阂。

      皇后宫前四个守门的太监都溜到班房睡觉去了,这时节已是深秋初冬,天气寒冷。而且这些太监都知道晚上主子根本不会出入门禁。

      皇后宫的太监、宫娥、女官都是韦后掌权后从六尚二十四司里边的清水衙门里挑选的,韦后知道这些地方的人无权无势,而且远离帝后,不会有哪一方势力从这些人中培植心腹。

      她从这些人里挑选一些人为己所用。示之恩惠,这些人才能对她忠心耿耿,可正因为这些人以前一直没有侍候过帝后,韦后又是一次更换了所有的人,没有人指导教训,所以这些人也不像以前帝后身边的内侍宫娥一般恪守规矩。

      这么冷的天气,又知道不可能有人出入,那杨均已被带入寝宫一个半时辰了,这时也早该离开了,这些守门太监岂会老老实实待在那儿。

      李显来到皇后寝宫立政殿的正殿。才被两个守烛火的小宫女发现。这两个宫女正打着瞌睡,忽然感觉有人进来,迷迷糊糊地睁眼一看,不由吓了一跳。

      “噤声,你们不必通报了。”

      李显立即向她们打了个手势。他不想大张旗鼓,让皇后起身整装。再隆而重之地出来相迎。今夜就像寻常夫妻一样,好好与她谈谈心罢了。

      两个小宫女年纪小,眼见皇帝已经示意不得喧哗,再若高声必定引得皇帝发怒或生疑,再者这个时辰,想必杨均早已走了。是以不敢多言。

      可今夜韦后心中烦躁,特别颠狂了些,**之后疲乏不堪,又因秋夜寒凉。贪恋杨均身体健硕温暖,没有让他离开,抱着他温存片刻竟然睡熟了,两个守烛火的小宫女哪知里边情形。

      李显慢慢走到皇后的寝居之处,韦后与人偷欢,早将身边人打发开去,李显一路登堂入室,竟未遇到一个人,走进皇后寝殿,就见烛火通明,绯色的帷幔垂挂着,一片温馨。

      李显眸中露出温柔之意,走过去轻轻一分帷幔,微笑着向帐中一望,含笑的神情突然便凝固在脸上。

      韦后玉体横陈,腰间只搭了一条软纱罗巾,丰润而饱满的玉体艳光致致,水灵鲜艳,一条雪白的大腿侧跨着,跨在一具**的男人身体上。

      那人身材魁梧壮硕,一张英俊迷人的脸庞,可不正是最受韦后青睐的的那个擅长击鞠的侍卫。

      杨均是习武之人,睡觉比较警醒,昏睡之中突然有所感应,突然一张眼,就见一张发紫的面孔正狰狞地瞪着他,把杨均吓了一跳,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杨均这一坐起,赫然发现鬼一般立在榻前的人竟是当今皇帝,杨均这一吓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惊恐之下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陛下!”

      “嗯……?”

      杨均惊坐而起,惊醒了韦后,韦后不悦地张开眼睛,陡然看见李显,顿时也是一声惊叫,她急忙爬起,掩着胸向床角缩了缩,饶是她素来泼辣,这时被捉奸在床,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李显瞪着他们,一脸狰狞,瞪视二人良久,李显的嘴角突然诡异地翘了起来,自嘲的笑容还没完全绽放,就突然凝固在那儿。他指着韦后,向后面缓缓倒去。

      “噗通!”

      一声沉闷的**堕地声,震得榻上的两人猛地一颤,过了半晌,韦后才颤声道:“你……你去瞧瞧,他……怎么样了?”

      男人终究胆子大些,再说皇后已经被他睡过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杨均想通这一点,倒也光棍起来,他一把拉开帷幔,便赤条条地跃下地去。

      杨均见李显仰躺于地,牙关紧咬,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挪近一步,试了试李显的鼻息,不由怵然一惊,赶紧并指再向他颈下一探,整个人便呆在那里。

      韦后缩在壁角,抓着纱罗挡在身前,颤声问道:“他怎样了?”

      杨均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道:“皇帝……已然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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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警号

  
      自从万骑于羽林卫中脱颖而出,实际上羽林军就此分割成了两个部分。其中一部分是万骑,另一部分是羽林卫,羽林卫又分为左右羽林卫。

      左右羽林大将军的职位在万骑中郎将之上,但是他们却无权调动万骑。而今,韦氏专权,又把万骑一分为二,分割为左右万骑,左右羽林卫则更名为左右飞骑。

      于是,羽林卫就成了一个比较虚的名号,在其下实际上是由左右万骑、左右飞骑四支队伍构成,合称为羽林卫,由宰相兼长安兵马大总管韦温统摄。

      羽林卫中的这四支军队,则由韦后的侄子韦捷、韦濯、韦播、韦璿,还有韦后的外甥高崇、女婿武延秀统带,这种一家独大的格局在其他任何帝王时候都是不可想象的。

      非常时行非常事,如果作为一种权宜之计,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问题是韦后的这些子侄亲人,没有一个具备带兵的能力。

      韦后和李显被幽禁房州的时候,韦后家族也受到了武则天的严厉打击,她这些子侄辈们那时才多大?就此流放岭南,为生活所苦,没有受到高门大姓应有的教育。

      所以这些人掌握军队之后,为了能够迅速控制这支军队,做到令行禁止,所采用的唯一办法,就是简单粗暴的严刑峻法。这种行为,显然起到了反效果,否则杨帆和李宜德、王毛仲绝不可能这么顺利潜入飞骑大营。

      王毛仲和李宜德是李隆基的心腹。

      王毛仲是高丽人,父亲曾官至游击将军,后因犯事处死,年幼的王毛仲就此被充为官奴,分配到相王府为仆,自幼就是李隆基的伴当。

      李宜德。却是李隆基到潞州任别驾时发现的一位豪杰。此人本是潞州一位豪绅的家奴,矫捷善射,被李隆基看中,花五万钱买下,成为侍卫。

      这两个人是李隆基派到京城协助杨帆收买军心的。在驭人这一点上,李隆基明显比李显高出一大截。

      李显当初听说张柬之等人有意拥其政变后,惊恐之极,极力推诿,以致张柬之等人怕他惶恐泄露,在真正实施政变之前一直隐瞒着他。直到发动时才强闯东宫,拥他上马。

      这么做的直接后果,就是张柬之等人尽管对李唐皇室忠心耿耿,从不曾有过悖逆李显之意,却从心底里缺少对他这位君主应有的敬畏。

      虽然张柬之等人自己也未必意识到他们有这种心态。但是政变成功后,他们骄横跋扈、视天子如无物。以致迅速与李显交恶。其中主因却恰缘于此。

      如果李显当时一味地扮驼鸟,对政变一事不闻不问,张柬之等人政变也失败了,那么他会因为不知情就被武则天赦免么?根本不可能。

      既然如此,为何不积极主动地拿过控制权,如此一来。一则以他太子的身份,可以招揽更多人为其所用,使政变成功的可能性大增,二则在此过程中就能树立他的绝对权威。

      如果神龙政变是李显全程参与并主要领导的。张柬之等人在政变成功后绝对不会那般专权跋扈,以他们的忠心和才干,若能与李显君臣相宜,未尝不能重演贞观时盛世景像。

      李隆基就没有犯李显的这种错误,此前他在羽林卫中毫无根基,他需要杨帆这个虽然去职却还没有过气的大将军支持,才能获得军中将领们的忠心。

      但他并未因此甩手不管,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委托于杨帆,李隆基派出他的两个心腹参与“招安”,就是表明一种态度,提前向这些将领们灌输一种观念。

      他要让所有归顺的将领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杨帆只是负责牵线搭桥的人,他们真正投效的人是相王,将来能给予他们富贵荣华的也只能是相王。

