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0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拔剑


      沈沐赤着上身,肩背处缠着几层白叠布,他的刀伤虽然在要害处,但是因为入肉不深,没有伤及肺腑,所以只是上了金疮药并做了包扎。

      沈沐遇袭的地方距他的住处仅一箭之地,从他成功逃回住处开始,那群刺客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即便刺客们早就准备了逃跑路线和马匹,沈沐也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他们全抓回来,无一遗漏。

      而事实是,那群人功败垂成之后,撤走的反应和速度远不如沈沐估计的那么高。他们之中最后一个被沈沐的人抓获时仅仅逃出镇子不足三里,这时沈沐就已有了不好的估计。

      审讯结果不出沈沐所料,这些人并不是职业的刺客,他们本来就是一队货真价实的胡商,西域胡商很多都是半商半匪,在荒无人烟的旅途中如果遇到富有又没有自保能力的商旅或村庄时,他们有时也会卸下伪装挥起屠刀。

      但是在人烟稠密、有官府王法的地方,又或者是碰到明显无法吃下的对手时,他们又是真正的商人,正因如此,他们最初接近沈沐的时候,才没有引起沈沐及其手下的警觉。

      他们这次在京畿重地动手杀人,实在有些出乎沈沐的预料,但是审讯结果却很简单:有人付了一笔重金买凶杀人,这笔钱多到让他们无法拒绝,于是铤而走险。

      这些人根本不知道沈沐是什么人,他们甚至不知道雇佣他们的是什么人。

      沈沐盯着蓝金海问道:“没有线索?”

      蓝金海羞愧地道:“没有,买凶的人每次都是主动找到他们。他们曾经怀疑,如果他们成功了,对方会不会付清剩下的钱?他们已经收到的钱就足够他们一生享用不尽了,所以他们甚至想过逃跑。”

      “为什么没有逃?”

      “因为……”

      蓝金海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他们想逃跑的时候,突然有一队骑术精湛、武艺高强的蒙面骑士拦住了他们,他们动手了,结果被杀了六个人,剩下的人只好乖乖回来履行承诺。”

      沈沐道:“这么神秘?那负责和他们联系的人一定也是蒙着面了?”

      “是!”

      沈沐思索片刻,缓缓地道:“也就是说,我们只知道买凶的人很有钱?”

      蓝金海道:“当然不止,我们还知道买凶的人拥有比行凶的人更强大的武力,可他们却不肯自己动手。我们还知道买凶的人耳目很灵通,他们能够查到这支商队不那么规矩,而且有本事一直控制住他们。”

      沈沐深沉地一笑,道:“不错!这样的话,我们想找出他们来,已经可以缩小很大的范围了。”

      沈沐慢慢地站起来,沉声道:“把他们处理掉,我们回长安,连夜!”

      ※※※※※※※※※※※※※※※※※※※

      杨帆对沈沐遇袭的事一无所知,沈沐遇袭的这个黄昏,他已经赶到与太平公主幽会的那幢私宅,把他从婉儿那里了解到的宫中情形源源本本地对太平公主述说了一遍,宽慰她道:“令月,皇帝确是有意收回兵权,不过并无意对你和相王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你可以转告相王,不必过于惊惧。”

      太平公主沉默片刻,低声道:“豆卢钦望回京后,成为大唐自建国以来第一个身为仆射却不是宰相的人,你说皇帝是在做什么?也许如你所言,他现在并没有对付我们的意思,可是谁能保证他以后没有对付我们的想法?谁能保证皇后和梁王不会落井下石呢?”

      杨帆担心地道:“那你想怎么样,难道……”

      太平公主淡淡一笑,把杨帆没有说出来的那两个字坦然说了出来:“造反?”她摇摇头,黯然道:“不会的,他是李家的人,是我和相王的兄长,造他的反,师出无名,不会有人响应。就算有可能成功……”

      太平公主慢慢抬起头,凝视着杨帆道:“你认为,我和相王会对胞兄不利吗?”

      现如今幽居上阳宫的那位女皇帝,是他们的母亲,难道就比胞兄的关系弱了?这种家务事,杨帆实在无从置评,所以他只能闭上嘴巴。

      太平公主缓慢而有力地摇着头:“不会的,不管他怎么对我们,终究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他可以不仁,我们不可以不义。”

      太平公主慢慢扭过头,凝视着窗前一丛紫的蓝的盛开的鲜花,深沉地道:“不过,我有时真的好后悔,如果……我们当初不是那么卖力地把他从房州救回来,也许结果会更好些。”

      杨帆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则天皇帝要改立他为太子,这才把他调回京城。不卖力救他,那不是坐视武承嗣和武三思置他于死地么?”

      “我就是这个意思。”

      太平公主倏然回头,向杨帆桀然一笑,杨帆的心头不由一寒。

      太平的眸光很冷,就像玄冰雕,寒意袭人,她的声音也冷嗖嗖的:“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么?我不会反他,但是如果他陷于生死两难之境,就凭我们现在的关系,我也绝不会伸手拉他一把。我和他现在只有兄妹名份,没有手足之情了!”

      太平这番话饱含恨意,冷肃萧杀,杨帆不想在人家兄弟姐妹之间的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他岔开话题道:“豆卢钦望一事,我倒有个主意,可以解决他的困境,对你和相王也有好处……”

      “哦?”

      太平公主把妩媚的眉轻轻挑动了一下,有些不置可否。杨帆贴近她的耳朵,低低耳语几句,太平公主蓦然张大眼睛,惊讶地道:“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杨帆摊开双手,苦笑道:“令月,以你的聪颖才智,怎么会想不到这么做的好处?你不要被委屈和气愤蒙蔽了心智,这么做一来可以……”

      太平公主的目光蓦然如灯花般闪烁了一下,恍然道:“啊!我明白了!不错,不错!这的确是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

      ※※※※※※※※※※※※※※※※※※※

      翌日早朝,这一天是七月十五,皇帝封五功臣为王时曾经说过,朔望大朝会,可以上殿见驾。张柬之等五位王爷一早就赶到了午门,紫袍玉带,着装齐整。

      不过以前他们之中任何一人出现,许多大臣都会如逐臭之蝇般扑过去,现在这些人反而避之唯恐不及,他们出现在哪儿,周围就像陡然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墙壁。

      一班同遭处理的功臣倒是上前与他们见礼,但也没有多做攀谈,眼下这种局势,自然要顾忌一些。待早朝一开,因为他们是王爷,要站在勋戚班首,五人一齐上殿,往那班首一站,倒是比往昔更显威风,只是那背影,怎么看怎么有种末路英雄的萧索。

      勋戚们只能听政,轻易不能议政,他们杵在勋戚班子里不言不语,完全扮演了木桩的角色,眼见昔日慑于他们的威仪,时时事事要看他们脸色行事的百官如今旁若无人地议论国事,他们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

      百官奏事,自然要宰相牵头,几位宰相刚刚把自己的事情说罢,豆卢钦望突然咳嗽一声,捧笏出班了。

      豆卢钦望这一出班,几位想要奏事的大臣立即站住了脚步,就连武三思、魏元忠、杨再思、韦安石等几位刚刚归班站定的宰相都向他好奇地行起了注目礼。

      原因无他,盖因豆卢钦望回朝之后,自己也知道皇帝不待见他,所以在尚书省里装聋作哑,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什么事都尽量不沾手,比起以“模棱两可”闻名的老滑头苏味道还要油滑三分。

      在朝堂上,豆卢钦望更是从不多言,所以他今日突然出班,百官莫不惊诧,不明白这位仆射大人突然一反常态,究竟有什么本章上奏,说不定……真有什么石破天惊的消息呢。近来朝堂上太沉寂了些,未免无趣,至少对那些靠弹劾其他官吏讨生活的御史们来说是如此,他们最近都找不到话题告状了。

      李显也很好奇,他的身体一直不大好,最近几天又犯了病,坐在御座上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看着没精打采,可豆卢钦望一出班,就连李显都提起了精神。垂帘后面的韦后也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豆卢钦望上前三步,又咳嗽一声,慢吞吞地开口了:“陛下总统万机,听览朝政,群臣性命,仰陛下存活;三圣基业,待陛下兴隆。陛下一身系以天下,贵重无比。

      今陛下年逾五旬,已过中年,尤其应该保重龙体。臣听说陛下昔日在房州时,饱经劳苦,身体病弱,后又患了脚气,着实令臣忧心……”

      百官目瞪口呆,根本不知道豆卢钦望乱七八糟地在说些什么。杨帆站列武将班中,听的差点儿笑出声来,太平做事倒是爽快,昨日自己才授计于她,今日豆卢钦望便依计行事了。

      只是,杨帆只是建议说让豆卢钦望先拍拍皇帝的马屁,越示弱越好、越肉麻越好,至于找什么话题他却不曾提到,这些具体的事情本就不必也让他帮忙去想。

      连他也没有想到豆卢钦望如此天才,居然想出这么一个话题。瞧他站在金殿上,捧笏上奏,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何等的忧国忧民,谁会想到他正在讨论的居然是李显的脚气呢。

      群臣队伍中已经有人窃笑起来,豆卢钦望似乎全无察觉,依旧一本正经的样子道:“近日听说陛下旧疾复发,食欲不振,每日只进薄粥,臣下闻之不胜惊恐。

      陛下奉累圣之绪,承遗制之托,上事宗庙社稷,下养赤子苍生,安可自轻性命耶?臣痛切之至,伏乞陛下辍朝三日,延请名医精心调养,多进美膳,以保龙体康和。”

      豆卢钦望这一记马屁“啪啪”地拍在李显的龙臀上,拍的不少大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把李显拍的龙颜大悦。他当然知道豆卢钦望在拍马屁,而且拍的肉麻无比,可即便知道,他依旧感到高兴,不是因为听到拍马屁的话而高兴,而是因为拍马屁的人对他表现出的足够的敬畏与恭维。

      李显第一次登基时,就跟大臣们耍了一次威风,大臣们呛架没有呛过皇帝,于是搬出了皇帝他娘,结果彪悍无比的武则天直接把皇帝从皇位上踢了下去。

      李显第二次当皇帝,又冒出五个得意忘形的功臣,以恩人自居,天天对他指手划脚,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觉到做天子的乐趣。

      杨帆冷眼看着李显的脸色,心道:“还别说,豆卢钦望这一记马屁拍的恰到好处,有了这个良好的开始,看来他接下来的计划也能顺利实施了。”

      早朝过后,皇帝退朝,皇帝和皇后转过玉屏,百官唿啦一下一哄而散,张柬之、桓彦范等五王孤零零地立在朝堂上,以前每次散朝后百官簇拥过来吁寒问暖、恭训讨教的场面全然不见。

      五人对视一眼,黯然一叹,默默地向宫外走去。经过金水桥时,桓彦范忽然看见王同皎正站在桥上。

      神龙政变后,王同皎作为拥立的主要功臣,获得了一系列的封赏:云麾将军、右千牛将军、琅琊郡公、驸马都尉、银青光禄大夫、光禄卿。这一系列显赫的官职并没有随着张柬之五人黯然退出政坛而撤销,因为他是皇帝的女婿。

      王同皎见五王形单影只,心中也觉凄凉,连忙郑重地抱拳一礼,恭声道:“五位王爷安好。”

      王同皎身为国公,只比他们低了一级,无须大礼参拜,因此这一礼只是微微一欠身,桓彦范却似受宠若惊似的,赶紧上前搀扶王同皎,一迭声道:“驸马爷勿须多礼。”

      两人手臂一碰,桓彦范便自袖底迅速递过一个纸团,王同皎微微一怔,马上接过纸团拢入袖中,他的神色只是微微一怔便恢复了正常,金水桥上侍立的武士和桥上缓缓走过的大臣们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站在远处的杨帆也目睹了桥上发生的一幕,他在远处当然更加不可能看到桓彦范和王同皎“暗通款曲”的秘密,但是王同皎本是功臣一党,他们之间的接触,难免勾起杨帆敏感的神经。

      桓彦范递过纸团儿,便暗暗松了口气:总算和王同皎联系上了。

      桓彦范早就想和依旧军权在握的王同皎取得联络了,可王同皎是驸马,住在公主府上,而公主府里多的是皇帝的陪嫁太监和宫女,桓彦范不敢冒这个险。

      王同皎已是他最后的希望,他不希望这次出现任何差迟,所以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现在才等到机会。桓彦范递给王同皎的纸团上并没写什么太重要的东西,他现在还不能确定王同皎的心意。

      他只是邀王同皎秘密会唔一次,他相信王同皎一定能够明白他的用意,只要王同皎肯来,那就意味着王同皎的心依旧在功臣们这边。凭他对王同皎的了解,卖友求荣王同皎是一定不会做出来的。

      桓彦范不甘心就此颐养天年,不甘心就此没落沉寂。时势造英雄,英雄也能造时势,他要夺回失去的一切,这一次,将不再是由张柬之来主导,而是他!

