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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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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四十八章 非你莫属


      李慕岚道:“他们不可能成功的!朝廷已经答应了突厥的条件,河曲六州的降户,正在准备移交给他们!”

  楚逸嗤然道:“河北人口数十倍于河曲六州的降户,财富百倍于河曲六州。两者相比,哪一块肉更肥?更重要的是,朝廷可没答应割让单于都护府给他,如果他们能占了河北,相较于归还河曲六州降户的诱惑如何?”

  李慕岚不说话了。

  马桥急道:“大将军应该马上派人把这个消息禀报皇帝陛下,请皇帝定夺!”

  李多祚慢慢向座位上坐去,最后屁股一沉,定定地坐在位上,凝重地道:“朝廷能怎么办?割让单于都护府吗?就算朝廷肯割让单于都护府,也不如河北的诱惑大。以突厥人的贪婪,朝廷一旦让步,他们就会窥破朝廷的虚实,会得寸进尺,要的更多!

  而且,突厥人与契丹人一直征战不休,所以他们本没指望契丹人能和他们联手,但这一次不同了,契丹人主动提出联盟,突厥人很可能会答应,来不及了……他们已经派出使者,不等朝廷想出应对办法,不等朝廷向他们派出使者,甚至不等我们把消息送回朝廷,突厥人可能就已经杀进河北!”

  众将领面面相觑,李尽忠之死带来的喜悦一扫而空。

  室中静了半晌,杨帆突然道:“我们为什么不做一些尝试?也许事情已不可挽回,但是哪怕只有万一的希望,也应该尝试一下!”

  李多祚抬起头。疲惫地按着太阳穴,轻轻问道:“我们能试什么?”

  杨帆道:“我们也派出信使!”

  马桥讶然道:“我们派信使,做什么?”

  杨帆道:“战争,不只是决定于战场上的胜负。我虽不擅兵法。也知道孙子说过一句话:‘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马桥眨了眨眼。没有听懂。不只是他,楚逸和李慕岚也似懂非懂,让他们冲锋陷阵还行,指挥打仗也成,就算不识字,在军旅中混了一辈子的人,也有点从实战经验中学来的知识,但是更高层次的东西他们不明白。

  李多祚沉吟着,既是思索着整理自己的思路。也是解释给这几员爱将听:“上兵伐谋。依靠谋略。动用政治、经济、文化、外交等手段,不待双方矛盾冲突激化到不可收拾就把可能导致战争的苗头化解掉,这一点。是做不到了!”

  杨帆点点头:“突厥虽是一国,实是和一个大一点的强盗窝子没什么区别。他们眼中只有利益。跟这么一个似国非国的怪物,很难用这么柔和的手段把他们征服,尤其是我们现在正处于劣势。”

  李多祚道:“其次伐交,是说双方已经到了冲突阶段,很可能要进入动用武力的阶段时,一面展示自己的强大和必胜的信心,让对手感觉到我们的不可战胜,然后通过外交手段,进行谈判,从而不诉诸武力而达到目的。”

  杨帆道:“一旦进入伐兵的阶段,我们将马上两面受敌,或许不只两面,奚人若见突厥介入,很可能胆气大壮,为了争夺更多利益,发举国之兵南下,而吐蕃怕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暂且放下内部争端,来我们这儿分一杯羹。所以,现在只能伐交!”

  李多祚苦笑道:“如何伐交?我们有那个资格向契丹派出使者么?如果他们提出什么条件,我们有什么资格代表朝廷来表示同意或者拒绝?如果先送信回朝廷,很可能时间上又来不及。”

  杨帆想了想道:“谈判,我们没有资格。如果……,是派人去催促他们发兵袭扰契丹人后路呢?朝廷答应归还河曲六州降户的条件是要他们出兵帮助朝廷讨伐契丹,现在他们还没派兵,而大将军现在总领北路军事,有权派人去协调出兵事宜吧?”

  李多祚想了想,点头道:“这个理由倒是可以。不过,契丹人给了他们一个不容拒绝的条件,他们本来就一定会为之动心,我们还要派人去催促他们出兵,他们能答应?”

  杨帆也是临时起意,闻听此言不由又皱起了眉头。帅帐中的众将领都苦苦思索起来,楚逸等人虽然没有能着眼于外交的高眼界,但是涉及到这些具体的事务,还是凭自己的阅历和经验努力的想办法。

  马桥思索半晌,喃喃自语道:“那除非是契丹已经不行了,突厥人知道帮他们没啥好处,才会转过来帮咱们,这样一来,既能让朝廷依照约定把河曲六州降户还给他们,还能从契丹人那儿捞些好处,他们可不只人穷,连人都缺,茫茫草原走大半天都看不到几个人,不管是牲口还是人,都是他们需要的东西。”

  楚逸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做梦呢你?如果契丹已经不行了,咱们还用得着他们出兵?真是个白痴!”