      这是一种政治态度,也是一种政治智慧,是一个成功的上位者必须应该具体的政治素质。

      飞骑左营的大将军是韦濯,韦濯麾下有三员大将,葛福顺、陈玄礼、熊明伟,这三人都是羽林卫的老将。这三人现在都在葛福顺的军帐中。

      韦氏跟暴发户似的,还没有培植出那么深厚的底蕴,没有足够的人力资源用以撤换这些具体掌兵的中高阶将领,但他们已饱受排挤。

      引着杨帆和王毛仲、李宜德悄然潜入这座大帐的则是万骑右卫的中郎将马桥。大帐的窗子和门都用厚毡蒙了起来,严防灯光外泄,好在已是秋末初冬,并不令人气闷。

      帐中诸人散坐着,个个神色凝重。万骑是杨帆的大本营,黄旭昶、楚狂歌等人早就被他说服了,如今要说服的人就是飞骑的将领,此前他们已经有过几次接触了。

      飞骑与万骑本来泾渭分明,并没有什么深厚的关系与渊源,可是韦捷、韦濯等人对将校士卒动辄打骂,万骑与飞骑将士同病相怜,又有杨帆授意,楚狂歌、马桥等人频频与飞骑将领接触,自然便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此刻正在向飞骑将领解说利害、示恩拉拢的人是王毛仲,李隆基的这两个心腹中,王毛仲聪颖机警、能言善辩,李宜德讷言寡语,但坚毅果敢,临危不乱,二人互补所短,正是最佳搭配。

      杨帆有意只做一个引见人,所以就如他带着王毛仲和李宜德去会见万骑将领时一样,他很少说话,除了最开始的引见,只在一些关键处或是将领们有所犹豫时才插句嘴。

      如果他依旧志在官场,这时也不是抢风头的时候,牵线搭桥让羽林卫投效相王已是他的第一等功劳,李隆基不会忘记,可要是喧宾夺主,那结果就适得其反了。

      如今杨帆已有心归隐,更没必要把这些人牢牢把持在自己手中,尤其是黄旭昶、马桥、楚狂歌等人,这些人都是他的好兄弟,他既已志不在官场,还不放弃对他们的影响那只会害了他们。

      说服飞骑将领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杨帆对飞骑的影响极其有限,这些将领能够这么痛快就答应响应相王,不是杨帆的功劳,而是韦濯等韦家将领们的功劳。

      他们对高级将领也视如门下走狗,非打即骂,同时克扣军饷、贪墨军资、勒索贿赂,如此种种,这些将领们早就敢怒而不敢言了,如今既有李唐宗室挑起大旗,这些血性汉子自然纷纷响应。

      王毛仲和李宜德向葛福顺、陈玄礼、熊明伟三人郑重地一揖。道:“好!葛将军,陈将军、熊将军,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待大业功成之日,相王和临淄王是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的。”

      三人连忙还礼。三人中熊明伟是儒将。代葛福顺二人答道:“韦后专权,皇帝无道。韦氏一党由此狂獗。李唐宗室逐渐势微,我等身为皇唐之臣,自当响应临淄王号召,清流荡浊,扶正黜邪!”

      王毛仲微笑着点点头,转身正要对杨帆说话。一阵苍凉的号角声突然响起。号角声响起的地方应该还很远,再加上窗子和门都掩了毛毡,所以声音并不大。

      但帐中诸人商量的是杀头的买卖,一听号角声顿时大骇。王毛仲“呛”地一声拔刀出鞘。警惕地退了一步,李宜德则一个箭步蹿到门口,钢刀高举,作势欲劈。

      葛福顺慌忙解释道:“诸位,我等是诚心投效明主,绝未泄露各位行踪。”

      马桥虽未拔刀,亦已握紧刀柄,一双虎目冷冷地盯着他们三人,看来一个不妙,他就要挥刀杀人了。

      杨帆乍闻号角声,心头也是一惊,但他念头转的极快,马上镇静下来,沉声喝道:“不要惊慌!葛郎将,请去查看一下,究竟出了什么事。”

      说着,杨帆便盘膝坐下,镇定地道:“都坐下,灭烛火!”

      一见杨帆镇定自若,众人惊慌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葛福顺感激地瞥了杨帆一眼,用力点点头,大步向外走去。

      马桥对杨帆有种盲目的信任,他虽还不明情况,却第一个坐下,又举手一挥,灭了烛火,室中顿时一片黑暗。

      静默片刻,一阵悉索声响,几人纷纷坐下。又过片刻,王毛仲突然赞叹一声,道:“还是大将军机警,不错,这号角号当与我等无关。”

      这时其他几人还没醒过味儿来,毕竟都是些憨直的武将,其中只有熊明伟是读书人,脑筋转的快,王毛仲这么一说,熊明伟突然明白过来,说道:“不错!如果是韦党发现了我们的图谋,断不至于远远鸣号,使我们有所警觉。”

      众人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其实这个道理十分浅显,可是一群人正在商量一件一旦失败就要搭上自己和整个家族的大事,突然号角声起,又有几人能平心静气地分析其中道理。

      杨帆冷静地道:“除非骤遇敌袭,何需半夜呜号?此乃禁军大营,更没有半夜三更突然鸣号的道理。此事虽与我等无关,但一定出了大事,外围箭哨仓促之间只能先以号角向营内示警。若我所料不差,接着就该击鼓聚将了,陈将军、熊将军,你二人须早做准备。”

      杨帆话音刚落,便是一阵隆隆战鼓声传来,葛明顺出帐时,为了不让杨帆等人心生猜忌,所以没有放下帐帘,鼓声十分清晰。陈玄礼和熊明伟“啊”地一声便跳起来。

      他们悄悄潜入葛明顺的大帐议事,没有披盔戴甲,如今击鼓聚将,需要立即赶回穿戴整齐,再去大营听命。三通鼓罢不到,按军律当斩,自韦氏一党掌权后,对军律尤为严厉,无人敢予冒犯。

      二人一跳起来,马桥和李宜德下意识地又去摸刀,杨帆沉声道:“两位自去披甲,速速赶去中军大帐,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等在此等候消息。”

      这时,朱雀大街上,一乘马车在数十名甲士的扈从下,也正急行如飞,车中坐着的是上官婉儿,她今日本在府休息,忽被韦后被人接出,也不说明缘由,便往宫城疾驰。

      空旷无人的朱雀大街上,铁蹄践踏,铜铃叮当,其行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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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极乐

  
      朝堂之上,百官谨然。

      一双双紧张的眼睛死死盯着御座之后的十二扇玉屏,每个不知内情的人都不确定从屏风后面出来的将会是什么人,不同派系的大臣们都是格外忐忑。

      韦氏一派的武将如今都在外面控制九城兵马,韦安石、崔湜等人也不明白虽是韦党一派,可是事情发生突然,他们此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以同样脸色发白。

      片刻之后,四个手执拂尘的太监自玉屏后面飘然而至,紧跟着便是一对凤羽扇,两个身形纤纤的宫娥,手执羽掌护着韦后出现了。韦后全身缟素,牵着温王李重茂的手,李重茂也是一身缟素。

      一见这般情形,金殿上顿时轰地一声炸了锅,所有人都马上明白了一件事:“皇帝驾崩了!”

      “肃静!肃静!纠风御史,还不弹压!”杨思勖站在御阶上沉声大喝,随即转身向韦后欠身一礼,韦后一步一步走上御台,一双威严的凤目向群臣缓缓一扫,沉声说道:“皇帝……殡天了!”