TOP

0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拭锋


      桓彦范递出纸条,又佯作平静地与王同皎寒喧了几句,便即告辞。张柬之等人正是心情极其低落的时候,不想攀谈,所以只是向王同皎客气地点了点头,几人便黯然离去。

      远处宫墙下,看到他们落寞远去的杨帆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说实话,自从神龙政变以来,抛开功臣党在论功行赏时对他个人的不公平不谈,但从其他方面来说,杨帆对张柬之等人的作法也是不甚赞同的。

      他们不仅大肆培植亲党,倚功自傲无视天子,在政务上也没有什么叫人眼前一亮的政绩。这五位宰相中崔玄晖还好些,至于张柬之,他在地方上做县尉一做就做到六十五岁。

      在此之后才被提拔为一州刺史,而且处于穷山恶水之间,地方豪族强大,政绩乏善可陈。虽说在政变一事上他尽显果决与老辣,尤其是他的胆量过人,可是作为一个宰相,不是仅有这些就称职的。

      其它几人就更不用说了,敬晖、桓彦范、袁恕己三个人原本连一个衙门的正印官都没有做过,直接一步登天成了宰相,他们虽有大功,可是有与宰相匹配的能力么?

      历数他们主持朝政以来四个月里颁布的所有政令,除了一些关于举人教材、旗帜庙堂、规制称呼的表面文章,就是昭雪平反、清洗张党,于国计民生方面的举措乏善可陈。

      简单地说,他们太飘了,不但心飘了,所作所为也飘了,没有几桩能够落实到实处,于国于民、于则天女皇统治了近二十年之久的大唐。可以令人为之一振的举措。

      杨帆觉得,如果不是朝中还有后党和武党需要牵制,他们就此荣养未必是件坏事,否则再过个一年半载,他们在治国上的短板暴露出来,政变功臣的光环将彻底褪却,那时就连他们的一世英名也要蒙尘了。

      张柬之等人离宫而去,杨帆叹息着也转身离开了。他方才得到任威报讯,知道沈沐今天一早已经回到长安,急于和他见个面。

      他直觉地感到。发生在涿州的事并不仅仅是显陷二宗争利这么简单。一叶知秋,他已经察觉到显宗内部似乎正蕴酿着什么不安份的因素,这个难关,他需要沈沐的帮助。

      杨帆信步走去,刚刚走到东宫前面的御道上。忽见一人身着箭袖,挎着长弓、箭壶。肩上搭着几只野雉、野兔。迈着大步兴冲冲走来,后边还有四个小黄门合力抬着一头麋鹿。

      杨帆一见,立即止步,向侧方退开两步,拱手道:“微臣见过太子!”

      “啊!杨将军!”

      李重俊向杨帆大剌剌地挥了挥手,停都没停便一阵风儿地从他旁边走过去了。李重俊经李承况引介。在羽林军中交结了一班朋友,其中不乏杨帆的同僚、袍泽乃至属下,有暇时他们便一起射猎野游,成了极亲近的朋友。

      通过这些人。他对杨帆也有了一些了解,对杨帆并无恶感。不过他最好的朋友李承况对杨帆却颇有微辞。李重俊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就是李承况,因此对杨帆也就刻意疏远了。

      杨帆不为己甚,直起腰来正欲离去,斜刺里安乐公主突然领着两个宫娥走过来。照理说,皇亲国戚入宫都要走后门,也就是从玄武门入宫,这前宫是皇帝署理政务的所在,内眷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是安乐公主在皇帝李显和皇后韦氏跟前最是受宠,李显称帝以后,这位素来骄横的公主殿下在京城里更是可以横着走了,又有哪里能是她的禁区?只怕那金銮殿上的御椅,只要她愿意去坐坐,李显都不会反对。

      安乐公主穿着她那件百鸟羽毛织成的华丽羽裙,高傲而优雅地走来,恰好与太子走个对面,李重俊一见安乐顿时站住,神色间微现犹豫。

      李重俊如今是储君,除了皇帝和皇后就以他地位为尊,普天下的人都是他的臣子,安乐见了他自然应该先向他行礼,然后李重俊才会还礼。不过李重俊是庶子,在兄弟姐妹之中地位远不及这个妹子高,所以乍一相见,李重俊颇有些为难。

      以他太子的身份,让他先向安乐行礼,他是从心眼里不乐意,可是想到安乐在父皇母后面前受宠的程度,李重俊又真心的不愿意得罪安乐。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安乐公主已经走到他的面前,俏眼一瞪,厌恶地道:“让开!”

      这御道极为宽敞,可以并排行两驾马车,可是身为太子,一国储君,当然不能从道边行走,所以李重俊站的是御道中线,而安乐公主走的也是御道中间,而且当仁不让地喝令他让路。

      李重俊虽为太子,可是在安乐的积威之下,他这个还没做几天太子的皇子还真没有足够的底气和自信,被安乐一喝,李重俊心中一慌,下意识地避让了两步。

      安乐公主翘起迷人的下巴,得意洋洋地走过去,不屑多看李重俊一眼,可是望向杨帆时,她那双俏眼却漾起两道狐媚诱人的眼神儿。

      安乐一向自视甚高,偏偏杨帆弃如敝履,安乐心中甚不服气,总想着能把杨帆征服,让他跪倒地自己的石榴裙下,为了乞求她的恩典丑态百出那才甘心。

      杨帆一见安乐公主要找碴儿,顿时把眉头一皱,佯装没看见她,转身就要离开,刚一转身,就听安乐公主“啊”地一声尖叫,透着气极败坏的味道。

      杨帆扭头一看,就见安乐公主抖着裙子,拼命地跺着小蛮靴,旁边几个抬着麋鹿的小黄门一脸慌张无措。

      原来,四个小黄门抬着太子亲手猎取的那头黄鹿正往前走,一见安乐公主得意洋洋地走来,马上自觉地避到了一边。

      可是,安乐公主那条羽裙的下摆太蓬松了,仿佛一个喇叭口,如此剪裁可以衬托的小腰身更加婉约。但是因为裙摆蓬松。安乐公主走过时,裙摆竟在麋鹿的身体上蹭了一下。

      那头麋鹿从郊野驮到城中,已经没有鲜血滴溅,可鹿尸上却还有半凝未凝的血迹,一下子蹭在了安乐的裙摆上。

      安乐对这条裙子十分爱惜,这一下真是火冒三丈,她一边抖裙跺脚,一边厉声叱骂:“你们这些狗杀才,竟敢玷污了本宫的羽裙,真是该死!”

      四个小黄门慌忙丢了麋鹿。卟嗵一声跪倒在地向安乐公主连连叩头。安乐公主咬牙切齿地吩咐道:“去,使人来,把这四个不开眼的狗杀才统统杖毙了。”

      一个宫娥拔足离去,四个小黄门更是魂飞魄散,拼命向她叩头请罪。这四个小黄门都是东宫的人。李重俊再不愿意得罪安乐,这时也得出面说话了。否则出了这么一点差错就被打杀。东宫上下谁还甘心为他所用?

      李重俊硬着头皮上前,对安乐公主作了一揖,道:“裹儿妹妹,是为兄身边的人不小心,为兄这里向你赔不是,裹儿妹妹大人大量。还请看在为兄的薄面,不要与他们一般……”

      “滚开!”

      安乐的面皮子气到发红,她指着李重俊的鼻子,尖声叱骂道:“你个婢养的有什么面子可言?”

      李重俊的面皮腾地一下涨的发紫。不错。他的母亲本是一名普通的宫娥,因为受到李显的宠幸且怀了孩子,这才提拔为嫔妃,地位本极低微。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成为太子之后,安乐对他依旧如此跋扈。

      一时间,李重俊血贯瞳仁,一双铁拳愤怒地攥紧,骨节发出一阵咔吧作响声。安乐轻蔑地扬起下巴,挑衅道:“怎么?你不服气?你就是个婢养的,就算做了太子你也是婢养的,你也配在本宫面前要面子。”

      李重俊一身武功,此时若是一拳挥出,安乐那张巴掌大小,精致到了极点、狐媚到了极点的俏脸就得变成一张柿饼子,再也不能颠倒众生了。可李重俊哪敢真的出手,他气的浑身发颤,可攥紧的双拳却紧贴着身子不敢挥出。

      杨帆见状,忍不住插口道:“这几位中人只是无心之失,公主殿下身份何等尊崇,蝼蚁般的人物,哪会放在眼里呢,还请放过他们性命吧。”

      安乐乜了他一眼,怒气忽然一敛,俏生生地转向杨帆,问道:“怎么,杨将军这是为了他们向本宫求情么?”

      若能救下四条性命,杨帆又何惜自家身段,他向安乐认真地点了点头,诚恳地道:“不错,微臣为四位中人向公主殿下求情,还望公主高抬贵手。”

      安乐公主忽然嘻嘻一笑,嫣然点头道:“成!那人家就卖你这个面子。”

      杨帆欣然拱手道:“多谢公主!”

      四个小黄门如释重负,感激的连连磕头,道:“多谢公主殿下,多谢杨大将军。”

      杨帆轻轻叹了口气,向李重俊和安乐公主拱了拱手,道:“太子,公主,微臣告辞。”

      李重俊虽然尚武,心眼儿却并不大,一见他低声下气地求恳一番,安乐公主却一点脸面都不给他,反而把他羞辱了一顿,结果杨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劝住了安乐,这一下等于在他已经血淋淋的自尊心上又割了一刀,脸丢的更大了,是以对杨帆全无感激,却连杨帆也恨上了。

      这时候,那个宫娥领着十多个手执大杖的宦官匆匆跑来,几个宦官气喘吁吁地站定,向安乐公主点头哈腰地道:“奴婢们到了,不知公主有什么吩咐?”说着他们不安地看了太子一眼。

      他们是最卑贱的奴婢,自然不想得罪太子,可是在宫里讨生活的人谁不知道皇帝面前最受宠的是安乐?安乐公主在皇帝面前一向说一不二,虽说太子将来会做皇帝,可要是得罪了安乐,眼下就活不了,两相权衡,他们自然要听安乐公主的话。

      安乐公主向跪在地上的四个小黄门一指,道:“去!这几个不开眼的东西全都打断双腿,丢出宫门,由他们自生自灭吧。”

      李重俊大惊,愤怒地吼道:“安乐,你……你方才明明答应饶过他们的!”

      安乐公主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揶揄地道:“本宫看在杨帆的面子上,才答应饶了他们,杨帆求本宫饶他们不死,本宫就饶他们不死,可没说过不做丝毫惩诫。你不想我打折他们的腿,可惜你没有那个面子!”

      “你……你……”

      李重俊气的打起了摆子,几乎咬碎一口钢牙。

      安乐公主把手一摆,冷冷地道:“你们不要怪本宫,要怪就怪你们的主人没本事吧。拖下去,行刑!”

      (未完待续)

TOP

0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双龙会


      杨帆离开皇宫便往沈府赶去,他本以为沈沐刚刚回京,此去必能见到,结果却扑了个空。

      沈府家人对他说,自家阿郎刚回来,公孙大小姐就找上门来,害得阿郎落荒而逃,如今也不知避到哪里去了。

      杨帆对这对欢喜冤家的事情知之甚详,是以并不生疑,只是给沈府家人留了句话,要他们等沈沐回来后一定要把自己来过的事情告诉他。

      杨帆以为沈沐得到消息后会主动与他取得联系,结果次日一整天都没有得到沈沐的消息。第三天杨帆再度登门拜访,沈府家人还是那句话:“阿郎自那日离开就再没回来。”

      杨帆顿时心生疑虑。如果说公孙兰芷上门纠缠,沈沐躲出去避风头他是信的,公孙兰芷那丫头刁蛮起来确实叫人吃不消。但是沈沐刚回京,为了躲避公孙兰芷就一连三天不回家门,也不探望妻儿,这就不合情理了。

      “沈沐在故意回避我!”

      这是杨帆能够得出的唯一结论。

      至于沈沐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却不得而知。他只能根据少的可怜的消息做出判断:沈沐此番赴陇右,除了因为陇右是隐宗的根基,有许多事务需要他亲力亲为,必定还会和陇西李氏进行接触。

      而他和陇西李氏有所接触后,回京便对自己态度大变,其中有何原由?杨帆百思不得其解,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显隐二宗在河北道的那些纠纷,难道那边的情形又有恶化?

      杨帆一面让任威派人再赴河北道调查,一面让古氏兄弟查找沈沐的下落。这几年来,他已经以古家三兄弟为班底,打造了一支超然于继嗣堂之外,完全听命于他的武装。

      在这一点上。他和李显相似,也是重用妻子娘家的人。因此单从这一点上来说,杨帆并不反感李显对韦氏族人的重用,用什么人没有问题,重要的是看你怎么用。

      并非只要冠上国戚头衔就一定代表着无能,就一定是奸贼,就像老太太看大戏,出来个女角是西宫,那肯定就是奸妃,她一定还有个老白脸的奸贼国丈。这就纯属扯淡了。

      国戚与否,并不是判定忠奸善恶有无才干的标准。汉武帝重用的卫青霍去病都是国戚,结果如何?如果你有识人之明、用人之度、驱人之威、容人之怀、服人之德,亲戚难道不比外人用起来更得心应手?