  马桥脸红脖子粗地分辩道:“我这不是假设么,如果不这样,突厥肯站咱们一边?”

  楚逸道:“毫无意义的假设有个鸟用,你这夯货就是不着调儿……”

  两人正在拌嘴,杨帆突然一拍大腿,大叫道:“好主意!”

  众人都是一怔,楚逸和马桥也不拌嘴了,一起追问道:“你想到办法了?”他们可是都相信杨帆足智多谋的,比诸葛亮大概是比不了,可是比他们绑在一块儿,应该还有脑子些。

  杨帆一指马桥,道:“就是他这个主意!”

  马桥一听,咧开嘴巴大乐:“自己兄弟就是自家兄弟,关键时刻知道帮俺撑口袋!”

  楚逸不悦地道:“杨校尉,你不是开玩笑吧?他的法子怎么用?”

  杨帆笑道:“就是让突厥人觉得契丹已经不成了啊!”

  楚逸道:“契丹人如果不成了,就不需要突厥出兵。需要突厥出兵,就证明朝廷招架不了契丹人,他们怎么会相信我们的话?”

  “这个主意可行!”李多祚沉声道:“兵不厌诈,总有办法让他们相信的。杨校尉,你想到什么主意了?”

  杨帆道:“末将有些想法,只是还没有想得更透澈一下,大将军容末将再考虑一下。”

  李多祚道:“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

  杨帆知道自己虽然有许多奇思妙想,不过因为对许多战场上的基本常识不了解、不精通,实际策划出来的东西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漏洞,而李多祚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可以拾遗补缺,把自己的设想变成很完美的可执行的计划。

  杨帆马上兴奋地问道:“大将军有何高见?”

  李多祚道:“告诉突厥人,我们已经把契丹主力围困起来,但是消灭他们还需要时间。由于他们手中有大量粮草,暂时无缺粮之虞。强行歼灭会遭受重大损失。因此要突厥人履行诺言。出兵攻打契丹人的后路,从而令契丹人军心动摇,不战而溃。”

  杨帆认真地想了想。道:“这样的话,需要调动军队做出配合。以免突厥人察觉蹊跷。

  李多祚点了点头,道:“这一点倒没有问题,我现在统辖北路兵马,可以调动各部,配合使节。”

  杨帆兴奋地道:“如此说来,此计大为可行,我们来好好策划一下细节,打好这场外交战!”

  既然此计有可能成功,众将领都兴奋起来,围坐在一起,就整个计划进行详细的推敲。

  李慕岚道:“朝廷为了确保羽林卫的战斗力,常把新兵轮番调到边境,与边军一起与外敌做战,我曾数次奉调,到边境去带这些新兵蛋子,所以对突厥人和契丹人都了解一些。

  据我所知,因为边境常启战端,虽然都是些小规模的战斗,死伤的人数不多,可是我边军边民与突厥的边境部落互相仇视,有些部落和村庄的仇恨甚至可以追溯到前朝,简直都成了世仇。如果我们派出使节,很可能会被他们长年生活在边境地区的部落所仇视,就算不杀掉使者,只要刻意制造阻碍,叫你寸步难行,那也要坏了大事,我们现在和契丹争的就是时间!”

  李多祚道:“这个问题,我来想办法,还有什么其他困难?”

  楚逸想了想道:“还有个问题,如果谈判成功了,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如果谈判失败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这一点必须事先做好安排,咱们的兵马要摆在什么位置,一旦突厥出兵攻我,才能及时应对,一旦突厥出兵助我,如何迅速展开进攻,避免契丹人利用全骑兵、无辎重的优势逃掉!”

  李多祚慢慢点了点头,赞道:“楚郎将想得很全面,我们不能临时抱佛脚,如果谈判胜利而我们不能抓住战机,那么突厥人未必不会掉过头来再度与契丹合作。先记下来,这件事必须解决!”

  马桥见楚逸这个大老粗能把目光放得这么长远,受到大将军的赞赏,不禁起了好胜之心,苦思半晌,也道:“还有个问题,武懿宗闻风而退,逃至相州,这事已经成了北地尽人皆知的大笑话。虽然在皇帝严辞训斥下,他又硬着头皮回来了,可一直磨磨蹭蹭的不敢与敌接战,这个人怎么办?如果他不能配合,依旧躲躲闪闪的,突厥人只要看他的表现,就知道我们在说谎了。”

  李多祚脸上露出笑容,微微点头道:“不错!这一点差点连本将军都忽略了,得想办法让武懿宗动起来,让他配合着我们才行。不然的话,他手里有十万大军,藏没处藏,躲没处躲的,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大喇叭,时刻在向人宣告敌我双方的战况!这个问题,一定要解决!还有其它的么?”