      一语说罢,也不知是因为心虚兼且愧疚,或者是对李显还有一份夫妻之情,还是本就精于伪装作戏,韦后的两行清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百官一听,顿时大放悲声。不管真哭假哭,这是必须的礼节。金殿上捶胸顿足者有之,号啕大哭者有之,伏地哀哀者有之,默默垂泪者有之,悲怆之声充斥朝堂。

      李重茂愣愣地看着阶下众生之相,满面惶恐。韦后见状,在他胳膊上用力拧了一下,李重茂疼得一声尖叫。急急扭头看见母后严厉的眼神,李重茂不禁哆嗦了一下忙也咧开嘴巴号啕大哭起来。

      韦后陪着大家掉了一会儿眼泪,摸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凄然说道:“皇帝本有痼疾,昨夜皇帝痼疾突然发作。哀家急唤御医诊治却是来不及了。陛下只来得及交待了一番后事,便即殡天……”

      说到这里,韦后已是泣不成声,她回过身去,掩面道:“先帝大行,哀家……哀家情难自控。上官昭容,你来宣读皇帝遗诏吧。”

      众人这才发现上官婉儿也在御阶之上,她一身缟素,仿佛一朵不染纤尘的出水净莲。方才大家一看皇后身着缟素,已然是大惊失色,是以不曾注意到随行其后的这位内相。

      上官婉儿拭了拭眼角。揣好手帕,返身从一旁捧着白绫托盘的太监手中取过一轴黄绫圣旨,缓缓走上两步,站到韦后前面,展开圣旨,扬声道:“天子遗诏!”

      “哗……”

      金殿上的所有大臣仿佛被镰刀挥过的麦子,纷纷拜伏于地。上官婉儿清了清嗓子。高声宣道:“门下:天降重疾,药石难医,朕于弥留之际,不及召集百官,兹遗训于皇后。

      温王重茂,握衷履己,敦敏徇齐,早著天子风范,夙表皇帝之器,着即立为太子。宗社存焉。不可一日无主,皇太子即日于柩前即皇帝位。

      然太子年少,朕恐不堪当国。皇后韦氏,恭虔中馈、温婉淑德,着令垂帘听政。以明法度、以近贤臣。安国相王,朕之胞弟,宽仁大度,海内共闻,着令当国辅政,扶保太子。

      朕之大行,务求约省。吏民令到出临三日,便可释服,不禁嫁娶,不禁酒肉。文武百官,三品以上者,三日朝晡哭临,各十五声,事讫便出。非旦夕临时,毋得擅哭……”

      上官婉儿念罢圣旨,缓缓退到一边,群臣不管抱着什么心思,都是一体伏地,恭领圣旨。

      韦后一脸凄然地道:“哀家已遣人去迎安国相王了,待相王赶到,再与诸位臣工共议先帝的后事吧。”

      宗楚客站在文官最前面,听罢这道遗诏,不由目瞪口呆:“怎么回事?不是由太后摄政么,怎么就变成听政了?这里边有相王什么事儿,怎么让他出来当辅政王了?”

      宗楚客突有所觉,一双严厉的光目陡然望向上官婉儿。

      天子暴卒,新君甫立,一应后事还没有来得及安排,文武重臣的职务怕也要随之做出一些调整,文武百官站在那儿等候相王赶来,哪还做得到静悄悄的一言不发。

      是以众人交头接耳,一道道细微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就成了一片嗡嗡声浪弥漫于金殿之上。而一袭白衣如玉,俏立如莲的上官婉儿,却垂眉敛目,仿佛手托柳枝净瓶的观世音般。

      似乎有些悲悯、又似全无表情的澄澈目光静静地看着前方,她虽就立于金殿上,却似与这风浪、与这涟漪、与宗楚客那双冷厉的目光全无干系。

      韦后一脸哀伤凄楚的样子,让李重茂扶着,缓缓退到珠帘后面,在软榻上就坐,当她的脊背挨到靠垫儿时,韦后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看样子,算是顺利过关了……”

      ※※※※※※※※※※※※※※※※※※※※※※

      相王惊闻皇帝大行,不由大惊失色。宫里派来的人催促不已,他也无暇哀思,急急穿戴整齐,便随着宫里派来的武士上了马车驰往宫城。

      车子启动,坐在车中的相王才潸然泪下,虽然他那胞兄自房州回来后性情大变,较之少年时兄弟情义大为淡薄,可毕竟是手足同胞,骤闻噩耗,相王怎能不为之伤心。

      至于进宫的安全他是不担心的,如果皇帝刚死,韦后就敢对他不利,那无疑是逼着分封各地的李唐宗室马上造反,再者韦后若要杀他,派人登门时一刀就行了,也不会多此一举。

      相王被宫中侍卫护送着直趋宫城的时候,宗楚客已经把皇后请到朝会中间小休的偏殿,一见韦后,宗禁客就焦躁地顿足道:“娘娘,你糊涂啊!”

      韦后登时脸色一沉,不悦地道:“你说什么?”

      宗楚客情急之下说话有些欠思量,一见韦后脸色,方才省起自己有些失了臣礼,赶紧道歉道:“娘娘,请恕臣失言,臣是为娘娘担心。娘娘为何不趁此机会接纳臣的主张,以太后身份摄政呢。”

      韦后脸色稍霁,缓声道:“原来是为了这个,你先坐下!”

      旁边小太监搬来一张锦墩,韦后先行就坐,对宗楚客道:“宗卿,你那主张,哀家看过了,可哀家觉得,若是依你之计,哀家的意图未免太明显了些。”

      宗禁客有些冒犯地盯着韦后的眼睛,追问道:“这是娘娘本人的意思,还是娘娘听了什么人的谗言?”

      韦后权衡婉儿之言,联想武则天当年所用的手段,觉得婉儿的说法大有道理,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见,是以欣然采纳。但是在宗楚客面前,她是不会承认这是婉儿建议的。

      一个一心想当皇帝的人,绝不希望手下的人看轻了他,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妇人,先天在性别上就处于劣势,她更需要营造自己聪明睿智的形像以折服群臣。

      韦后不悦地道:“仓促之间,哀家还能跟谁商量去?这自然是哀家本人的主意,哀家拿定主意之后,就令上官昭容拟旨了,怎么,有何不妥吗?”

      宗楚客听说这是韦后自己的主张,不由暗自苦笑,方才见过韦后不悦的神情,他也清楚韦后现在刚刚独揽大权,心态上还没调整过来,最忌讳别人否定她的智慧,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违心地道:“这个……却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微臣觉得,娘娘本来可以利用先帝遗诏名正言顺地慑政,如今这么做,可就放过了一个大好机会。”

      韦后笑道:“宗卿的忠心,哀家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有些事是欲速则不达,宗卿未免操之过急了。武后雄才大略,还不是做了八年太后,待诸事齐备,才登基称帝么?

      哀家或者不需要等上八年,可是一些必要的过场还是要走的,眼下,我们应该先稳定天下人心。只要大权牢牢地掌握在咱们手中,便让重茂先做几日皇帝又如何?”

      宗禁客暗暗叹了口气,无奈地拱手道:“娘娘高瞻远瞩,非臣所能及。”

      ※※※※※※※※※※※※※※※※※※※※※※

      一辆轻车在十几个彪悍的侍卫簇拥下出现在长乐门前,一位全身披甲的校尉验过鱼符后,恭敬地道:“皇后有旨,一切车马不得入宫。还请公主殿下下车步行,一应侍卫皆候在宫外。”

      “阿娘真是的,连我入宫也要受限么!”车帘儿一掀,安乐公主悻悻地走了出来。

      走在高高的宫墙下,看着墙外偶尔探出的一角飞檐,在湛蓝的天空下仿佛天上宫阙偶现峥嵘,安乐公主心中的不快渐渐散去,忽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兴奋。

      刚刚听说父亲暴卒后,安乐还是有些伤心的,但她更多的却是震惊。如今走在这平坦幽深的御道上,透过厚重、高大的宫墙,感受到那种至高无上的皇权,她却突然兴奋起来。

      “父亲死了,李重茂那个婢养的下贱之人成了皇帝,可是大权依旧掌握在我的母亲手中。如果母亲能效仿则天皇帝成为女皇,那么我……”

      “我有李家的血脉、我有韦家的血脉、我还是武家的儿媳,这就是我得天独厚的本钱,李重茂那个贱奴根本无法与我相比,假以时日,我岂不就成了皇太女、成了则天三世?”