      杨帆对古氏家族就是绝对信任的,当然。这种信任不是盲目的,除了古氏族人本身就具备的忠心与品德。还因为古氏一家人的利益如今是牢牢地绑在他身上的。绝对没有取而代之的本钱。

      继嗣堂并不是一个武装集团,武力在继嗣堂中所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继嗣堂是以它在经济和政治上所能发挥的作用体现它的强大的,在其中能够发挥主要作用的是隶属于继嗣堂的诸多经济实体以及他们培植出来的的官场代言人、士林代言人。

      武力相对于这样一个组织来说,只能起到很小的辅助作用,它不可能在继嗣堂内发挥什么重大作用,也不可能在外发挥什么巨大作用。一旦离开杨帆的支持,它立即就会烟消云散,这就保证了它必须也只能忠于杨帆。

      杨帆想找到沈沐,又不想手下的手段太过简单粗暴引起隐宗的误会。为了把握好这个分寸,他把他的担心和分析告诉了古氏三兄弟。古氏三兄弟了然之后,在查找沈沐下落的同时,也顺手加强了杨府安全的防范。

      对他们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这种表现看在有心人眼里,就会产生完全不同的解读。

      杨帆并不知道沈沐一回京就对他展开了调查,而他查找沈沐下落、加强府邸戒备的举动,会让沈沐怎么看呢?

      沈沐只是很理性地根据他所掌握的情报,把显宗列为嫌疑人之一。这并非是出于对杨帆的不信任,鉴于他所掌握的线索,他只能把所有具备这个实力的人都列为嫌疑人。

      实际上,沈沐不仅把杨帆列成了嫌疑人,就连隐宗本身和陇西李氏也被他列成了嫌疑人,只要是有能力布下这个杀局的人,全在他的怀疑之列,他需要一一进行排除。

      沈沐躲起来的这三天并不是在防杨帆,而是在防隐宗自己,他不能暴露行踪,如果是隐宗内部出了问题,那么暴露行踪对他来说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所以他一回城就立即“消失了”、

      利用这三天时间,沈沐亲自对隐宗内部进行了排查,确认隐宗内部没有问题,这才放心调用更多人手对显宗、陇西李氏乃至关陇几大世家展开调查。杨帆对他的追查尤其是加强自身戒备的举动马上吸引了沈沐的注意力。

      如果仅仅是因为显隐二宗在河北道发生的一些纠纷,沈沐相信杨帆不至于对他下毒手,可是……如果真如蓝金海所言,随着所掌握的权力渐形壮大,杨帆的野心也随之膨胀呢?

      在失踪三天之后,沈沐终于送来了消息,约杨帆相会于芙蓉楼。

      隐宗对显宗的防范和戒备,显宗的人一样有所察觉,虽然双方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但是这就像两头嗅觉灵敏的野兽,当其中一只对另一只怀有戒心或敌意的时候,对方马上就能感觉到,于是双方的戒意越来越深,敌意也越来越重。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即便如杨帆和沈沐这等智者,很多消息他们也只能依靠手下的禀报,而他们目前得到的消息,即便里边没有情报人员因为自身情绪而导致的添油加醋,也只能令他们心生戒备。

      所以杨帆赴会的时候,远比往日隆重。他带了古家老大、任威以及另外几名身手高明的侍卫,同时由古家老三负责拱卫杨府,古家老二另率一路人马扮成不同人物混入曲池游人之中以为策应。

      杨帆已经成长起来,不是一个不在乎证据,不需要理智。仅凭一腔热血无条件相信他人的单纯少年了,面对可能的威胁,以他如今的身份不可能不做防范,而误会也因此越来越深了。

      沈沐站在高高的芙蓉楼上,一边听着手下的禀报,一边看着于前呼后拥中走上芙蓉桥头的杨帆,眸子里有一抹深重的悲哀:“如果他心中无鬼,为什么戒备森严?”

      可是,他并没有反省一下,他此番赴会何尝不是明里暗里高手环伺。

      “沈兄。”

      “二郎。”

      两人称呼依旧。笑容依旧,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很容易就能给自己戴上一层无懈可击的“人皮面具”,但是他们从彼此的目光深处,还是看到了一丝陌生的意味

      窗风蝉声嘹亮。愈发显得楼中寂寞。

      两人分别在案后坐下,杨帆向沈沐微笑着打趣道:“沈兄刚回京就一躲三天。就为了躲避公孙姑娘的痴缠么?说起来公孙姑娘性情虽然刁蛮了些。但她对沈兄可是痴心一片。公孙姑娘花容月貌、又有一身高强武功,论家世那也是一等一的人家,沈兄何必辜负美人恩呢。”

      沈沐叹了口气道:“二郎两房娇妻一房美妾,居然和和美美,便以为天下人家都是这样的么?二郎还是太年轻,有些天真了。

      如果沈某想纳几房妾。那自然是多多益善。名份已定,尊卑有序,自然不怕会出乱子。

      可是公孙世家的姑娘可能为妾吗。而一旦成了沈某的妻室,谁尊谁卑、谁大谁小、谁管事谁理财。这些就成了麻烦,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嘛。

      到时候一个不慎,就得酿成冲突。雪娆倒还罢了,不会也不敢跟她争,可是七七呢?那是陇右李家的大小姐,与她这公孙世家的大姑娘,正是半斤八面,两人又都是性如烈火,我这后院儿还能太平?”

      杨帆道:“两位姑娘对沈兄你都是用情至深,想必能够和平相处的吧?”

      沈沐仰天打个哈哈,道:“想必?想必就是未必,有些事不是你一厢情愿就行的。自家不是能容人的性子,又想着为自己的亲生儿女打算,又有身边的丫环婆子撺掇、又有娘家人背后怂恿,想不出事也难啊。”

      沈沐这番话对杨帆是个试探,也是个敲打,可是杨帆听到“娘家人背后怂恿”这句话,却并不以为沈沐是在点他,还以为他是在自述苦衷,杨帆目芒顿时一缩。而这神情变化自然被沈沐看在眼里。

      沈沐突然问道:“二郎家有双妻,为何却能一家和睦呢,内中有何诀窍,可否指点一二?”

      杨帆道:“内中缘由不值一提。小蛮与我相依为命,本有兄妹之情,虽离散多年,情意不改。成年之后,终得相遇,我们之间既有兄妹亲情又有夫妻之情,她知道我永远不会负她,自然无需太多算计。

      而阿奴自幼遭遇坎坷,与小蛮童年际遇大体相似,可谓同病相怜。再者,她虽相貌出众,才艺卓绝,却是出身奴婢,所以平时看着虽也刁蛮,其实与世家小姐那种骨子里的高傲截然不同。

      杨帆昔日受来俊臣构陷入狱时,她们更曾为了救我出狱同生共死,彼此间有深厚交情。除此之外,她们都是孤儿,没有什么娘家人背后怂恿,自然不会起什么纷争。丫环婆子也是看人下菜碟的,自家主妇不是那样的人,她们又岂敢起那个心思?”

      沈沐叹道:“不错,是这个理儿,二郎好福气呀。可是沈某与你情形截然不同,如之奈何?”

      杨帆蹙眉道:“既然如此,沈兄当初又何必把这水火不能相容的两位姑娘都招惹了呢?”

      沈沐苦笑道:“若不招惹她们,我又怎知她们是怎样的性情呢?”

      杨帆默然一叹,摇头不语。

      沈沐突然笑道:“好啦,为兄这点家事就不提了,赴陇右前,我曾与你提过涿州之事,不知二郎查证如何了?”

      杨帆道:“正要与沈兄说起此事。我已命我的人全部撤出涿州,不与你们的人发生冲突。不过,我强令退出,只能治标,难以治本,若不商量个妥当的办法,只恐早晚再起争端。”

      沈沐呷了口酒,盯着他道:“这话怎么说?”

      杨帆道:“小弟仔细了解过,他们与沈兄的手下发生冲突也有他们的苦衷。商贾本就是贩贱卖贵、贸迁有无、逐利远近,以此牟利。当初你我分设显隐,却没想过这些问题,或者说没想到会在这些方面产生这么大的冲突。”

      沈沐呵呵一笑,杨帆敏感地道:“沈兄笑什么?”

      沈沐道:“我忽然觉得,或许姜公子当初建立继嗣堂时所作的种种设置才是最适合它的存在的,只有一位宗主,上下尊卑有序,自然祸乱不生。”

      杨帆的眼神倏然一缩,沉声道:“如果是为了‘继嗣存续’这一目的,姜公子的安排自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现在的继嗣堂还是为了这一目的或者说仅仅为了这一目的而存在的么?”

      沈沐没有回答,他不用回答。两个人心中都明白,“继嗣堂”建立之初的目的早就变质了,这个改变甚至不是从沈沐开始的,实际上打着这一幌子建立继嗣堂的姜公子当初就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是这苦果,因为姜公子的目的一直没有机会展露出来,所以直到此时才由他们两个人承受了。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或许在这一刻,他们心中都有一种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感触。

      沈沐沉默良久,一仰脖子,把一杯酒猛地灌了下去,然后把酒杯往案上重重一顿,这一下牵动了背伤,使得他的表情非常痛苦,仿佛那杯酒是苦酒。

      杨帆低沉地道:“总要想个法子才好,我怀疑,显宗内部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我担心已经无法控制他们……”

      沈沐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紧盯着杨帆道:“所谓无法控制,是什么意思?”

      杨帆略一沉吟,斟酌地道:“我无法确定,也许他们会背着我做些什么我不情愿的事,等到形势无法挽回我就只能按照他们的意愿行事。这一手他们驾轻就熟,因为这本就是各大世家和我们一贯用以对付朝廷的手段,不是么?”

      沈沐低头斟酒,籍着这个动作,掩饰住他眸中无法掩饰的一抹讥诮,他认为杨帆是在为小镇刺杀预埋伏笔,推卸责任。当两个人对彼此误会越来越深,戒意越来越重的时候,他们又能商量出什么来?

      最终,杨帆只能无奈地告辞,没有带走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

      沈沐依旧盘膝而坐,冷淡地看着对面,对面案上的酒菜一动没动,杨帆滴酒未沾,片箸未动。

      沈沐的唇角慢慢勾起,他终于不用再掩饰那抹讥诮了。

      杨帆走上芙蓉桥头,抬头看了看天,云舒云卷,渐行浓重,似乎一场豪雨就要到来。

      (未完待续)

TOP

0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示恩


      杨帆走下芙蓉桥头,立即对任威道:“马上让我们负责北面生意的人到长安来一趟,我要亲自见见他们,当面商量个解决办法出来!”

      “遵命!”

      任威答应着,紧跟着杨帆的步伐,见他面有不愉,任威略一迟疑,还是忍不住问道:“宗主,您……方才与沈公子会唔,没有什么不愉快吧?”

      杨帆睨了他一眼,任威心头一凛,慌忙垂首道:“属下多嘴!”

      这时候在曲池江畔的侍卫牵来马匹,杨帆扳鞍上马,双腿轻轻一磕马镫,便向前轻驰出去,任威赶紧跃上战马,与其他侍卫紧随左右。

      杨帆沿着曲池江畔轻驰出一箭之地,这才紧了紧缰绳,换成信马游缰,喟然长叹道:“我真是不明白,他为何对我突然有了那么浓的戒备与敌意。

      马儿缓缓而行,江畔芙渠浓绿,在荷叶间摆着尾巴悠闲来去的水鸭一见马儿靠近,便向深处游去。任威策马追在杨帆身侧,眉头紧蹙,欲言又止。杨帆乜了他一眼,道:“你有话说?”

      任威鼓起勇气道:“宗主,属下本不敢僭越。只是事关宗主安危,属下不得不冒昧进言提醒宗主,沈公子与宗主您或者有一份交情在,可是姜公子对沈公子还有伯乐之恩呢,结果又如何?

      隐宗是沈公子一手创建的,他能在姜公子眼皮子底下悄然发展出这么大的势力,最终逼得姜公子黯然下台,心机手段实是了得,如果他想对宗主您有所不利……,属下请宗主千万注意自身安危。”

      杨帆笑了笑,对此不予置评。他只是望着湖心轻轻荡过的一叶扁舟。怅然道:“显宗承认隐宗的存在,与隐宗分置使命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要重演沈沐与姜公子的故事,却不想我与他终究是渐行渐远……”

      沈沐站在芙蓉楼上,看着杨帆一行人渐行渐行,终于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黯然说道:“金海,我现在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蓝金海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的身边,听了沈沐这句话,他只是欠了欠身。一言未发。

      沈沐挥了挥衣袖,转身向楼下走去。“蹬、蹬、声……”,脚步声中,沈沐沉声吩咐道:“从现在起,对显宗全面戒备。不得有丝毫懈惫!”