  杨帆没想到自己这个计划虽然有实施的可能性,可是还有这么多的问题随之产生,都需要提前解决,不禁暗蹙眉头。听到李多祚的话,众将领又仔细想了想,纷纷摇头。

  李多祚见无人答话,便自己补充道:“还有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众将一听都竖起了耳朵,李多祚道:“我们做了这么多,铺平一切道路,目的是什么?目的是说服契丹人出兵,让他们站在我们一边,一起解决契丹这个大麻烦!可这件事并不容易,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伐交、伐交,所有的一切,都是配衬,重点依旧在一个交字。这个负责前往契丹交涉的人最重要,他必须得能够对付得了默啜那头老狐狸,对付得了契丹的使节,能随机应变、有一副好口才,说服得了突厥人,这个人,哪里找?”

  帅帐中顿时一静,杨帆的眉头蹙得更深了,苦苦思索半晌,也没想出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他毕竟在军中时日短,认识的人不多,正想看看其他人想没想出合适的出使角色,一抬头,就见所有的人包括马桥在内,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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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五十一章 最佳拍档


      发觉异状的突厥勇士们急急闯进帐来,一瞧二人模样,不禁有点发懵。

  这两个契丹使者,他们是搜过身的,兵器已经缴了,所携带的契丹人的证明也是真的,怎么就突然变成了武周朝廷的将官?

  这时,默啜已经冷静下来,沉声吩咐道:“你们退下!”

  帐中依旧议论纷纷,默啜皱了皱眉,又对他们道:“安静!”

  默啜喝止了众人,这才转头打量二人,见这两人都很年青,但是一穿绯一穿青,知道穿绯衣的官儿大一些,便注目他道:“你们是周国的人?”

  杨帆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默啜可汗吧?没想到可汗一口汉话说的这般流利。”

  默啜冷哼一声道:“你们千里迢迢到我的汗帐来做什么?”

  马桥自知论见识、论能力都远不及杨帆,是以心中牢牢记着兄弟嘱咐他的话,只管按自家兄弟说的去做:“平时什么样儿,还是什么样儿,比平时更张扬一些更好!”

  默啜话音刚落,他便把牛眼一瞪,粗声大气地道:“马某听说默啜可汗是突厥草原上的一位大英雄,怎么这般小家子气?我们顶风冒雪而来,都不说请我们入座喝一碗酒、啃两块肉来暖和下身子?我们这一路走来,哪怕是一个孤零零地驻帐于野外的牧人都不会这般不知待客之道!”

  “放肆!你跟我们可汗竟敢这么说话!”两旁立即有几个小部落的首领跳将起来表忠心,“铿”地一声拔出佩刀。

  马桥也不含糊,牛眼一瞪,肚子一挺,腰间抱肚上绣着的那头大犀牛就拱了起来,摆出一副迎战的架势。

  默啜哈哈大笑道:“赐座。摆酒!”

  马上有人上前,在帐中为杨帆二人加设了条几,呈上两只酒碗,又端过一盘热气腾腾的烤羊肉。马桥馋涎欲滴地嗅了嗅。抓起一块。也顾不得烫,便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杨帆坐在他旁边。喝了口酒,嫌那酒味不好,微微皱皱眉又放下,顺手从盘中抄起小刀。割下一块肉来蘸了蘸盐巴,递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看向默啜。

  默啜盘膝坐在案后,一手支着下巴,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见他抬头,微微一笑。道:“不急,且吃饱了再说。”

  杨帆道:“方才在帐外,在下就听到帐中谈笑不断,草原上多豪迈之士。不喜静静进食,在下应该入乡随俗才是。”

  默啜道:“好!那么,本可汗方才所问,你现在可以答复了?”

  杨帆道:“我旁边这位,乃龙武卫旅帅马桥!”

  马桥鼓着腮帮子,嚼着一嘴羊肉,嘴角流油地向默啜点了点头。

  杨帆道:“至于在下么,乃羽林卫都尉古竹亭!”

  杨帆在中原官场虽非十分威风的人物,却也着实做过几件大事,他不知道这些突厥人是否知道他这个人,不敢冒险,是以冒用了古竹婷的名字,只是婷字去了女字边。

  默啜目光微微闪动,问道:“两人为何而来,奉谁之命而来?”