      想到这里,安乐突然血脉贲张,她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身体里仿佛倏然通过一股电流似的,让她体会到了一种远甚于床笫之欢的极乐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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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说客

  
      杨帆万万没有想到似李持盈这等斯文秀气、xing情温婉的大姑娘,居然也有这么彪悍的时候。

      仔细想来,他所遭遇过的那些公主们,千金、太平、安乐,还有现在的玉真……,莫不如此。

      是因为这些皇家女身份地位天生不同,所以才百无禁忌,还是因为李唐家族血脉中的胡人血统,给了李家的女子们如此大胆、泼辣的xing情?

      杨帆无法确定,在李持盈大胆、多情的目光逼视下,他只能狼狈地后退,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杨帆退缩的表现立即给了李持盈莫大的勇气。

      如果杨帆方才稍稍说上一句重话,用了无数个ri夜才攒出这份告白勇气的李持盈都会马上退缩,从此再没勇气向他表白,但是杨帆的反应使她勇气倍增。

      她骄傲地挺起骄傲的胸膛,向杨帆逼近了三步,那尖耸的酥胸似乎马上就要触及杨帆的身体了,这才站住脚步,逼问道:“说啊,你能帮我找到一个让我喜欢的男人么?”

      “我凭什么帮你找男人,我又不是你爹!”

      这句话杨帆只能腹诽,一个明显对你有情有意的漂亮女人,哪个怜香惜玉的男人舍得伤害她,即便是言语的伤害?

      于是杨帆再退一步,讪讪答道:“却不知……公主殿下想找一个什么样的驸马?”

      李持盈望着他的目光愈发灼热了,脸蛋却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就像……二郎你这样的男人!”

      杨帆回避着她的目光,干笑道:“呃……公主真是风趣。呵呵呵……,你是说成熟一些事业有成的男人吧,这样的男人长安城里有的是,相信只要令尊开一句口,京中才俊……”

      李持盈截口道:“有的是?真的吗?那么你告诉我,谁能只身赴西域,智退突厥十万甲兵、又离间吐蕃王相,致使吐蕃从此势微?你告诉我,谁可以孤身入南疆,平定诸蛮之乱;”

      李持盈问一句,逼近一步,杨帆只能步步后退:“你告诉我,谁能巧施妙计,把权倾朝野,小儿止啼的酷吏们一举铲除;你告诉我,谁可以孤骑驰骋千里,一举剿灭契丹叛乱;

      你告诉我,谁可以智计百出,于重重包围之中把庐陵王安全护送到京;谁可以运筹帷幄,不动声sè地推翻一代女皇;他还要……他还要……”

      李持盈越说脸蛋越红,眼波盈盈yù流:“他还要被我跪过,被我骑过、被我亲过,为我……为我杀过一国君主,他还要……如你一般英俊……”

      李持盈越说,眼神越是迷离,说到“英俊”二字时,她的声音已经轻柔的如同在杨帆耳边轻轻叹息。

      “我为你杀过一国君主?哪有这种事?啊!这丫头,莫非以为吐蕃赞普之死,是我做的手脚?”

      杨帆想着,李持盈已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要抚摸他的脸颊,香香软软的身子也向他慢慢偎过去。

      杨帆大惊,还想再退,脊背却突然触到了**的东西,他已经退到亭柱边上了。就在这时,竹林中突然传出几声“咕咕”鸟鸣,杨帆jīng神一振,如蒙大赦地道:“三郎到了!”

      这一句话,李持盈进逼的动作立即硬生生停住,杨帆逃也似的冲进了竹林,片刻之后,就见枝影摇动,杨帆随着一道青sè的人影,匆匆远去。

      李持盈望着他的背影,攥紧了拳头向空中狠狠一挥,兴奋地道:“我说出来了!我终于说出来了!原来……原来说出来,也没有那么可怕嘛。”

      李持盈甜甜地笑起来,心事郁积于内久矣,终于一吐衷肠,当真是畅快莫名:“反正……反正本姑娘是看上你了!你想跑……门都没有!我还就不讲理了!嘻嘻……”

      ※※※※※※※※※※※※※※※※※※※※※※※※※※※※

      穿过竹林,尽头是围墙,围墙上有一道角门儿。这个角门儿并不常开,上边的锁都有些生锈了,还好,用钥匙轻轻一捅,依旧能够打开。

      此刻,角门儿已经打开,角门之外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有条曲曲折折的小径直通隆庆池畔。隆庆池畔有一条乌蓬船,一个赤着双脚、头戴竹笠的汉子正撑着竹篙,稳着小船。

      杨帆上了船,弯腰进入船舱,就见一个葛袍青年正端坐在里面,他的五官眉眼倒还耐看,只是脸sè姜黄,还生了许多麻子,眉毛粗浓,而且还是吊客眉,不免令人生厌。

      杨帆没想到李隆基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看来他的身边也不乏江湖中人,懂得各种鸡鸣狗盗之技。

      他的伪装虽然远不及古竹婷那等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可是除非有人自他离开潞州就一路盯着他,否则就算熟识他的人,看到此刻的他,也很难把他和李三郎联系起来。

      人家的妹子刚刚才向他吐露情意,虽然他绝对没有勾引过那个纯情少女,可是乍一见到人家的哥哥,杨帆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那不自然的笑容落入李隆基眼中,李隆基登时面皮子一紧,急忙起身问道:“二郎,京中出了什么变故吗?”

      杨帆赶紧示意他坐下,安抚道:“不必担心,目前还没有什么变化。不过,以韦后种种作为看来,很难说她哪一天就会突然发动,所以我们必须得抢先动手!”

      李隆基神sè凝重,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异常的冷静:“毛仲和宜德已经把京里的情形对我说了,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这次我来,已经把所有能用的人全都带来,二郎可已有了什么打算?”

      杨帆道:“如今的情形乍一看似乎比则天皇后称帝的时候还要严峻。则天皇帝时,武氏掌握兵权,却只掌管北门禁军,南衙禁军隶属于宰相,而宰相们是站在咱们一边的。

      如今军政尽皆cāo与韦氏之手,如此看来,咱们不要说胜算了,连举事的可能都不大。幸运的是,韦后不是则天皇后,她的才干与则天皇后比起来如云泥之别。

      韦后迫不及待地想当皇帝,诸事cāo之过急,她的人看起来已经掌握了所有的机要中枢、台阁政职以及军队,可惜的是,时ri太短,没有打下足够的根基,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了!唯一的机会!”

      杨帆伸出手指,在杯中蘸了点水,在案上一点,沉声道:“我的计划是这样……”

      自杨帆一上船,船就驶向湖心。碧水蓝天,澄澈一sè,一叶扁舟,荡漾其上,谁会想到,就在这样一条小船上,正有两个人在其中商议着改天换地的大计划。

      李持盈一袭道袍,娉娉婷婷俏立于竹林小亭之上,眺望着远处的那艘小船,恰似探出墙头的一朵红杏。她杏眼桃腮,秀发披肩,虽然身着一袭飘逸出尘的道袍,却也掩不住她的勃勃chūnsè。

      船上,杨帆把他的计划详细叙述了一遍,李隆基仔细思索半晌,用力一拍桌案,沉声道:“使得!如今这般局面,实也没有万全之策可想,唯有以暴制暴,殊死一搏!只是……”

      李隆基情不自禁地锁起了眉头,杨帆问道:“怎么?还有什么问题?”

      李隆基道:“咱们本来的计划,是想诛杀韦党,成功之后奉大行皇帝为太上皇,如果家父不肯逼胞兄退位,那就退而求其次,由家父摄政。可是没想到皇帝竟然大行了,如今在位的是我的堂弟,家父的亲侄儿……”

      杨帆道:“你担心,令尊本就不肯夺胞兄的皇位,如今更不肯轰侄子下台?”