      ※※※※※※※※※※※※※※※※※※※※※※※

      豆卢钦望双手虚拱,随着一名执拂尘的小内侍亦步亦趋地走进彩丝院。

      彩丝院内丝竹声声。台上正有一名彩衣歌女纵声高歌。歌喉婉转,十分动听。这名歌女正是高力士的姐姐,教坊司大供奉如眉大师的亲传弟子,如今她已出落成了楚楚动人的大姑娘。

      据说,她现在的歌乐造诣已直追如眉大师,是如眉大师弟子中最有希望成为大供奉的一个。虽说她能频频出现在宫廷中为帝后演出不乏她的弟弟高力士从中出力。不过她的才艺确也十分出色,李显听的十分入神。

      称帝以来,历经半年多的时间,李显和韦后终于提拔起了一批绝对忠于他们的宫娥和太监。虽然对于整个宫廷的人数来说,这么点人连百分之一都不到,但是他们至少可以保证帝后有比较私密的生活,而不至于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马上传出宫闱了。

      此刻侍候在彩丝院里的就是李显和皇后最信任的一班人,所以闻听豆卢钦望求见,李显才让人把他带到这儿来。一见皇帝正听的入神,豆卢钦望慌忙摆手制止那名内侍为他唱名,而是躬身立在一旁,状极恭谨。

      李显听罢一曲,拍手叫好,欣然吩咐道:“来啊,看赏!”

      韦后把明媚的眼波轻轻一睃,瞟见一旁垂手恭立的豆卢钦望,便微微侧了身,对李显道:“圣人,豆卢仆射来了。”

      “哦?”

      李显仿佛这才看到豆卢钦望似的,扭头笑道:“豆卢爱卿,你来了啊。”

      豆卢钦望慌忙横跨一下,站到李显对面,长长一揖道:“老臣豆卢钦望,见过陛下。”

      “来人啊,为豆卢仆射看座!”

      李显刚刚听罢一曲天籁之音,心情很好。他笑吟吟地吩咐了一句,对豆卢钦望道:“豆卢爱卿啊,你所献的那株五百年老参,朕已经服用了,感觉很舒坦。爱卿真是有心了。”

      刚刚坐下的豆卢钦望赶紧又欠身道:“陛下用着好就好。昔日陛下还在东宫的时候时,老臣就是陛下的宫尹,是陛下的东宫属臣。那时节陛下少年英发,才华横溢,就已尽显明君风范了。

      国运坎坷,如今有赖陛下,社稷才得匡复,百废待兴,正是奋发图强时候。陛下本雄才大略,一旦宏图大展,无异当世明主,定可中兴大唐。奈何却因病疾所困,不能一展抱负。

      老臣每每思及,寝食难安。老臣不懂医术,不知那老参对陛下的旧疾是否有效,老臣只是觉的这老参拿来补补身子总是好的,陛下若服了觉得还有些好处,那是臣的莫大荣幸。”

      李显微笑着点点头,缅怀着自己当初身在东宫的情形,又看看豆卢钦望的满头白发,不由轻叹道:“朕记得,那时候你是朕的宫尹,每日尽心辅佐于朕,教授朕治国的学问,与朕亦师亦友啊。唉!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时爱卿正当中年,岁月如逝,如今爱卿的年纪也大了。”

      豆卢钦望只听得老泪纵横,他离座而起,长揖到地,哽咽地:“辅佐陛下,本是臣的本份,也是先帝赋予臣的使命,敢不为陛下效死?只是,臣老矣,只能为陛下略尽绵薄之力。

      江山社稷系于陛下一身,大唐中兴全赖于陛下一身。为了天下黎民,为了大唐江山,陛下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啊。老臣如夕阳迟暮,却还希望能追随明主建功立业、留名青史呢。”

      豆卢钦望这番表演唱念做打的很卖力气,不但说的声情并茂。更是老泪纵横,看的李显动容不已。

      韦后莞尔一笑,说道:“豆卢仆射确是国朝忠臣,亦为良臣。古有君臣相契者,多以姻缘亲近,彼此不疑不弃。可惜卿有爱子,朕的女儿却都嫁了人了。幸好太平府上还有宜嫁的女子,听说卿已经与太平结为亲家了?这样好,这样好,太平是圣人的胞妹。豆卢仆射与太平结亲也就等于和圣人做了亲戚。”

      豆卢钦望一听,忽然退后三步,撩袍跪倒在地,以额触地,顿首不语。

      李显和韦后齐齐一怔。李显忙抬手道:“爱卿何故行此大礼呀?”

      豆卢钦望以额触地,恭声道:“还请陛下先恕过臣不恭之罪。臣才敢言。”

      李显道:“爱卿不要如此。快快请起,言语若有不妥之处,朕恕你无罪便是。”

      豆卢钦望这才爬起来,拱手道:“老臣不敢欺瞒陛下,犬子顽劣,不好读书。如今虽已成年,却仍是斗鸡走狗,不学无术。老臣虽然时常提点教诲,奈何却不见成效。

      太平公主是陛下您的胞妹。太平公主的女儿也算是天皇贵胄了,老臣怎忍心让自己的儿子耽误了公主的爱女,所以有意退婚,请公主之女另择良配佳偶,一番苦心,若不剖白,又恐触怒陛下,所以还要请陛下恩准。”

      李显和韦后对视了一眼,片刻错愕之后,眸中忽然便露出一丝笑意。

      李显欣然离座,走到豆卢钦望面前,含笑道:“爱卿能不避家丑,果然是忠君体国。不过这婚事嘛,既然已经定下,怎好就此悔婚,一旦传扬出去,旁人不知内情,还不知要编排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在朕看来,少年轻狂,其实也没什么,一旦成了亲,自然也就收心了。”

      豆卢钦望还要再说,韦后突然道:“圣人,豆卢钦望是圣人做太子时的东宫老臣了,说起来与圣人结缘最早,并非外人,你的那些烦恼,对这些的耿忠老臣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不妨直言以告吧。”

      豆卢钦望有些讶然地看了韦后一眼,又复看向李显。

      李显咳嗽一声,略显为难地道:“不瞒爱卿,自朕登基以来,因为政略主张与相王和太平颇有冲突,致使太平和相王对朕生出了些误会。他们与朕是一母同胞的手足,朕每每思及被骨肉同胞误解,便痛心疾首。

      爱卿做过朕的宫尹,又是相王妃的叔父,如果再与太平结为姻亲,那与我李唐皇室当真是最亲近的人了。朕还希望你能成为我们兄妹三人的中人呢,相王和太平如果对朕有什么误会,爱卿也能及早告知于朕,朕才好与他们沟通误会,手足和睦。所以,朕觉得你这门亲还是应该结的。”

      豆卢钦望这才明白李显用意,想到若非相王与太平冒死相助,天子未必会有今天,却不想他竟如此处心积虑,天性凉薄一至于斯。豆卢钦望不禁暗暗心寒,面上却做出惶恐不胜状,道:“老臣愿为陛下效命!”

      李显龙颜大悦,欣然执起豆卢钦望的手道:“好好好!朕就知道,爱卿是不会让朕失望的。爱卿啊,你回京一月有余了,先前朕听说你在地方上生了重病,也是因此才耽搁了回京的行程。

      是以你刚刚回京时,朕未敢贸然让你承担重任,只恐你一路舟车劳顿,累坏了身子。如今爱卿歇养已有月余了,应该可以出来帮朕多分担些事情才是。朕明白会下旨着爱卿预政,还望爱卿莫要推辞。”

      豆卢钦望知道这份恩赏全是因为他又拍马又示忠,今日又答应替皇帝做秘探这才得到的回报,心中满是苦涩的味道,却还得作出一副欣喜模样,拱手称谢道:“是,老臣一定尽忠职守,为陛下分忧。”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年纪很轻的内侍风风火火地向彩丝院走来,看他模样尚显稚嫩,可是却穿着一身品阶很高的宦官袍服,一路行来,众多宫娥太监纷纷行礼问好。

      此人正是高力士,因为在政变之夜的出色表现,他虽年纪轻轻,尚还算是一个成年人,却已经成了宫里有数的大宦官,自从武则天被软禁后,看管武则天的要事就一直由他负责。

      高力士奔进彩丝园,向李显急急禀奏道:“陛下,则天皇帝旧疾复发,病情严重。”

      “啊!”

      李显吃了一惊,慌忙问道:“可已传了太医?”

      高力士道:“奴婢已经请了太医。”

      李显急急地道:“快快快,朕马上与皇后一同去探望母皇!”

      高力士躬身道:“奴婢已让人备好御辇。”

      李显一听,便与韦后急急向彩丝院外走去。

      豆卢钦望听说武则天病危,也是吃惊不小,一见李显仓惶离去,都没顾得上和他说句话儿,便在后面长揖一礼道:“臣恭送皇帝、皇后!”

      (未完待续)

TOP

0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乱象


      武则天一道看似软弱而妥协的遗嘱,使她在临终的时候终于把握了一定的主动。生身母亲母亲主动放弃皇帝称呼,愿以皇后的身份葬入高宗乾陵,为李显避免了许多尴尬,做为儿子他还能有更苛刻的作法么?

  李显命婉儿草拟《则天大圣皇后哀册文》,并亲笔逐字修订,在其中加入了一句话,褒扬他的母亲为“英才远略,鸿业大勋,雷霆其武,日月其文”,并为武则天举行盛大的国丧。

  然而不和谐的声音总还是有的,对于则天皇后遗嘱要求葬入乾陵与高宗合葬一事,给事中严善思马上跳出来当庭反对了。

  严善思慷慨陈辞道:“陛下!尊者先葬,卑者就不该在陵寝落成之后再去打扰亡者。则天皇后虽然身份尊崇,可是较之先帝毕竟位卑,以卑动尊,恐非吉兆。

  再者,乾陵玄宫是以巨石为门,以铁汁浇合缝隙,如今要打开乾陵,就必须要动用斧凿。神明之道,体尚幽玄。兴师动工,大兴土木的,恐会惊渎先帝之灵。

  况且,帝后合葬并非古制,古时候的皇陵,帝后大多并不合葬,自从魏晋以来,才开始有帝后合葬的事情出现。则天皇后一向崇尚古制,怎么会要求合葬呢?此恐非则天皇后本意吧……”

  李显听到这里,脸“呱嗒”一下就摞了下来,什么叫恐非则天皇后本意,难道朕篡改母后遗诏不成?

  其实李显很清楚母亲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武则天就是为了防止李唐后嗣有朝一日对她反攻倒算,让她连遗骸都不得安宁。他也清楚严善思为什么要反对合葬。

  严善思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之所以反对母后与父皇合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扳倒武氏一族时,可以毫无顾忌地清洗武氏一族的人。因为这严善思就是功臣余党。

  严善思倒没注意李显已经沉下脸色,他依旧慷慨激昂地道:“臣以为,陛下应于乾陵之侧另择吉地安葬则天皇后。若神道有知,幽途自当通会;若是无识无灵,合葬也没有什么益处!”

  李显打断他的话,冷笑着答道:“母后的遗诏,当时有朕与相王、梁王、太平等一众皇亲国戚亲耳与闻,上官昭容也在场,安能有假?朕为人子,合葬一事。自当遵母亲遗命而行!”

  自五王废政,李显正在风头上,在朝堂中大有一言而决的气势,严善思身为功臣党,此刻力量最是薄弱。想找几个帮腔的都难,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捧笏退到一旁。

  李显扫了众臣一眼。淡淡地道:“此事勿需再议了,众卿且议一议则天皇后的陵寝碑文吧。”

  这件事,李显一开始是想委托上官婉儿来写的,因为上官婉儿十四岁就辅佐武则天,对她的一生最为熟悉。结果以上官婉儿能够秤量天下的才学,提笔一晚居然无法付诸一字。

  李显也知道此事为难。转而又授意宰相魏元忠执笔,魏元忠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结果憋了两天,还是很羞愧地请天子另择高明了。

  文笔方面不管是上官婉儿还是魏元忠都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他们能写什么?碑文是对一个人的一生盖棺论定的评价,士林对此留之千古的文字莫不万分重视。

  可武则天的一生叫人如何评价?当今皇帝是她的儿子,她是先帝的皇后,却又是一个篡位者、一个叛国者。贬抑的话不能写,如果只是一味歌功颂德,她的丰功伟绩背后又有哪一桩没藏着腌臜难堪?

  李显也是没有办法,只好把这个难题拿到朝堂上来廷议,结果他这话一出口,百官立即闭口不言,金殿上鸦雀无声。就为立碑事,百官竟三缄其口,再无一人发言。

  李显环顾左右,眼见众臣工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敢接话碴儿,不由也是暗自苦笑,只好主动点将。他的目光徐徐移动着:“嗯,杨……相公,你来说说吧,这碑文该如何着笔?”