  马桥吱吱唔唔地插嘴:“李多祚李大将军派我二人前来,催请可汗依照与我国的约定,出兵去抄契丹人的后路。”

  默啜马上答道:“实不相瞒,本可汗今日冒着大雪把各部首领召集过来,就是要跟他们商议一下,如何依照与贵国的约定出兵讨伐契丹。只因天寒地冻,行军不易,诸事都要有所准备,所以一时还没有结论。”

  说到这里,默啜又做出一脸惊讶的神色,关切地倾身问道:“怎么贵国李大将军这么急切地派你们来,莫非你们在契丹人手中又吃了大亏?”

  默啜昂然道:“本可汗正与贵国皇室商议和亲,很快就要做亲家。大家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我本打算派两万骑卒入河北参战的,如果战局发生了变化,契丹人势力过大,那么说不得……我得多派几万兵马,才好帮助贵国顺利平叛。”

  杨帆暗骂一声老狐狸,与马桥对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默啜说完,帐中便寂静一片,众首领都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他们说话,不料两人既未反驳也未承认,而是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众首领不禁愕然。

  默啜也有些奇怪,微微蹙起眉头,不悦地道:“本可汗一番好意,有什么好笑的?”

  杨帆摆手道:“可汗不要误会,我们不是取笑可汗,只是听可汗所言契丹人情形如何,因而发笑。”

  默啜神色一紧,赶紧问道:“此事有何可笑?”

  杨帆道:“说来惭愧,我朝廷大军出兵讨逆时,因为过于轻视契丹,以致中计陷伏,接连吃了几次败仗,之后,朝廷痛定思痛,接连派出李多祚、娄师德、沙叱忠义等战阵经验丰富的老将指挥作战,如今战局早已逆转,契丹人覆亡在即了!”

  李多祚常驻京师,突厥人还不太了解,可娄师德与沙叱忠义跟他们打了大半辈子仗,河陇在这两人镇守,突厥人就一直没在他们手上占过便宜,自然相信他们的能力,一听这话顿时信了八成。

  这个消息对突厥人的冲击着实不小,帐中又是一阵乱哄哄的议论。

  穆恩冷笑道:“果真如此?如果贵国已经打了大胜仗,为什么还要派你们不辞辛劳地跑来,催促我国出兵?”

  穆恩这一问大有道理,众契丹头领马上静下来,听杨帆怎么说。

  杨帆一瞧穆恩,觉得有点面熟,再仔细一看,心里顿时一虚:“原来是我的便宜老丈人啊!”

  看到穆恩,杨帆就想到了穆赫月,想到了穆赫月,就想到了那车中旖旎的一幕,杨帆不敢再想下去,赶紧咳嗽一声。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如果不是朝廷的大军已经控制了河北局面,坦率地说,我们李大将军根本不会催促你们出兵!”

  穆恩浓眉一皱,问道:“这是为何?”

  杨帆唇边噙着冷笑只是不语。突厥众首领渐渐明白过来。脸上不禁露出羞恼的神色。

  马桥还怕他们听不明白,又抓起一块手抓羊肉。先唆了一口肥美的肉汁,这才道:“怎么?脸上挂不住了?我们古都尉没说错吧,嘿!要是我们现在没有还手之力,哪敢找你们出兵。前门进狼、后门进虎,可不舒坦!”

  塞尔柱重重地一拍案几,震得一碗酒都跳起来,全泼在了桌子上:“混帐!你们是不是活腻了?你道我突厥就不敢再度出兵要你们好看么?”

  默啜摆摆手制止了他的蠢动,一双眼睛只是紧紧盯着杨帆,问道:“还请贵使说个明白,现在河北情形如何?如果你们真的已经打败了契丹人。为何还要本可汗出兵呢?”

  杨帆用小刀灵巧地旋下一块金黄的烤肉,蘸了蘸盐巴,填进嘴巴细嚼慢咽一阵,又端起酒碗抿了一口。契比克力等人都不耐烦了,他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军在马城设伏,已然大败契丹军,折损了他们近半的人马,这一战,连契丹可汗李尽忠也阵亡了!”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半晌功夫,大帐之中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杨帆敢这么说,是充分分析了契丹人的心态的。

  契丹人先是对李尽忠之死秘不发丧,直至孙万荣在东峡石谷大胜周军,稳固了孙万荣在契丹人中的地位,这才通报所有将领。

  他们不能不通报,契丹人的首领不像中原王朝的皇帝,如果被近臣封锁在宫中,一年半载的见不到外臣,大家也不会有太多的怀疑,但是契丹人的酋长平时和族众接触太随便也太频繁,常时间不露面,族人必然生疑,从而发现真相。

  所以孙万荣借大胜之势,向他们公布李尽忠已死的真相,是必然的,也是抓住了一个最好的时机,但是他们没有向外宣布,他们需要在气势上继续压着武周。

  那么对突厥呢?