      李隆基苦笑道:“是!而且,如今大行皇帝遗诏中已经说明由家父辅政,这一来,恐怕家父更不肯以辅政王的身份夺取侄儿的江山,留下千古骂名。唉!家父有时……”

      他没有说出“太过愚腐”两字,子不言父过,为人子女的怎能言及父母的不是呢。

      杨帆微微一笑,道:“这不是缺点,而是令尊的长处。只不过,有些长处,适合一位仁厚长者,却不适合一国之君罢了。”

      杨帆弯腰从船舱里走出去,李隆基也随之出了船舱,二人站在船头,看着一碧万顷的澄澈湖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怡人的风,jīng神为之一振。

      杨帆道:“你所虑者,确实是个问题,一旦举事成功,国体大政就得马上定下来,君主之位一旦拖延久了,就不可能更迭了。令尊那边……,需要有人来说服他,一个要让他打心眼里信服的人!”

      李隆基目光一闪,脱口道:“有了!太平姑姑!太平姑姑一定行的!”

      杨帆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睛,看着遥远的岸边,岸边棵棵垂柳,远远看去,如同笼在湖面上的一缕轻烟。

      李隆基兴奋地道:“大行皇帝幽禁于房州十六年,家父作为太子,也被幽禁于东宫十六年。这十六年里,家父每ri担惊受怕,唯恐遭了毒手。

      那些时ri,全靠太平姑姑暗中维护,帮家父化解来自武氏家族的种种陷害,是以家父对太平姑姑最是信赖,如果说还有人能够说服家父的话,那么非太平姑姑莫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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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黄雀

  
      宽敞的轩厅,阳光斜照。

      清漆原sè、纹理清楚的地板泛出温暖的淡黄sè光泽。屏风前,太平公主和回家省亲的二女儿隔案对坐,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随着母女俩的低语,时而会传出一阵轻松的笑声。

      做儿女的似乎总要等到成家立业之后,才会被父母双亲当作成年人来看待。对二女来说尤其如是,一向严厉的母亲现在很和蔼,拉着她的手只聊些家常,不再问及学业,也再没有呵斥。

      内管事周敏悄然出现在门口,脱下鞋子,轻轻走进来,阳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投shè在太平公主和二女之间的几案上。

      周敏本是宫中女官,当年太平公主出嫁的时候作为陪嫁到了公主府,从此成了太平公主的身边人。

      太平公主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比和儿女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对于母亲的这位心腹,太平的儿女们从来不敢当成普通的奴仆对待,见她进来,二女连忙颔首为礼。

      周敏微笑着向二小姐一福,弯腰凑到太平公主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太平公主微微一怔,随即转向女儿从容说道:“你的闺房娘依旧为你保留着呢,先回房歇息一会儿吧,晚上陪娘一起用膳。”

      “是,母亲!”

      二女盈盈起身,向母亲施礼了一礼,再向周敏颔首为礼,轻轻退出花厅。二女的身影刚刚消失,太平公主便笑容一敛,对周敏道:“你说是谁?李隆基求见?”

      周敏点了点头,太平公主的眼中倏然闪过一丝jīng芒,喃喃语道:“隆基,他不在潞州做官,悄然返回京城作甚?难道他不知道消息一旦泄露,就是形同谋反的大罪么?”

      周敏轻声道:“若是公主不想见他,奴婢这就打发他离开。”

      太平公主摇了摇头,颦眉沉思片刻,吩咐道:“你带他到小书房去,不要惊动其他人。”

      周敏会意地答应一声,悄然退出了房间。太平公主按膝思索片刻,大袖一摆,翩然起身,向小书房漫步走去。

      ……

      太极宫千秋殿,韦后端然而坐,韦温和宗楚客跪坐于前,正与皇太后奏对。

      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李显已驾崩十五天,少帝李重茂于十二天前登基称帝。十二天,韦党中人可谓度ri如年,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韦后登基称帝了。

      今天韦温和宗楚客乃是联袂而来,韦家这些人实比武家的人还要不堪,文不成、武不就,这一点韦后的堂弟韦温自己心里有数,他一心想让韦后称帝,又担心不能说服皇太后,所以找到了宗楚客。

      宗楚客与韦温可谓一拍即合,当即与他入宫进谏,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本就没个准主意的韦后顿时有些意动了。韦后思索一阵,犹豫道:“重茂称帝不及半月,朕若贸然发动,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宗楚客朗声笑道:“太后多虑了。如今朝政尽出太后之手,天下间还有什么人能奈何得了太后呢?”

      韦温道:“是啊,现有韦捷、韦濯、韦璇、韦播、韦锜、韦元、高嵩、武延秀等分掌各军,长安城固若金汤,如果说还有什么意外可能发生,那就只能是相王和太平了,只消一刀杀之,大事可定。”

      韦后颦着黛眉道:“相王与太平无罪,以何名义杀之?”

      宗楚客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大行皇帝暴卒,民间对此多有议论,臣以为,我们正好可以利用此事。为大行皇帝出殡时,臣可以安排一些人制造乱子,之后……”

      韦温显然已经跟他商量好了,马上接口道:“之后,咱们就趁机把相王和太平公主抓起来,当场诛杀,就说他们意图谋反。臣还可以找几名死士,一口咬定大行皇帝之死,是相王与太平所为。”

      宗楚客道:“只要相王和太平一死,李氏一族再无一人可以担当大局,太后想让少帝逊位,想让这天下姓韦,那时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

      韦后听了,紧张地站起来,在室中急急地踱着步子,宗楚客和韦温对视一眼,一齐拜了下去:“请太后循武后故事,革唐命,建韦氏天下!”

      韦后脸上紧张、挣扎的神sè幻现了片刻,渐渐转为坚决,她慢慢站住脚步,沉声道:“好!你二人好生规划一番,切莫出了纰漏,先帝出殡之ri,成此大事!”

      宗楚客与韦温大喜若狂,急忙顿首道:“臣谨遵皇后懿旨!”

      二人兴冲冲地离开了,身影刚刚消失在殿门口,屏风后面就转出两个人来。一个体健壮硕,一个斯文儒雅,正是马秦客和杨均。二人相视一笑,乖巧地向韦后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韦后笑起来,她惬意地舒展了一下腰肢,懒懒地向后一躺。

      杨均早就赶过来,韦后正好躺在他结实有力的大腿上,而马秦客则顺势坐在韦后身边,一双jīng于推拿的手,技巧地按摩着她那双丰腴而富有弹xing的大腿,韦后的眉梢眼角登时漾起一抹chūn意。

      韦后掌握大权后,已把马秦客封为散骑常侍、杨均封为光禄少卿,实则二人只是白领一份俸禄,他们的办公地点只有一处:就是韦后的寝宫锦榻。

      或许韦后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其实她一直就在学武则天,不但夺权称帝的手段效仿于武则天,就连她蓄养面首也是在刻意地学习那位女皇帝。

      自古至今,天下从不曾有过女子称皇,可武则天却做成了这件开天辟地的大事,这个壮举对那些同样身处权力中心的女人们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冲击。

      韦后、太平、安乐……,这些曾经匍匐在武则天脚下,或战战兢兢、或小心谨慎的女人们,在不知不觉中都受到了这个太阳般光辉灿烂的女人感染。

      ※※※※※※※※※※※※※※※※※※※

      宗楚客回到府邸,立即命人传崔ri用来见。不到三株香的功夫,崔ri用便飞马赶到了,其快如风。

      这崔ri用乃是进士出身,最初被任命为芮城尉。大足元年的时候,宗楚客作为一州刺史路经陕州,崔ri用支供顿事,广求珍味以奉迎,殷勤备至,令宗楚客大为满意。

      之后,宗楚客便举荐他为新丰尉,不久又提拔他为监察御史。崔ri用从此就成了宗楚客的门下走狗,对宗楚客一向敬畏,犹如以臣事君。

      如今,他已是宗楚客门下第一心腹。宗楚客如今权倾朝野,崔ri用已被他提拔为兵部侍郎兼修文馆学士了。

      崔ri用匆匆赶到小书房,就见宗楚客正奋笔疾书,虽不知他在写些什么,可是看他脸sè满面红光,似乎兴奋异常。

      崔ri用虽是兵部侍郎,位高权重,在宗楚客面前却是恭谨异常。他既不敢就座,也不敢惊拢,只是拱着双手,微微欠身站在那儿。

      又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宗楚客才写罢那篇东西,轻轻吹了吹,用心叠好。

      “ri用,你来了啊!”