  李显这一个“杨”字拖的时间久了点,整个殿堂上但凡姓杨的全都吓了一跳,就连杨帆身为武将,明知这写碑文的事不会落到他头上,也是提心吊胆,好在李显后边又跟出一句“相公”。

  所有大臣都松了口气,一起把幸灾乐祸的目光看向杨再思。杨再思一听脸就揪成了包子,他觉得自己都快成万金油了,谁有什么麻烦事儿都会把他拉出来,连皇帝都是这样。

  杨再思吭哧半晌,只能讪讪答道:“依臣看来,依臣看来……太后一生的功业……实在……实在难以文字形容,不妨就置一无字碑,功过得失,留给后人评价便是了。”

  杨再思这本是无可奈何的推脱之举,不过李显听了却是双眼一亮,众文武听了也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竟然都觉得这个主意是神来之笔。

  是啊,先帝的皇后、今上的母后,如何评述她的一生?能说她的不是么?可要昧着良心光捡好听的说,谁执笔谁亏心呐。立个无字碑最好,既然难以描述,干脆不去描述。

  李显越想越觉得有理,这个绕不过去的难题竟然一下子解决了,他点点头,道:“爱卿言之有理!那么……这碑文就不题了吧。相王、梁王!”

  李旦和武三思同时踏出一步,拱手道:“臣在。”

  李显道:“国丧一应事务,由相王和梁王总领。”

  二人一齐躬身道:“臣领旨!”

  李显自以为这么处理非常妥当,子不言父过,对生身母亲自然也是一样,他能在墓碑上谴责母亲什么?那不是人子之道。可要是胡诌八扯一番,闭着眼睛说瞎话儿,那又失去了立碑的意义,徒惹后人笑话,如此处理再妥当不过。

  他却没有想到,他开了这样一个先河。将来他也会遭逢同样的待遇。在他过世以后,他的继任者不知道该如何来评价他的一生,最后也给他立了一块无字碑。

  只可惜他是古往今来无数男皇帝中的一个,而武则天是独一无二的,就凭一个独一无二,足以得到一些人的另眼相看。

  武则天的无字碑,被捧臭脚的人说成是女皇胸襟宽广、气魄非凡,说他这是对自己的一生不做评价,千秋功过任由后人评说。全不理会这碑是她死后由后人为她镌刻的。

  至于李显嘛,大多数人都忽略了他也有一块无字碑。偶尔有人想起来,也归结于旁人“忙着争权夺利,没空理会李显的身后事”。这么说的时候全然不理会李显的国丧朝廷都给操办了,偏偏没空刻一块碑?

  ※※※※※※※※※※※※※※※※※※※※※※

  相王和梁王主持治丧以后,为武则天操办的丧礼开始正式进行。百官分批入宫拜祭。在这些大臣当中,最吸引人注意的就是张柬之、桓彦范等五位异姓王了。

  他们都曾是武则天的治下之臣。也都是把武则天拉下马的人。如今站在武则天的灵椁前,他们会想些什么呢?杨帆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五王进来前,他正在灵堂致祭。

  他和武则天并没有私人恩怨,所以对于武则天的死。他没有感到快意。自从他为了复仇赶到洛阳,因缘际会进入仕途以后,对于武则天种种作为他从不认同,心里始终不曾臣服于这位女皇。所以他也谈不上伤感。

  可是,刚刚逝去的这位帝王,毕竟是承载着他青春岁月中最具传奇色彩的那段经历的人,站在她的灵椁前,杨帆还是有些缅怀的,他认真地拜祭,既没有虚情假意的悲伤,也没有随意的敷衍。

  五王在想什么他并不知道,他只是默默退到一边,看着五王上前致祭。五王的拜祭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们草草地行了礼,便向灵堂外走去。

  张柬之已是八十二岁的老人,被封王夺权之后,沉重的精神打击似乎让他的身体也垮了,还没走下台阶,就气喘起来。桓彦范和崔玄晖上前扶住他,体贴地道:“天寒地冻,张相公小心些。”

  进入灵堂致祭的大臣低着头,仿佛没有看见他们,如避瘟疫般绕过。张柬之在阶下站住,看着闪避他目光的群臣淡淡一笑。敬晖担忧地道:“张相公似乎身子不太好,您可要保重身体呀。”

  张柬之摇摇头道:“老啦!不济事了。老夫与则天皇后同年,则天皇后去了,老夫的大限怕是也快到了。”

  袁恕己蹙了蹙眉头。张柬之看了桓彦范一眼,若有深意地道:“你我匡复李唐,受封王爵,从此以后世袭罔替,子子孙孙都享用不尽。说起来,天子也不算亏待了咱们。呵呵,士则如今休身养性、寄情山水,可还习惯么?”

  桓彦范淡淡地答道:“张老相公,彦范不曾游山玩水,如今正闭门读书。”

  张柬之捋须道:“哦?读书好啊,却不知士则在读些什么书啊?”

  桓彦范道:“彦范正在看孟尝君的故事。一个很有趣的小故事。孟尝君少年时,见他父亲良田千陧,金银万贯,便问他的父亲:‘您儿子的儿子叫什么?’田婴说‘孙子’。

  田文又问:‘那您孙子的孙子叫什么呢?’田婴回答说:‘玄孙’,田文再问:“那您玄孙的玄孙又叫什么呢?’田婴摇头说:‘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张老相公,您说这故事有趣么?”

  张柬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在场的几位都是博览群书的人,自然也看过这个故事,知道孟尝君接下来说了什么,也知道孟尝君为什么要这么说,所以他们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桓彦范笑吟吟地道:“我觉得田文说的很有道理啊,攒下万贯家产有什么用,给那些他连称呼都叫不上来的子孙后代享用?为人做马牛,何必呢?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名垂千古,方是道理!”

  桓彦范笑吟吟地向他们拱了拱手,道:“告辞。”

  看着桓彦范远去的背影,敬晖不安地对张柬之道:“张老相公,你看他这是……”

  张柬之脸色阴沉地道:“若有祸事,必是士则招来。”

  (未完待续)

TOP

0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有王者之气


      武则天去世了。

  神龙元年初,她被拉下了皇位;神龙元年末,她溘然离世。女皇的时代在这一年彻底终结。

  神龙二年到了,虽然皇太后的丧期未过,但这是新君登基后的第一年,朝廷还是举办了盛大的庆典,长安百姓走上街头欢度新春,至于女皇……已经被他们彻底遗忘了,百姓关心的是柴米油盐事,朝堂上谁来掌印,他们不会关心太久。

  宫中,上官婉儿办理公务的那处宫殿,婉儿袖着一个怀炉,处理罢一份奏章,提着毛笔扭头看了一眼,见她吩咐去为她挑选衣衫的两个宫娥还在屏风后面叽叽喳喳品头论足,不禁好笑地道:“好啦,不要挑三拣四的,拿件男子袍服就好。”

  屏风后面两个心腹宫女正拿着一套套衣装比对着,听婉儿这么说,二人答应一声,又捧过了几件圆领长袍,总想挑出一件最漂亮的来。这时,杨帆从外面匆匆进入,向婉儿抱拳一揖,道:“见过上官昭容。”

  “啊!杨大将军来了!”

  上官婉儿欣然放下毛笔,清咳一声道:“我与杨将军议事,你们先退下。”

  两个宫娥听了连忙放下衣物,从屏风后面翩然退出,走到杨帆身边时,向他福身一礼。待二人出去,婉儿便走到杨帆身边,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嫣然道:“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呀?”

  如今婉儿常在宫外居住,每五天只有一天在宫中值宿,她的情郎和爱女都是可以时常见到的,所以见了杨帆自然态度从容。杨帆道:“陛下令万骑挑选一支精干的队伍,随御驾去隆庆池。我刚刚安顿妥了,听说你也要同去。特来看看。”

  婉儿向他眨眨眼,调皮地笑道:“看什么?又不是我要出嫁。”说着不免就有了几分幽怨之意。

  人心总是得陇望蜀的,当初她只盼能与郎君长相厮守就好,其他的全不在乎。如今能够与郎君长相厮守了,她又盼着可以在杨家有个堂堂正正的身份,最好……连她引以为憾的婚礼也能补办一下。

  杨帆知她心中所想,轻轻拥住她,歉然道:“眼下这形势,你我抽身亦难。唉,谁会想到女皇过世。这天下政局反而更加……”

  婉儿伸出柔荑,轻轻掩住他的口,道:“好啦,人家就只是随口一说,你不要往心里去。你过来是因为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去隆庆池么?”

  杨帆道:“是啊。说起来隆庆池在长安算不得风光极出色的地方,可皇帝偏偏看中了那里。这也罢了。皇帝此番行色也太隆重了,居然要把宫苑里所养的四头白象也牵去,规模比大朝会还要隆重,皇帝这究竟是想踏春还是想做什么?我总感觉有些古怪。”

  婉儿向殿口看了看,轻轻一扯杨帆,将他引到一边。低声道:“你没听说过隆庆坊有龙气的传言?”

  杨帆怔了怔,讶然道:“什么?隆庆坊有龙气?”

  这些时日,杨帆的全部精力都用来控制显宗、梳理内部了,一个人精力有限。因此一来对朝廷中的事情关注的就少了,更不要说什么坊间传言了。

  显宗除了在朝中有些固定的耳目,并没有专门的情报机构,就是以大唐的国力,要建设一个遍布全国的情报组织也力有不逮。

  显宗的消息来源主要依靠显宗遍布士农工商各行各业的成员。这些人大部分都不知道继嗣堂的存在,但这并不影响需要消息时,自上而下的搜集。

  通常,显宗上层想要关注哪方面的消息,就会授意下去,让下面的人有这方面消息时呈报上来,或者吩咐下面的人在这段时间关注一下这方面的消息,不可能是底下人听到点什么风吹草动都主动向上反馈。

  如果让这些遍布三教九流的底层人员天天向上汇报各种消息,他们再蠢也知道他们不仅是一个读书人、不仅是一个店铺伙计、不仅是一个佃户,而是在他们上面有一个极庞大的组织了,那继嗣堂的秘密还能保持多久?

  再者,即便这些人毫无重点地把听到的、看到的、甚至毫无依据的各种消息每天像写日记似的统统报上去,又有谁来分拣甄选?就算把“观天部”再扩大一百倍,那些人也处理不过来。

  可婉儿并不是太了解显宗的内幕,她也谨守本份,从未向杨帆问起过显宗的详细情形,在她心中,还以为显宗手眼通天,无所不知呢。

  杨帆向婉儿摇摇头道:“我对此确实一无所知,怎么了?”

  婉儿道:“坊间有传言说,隆庆坊里有隆庆池,隆庆池畔住着隆基隆业隆范三兄。五隆集于一地,便有王者之气汇聚。还有人绘声绘色地说,曾经在大雾时和大雨天,看见隆庆池上有一条隐隐约约的白龙盘旋而上。”

  杨帆的脸色严肃起来。

  婉儿道:“皇帝借口去游隆庆池,其实是想以他的真龙身份去那里镇压龙气。牵白象同去也是一个道理。”

  说到这里,婉儿不禁失笑:“陛下如今不是正宠信着几个佛道中人么?这天子亲至可以镇压龙气的说法,就是那个胡僧慧范说的,至于白象踏地、池中泛舟可以破坏该地风水,则是术士郑普思说的。当真荒唐,天子居然相信。”

  婉儿说到这里,摇摇头,叹道:“一个术士居然入掌秘书监,一个和尚居然做了国子祭酒,唉,再荒唐些也不算什么了。”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警觉地道:“这个大逆不道的谣言直接提到相王府的三位王子了,寻常小民敢编造这些的谣言?而且,我就住在隆庆坊,这个关系到隆庆坊的传言就算我没注意到,我府中那么多的丫环下人每日进进出出的,他们也听不到半点风声?”

  婉儿也是聪慧之人,一听这话便是一怔。讶然道:“你是说……”

  杨帆道:“炮制谣言的人一定是别有用心,他的目的也不是在民间传谣,所以这个谣言只怕在民间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谣言就是为了编给皇帝听的。”

  婉儿脑筋一转,失声道:“啊!莫非是梁王……”

  杨帆道:“朝中若能有人进奏此谣,根本瞒不过你的耳目,如果连你都不知道这谣言从何而来,那必定是绕过朝廷传到陛下耳中的。你想,可以随意出入宫闱在御前进言,还可以避过你的耳目。除了梁王还能有谁?

  再者,皇帝咨询于胡僧慧范和术士郑普思,他们也煞有其事地认可此事,还给皇帝出主意破解,郑重其事地要帮天子去镇压什么龙气。而这两个左道中人恰好又与梁王过往密切,这一切都指向谁。还用说么?”

  ※※※※※※※※※※※※※※※※※※※※※※※※

  李成器府上。五兄弟俱都在座。武则天过世后,李隆基等三兄弟都回到了京城,紧接着在京中过年,年后又要准备安葬武则天的棺椁,所以李隆基等三位分封地方的郡王也就滞留京城不归了。

  五兄弟都已喝得有了六七分醉意,说话也就有些肆无忌惮。李成义把酒杯重重一顿。道:“宫里传谕叫咱们准备接待天子呢。哈!天子是咱们的叔父,你们听说过有长辈拜访晚辈的道理么?况且这个长辈还是当今天子。”

  李隆基轻轻转着酒杯,玩味地道:“二哥,你说错了。皇帝是来游隆庆池的。”

  李成义怒道:“呸!游隆庆池?皇帝踏青出游连大象都要牵出来么?你小子,不要跟我装模作样的,我知道你在宫里有人,快说,皇帝究竟是干什么来了?”