  契丹和突厥都是狼,即便一条强壮些,一条单薄些,却都是狼性十足,他们现在需要合作,却又要相互提防。

  为了避免贪得无厌的突厥人向他们索取太多的代价,契丹人需要营造自己强大的一面,所以,李尽忠的死,他们是不可能告诉突厥人的。

  同样的道理,契丹人在马城的大败,他们也不会说。而马城之战因为发生的时日尚短,且发生在河北东部濒海地区,突厥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所以,杨帆说了出来,而且是“抢先”说了出来。

  他先说出来,那么即便其中挟杂了假话,契丹使者再想分辨也是绝不可能了,契丹人之前的隐瞒,会让突厥将领们彻底失去对他们的信任,他们再说什么也不可能打消突厥人的疑虑,

  这句话说出来,尚不知情的契丹使节已然落了下风。

  默啜沉着脸色又问了几句,杨帆对答如流,萧牧木犹有疑虑,又问:“即然残余的契丹兵马已经被你们包围,何必还需我们出兵?你们来此,又为何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扮成契丹人模样?”

  杨帆傲然道:“北方局势,我朝一向了如指掌。贵我两国边民素来不睦,彼此多有殴伤,结下了许多怨恨。如果我们以周国使者身份公然而来,贵国沿边那些部落恐怕会找我们的麻烦吧?变换一下形貌,只是为了通行无阻。至于我们已然大胜,为何还要你们出兵……”

  马桥似乎是吃饱了,杨帆刚说到这里,他就擦擦油手,抚着肚皮,打一个饱嗝,懒洋洋地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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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五十二章 单刀直入


      马桥阴阳怪气地揶揄道:“我们跟你们不一样啊,我们打仗是花钱,你们打仗是赚钱呐!我们兵马一动,钱粮消耗无数。你们呢,有什么就捞什么,连老鼠洞里藏着的东西都能掘出来,这仗你们打正合适,反正大冬天的,你们闲着也是闲着!”

  这一回,连默啜都沉下了脸色,微怒道:“我默啜是突厥可汗,就算是你们的李多祚大将军在我面前也该保持应尽的礼数,你们对我一再无礼,真当本可汗的刀不快么?”

  杨帆忙拱手道:“可汗莫怪,军中汉子,大多连字都不认识,性情粗鲁了些,不过我这兄弟话虽粗鲁,理却不糙,促请默啜可汗出兵,这的确是个重要原因!”

  这句话连默啜都听不懂了,默啜眉头微拧,向他投出一个问询的眼神儿:“嗯?”

  杨帆直起腰来,沉声道:“我是军人,我认为,对待敌人,就该不择手段,只要能打击他的就是好的。他强要打,他弱更要打,不趁你病要你命,难道等你养壮了,再费力气收拾你不成?”

  这句话大合这些突厥首领的心意,一个个频频点头。

  杨帆道:“这不但是我的看法,也是我们军中将士一致的看法。可惜……”

  杨帆摇了摇头,惋惜地道:“可惜我朝太讲宽恕之道了,尤其是敌人稍露怯意,递上顺表降书,朝中那些士大夫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大讲仁恕!契丹反复无常,狼子野心,更在东西两峡屠杀我将士二十余万。我们恨不得把他们灭族!

  然而,他们被我们围困以后,已经派人乞降了,大将军不敢截留降书。只得上报朝廷。可以预见,朝中那些士大夫接下来又会说些什么。即便这一次他们不为契丹人求情,我们消灭了这股契丹军队之后呢?”

  杨帆的目光从默啜脸上移开,看了看对面的那些突厥将领。说道:“那时朝廷也绝不会允许我们屠戮契丹的老弱妇孺,而且朝廷还一定会划出草原供他们生活,提供牛羊、粮食对他们进行安抚赈济!”

  杨帆越说越怒,虽说他的脸色始终平静如水,但是声音里的怒气渐渐已控制不住,是以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他似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忙吸了口长气。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说的倒真是中原王朝的通病。极度的优越感。使他们对侵略者一向过于优容。而君子轻利的观念,又使他们羞于向战败者索取利益,这一点突厥人的感受尤其真切。是以杨帆的话很能引起他们的共鸣。

  默啜摸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所以。你们想借我们的手,把契丹人斩草除根?”