      宗楚客好像这时才发现了崔ri用似的,很亲切地向他打起招呼。

      其实他早就知道崔ri用来了,但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一味地礼贤下士是不行的,在他看来,驭下之道就是恩威并重。虽然崔ri用已是兵部侍郎,可门下就得永远有做门下的觉悟。

      崔ri用态度恭谨地施礼道:“门下见过宗公。”

      宗楚客呵呵地笑起来,道:“坐吧,你我之间,不必拘礼。”

      崔ri用毕恭毕敬地坐下,可只片刻功夫,他就惊跳起来,因为他从宗楚客口中听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韦后想利用为先帝出殡的机会,诛杀相王和太平公主!”

      这还不是最惊人的,真正让他心惊肉跳的是:韦后擒下相王和太平公主,以谋反和弑杀先帝的罪名把他们诛杀后,宗楚客要突出奇兵,劫持少帝,诛杀韦党一党!

      借韦氏的手杀掉相王和太平公主,再以拨乱反正的忠臣名份杀掉当时必然在场的所有韦氏高官,挟持少帝为傀儡,把持文武大权,直至谋夺这江山,让这天下姓宗!

      “这……这……”

      崔ri用额头的汗水顿时冒了出来,一颗颗足有黄豆大小。

      宗楚客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道:“怎么,你怕了?”

      崔ri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涩然道:“门下的一切都是宗公给的。门下为宗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门下虽是兵部侍郎,可是能调动的兵力有限啊,只怕……只怕有负宗公厚望。”

      宗楚客“呵呵”地笑起来,安慰道:“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宗楚客抬起眼帘,望向前方一片虚无,悠然说道:“宗某并非只有你一支兵可用。你不要忘了,宗某是则天皇帝的外甥,武氏一族的那些人与我都是表兄、表弟!”

      崔ri用身子猛然一震,失声道:“宗公是说……”

      宗楚客道:“不错!自李重俊谋反,杀死梁王武三思,武氏一族群龙无首,ri趋没落了。可是武家多少年的根基,不会这么快就倒下去。

      武氏与李氏多有联姻,李氏当国,武氏的ri子还能过下去,一旦这天下姓韦,李氏固然要完蛋,武氏难道就有好ri子过了?他们也在担心啊。

      现如今军中将领多出于韦氏门下,可他们那些人哪有什么根基可言?不是宗某狂妄,武氏统领北门禁军多年,如今不敢说能调动全部禁军,可要从中拉出一支队伍来却也容易。想要乱中取胜,只需一个机会就行了!”

      宗楚客抚着胡须,眼中渐渐露出疯狂的光芒:“某初在卑位时,热切宰相之职。如今做了宰相,距天子只一步之遥,有此机会,还能不想当皇帝吗?男儿在世,哪怕南面称寡只一ri,也好过庸碌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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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究竟谁是黄雀

  
      李隆基从太平公主府上离开之后,太平公主在书房中独自徘徊了许久,这才让人把莫先生请来,把李隆基此来的用意向他合盘托出。レレ

      莫雨涵听罢,欣然道:“韦氏磨刀霍霍,意识到大难将要临头的看来并非公主殿下一人啊。这个李三郎倒是jīng明人,只是他为何不与相王商议,却来寻公主相助呢?”

      太平公主苦笑道:“我那兄长xing如妇人,心慈面软,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他,只怕反要坏了事情。不过……”

      太平微微眯起眼睛,欣赏地道:“不过三郎居然从潞州秘密返回,孤主一掷,倒真是一个狠角sè。”

      莫雨涵深以为然,颔首道:“拿得起、放的下,xing情果毅,jīng明干练,如果这等人是我们的对手,那就要非常小心了。”

      太平晒然一笑,道:“他上面还有两位兄长,而且他不是嫡出,不会碍事的。”

      莫雨涵问道:“若是得国之功呢?”

      太平公主自信地道:“所以,他此来,只想让我在关键时刻说服他的父亲,我却要求全程参与,败则同死,若是成功,作为他的姑母,此事自然是我居首功!”

      ……

      隆庆池畔,一个青袍文士负手漫步于柳下,看他脚步迟缓,往复不断,似乎是一位斯文士子在湖边散心吟哦,惟有走近了,你才能看到他眉头紧锁、满脸焦虑。

      这人正是崔ri用,他阿附于宗楚客不假,可他阿附宗楚客的目的只是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他从未想过宗楚客能当皇帝,当宗楚客对他说出自己的远大理想时,崔ri用唯一的感觉就是:“宗楚客疯了!”

      崔ri用可不想陪着宗楚客一起发疯,更不想陪着他一起死,这棵大树眼看就要变成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每一只靠近的飞蛾都会被化为灰烬,是时候另投明主了。

      崔ri用思来想去,要想告发宗楚客的yīn谋,他只能选择韦氏或者李氏。在韦氏和李氏当中,一番反复权衡,他的心理便渐渐倾向了李氏。

      宗楚客虽然是韦党的重要一员,但是作为宗楚客的心腹,为了避免引起宗楚客的忌讳,他和韦党的其他成员并没有什么交集,他是完全依附于宗楚客一人的。

      可是在此之前,他和李氏的关系却也相当和睦。因为他是大足元年之后才被宗楚客举荐升官的。而大足元年是怎么来的呢?那是杨帆搞出来的一个把戏。

      那一年,杨帆奉武则天之命秘密潜赴房州救援庐陵王,在房州因琐事入狱,为了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顺利逃走,他们在牢里炮制出金甲神人的故事,并伪造了一个巨大的脚印。

      当地官府把这件事上奏朝廷,武则天认为这是祥瑞,所以第二年改年号为“大足”。那时候,武则天已决意立儿子李显为储君,李唐宗室的政治环境趋于好转。

      普天下都知道下一任皇帝必定出自李氏,这种环境下,崔ri用自然与李唐宗室也有过一些密切的来往。

      而当时刚刚从房州回来被立为太子的李显行事小心非常谨慎,唯恐出些什么差错,所以当时代表李唐宗室与权贵们交往的就是相王,所以崔ri用和相王最熟。

      再者,崔ri用是进士出身,自幼读圣贤书,正统理念很严重,他始终认为李唐才是正统。虽然他是宗楚客门下,可当初他投效宗楚客的时候,宗楚客可并没有反意。

      如今宗楚客居然觊觎帝位,他就不能不有所选择了。因为以上种种原因,再加上他身在兵部,很清楚韦氏是如何的不得军心,所以最终选择了李家。

      他想把这个消息禀报相王,但他不敢去相王府,因为相王的目标太大了,很可能现在已经有人在盯着他,于是崔ri用选择了相王长子李成器。

      只是到了寿chūn王李成器的王府前,他又不免犹豫起来。进或退,只要选择错了,都可能是灭顶之灾啊,崔ri用怎不纠结万分。他徘徊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跺了跺脚,走向王府大门……

      ※※※※※※※※※※※※※※※※※※※※

      自从李显驾崩,韦氏ri益猖獗,为了免生是非,李成器这些ri子一直闭门不出,崔ri用登门后马上就找到了他,一听崔ri用说明来意,李成器不禁大惊失sè。

      他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崔ri用,马上回转内宅去找李隆基。李隆基自从秘密回京后,一直住在他的府上。

      李隆基听大哥说明情况也是大为震骇,虽说他早知韦后一旦稳住了政局必然会对李家下手,却没想到韦党的动作竟如此之快。

      更让李隆基没有想到的是,韦家的头号打手宗楚客居然怀有如此之大的野心,宗楚客的计划虽然听起来很荒唐,可是仔细想想,却也不无成功的可能。

      如果韦后以谋杀先帝的罪名把相王和太平公主当场诛杀,人心浮动之际,宗楚客突然异军突出,替李唐宗室翻案,把韦党一网打尽,控制住少年天子李重茂,那么……

      想到其中的利害,李隆基不禁冷汗淋淋。他大哥李成器的府邸与杨帆的府邸是挨着的,李隆基恨不得马上爬过墙头,把这个惊人的消息说与杨帆知道。

      幸好,这个时刻他依旧记得杨帆对他的的告诫:“不管何等紧急的事情,务必要在玉真观见面。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凡事不密则成害,三郎谨记!”