  李成义这么一说,李隆业和李隆范也都起了疑心,好奇地看向李隆基。李隆基摊了摊手,道:“我跟父亲和大哥说过了,你们问大哥好了。”

  李成器叹了口气道:“你们不要逼问老三了,皇帝为何来隆庆坊,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么?元旦那天,皇帝下制,七公主皆可开府置官,你们还记得么?”

  李隆范道:“记得倒是记得。不过……大哥呀,这事儿跟咱们正在说的有什么关系么?”

  李成器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呀,就是不长脑子。现在皇帝的几个女儿和太平姑姑一样,都有开府置官之权了,那你说太平姑姑算什么?如果政事堂里本有一个宰相,突然变成了七个,那一个宰相还会风光?”

  李成器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几兄弟,有些悲愤地道:“皇帝听信了奸人谗言,对父亲和太平姑娘一直心怀忌惮,他夺回父亲的兵权、分太平姑姑之权,都是防着咱们呢。至于如今要游隆庆池,说来更是可笑。据说有人禀报天子说这隆庆坊里有王者气,所以天子要以他的真龙之身来镇压这里的王气,呵呵……”

  李隆范勃然大怒,道:“如果不是父亲和姑姑倾力相助,如果不是咱们五兄弟提着脑袋为他效力,他能坐上这个皇位吗?如今他却把咱们这些亲人视为敌人,真真一个大昏君!”

  “五弟谨言!”李隆基正色地道:“父亲说,我李唐江山匡复不易,如今武氏依旧大权在握,无论皇帝怎么想,作为李唐子孙,我们是不可以生出是非的,以免被外人有机可乘。皇帝要来踩龙气让他来好了,在皇帝面前,你们万万不可露出怨恚之色。”

  李隆业白眼一翻,一字一句地质问道:“如果皇帝的戒心不止于此呢?你猜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李隆基沉默片刻,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一双英朗的眼睛隐隐透出杀气,声音隐泛金石之音,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未完待续)

TOP

0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农夫与蛇


      李显游隆庆池的真正用意并不能瞒住世人的眼睛。他摆着全副仪仗,连大朝会时的雄狮白象都要牵去,还说这只是泛舟春游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而且又有有心人刻意散播这个消息,暗示相王已经失宠,李显的真正用意自然无人不知了。

  驸马王同皎闻听此事后悲愤莫名。王同皎在功臣党受到清洗时并没有受牵连,因为他是皇帝的女婿,兼具帝党身份,可是在他骨子里,只是把自己当成皇帝的女婿,至于派系,他是认为自己属于功臣党的。

  这也正常,谁愿意认为自己有今天只因为他娶了皇帝的女儿?他当然是凭着自己的功劳,一刀一枪杀将出来的。如今眼见功臣党一贯的政敌武氏一族如日中天,王同皎当真是忧心如焚。

  这一次听说皇帝又听信谗言,对相王戒备重重,王同皎与一班知己说起来,不免痛心疾首了。此刻,他们正在公主府后花园的花树下铺席畅饮。王同皎放下酒杯,脸上带着一抹潮红。

  他的好友祖延庆劝说道:“驸马,不要再这么喝下去了,你快醉了。”

  王同皎摇摇头,长叹道:“借酒浇愁罢了!天子宠信奸佞,迫害忠良。先是张相等五功臣被逐,如今又要对相王下手了,如果功臣与宗室尽被驱逐,武氏一党岂不为所欲为了吗?同皎思及于此,忧心如焚呐。”

  他的另一位好友周憬道:“驸马不是说,桓相公对此已经有所筹谋了吗?”

  王同皎摆摆手,苦笑道:“嗳,桓相公的法子,不要去提他了,去年神龙政变,闯玄武门、踏仙居殿,何等爽利,谁知道桓相公这一次居然用起了文诌诌的法子。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啊!”

  祖延庆睨了王同皎一眼,道:“桓相公的法子不行,那咱们就另想办法。我看驸马似乎已经有了主意,你我兄弟相交莫逆,若有主意就莫要遮掩了,不妨说来听听。”

  王同皎道:“同皎确实另有打算,今日请各位兄弟来,就是想跟你们商量商量。”

  张仲之、祖延庆、周憬等人相视一眼,齐声道:“驸马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王同皎跪坐于地,双手按膝,郑重地道:“诸位,如今武氏一族肆虐,所恃者唯武三思一人,只要武三思一死,武氏一族立即就会土崩瓦解。所以,司皎想与诸位刺杀武三思,除此奸佞以保社稷,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张仲之道:“为国除奸,义无反顾。只是我等武功有限,梁王出入仪仗庞大,身边自有高手拱卫,我们怎么能够得手?”

  王同皎道:“机会就在眼前啊!则天大圣皇后出殡之日将近,梁王作为主持介时必定行于百官之前,他的侍卫也不好随行左右。同皎可利用羽林将军身份将利剑长矛外裹白绫,浑作仪仗器物,你我到时取了兵器,伺机刺杀武三思。此獠一死,大局可定矣!”

  祖延庆皱眉道:“可是我们如何能够混进仪仗呢?”

  王同皎道:“此事自然包在我的身上。”

  几个人耳语商议一番,由祖延庆代表大家,慨然说道:“武氏倒行逆施,人神共愤,吾等愿与驸马铲奸除恶,建不世功业!”

  王同皎兴奋地道:“好!我就知道诸君都是热血男儿!”

  树丛后面,一个人影悄然离去,正在热血沸腾中的几人全未察觉。

  那人急急逃到西厢,客房内两位儒袍中年人正在摇头晃脑地吟诵诗句,那人一头抢进去,慌张说道:“爹爹,伯父,大祸事到了,咱们还是赶紧逃吧!”他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登时弄房中二人一愣。

  其中一人愕然道:“昙儿,什么祸事来了?”

  那人气喘吁吁地道:“驸马与人计议要刺杀梁王呢,一旦失败,必招来灭门之祸,你我借住于公主府上,必定会被视作驸马党羽,还是早早逃命去吧。”室中两诗人一听不由大惊失色。

  原来,室中的这两位中年人就是唐时著名诗人宋之问、宋之逊两兄弟。张易之、张昌宗二人得宠时,这两位大诗人投靠了二张,献诗谄媚,等二张伏法,他们作为二张党羽被流放岭南。

  这两人不愿去那瘴疫横行之地受苦,便央求驸马王同皎。他们和王同皎本来没什么交情,不过他们的堂妹嫁给了祖延庆,而祖延庆是王同皎的好友,通过这层关系,两人求到王同皎门下。

  王同皎觉得他们没有什么大恶,只是迫于形势讨好过二张,便做主把他们留了下来。只是当时张柬之等人正清洗二张余党,王同皎不愿在此时出面让张柬之等人为难,所以就先把他们全家收留在自己府里,想等风声过去再说。

  结果没两个月张柬之等人就被李显明升暗降赶出朝廷了,从此朝堂由武氏和韦氏把持,王同皎与这两派都没什么交情,一时不好再出面为他们说项,两兄弟就携家人一直赖在了驸马府。

  宋之逊向儿子宋昙问明详情,不禁慌张不已。宋之问却是眼珠一转,突然拍案道:“好啊!之逊,你我兄弟的大好机会来啦!”

  宋之逊一愣,奇道:“大兄,什么大好机会?”

  宋之问微笑道:“功臣党已然失势,你我携家眷在驸马府住了这许久,依旧不得复官,眼看这王驸马是不济事了。你我想要投靠梁王,奈何没有门路啊,可如今这门路不就自己送上门了么?”

  宋之逊恍然大悟道:“你是说……”

  ※※※※※※※※※※※※※※※※※※※※※※※※※※※

  隆庆池上,李显携皇后、梁王等一干文武重臣登舟游湖,状似悠闲,相王李旦陪同于侧,心事重重,却还得强作欢容。

  相王五子站在船舷旁,只见远处湖边绿柳成行,绿柳之后隐隐有兽师牵着雄狮大象走来走去,还能看清有人正穿着七星道袍,在那里披发仗剑,正在做着什么法事。李成义不禁冲着船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哎哟,这是谁……”

  却不想船外正有一艘小船靠近,李成义一口痰正吐在那人后脖梗里,这人恼怒地抬起头,忽然省起这是天子座驾,船上的人非富即贵,没有一个是他能得罪起的,只好悻悻地闭嘴,掏出汗巾用力擦着。

  乘小舟而来的这人正是宋之逊的儿子宋昙,宋之问两兄弟获悉王同皎要刺杀武三思后,丝毫不顾念王同皎对他们的恩情,马上想到这是他们重返仕途的绝好机会。两兄弟担心自己出门会引起王同皎的警觉,而宋昙时常出门倒是没有此虑。

  所以二人吩咐宋昙马上去向武三思告密,宋昙赶到武三思府上时,武三思已经陪同李显游隆庆池去了。武府管事听宋昙说明来意,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怠慢,当下亲自带着他追到了隆庆池。

  二人登上大船时,李隆基五兄弟已经转向别处,武府管事向禁卫亮明身份,悄悄赶去见武三思,武三思正陪李显坐在船头饮酒,听到消息后便向李显告了声罪,由管家引着赶到后舱。

  宋昙一见武三思,马上长揖到地,惶恐道:“后生小子宋昙,奉家父、伯父之命,求见大王。”

  武三思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沉声道:“你说有十万火急的消息要禀报本王?”

  ※※※※※※※※※※※※※※※※※※※※※※※※※

  杨帆自船舷旁走过,恰好看到相王五子迎面走来,杨帆便站住脚步,向他们微笑着拱了拱手。令杨帆意外的是,李隆基居然也站住脚步,向他郑重地拱了拱手,微笑道:“大将军安好。”

  杨帆没想到李隆基会这么客气,忙也还礼问候道:“临淄王安好,各位郡王好!”

  李隆基笑道:“小王少年时便与大将军相识了,不意如今到了长安,彼此还做了邻居。这场缘份实属难得,可惜小王不日就要离开京城,否则一定请大将军过府与我兄弟畅饮叙旧。”

  杨帆笑道:“末将不胜惶恐,如果郡王不嫌弃的话,待郡王有暇末将愿置酒相邀共谋一醉。”

  李隆基哈哈一笑,颔首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双方错肩而过,李隆范有些意外地对李隆基小声道:“三郎为何对那姓杨的这般礼遇?”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天子忌惮之下,我相王一门如风中之烛,危在旦夕,多结交些天下英雄有什么不好?”

  李成器若有所思地道:“唔……,杨帆,杨帆似乎是太平姑姑门下,说起来与我相王府的确算得上友好,可以亲近。”

  李隆基神秘地一笑,道:“呵呵,恐怕未必如此……”

  他顿了一顿,又解释道:“我是说,恐怕他未必就是太平姑姑的门下,此人的实力也未必就如我们所能看到的一般简单。不过……很幸运的是,他亲李厌武的态度却是应该不假。”

  杨帆耳力超凡,此刻他又是顺风,所以尽管李隆基等人声音极其轻微,他居然还是若隐若现地听到了。

  杨帆刚刚闪过一面顺风飘扬的龙旗,突然听到李隆基这句话,心头“咯噔”一下,就像一只嗅到危险的猛兽,一股寒意“唰”地一下涌上心头,顿时让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未完待续)

TOP

0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千钧一发

  
      李隆基看似寻常的一句话,听在心里藏着一个绝大秘密的杨帆耳中,却立即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他马上意识到李隆基一定察觉到了什么,可他又是如何察觉到的呢?一刹那间,杨帆就想到自己近来忽略了太多的东西。

      他想起有一次婉儿对他信口说过,相王在东宫时高力士是东宫掌事太监,与李三郎关系极好,两人还常常一起蹴鞠;他想起今天登船后,曾经见到到高力士与李隆基说过话,二人虽只交谈片刻,可是他们的神态却是熟稔的人之间才有的表情。

      这些他或听到过、或看到过,但他从未深思过。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即便再如何精力充沛、才智高绝的人,也做不到事事兼顾面面俱到。此前他太过专注官场,结果显宗内部陆续出现问题。如今他集中精力处理内乱,结果就发生在他身旁的有关朝堂的蛛丝马迹就被他忽略了。

      论才智机警,他并不在沈沐之下,但沈沐做事专一,他做不到。他的事情太繁太杂,军中、官场、显宗……,哪一个都得全力以对,可想把所有一切都抓在手中又谈何容易?一个不慎,曾经闯过多少大江大浪也难以避免阴沟里翻船。

      直到听到李隆基的这句话,很多早该被他注意却被他忽略掉的事又突然联想起来,他才恍然大悟。

      神龙政变前后,高力士作为婉儿的一个亲信参与了太多的事情,杨帆的实力和所作所为他多少知道一些。高力士本人不会从这些蛛丝马迹察觉到什么。但是如果他对李隆基说过,凭李三郎的聪慧……

      杨帆刚想到这里。马桥便快步走来,急急说道:“大将军,天子召见!”

      杨帆赶到船舱中,就见皇帝和皇后面沉似水地坐在正中,相王、梁王等人分坐左右,人人面有异色。

      杨帆不知就里,连忙上前参见天子,李显寒着脸色道:“杨帆。你立即调一路人马,由武延秀陪同去捉拿万年县尉周憬!”