  杨帆道:“这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契丹人虽已被我们困住,失败已是早晚的事,但我们如果硬攻,伤亡必重。如果困而不攻,一旦朝廷又生仁恕之心,不免又要纵虎归山。所以,大将军才派我们来,促请默啜可汗发兵,袭其后路,只要他们的根基之地被铲除,契丹人必不战自溃。”

  默啜狡黠地一笑,道:“哦?可我凭什么答应你呢?既然你说得这么坦白,那我也不妨坦白些,如果我袖手旁观,那么契丹人如果被你们的朝廷宽恕,你们在北疆就留下了一个强敌,如果他们狗急跳墙,就要削弱你们的力量,无论怎么干,都对我们更有利吧?”

  默啜环顾左右,众首领都发出一阵会意的笑声。

  杨帆不动声色地道:“确实,确实对你们有利,但是利有大有小。可汗发兵,可获大利,可汗袖手,可获小利,大利与小利,可汗愿取哪样?”

  默啜来了兴趣,笑吟吟地道:“哦?你说说,何谓大利,何谓小利?”

  杨帆道:“这小利,可汗已经说过了,于北疆给我朝留一敌人,又或者削弱我朝兵力!可是,这个敌人一旦强大了,可汗以为,它威胁到的只有我朝?相对于我朝和与他们同样居住在草原上以游牧为生的突厥,谁受的威胁更大?

  如果说他们被消灭的同时削弱我朝军事,以我中原的庞大人口,其实只需区区数年就能恢复元气。而且,不管有没有这个过程,我国都不可能主动对贵国开启战端,是否开战向来取决于贵国,可汗以为,哪个对贵国更有利呢?

  我说大利,有远近两利。这远利,就在于消灭了一个有可能强大起来,威胁到突厥草原霸主地位的民族!至于近利,那就是可汗出兵伐其根基,他们的根基之地守军不多,可汗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达到目的。

  而可汗一旦取胜,契丹人的财帛女子,还不都是可汗的囊中之物?草原大漠,茫茫万里,最缺的就是人口,你们若肯出兵,不但能掳得他们整个部族全部的财产,还能得到许多妇孺,和……草原!我想各位头领,没有谁会拒绝这样的好处吧?”

  杨帆微笑着看了看那些听得意动的突厥首领。默啜突然发现这些大头领眼中射出贪婪的光,大多已经被这位武周使者打动了,不由暗叫不妙。突厥的事,只能由他来主导,岂能叫别人尤其是一个外人来左右突厥人的意志。

  默啜立刻咳嗽一声,道:“你的来意,本可汗已经明白了,出兵不是一件小事,我们需要计议一番再说。来人,安排毡帐,请周国使者歇息!”

  杨帆知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万万不能露出急切神色,是以站起身来,向默啜抚胸施了一礼,便随侍卫退下了。

  马桥走在他旁边,雄纠纠气昂昂,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看向突厥人的时候,目中便透出一抹不屑和敌视,哪怕他此刻是来要求突厥出兵与其并肩作战的,这正符合大唐军人对突厥的一贯态度,而且显得他颇有底气。

  “好啦,不要人家画张大饼,一个个就像饿极了的狼似的!”杨帆和马桥一走,默啜便不悦地拍了拍桌子。

  “契丹人派来使节,说他们大败周军,追得周军狼奔豕突,需要我们出兵,一战定乾坤,彻底把河北道从周国的领土中割裂出来。而李多祚的使节则说,他们已经大败契丹,把契丹余部围困起来,连李尽忠都阵亡于马城,究竟谁说的才是真话?”

  默啜这一问,登时把众人从杨帆为他们构勒的美好愿景中唤醒过来。

  苏牧木道:“可汗,何不把契丹使者唤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对对对!可汗,把契丹使者唤来,咱们一问就知道谁真谁假了!”

  到此地步,默啜也不好单独盘问契丹人,让众首领觉得自己不信任他们,只好吩咐人把契丹使者带上来。

  一顶帐内,盘坐着一个发束铁箍,头皮乱披肩头的大汉,他坐在一张狼皮褥子上,身前地上支着一个小火炉,炉上吊着一口小锅,锅中羊肉滚滚,浓香四溢,大汉一手抓着暗红色的酒葫芦,一手使刀自锅中扎出滚烫的羊肉,稍稍吹凉,便大嚼羊肉,灌着小酒。

  这人叫克斯坦,是契丹的萨满大巫,是奉孙万荣之命前来突厥议盟的使者,他知道今天是默啜召集各部商议出兵事宜的日子,急于等回信儿,所以虽然酒虫勾得他直流口水,还是克制着不让自己喝出醉意。

  他正喝着酒,帐帘儿一掀,寒风裹挟着一片片雪花吹了进来,克斯坦在帐中吃得身上发热,穿得并不多,不免打了个冷战,抬头一看,就见一个契丹侍卫站在帐口,抱拳道:“大巫,默啜可汗有请!”