      李隆基并不清楚杨帆如此叮嘱是因为杨帆身边有内jiān,而杨帆还不想太早把他揪出来,故而才如此叮嘱他,但他严格地遵守了这一约点。

      李隆基马上乔装打扮一番,匆匆去了玉真观。很快,玉真观里有个美貌小道姑就出了门,坐着牛车出现在杨帆府前。

      消息送到后宅时,杨帆正握着次子杨吉的手在教他写字,一听玉真观来人相请,杨帆知道必有大事,赶紧把儿子交给阿奴,匆匆赶往玉真观。

      玉真观里,李隆基坐立不安,玉真公主见状,向他问起内情,李隆基倒也没有隐瞒,他把实情对胞妹讲了,玉真公主也是心急如焚。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帆终于赶到。玉真公主情知大事紧急,虽然那ri吐露衷肠后,一连几天杨帆都避不登门,令她颇为幽怨,这时却也不好说些涉及儿女私情的话,急忙便把杨帆请进了静室。

      李隆基把事情经过对杨帆一讲,杨帆意外地道:“宗楚客?倒真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等野心。还有武氏家族,他们终究是不甘**啊……”

      李隆基见杨帆气定神闲,不禁纳罕地道:“二郎不觉得此事紧迫吗?”

      杨帆看了他一眼,从他那张英气勃勃的脸上,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杨帆微笑道:“事态固然紧迫,但是咱们的心态却不能急,越急越容易出错。”

      李隆基钦佩地道:“隆基受教,二郎才是任大事的人。”

      杨帆摇摇头道:“换做十多年前,我可能比你更加冲动,你若经历过几次生死一线的事情,自然也能沉稳下来。”

      杨帆若有所思地叩着几案,沉吟片刻后一抬双眼,道:“咱们本就要采取行动的,如今不过是早行一步罢了,无需慌张,三ri之后,咱们抢先动手!”

      一抹cháo红迅速蔓延到了李隆基的脸上,李隆基攥紧双拳,激动地道:“我就等你这句话呢!那么,咱们就约定三天之后,拼他个鱼死网破!”

      杨帆在李隆基秩嫩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沉声道:“网要破,咱们可死不得!消息千万不能走漏,等到举事那天,你再通知下去!”

      李隆基愕然道:“不需要让志士们早做准备吗?”

      杨帆道:“让他们准备些什么呢?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生死一搏,胜败天命,唯此而已!”

      李隆基咀嚼着这句话,轻轻点了点头。

      杨帆走出静室时,只见李持盈膝上架着一具古琴,怔怔地坐在那儿,手指搭在琴弦上,若有所思。杨帆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终是抿住嘴唇,大步走向房门。

      “二郎!”

      李持盈突然惊醒,急急唤了他一句。杨帆止步回身,看向她。李持盈深深地凝视着他,一双美目迅速溢起了一层雾气:“二郎,保重!”

      杨帆望着她,慢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拉开门,走了出去。

      ……

      夜sè深沉,杨家后院一座独幢的小楼上,杨帆穿着单薄的衣服,静静地靠在楼栏内,沐浴着如霜的月光。

      婉儿缓缓走来,一袭松软飘逸的**长袍委地,秀发披肩,赤着雪足,仿佛月光凝成的一只jīng灵。

      她走到杨帆身边,将一袭长袍披在杨帆肩上,柔声道:“夜里天寒。”

      “嗯!”杨帆紧了紧袍子,回首望向婉儿,清冷的月光照在婉儿美丽的脸庞上,那双眼睛如星辰般熠熠地放着光。杨帆轻轻握住她的手,手如软玉,温凉滑腻。

      杨帆低声道:“婉儿,你好生安排一下,三ri后那一晚,一定要在宫中当值!”

      “嗯?”

      婉儿先是疑惑地颦起眉,然后眼睛慢慢张大,眼神变得紧张而兴奋起来。她握紧了杨帆的手,激动地道:“三天后,我们……要举事了?”

      杨帆张开双臂,把她轻轻拥进自己的怀抱,抬头望着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柔声道:“嗯!三天后,不论成败,你都不再是一只笼中鸟了!”

      淡淡的云彩,皎洁的明月,一只大鸟不知从何处飞来,无声地舒展着双翼,仿佛为那轮明月插上了一副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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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状况频频

  
      李隆基隔的还远就勒住坐骑,翻身下马,快步迎向杨帆,抱拳称道:“大将军!”

      杨帆笑着拱手道:“郡王,一路还顺利吧?”

      李隆基见杨帆极其沉稳的神情,忐忑的心情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向杨帆点点头,笑容显得轻松了许多。杨帆欣然道:“那好,咱们现在就去禁苑。”

      朝中的政治力量经过则天朝、李显朝的一次次清洗,现在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干净,韦党一枝独秀,李隆基根本没有奥援,这种情况下杨帆和李隆基不得不谨慎再三,今日作为发动之期,事先知情的人极少极少。

      他们这一行人有几十号人,目标太过明显,显然是不宜进入军营的,如果引起有心人注意,政变恐怕就要夭折,但作为政变领袖,李隆基又不能远离军营,以现时的通讯条件,他根本无法遥控。

      所以他们选择了“御苑监”作为“政变前敌指挥部”。宫城北面驻扎的是万骑和飞骑,在他们中间只有一个非军方机构,就是禁苑监。

      禁苑监有数百名园丁,负责皇家园林和宫中各处花草的修剪维护,禁苑监紧挨着皇城北墙,左右则是万骑和飞骑的军营,是最恰当的地点。

      禁苑监总监名叫钟绍京,此人早被薛崇简收买了,但是他官职太低,在这场政变中他也发挥不了其他作用,他最大的作用就是为李隆基提供一个安全便利的指挥场所,所以今日政变的事情就连他也不知情。

      禁苑监的园丁经常见到薛崇简来寻钟总监吃酒,今天见他又来了,还带来了几十个身装猎装的人,只道是游猎归来不及回城,所以并未起疑。很热情地把他们放了进来。

      薛崇简轻车熟路地引着众人赶到钟绍京的住处,抓住门环“咚咚咚”地叩了几声,就听门内有个妇人声音问道:“谁啊!”

      薛崇简答了一声,门内那妇人道:“啊!原来是薛公子,请稍等!”

      薛崇简回身对李隆基道:“这妇人是钟总监的娘子。”

      众人在门前等了一阵,还是不见有人开门,李隆基不禁警觉起来,薛崇简又高声唤了几句,这钟总监不是大官,一共就两进的房舍。在房内应该听得很清楚,可是里边始终不见回答。

      李隆基悄悄握住剑柄,向王毛仲和李宜德丢了个眼色,低声吩咐道:“你们散向四周,看看有无埋伏!”

      一见薛崇简竟然敲不开门。王毛仲就已紧张的脸色发白,一听李隆基吩咐。他马上向李宜德打个手势。各带几人散向四周,故做从容,暗暗观察着四周情形。

      薛崇简沉不住气了,对李隆基道:“三郎,要不咱们闯进去吧!”

      李隆基扫了一眼禁苑里四处散步闲聊的园丁,低声道:“不成。距咱们发动的时间还有几个时辰,这禁苑里有几百号人,一旦被人察觉有异,咱们是控制不住这么多人的。”

      薛崇简恨恨地骂道:“这个老钟。他究竟在搞什么鬼?”