      杨帆顿时愕然,捉拿官员?捉拿官员怎么不动用三法司的人,却让万骑去抓人?

      梁王武三思冷着脸道:“杨帆,羽林将军王同皎勾结一班叛逆,试图利用为则天大圣皇后出殡之机谋杀皇后与本王,幸有义士宋昙举告。如今武崇训、姚绍之、李承嘉等已分别率人去捉拿王同皎及其同党了。你负责其中一路,捉拿万年县丞周憬。记住,要尽量抓活的。”

      韦后脸色铁青地喝道:“还不快去!”

      杨帆不敢怠慢,急忙领旨,与武延秀匆匆走出去。

      方才宋昙把事情禀报于武三思,武三思听了又惊又怒。马上就要去向皇帝告状。可他转念又一思量,王同皎是皇帝的女婿,如果只说王同皎想杀自己,恐怕未必能把王同皎置于死地。

      武三思灵机一动,就又转回身去。对宋昙开导了一番,宋昙是个读书人。心眼儿活泛,一听就明白了武三思的意图,马上顺着他的话头儿“发挥”起来,武三思很满意,这才领着他去见李显和韦后。

      宋昙把王同皎要刺杀韦后和梁王的消息一说,把韦氏气得怒发冲冠:“这个白眼狼的女婿,居然要诛杀岳母?”,这还得了,韦后大发雷霆,马上让李显派人前去捉拿。

      因为宋昙告状的时候张仲之几个人已经散去,为了避免其中有人获悉风声逃走,李显顾不得回宫,马上就下令拿人。他把武崇训等身边得用的人一一分派出去,还剩下一个周憬就交给了杨帆。

      杨帆和武延秀乘小船赶到岸上。因为皇帝巡幸于此,此时隆庆池畔驻扎着万骑、金吾卫、千牛卫各一旅之师,杨帆就从自己的万骑中抽调了百十余人,和武延秀领着他们直奔万年县衙。

      一路行去,杨帆心里总有一种对这种场面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很多年前他曾经有过相同的境遇。倏忽之间他想到了小蛮,这才恍然大悟。是了,当年武则天派丘神机和小蛮领兵去抓两个皇孙时的情景,与此时此刻何等相似。

      不同的是,武则天抓的是她的孙子,而李显抓的是他的女婿;武则天那两个小孙儿大的才十四岁,小的才九岁,所谓的谋反根本就令人无法置信,而驸马王同皎是不是真要刺杀皇后和梁王,杨帆就无从得知了。

      再一个区别是,武则天当时已经授意丘神机,去了之后将她的两个孙子当场格杀。而李显却想要抓活的,他显然是想通过王同皎这些人抓出几条更大的鱼来。可是比王同皎更大的鱼会是谁呢?

      一念及此,杨帆不寒而栗。

      ※※※※※※※※※※※※※※※※※※※※※※※※※

      李显无心游湖了,听人送来消息,说术士郑思善已经做完法事,将隆庆池的龙气泄去了,李显马上就摆驾回宫,怒气冲冲地等着拿他的女婿来问话。李旦带着五个儿子送走皇帝后,马上就赶回了大儿子李成器的府邸。

      李隆基见李旦脸色阴沉,不禁唤道:“爹……”

      李旦用冷厉的目光制止了他,说道:“成器,隆基,你们两个跟为父来一下!”

      李旦当先向后花园里走去。李隆基和李成器对视一眼,快步追了上去。

      李旦在花园中徘徊良久,沉声说道:“隆基,等你祖母的丧事办完,你和隆范、隆业立即返回封地。”

      李隆基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毅然点了点头,凛然道:“是!孩儿明白。”

      李旦欣慰地看了他一眼,道:“三郎,还是你最让为父省心啊。你那些兄弟,怕还不明就里,如果他们这段时间听到什么不好的传言,说不定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你去解说一番,看紧他们。”

      李隆基应声而去,李成器急道:“父亲,梁王要他们抓活的,分明是要针对父亲啊,这时候怎么能让隆基他们离去。隆基最是聪颖,有他在,若有什么事情,咱们父子也好积思广益,更可合力面对外敌啊。”

      李旦瞪了他一眼道:“武三思若能得逞,必是假皇帝之意行事,那时便你我父子在一起又能如何?隆基他们三人必须得走,我只盼在丧事办完之前这个案子没有审结,可以让隆基他们顺利离开。他们越是不在咱们身边,咱们越安全,懂么?”

      李成器疑惑地看着父亲,过了好久才恍然大悟。

      周憬是万年县尉,则天女皇出殡之日他也要负责外围警戒,既然决意与王同皎一起诛杀梁王建功立业,到出殡那天他就不能被外事缠住。周憬回到万年县衙便苦思办法,思来想去只有想办法把这件事丢给县佐(县尉的副手)。

      武则天出殡的日期就在两天之后,时间很是紧迫了,如果到了那一天才临时辞去,只恐生出什么意外耽误正事,二来也容易惹起别人注意,想到这里,周憬马上叫人去唤县佐谢瑞麒。

      谢瑞麒一到,周憬便诳说家中有些琐事急于处理,大殡时他难以脱身,请谢老弟帮忙。谢瑞麒作为县佐那天肯定也要去长安街头维持治安的,这又是顶头上司的请求,哪能不答应。

      谢瑞麒一口答应下来,周憬笑道:“辛苦谢贤弟了,等此事一了,为兄请你吃酒。啊,家中这事儿挺急的,为兄这就离开了。案上还有几份公文,也请谢贤弟一并处置一下。”

      周憬匆匆告辞,他还没走到府门,杨帆就带着人闯进来了,两下里碰个正着。

      周憬见一位羽林将军率领大批兵弁走来,不免有些诧异,这万年县衙可少有武将过来。他看了杨帆一眼没有说话,杨帆也看了他一眼,目芒微微一缩,同样没有作声。

      周憬赴宴回来时还未换上官服,武延秀看了他一眼,还以为是来衙门里办事的,自然也不理会。天下衙门里的建筑都是一般无二的设置,他和杨帆都清楚县尉的签押房所在,便领着人直扑周县尉的签押房所在。

      周憬若是寻常时候看见官兵来到万年县衙,虽然觉得稀罕却也不致生疑,但今日不同,他越走越慢,心中渐渐生起一种不祥的感觉,下意识地扭头一看,见那位将军率领士兵所去的方向好像是他的签押房,周憬突然调头往回赶去。

      杨帆和武延秀一头闯进周憬的签押房,就见一位青袍文官正坐在案后翻阅着一份案卷,武延透沉声问道:“周憬?”

      谢瑞麒闻声抬头,一脸茫然地道:“啊?”

      杨帆马上喝道:“带走!”

      几个万骑士兵立即扑上去,将谢瑞麒牢牢摁住,这时签押房左右耳房里拥出许多差役书办,一见这等情形不禁人人惊愕。杨帆扬声道:“你等不必慌张,本将军奉圣旨,前来缉拿万年县尉周憬。”

      谢瑞麒一见官兵闯进来抓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又惊又怕,一听杨帆这句话,谢县佐松了口气,赶紧跳脚儿的嚷起来:“我不是周憬,我不是周憬啊。我是万年县佐谢瑞麒啊!”

      周憬一路尾随回来,见那群官兵果然是冲着自己的签押房去的,心头顿时涌起一片阴云,这时再一听谢瑞麒高声所喊的声音,周憬心头一沉,暗道:“糟了!”他二话不说,急急一转身,便向县衙的厢房区逃去。

TOP

0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循索追凶

  
      “他不是周憬?”

      武延秀一俟弄清谢瑞麒的身份,立即高声喝道:“快走,赶紧去抓人!”

      他急急走出几步,忽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谢瑞麒道:“你,再带上几个认得周憬的人,陪同本国公一起去抓人,只要能抓到周憬,便是你们大功一件。”

      谢瑞麒慌慌张张地点了几个书办小吏陪着杨帆和武延秀向外面走,这县衙如同一座小朝廷,说起来占地也不小,走到前一进院落里,眼看到大门口了,迎面恰好有几个公人走过来。

      看见谢瑞麒,他们打招呼道:“谢县佐,你要出去啊?”

      谢瑞麒急急问道:“你们从外边来,可曾见到周县尉?”

      那几个公人茫然摇头,这时有个从旁边经过的书吏突然插口道:“周县尉吗?卑职看到周县尉往那边去了,谢县佐有事找他?”

      武延秀一个箭步跃过去,揪住那人衣领喝道:“快!马上带我们去寻他!”

      那书吏不知武延秀的身份,不免有些惊慌失措,谢瑞麒急忙道:“还不快些?周憬犯了大案,这是朝廷派来缉捕他的官员!”

      那书吏这才恍然大悟,慌慌张张地道:“请,请这边走。”

      周憬翻墙跳出县衙,沿着小巷向外狂奔,不一会儿后边就有大队人马追了上来。周憬跑到大街上,眼见那些士卒越追越近,突然从旁边的猪肉摊上抢过一口尖刀,又将一筐菜掀向追来的士兵。

      周憬身为县尉,负有缉凶捕盗的责任,拳脚功夫还是有的,只是要对付官兵就力有不逮了。何况这些官兵是万骑士兵,禁军中的精锐。亏得杨帆匆匆追来时高喊了一句:“京畿重地,不得惹出大乱子。”

      那些士兵只听杨帆吩咐,追赶时便有所顾忌,不肯误伤人命,也不肯把街市搅得一团糟,这才让周憬逃的更远了些。可是周憬做官久矣,这体力实在比不上这些禁军士兵,一条长街跑到头时,周憬的双腿已经沉得像是灌了铅。

      眼看再这么逃下去一定会被生擒活捉。周憬抬眼一看,见前方有一座小庙,马上持刀冲了进去。

      武延秀在草原上受了几年苦,倒是打磨出了一副好体格,他提着袍裾跑的飞快。眼见周憬逃进小庙,武延秀立即大喊道:“快!马上把庙围起来!”

      那座小庙不大。看样子比土地庙也大不了许多。庙里根本没什么香火,冷冷清清。只有一个老庙祝守着这小庙,他正坐在门口晒破棉袄呢,眼见周憬手持尖刀飞奔而入,把他吓得站在门口再也不敢回去。

      士兵们唿啦一下就把小庙围住了,随即就开始驱赶周围摆摊卖货的小贩和行人。杨帆见状轻轻皱了皱眉。对武延秀道:“贼人虽只一个,却需防他狗急跳墙,持刀伤人。国公且率人守在外面,杨某进去拿他。”

      杨帆这么安排。武延秀心里当然舒服,便道:“杨将军小心。”

      杨帆笑了笑道:“凭他?还不是杨某的对手。”

      杨帆说罢高声道:“你们守在这里,本官进去拿他。”

      杨帆手下的一个伙长叫道:“大将军万金躯岂能涉险,不过是一介县尉,能有多大本事,让卑职率人进去拿他吧。”

      杨帆摆了摆手,提着单刀独自走了进去,武延秀立即道:“你们把这里守住了,要是让他跑了,本国公拿你们是问!”

      这座小庙门匾上的字迹剥落的厉害,杨帆也没看清这座庙叫什么,他走进小庙,又跨过一个小小的院落,便走进了小小的正殿,就见周憬紧攥尖刀,正痴痴入神地抬头看着上面的神像。

      那神像古旧拙朴,因为有老庙祝时时拂拭,五官模样倒还清晰可辨。只是这尊神像比较少见,杨帆虽然看见了他的模样,还是认不出是哪一路神仙。

      周憬听见脚步声并不回头,只是喃喃地道:“时也,命也。周某生死存亡时刻,竟然逃到比干庙来,这……大概就是天意了。”

      杨帆这才知道这座香火几乎断绝的小庙供奉的竟然是殷商时的忠臣比干。

      杨帆轻轻舒了口气,缓声道:“我是不大信奉天命的,我相信事在人为。不过,不得不说,你们这些人徒有一腔热血,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此大事,你们居然可以被人随口听到,事机如此不密,能做什么大事?”

      周憬霍然转身看向杨帆,厉声道:“是谁举告的?张仲之、祖延庆,还是……”

      杨帆打断他的话道:“如果是你的同党告密,那只能说你们连识人之明都没有了,这个告密的人是寄住在王驸马府上的一个外人,宋之逊的儿子宋昙,这么重要的事你们居然被他听到,岂不可笑?”

      “原来是他!”

      周憬先是恨得咬牙切齿,随即想到如此大事居然就轻易被人听到,又不禁沮然若丧。

      杨帆上前两步,抬头看了看比干的神像,说道:“周县尉,刚刚与你在万年县衙相遇时,我就已经怀疑你了。”

      周憬一惊,愕然看向杨帆。

      杨帆道:“你没穿官服,却穿了官靴。我知道你刚从驸马府回来,如果没穿官服也属平常。一座县衙里边有官职在身的其实并没有几个人,所以当时我至少该拦住你问问身份,可我没有这么做。”

      周憬怔怔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杨帆又道:“我们赶到你的签押房时,那谢县佐答话时神情茫然,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他不是你,但我还是下令把他抓了起来,只希望能多拖延些时间。包括方才在街上时,我依旧希望你能逃掉……”

      周憬的眼睛亮起来,兴奋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你……你也是憎恨武氏专权祸乱朝纲的人?你我同道中人,你能放我走?”