  克斯坦精神一振,连忙插上酒葫芦的塞子往腰间一挂,站起身道:“为我着衣!”

  默啜派来促请克斯坦的侍卫在外面等候了半天,才看见几名契丹武士陪着他们的大巫缓步走来。

  克斯坦头戴五颜六色的野鸡毛织成的帽子,颈上挂着一副牛骨磨成的白森森的骷髅项链,腰间系着一条碎褶皮子的裙子,手里拄一杖马尾垂挂的乌木杖,神情显得异常肃穆。

  克斯坦随着来人一直走到可汗的大帐外,随行的护卫留在外面,克斯坦早由帐前侍候的侍卫引进帐去,克斯坦一进大帐,目光一扫,就见帐中坐满了突厥各部的首领,一双双目光都盯在他的身上。

  克斯坦微微欠身,对主座的默啜施礼道:“克斯坦见过默啜可汗!”

  默啜客客气气地道:“大巫不必拘礼,看坐!”

  马上有人把克斯坦引到一旁空着的一张席位后面,那个位子正是刚才杨帆坐过的,只是桌面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克斯坦在几案后面坐定,对默啜坦然道:“可汗今日召见,可是对我可汗的请求已经有了决定?”

  默啜颔首道:“大巫说明来意后,本可汗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今日召集各部首领,为的就是商量一个结果。本可汗以为,你们既然想要与我族合作,那么最重要的事,就是应该彼此坦诚以对,大巫以为如何?”

  克斯坦隐在乱发之下的眼神倏地闪烁了一下,沉声道:“自当如此!”

  默啜面无表情地道:“那么,本可汗可不懂通灵之术,大巫打算让本可汗如何与那已经死去的李尽忠结盟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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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五十七章 出兵


      一早,当牧人们忙着挤牛奶、遛马、驱赶羊群在那贫瘠的土地上啃着稀落的枯草的时候,克斯坦被带到了突厥可汗的大帐。

  克斯坦还是穿着一身萨满大巫的盛装,头戴雉鸡尾羽的华冠,身穿五彩的裘衣,肩披猪皮的斗篷,颈挂牛骨的骷髅,手里拄着一根怪里怪气的拐杖。

  一走进可汗大帐,他便发现突厥的将领们已经把大帐坐得满满得,紧接着他便发现那个唐人的使者居然稳稳当当地坐在上位。

  克斯坦大巫心头登时一紧,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可汗!我知道唐人派来了使节,只是不知道可汗是相信了他的花言巧语呢,还是愿意与我们诚实的契丹人做朋友?”

  克斯坦不敢怠慢,立即单刀直入,向默啜发出了质问。

  杨帆听了“嗤”地一声冷笑,冷笑的不只他一个,昨日听到斥侯所述经过的各位首领中,有好几个年纪轻沉不住气的都发出了冷笑。

  克斯坦的心沉得更深了,他紧紧地盯着默啜,厉声道:“可汗!他究竟和你说了什么,我可以用祖灵的名义发誓,我对可汗所言,没有半字虚假!”

  默啜此时已完全相信了杨帆的话,本来他还存了一份戏弄的心思,想叫来克斯坦,让他当面与杨帆对质,这时见他一副气极败坏的样子,忽然意兴索然。

  默啜淡淡地道:“克斯坦大巫,既然你相信你们的祖灵会保佑你们,那么,你完全没有必要争取我们的合作。我钦佩你对你的族人的忠诚,所以不想当面让你难堪。你可以走了,带着你的人马上离开这里!”

  契丹人在营州地区已经开始营建自己的根基之地。在河北战场上也没有吃太大的亏,虽然随着李多祚的取胜和娄师德、沙吒忠义相继进入河北,战局开始发生变化,但是这些名将的主帅依旧是无能的武家人。

  北路主帅是武攸宜。南路主帅是武懿宗。这两个人的存在严重制约着河北战场向对武周有利的方面发展,如果突厥人不愿与契丹人合盟。契丹人一样能够生存,只是战局会更加扑朔迷离罢了。

  如果只是这种情况,合盟不成,克斯坦大可拂袖而去。虽然不能锦上添花,他们的处境也不算太坏。但是现在不同了,克斯坦敏锐地察觉到,武周使者的目的恐怕不只是破坏他们的议盟大计,而是还抱着其他的目的。

  如果突厥人与周国合盟呢?

  他已经听说过,默啜向武周索要河曲六州降户的条件就是代武周讨伐契丹。原本他还坚定地认为这是突厥欺骗武周的一个理由,可是看到高坐上首。被突厥人当成贵宾的那个武周使者,他可不敢抱此幻想了。

  “如果我的使命不能成功,那么我也不能让你成功!”