      钟府二进院落的客厅里,钟绍京直挺挺地站在堂上,额头冷汗涔涔。

      事到临头,他怕了。

      他的确是心向李唐,再加上薛崇简折节下交,抱着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态,再加上一份封妻荫子的愿望,他便慨然答应为临淄王所用了。

      但是,他并不知道事变之期就在今日,也不知道自己这里将成为临淄王的指挥之地,是以毫无心理准备。

      方才夫人来报讯儿,钟绍京连忙迎到前厅,扒着门缝儿往外看了一眼,一看门外那些人的打扮、神情,他就意识到那一天终于来了。

      这道门一开,他就彻底踏上了相王这条船,一想到失败的后果,尤其是有太子李重俊谋反失败的例子摆在前面,钟绍京突然莫名地恐慌起来。

      他只是个管园林的小吏,一个负责照顾花花草草的人,突然间要他面临这样的大事,他如何镇定得起来。一时间,钟绍京心中天人交战,竟是半晌委决不下。

      钟绍京的夫人许氏与丈夫一向情深意笃,丈夫投郊临淄王的事情也没有瞒着她,此时一见丈夫这副模样,她就明白临淄王将要于今夜举事了。

      许氏眼见丈夫委决不下,便走到他的面前,柔声唤道:“夫君!”

      “啊?”钟绍京醒过神来,茫然地看向妻子。

      许氏郑重地道:“夫君已与临淄王有约,就算你今日把他们拒之门外,如果他们失败,难道夫君就能逃得一死吗?忘身殉国,神明也会暗中庇佑,至已至此,夫君不能再犹豫了!”

      钟绍京受妻子一劝,仔细想想,确是这个道理,其实从他答应为临淄王所用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是相王这条船上的人了,再也不可能下来。

      钟绍京咬了咬牙,道:“娘子说的是,为夫这就去迎郡王!”

      院门外,李隆基等人久等钟绍京不至,都知道出了意外,一时间陷入两难之地,此时不要说薛崇简、刘幽求等人,就是李隆基的脸色都有些苍白。

      一向从容自若的杨帆也不禁暗暗皱紧了眉头,心道:“莫非这一遭出师不利,还不等发动兵变就要折戟沉沙了?”

      这时就听门栓“咣啷”一声响,随即院门大开,钟绍京站在门口,挤出一副笑容,大声道:“啊哈!钟某正在沐浴,劳薛公子久候了,请请请,快请进!”

      这一行几十人在门口站了这么久,禁苑里许多园丁已经开始注意他们了,还有人在交头接耳,如今一见总监大人亲自出迎,这些人才消了疑心,各自散去。

      李隆基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吩咐身边一个侍卫:“你去,把宜德和毛仲叫回来!”随即就随薛崇简进了院子。

      钟绍京这处房子只有两进,院子可是不小。偌大一个院落,养了些鸡鸭,种了几畦青菜,颇有田园味道。

      院门掩上之后,薛崇简便对钟绍京道:“钟总监,我等举事,就在今夜了!这位就是临淄王爷,还不上前拜见!”

      钟绍京见一个英气勃勃做侍卫打扮的年青人正向他颔首微笑,急忙跪拜于地,道:“钟绍京见过郡王殿下!”

      李隆基看他模样。就知道所谓沐浴纯属托词,不过如此大事,生死攸关,他心中有所挣扎也是正常,如今他既肯开门。说明他终究还是站在了自己一方。

      是以李隆基也不点破,只是上前将他扶起。缓声安慰道:“钟总监忠心社稷、义薄云天。我李家不会忘了足下这番忠义,大事若成,必有厚报!”

      钟绍京也知道方才说的理由不大可信,又听李隆基这么说,而且语出至诚,并无敷衍哄瞒之意。心中惭愧不已,他不敢接这个话碴儿,只管热情地把众人往屋里请。

      李隆基刚要随着钟绍京进屋,李宜德突然领着几个侍卫从院外闯进来。一见李隆基便道:“郡王,王毛仲不见了!”

      李隆基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怎会不见了?他出了什么事?”

      李宜德的神气有些古怪,期期艾艾地道:“他……方才有人看见,他牵了一匹马,悄悄出了禁苑监的大门。”

      “什么?”

      薛崇简、钟绍京等人闻声色变,薛崇简急急一扯李隆基的袍袖,惊恐地道:“大事不好,三郎,咱们快走!”

      李隆基被他扯着走出两步,突然反手一抓他的手腕,牢牢地站在原地不动了。薛崇简急道:“三郎,你做什么?”

      李隆基眉心微锁,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们走不得!”

      薛崇简顿足道:“怎么走不得,此时不走,等那王毛仲引了韦家的兵来,咱们就没有活路了。”

      钟绍京更是吓得牙齿格格打战,颤声道:“是……是啊!趁着他们还没来,郡王你快走吧。哦!在下也得跟郡王一起走,娘子!娘子,快些收拾细软……”

      李隆基沉声道:“韦家不会来抓人的。”

      刘幽求纳罕地道:“郡王何以如此肯定?”

      李隆基道:“王毛仲此人是我府上家奴,自幼侍奉于我,对他我最了解不过,此人并无异心,只是胆小如鼠,不出所料的话,他是因为钟总监开门晚了些,以为出了意外,心中惶恐,是以逃命。”

      李隆基苦笑一声,道:“他留下,我们多一个帮手,他逃走,我们也不过就是少了一双拳头,我与诸位除大逆、安社稷、各取富贵,成功就在今日!

      如今,诸般准备皆已做好,今晚韦党发现不了端倪,明日也必察觉有异,如果我们就此罢手,明日依旧难逃一死,诸君,我们唯有一战,不能回头了!”

      李隆基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极富感染力,众人听了他的声音,惊恐稍去,立即逃之夭夭的想法竟然淡了许多。

      杨帆方才也是暗吃一惊,如今眼见李隆基说的入情入理,心中稍安。又看李隆基也是暗生惊惧,却仍能强自镇定,避免了众人因为这桩意外就此溃逃,不禁暗暗佩服。

      杨帆赞同道:“郡王说的在理,如果王毛仲真是内奸,我等一入禁苑监就该伏兵四起了,还会等他报讯么?王毛仲是临阵生怯做了逃兵,咱们不可因此前功尽弃!”

      众人听杨帆附合李隆基的说法,这两人在众人中身份地位最高,不觉又信了几分。这时薛崇简却突又惊呼一声,道:“遭了!王毛仲逃走,谁来负责与万骑飞骑众将联络?”

      李隆基不在京时,一直由王毛仲和李宜德替他招揽诸将。李宜德此人既忠且勇,只是讷于言语,而王毛仲则是能言善辩之辈,因此一直由他总揽其事。

      今夜李隆基于禁苑监内指挥调度,首先就要夺取万骑和飞骑的军权,而王毛仲就是负责到禁军中联络诸将指挥夺权的人,谁知他竟临阵脱逃,这可如何是好?

      说起这武力政变,自大唐立国以来,已经发生了三次,李世民那一次最简单、也最是痛快,于玄武门伏击毫无防备入宫的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干净利落,一举成功。第二次则是张柬之等策划神龙政变,面对一个控制着禁军精锐的强势女皇,他们制订了一个最精密的政变计划。

      第三次则是太子李重俊造皇帝李显的反,这一次政变虽然颇无章法,政变过程也是困难重重,却只差最后一步就让他成功了,如果不是在最后关头李显登上了玄武门的话。

      而这一次,因为整个朝堂已尽在韦党掌握之中,即便如杨帆和李隆基这等人中龙凤策划的行动,在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竟也是频出意外,先是钟绍京临阵生怯,继而王毛仲临阵脱逃,而这两个人都负有重要使命。

      众人心中悄然浮起一片阴翳:“状况频频,实非吉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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