      杨帆惋惜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曾想为你创造机会,我也为你创造了三次机会,可惜你还是没有逃掉。与我同来的人里面有武氏家族的人,我现在已经不可能放你逃走了。”

      周憬听了,脸上血色尽褪,复又变成一片惨白。

      杨帆道:“天子想要我把你活捉回去,你明白是为什么吗?”

      周憬茫然道:“为什么?”

      杨帆忍不住心中叹气,这样几个人,除了一腔热血什么都没有,还真不是能改朝换代的料儿。他低声说道:“因为。皇帝……或者说是梁王,想通过你们把相王和太平公主牵涉进来,你明白吗?”

      周憬这才恍然大悟。杨帆同情地看着他道:“有些人为了志向能够不惜生命,但他未必能够禁得住酷刑的折磨,最终连一世英名也葬送掉。所以。我不能让你被他们活捉去的。”

      周憬慢慢点了点头,惨然一笑。道:“我明白。”

      杨帆慢慢横刀当胸。盯着他问道:“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要我送你一程?”

      周憬朗声一笑,道:“不劳足下动手,周某不是懦夫!”

      他手腕一翻,就把尖刀抵住了自己的胸膛,仰首看向比干威严的塑像。沉声说道:“足下既是我道中人,我等未竞之事,就拜托给足下了!”

      周憬说罢,双手握住刀柄。狠狠向自己的心口刺下,杨帆见他一动,已经不忍地挪开了目光,过了片刻不闻声息,杨帆回头一看,就见周憬稳稳地站在比干神像前,二目怒突,气绝身亡。

      ※※※※※※※※※※※※※※※※※※※※※※※※※※※※※

      王同皎、张仲之、祖延庆都被李显派出的人生擒活捉了,李显将王同皎带到宫中痛骂了一番,任凭王同皎如何解说,他也不相信王同皎仅仅是要刺杀梁王,并没有要刺杀岳母、逼岳父逊位的打算。

      李显这样想其实也不算离谱,如果想保证政变成功,确实不可能只除掉梁王了事,要想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那么在诛杀武三思后,必须要杀掉韦后,如此才能确保武氏、韦氏集团的彻底垮台。

      事情到此就结束了?

      不然!

      皇帝的妻子、皇帝最宠信的大臣都被你杀了,然后你痛哭流涕地诉说衷肠,皇帝就不计前嫌了,就幡然悔悟了,就不担心有哪一天不听你的话时你会连他一块杀掉了,就肯按照你的主张做皇帝了?

      忒也天真。

      当初神龙政变诛杀二张时,如果张柬之和桓彦范打算在诛杀二张后继续让武则天主持朝政,那么不管是相王、太平、梁王或者是军中诸多将领,根本不会有一个人响应他们的行动,那不是拿自己全家的性命开玩笑么?

      所以,李显也不相信王同皎的目的会那么简单。尽管实际上王同皎等人的目的就是那么简单。在政治上他们确实幼稚的很,他们连杀韦后的想法都不曾有,他们很单纯地以为杀了武三思,就能政治清明、天下太平了。

      可是这番真心话现在有谁肯信呢?李显不但不相信他们这番话,而且总觉得就凭他们几个人,除了一个王同皎就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人物,居然敢策划刺杀皇后和梁王,威逼天子逊位,这不可能!

      尽管周憬已经“畏罪自杀”了,可王同皎、张仲之、祖延庆三人还活着,李显认为通过他们或许可以追查出真正的幕后主使人。于是,他把这三个活**给御史大夫李承嘉、监察御史姚绍之主审,宰相杨再思、李峤、韦巨源陪审。

      刀锋烁烁,直指相王、太平。

      (未完待续)

TOP

0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出师不利

  
      大明宫含元殿,殿外石阶下,一个素衣少妇与一个只有三岁左右的男童跪在宫门前,清丽少妇脸上挂着两行清泪,那顽童似乎根本不明白今天为什么要到这儿来,脸上还挂着泪珠,已经好奇地东张西望了。

      高力士蹑着脚尖儿从宫里出来,见那少妇依旧流泪不止,哭得梨花带雨,不禁摇了摇头,左右几个小黄门正左右为难,一见他来,连忙围上去,如见救星。

      高力士分开他们,轻轻走到少妇身边,小声劝慰道:“公主,皇后娘娘说了,驸马事涉谋反,国法当前,虽然是至亲也不能循私,此事朝廷自有公断,还请公主回府听信儿吧。”

      望阙哭宫的小妇人是王同皎的妻子定安公主,听说丈夫试图刺杀皇后和梁王被抓进大牢,定安公主如同五雷轰顶。

      她不明白,她的丈夫贵为云麾将军、右千牛将军、琅邪郡公、驸马都尉、银青光禄大夫,光禄卿。这些官职带来的俸禄且不提,丈夫还加食邑五百户,她作为公主有一千三百户,两夫妻荣华富贵一生无忧,丈夫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要去造反。

      可她恨归恨,那毕竟是自己的男人,是孩子亲生的爹呀,尽管她不是韦后亲生,平时一向畏惧这位精明严厉的母亲,还是硬着头皮跑来哭宫了。

      定安公主抬起泪眼,央求道:“高公公,还请公公再为定安传话,求父皇开恩,同皎一时糊涂,父皇就是罢了他的官职,把他软禁在府里都行,千万……千万不要降下重罚呀。”说到这里,泪水又是簌簌而下。

      高力士唉声叹气地道:“公主,你……你可难为死奴婢了。圣人……圣人当时就在皇后娘娘身边,娘娘说的话圣人也是听着的。奴婢……奴婢为公主往宫里传话已经是犯了规矩,实在不敢再三冒犯……”

      定安公主一听就明白了,韦后当然不在乎王同皎的生死,恐怕连她这个女儿,韦后都无所谓的,本指望父亲能够开恩,可父亲一向惧内,如今他已经知道自己在宫外哭求还是硬起心肠不见,这可如何是好?

      高力士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现如今案子还未审结,究竟怎么判还不得而知,想来……圣人念及骨肉亲情,也不会对驸马太过严苛,可公主要是一直跪在这儿哭闹不休,一旦惹得圣人和娘娘厌弃,恐怕反而不好了。过犹不及啊,公主还是回去吧。”

      定安公主听了这话,只好拉起儿子,三步一回头地哭泣着向宫外走去。高力士望着她母子俩的背影同情地叹了口气,悄然向左银台门的方向走去。

      宫里面,李显坐卧不安,他虽刻薄寡恩,但是对自己的骨肉还是有感情的,想到女儿带着年仅三岁的小孙子叩门哭拜,心里便有些不忍。他偷偷看了韦后一眼,有些心虚地试探道:“娘子,你打算……如何处置同皎啊?”

      韦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什么同皎,那是朝廷的叛逆,是谋反篡位的叛贼。你可不要心软,要是没有人告举,你运气好的话也是个阶下囚,运气不好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那时谁来为你心软?”

      李显本来就怕老婆,随着韦氏娘家的力量崛起,同武家的联系也主要通过韦氏进行,韦氏的话语权越来越重,他也越来越怕了,听了韦后这句话,李显再也没有勇气为王同皎求情。

      可是想想女儿青春少艾,孙子又那么少,他知道娘子是铁了心要杀王同皎的,忍不住嗫嚅地道:“王同皎……固然死不足惜,可是定安还这么年轻,为夫想起来,这心里头不好受啊……”

      韦后白了他一眼,道:“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皇帝的女儿还愁嫁吗?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的堂弟韦濯去年不是刚刚死了妻子么,他还没续弦呢,我看就让定安嫁给韦濯好了?还是亲上加亲呢。”

      李显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唉!也只好如此了。嗯?你说什么?”

      李显突然反应过来,惊讶地道:“你的堂弟?定安可是你我的女儿呀,你……你的堂弟,论辈份不就是她的堂舅吗?”

      韦后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辈份有什么大不了的?成了,这事你不要管,回头我让杨再思去给他们撮合一下。”

      高力士来到御膳房,找到一个负责采买的小太监。采买是宫里的肥缺,这个小内侍就是高力士安排进来的,因此对高力士言听计从,是高力士的心腹。

      高力士到了小内侍那里,只待了一柱香的功夫,便拎着一包肉脯悠闲地离开了。瞧他那样子像是嘴馋了到这里弄些好吃的。可他离开没有多久,那小内侍也离开了御膳房,悄然离开了宫城。

      小内侍到东市上逛了一圈儿,随便采买了些东西就回了宫,整件事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自从杨帆对高力士产生了怀疑,就已告诉婉儿,婉儿便安排了人盯着高力士的一举一动。

      宫里面有大大小小的网,皇帝的、皇后的、女官的、太监的,还有宫外权臣的,这所有的网中没有哪一张能及得上婉儿的关系网、耳目网之庞大,所以高力士在宫中的一举一动,都在婉儿的监视之中。

      那负责采买的小内侍出宫后,离开了婉儿的监控网,却又落入了显宗的监视,最后反馈到杨帆那里的消息就只有一句话:那个小内侍常去采买的一座肉菜铺子,是临淄王府指定采购有铺子。

      事情至此,杨帆终于明白,在宫里有得力眼线的其实并不只有他一人。

      婉儿不能容忍对杨帆的背叛,她气愤地道:“郎君对高力士有救命之恩,没想到他反为李三郎所用,一切对郎君不利的因素,都应扼杀于萌芽之中。郎君,这件事交给我好了。”

      杨帆瞟了她一眼,笑道:“你打算怎么办呢?”

      婉儿道:“宫里要意外死个人,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杨帆摇了摇头,道:“不,高力士身世可怜,所以我虽帮了他,却没想过要利用他。他接受李隆基的招揽,也不算是对我的背叛。何况,我们既然知道李隆基有这个眼线,说不定会有大用。”

      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道:“此人,有大用!”

      ※※※※※※※※※※※※※※※※※※※※※※※※※※※

      为了从王同皎几人口中挖出有用的供词,御史大夫李承嘉、监察御史姚绍之绞尽了脑汁。他们是武三思的人,而负责监审的三位宰相中,杨再思是典型的墙头草,韦巨源则是京兆韦氏子弟,韦后现在已经和京兆韦氏认了亲,算是皇后的同宗兄弟了,自然属于韦后一派,而李峤则是当年东宫旧臣,纯粹的帝党。

      这么一群人把持着公堂,审讯的公正性可想而知,不过王同皎等人都是血性汉子,虽经严刑殴打,面对诱供却始终一言不发。

      武三思的本意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相王和太平扳倒,但是王同皎他们不但没有供出对相王和太平任何不利的消息,就连他们所知道的桓彦范也在密谋对付韦后和梁王的消息都没有透露半分。

      李承嘉无奈,只好炮制了一份似是而非的供词给武三思交差,面对这么一份漏洞百出的供词,李显居然信了,马上召见御史中丞萧至忠,命他接手此案,因为案件至此已经不是一个御史能够审理的了。

      但高力士已经悄悄送出了消息,相王和太平公主已经提前做好了应变措施,御史中丞萧至忠就是太平公主的门下,听到皇帝的这个命令,萧至忠潸然泪下,马上泣告于御前道:“陛下您富有四海,怎么就容不下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呢!

      陛下觉得他们像是谋反的人吗?神龙政变时若是没有他们,陛下您能稳坐皇位?当年您刚刚从房陵回到洛阳,那时相王还是皇嗣,是他主动辞让了太子之位。他那时都不想和您争皇位,现在会参与叛乱?臣若奉诏,就是置陛下于不义,臣万死不从!”

      李显被萧至忠这番质问说的面红耳赤,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萧至忠流着泪离开了。他一出宫城,就把这件事传扬开来,这一下李显可捅了马蜂窝,右补阙吴兢第一个风风火火地冲到了宫里。

      拾遗、补缺,顾名思义,担任这个职务的官员就是负责监督天子言行,对天子做错的、遗漏的事情进行批评指摘的,既然是他们份内之事,对皇帝哪里还会客气。

      吴补阙对李显慷慨陈辞,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李显的脸上:“陛下,您糊涂啊!宗室可是陛下您最大的依靠。现在陛下骨肉凋零,能够扶助您的只有一个相王、一个太平了,陛下还要把他们除掉,要做一个孤家寡人吗?”

      吴补阙言犹未了,曹拾遗怒瞪双目闯了进来,一听吴补阙所言,马上又接了一句:“陛下,自古信任外姓、疏远骨肉的人,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臣万万不能坐视陛下重蹈古帝王之覆辙!”

      紧接着,当面哭谏的、上书痛责的,百官群情激昂,朝野议论纷纷,到处都传说皇帝忘恩负义,要对他的亲兄弟和亲妹妹下毒手了。李显面对如此情形,不禁慌了手脚。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7-9 0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