  抱着这一想法,克斯坦大声道:“可汗不说。我也猜得出来!这个狡猾的武周使者一定告诉你,我们已经吃了大败仗,我们已经穷途末路,甚至还请求你们出兵,帮助他们围歼我们,是么?”

  克斯坦一针见血,默啜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杨帆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契丹使者本来可以安然而退的,如果他蠢一些,不但自己可以保住性命,还可以及时把消息传回去,让契丹人提防。现在他猜出了突厥人的计划,默啜怎么可能再放他离开?”

  克斯坦一看默啜等人的脸色,就知道自己不幸言中了,情急之下,脱口说道:“唐人狡猾,万万不可信任!默啜可汗。难道你忘了当年隋末大乱,李唐欲谋天下时,是如何向你们卑躬屈膝的么?”

  克斯坦怒凸着双眼,环顾帐中诸首领,慷慨激昂地道:“李渊向你们突厥称臣,为了让你们站在他们一边,答应你们只要借兵给他,战胜所得的子女财帛,随你取用,唐国只取土地。如果你们不出兵,只要不配合其他反王攻击李唐,一样送金珠玉宝给你!

  你们突厥可汗过世,唐国停朝哀悼三日,满朝文武进行凭吊,凡有突厥使节前往,李渊必亲自陪宴,毕恭毕敬,结果如何?

  一俟唐国江山稳固,他便想要后来居上了。颉利可汗深恨唐国前恭而后倨,发兵征讨,唐不能敌,李世民倾其府库以贿突厥,又许婚和亲只求退兵,你们退兵了,结果又如何呢?”

  克斯坦声色俱厉地道:“结果李世民阳奉阴违,表面恭驯,暗中积蓄国力,适逢突厥内乱,他趁机发兵,先灭东突厥,再灭西突厥,连你们东突厥的颉利可汗和西突厥沙钵罗可汗都被生擒活捉,你们的国土变成了唐国的都督府和都护府!”

  克斯坦嗔目大喝道:“突厥贵族子弟,从此陷为唐人奴隶,大好清白女子,降作唐人奴婢。突厥被逼弃了突厥名称,承用唐官之名,臣服唐皇逾五十余载,卑躬屈膝,威风扫地!你们好不容易复国,又复壮大起来,如今还要重蹈覆辙么?”

  克斯坦的一番话说得帐中众首领一阵骚动,提起突厥这些惨痛经历,众突厥人都有些心中不快。

  杨帆见众突厥人被克斯坦一番话勾起对唐人的仇恨之心,心中暗叫不妙。克斯坦说话的时候,他就在搜肠刮肚想着对策,等克斯坦说完,杨帆马上哈哈大笑三声,轻轻击掌道:“精彩!当真精彩!”

  默啜移目向他一瞧,见他神色自若,面带微笑,情知他必有话说,被克斯坦激起的心中仇恨便淡了三分,只想听他说些什么。

  杨帆轻描淡写地道:“隋之前,突厥强大,中国和亲许婚,何尝不是待之如上宾?隋时文帝杨坚雄才大略,一统天下,四方臣服,突厥何尝不是反过来事之如主?

  炀帝杨广巡幸至雁门关时,突厥可汗亲率满朝文武相迎。杨广赴其营地视察,先由使者为先驱,使者嫌弃汗帐之外不甚干净,可汗亲自拔出佩刀割草。以示对大隋恭敬。这就是强与弱的区别了。

  及至隋末,中原大乱。反王割据,突厥崛起,中原各路反王纷纷讨好契丹,许财许人。极尽巴结,为的就是希望强大的突厥站在自己这边,恭恭敬敬,如臣事主,乃是实力不如人,这有什么好说的?

  等到中原一统,渐趋强大。而突厥恰又发生了内乱,分裂为东西突厥,两部之间征战不休,国力日益疲弱。唐国这时已然崛起,不趁这个机会打击突厥,以我看来,才是不可思议的怪事,天理不容!

  杨帆冷笑一声,道:“强与弱,本就是相对的,任何一个国家,都有强大的时候,也有弱小的时候,强大的时候欺凌他国,弱小的时候被他国欺凌,古往今来,莫不如此!”信奉弱肉强食的草原人对这句话很是认同,只不过着落在他们自己身上就不那么舒服了。

  杨帆道:“今默啜可汗乃英明之主,遂有控弦之士四十万,疆域万里,北方诸族莫不事可汗为主。至于未来,是突厥强大还是周国强大,那要看各自是否代出明主,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

  作为当下人,我们只须做好当下事,当下情形如何呢?当下突厥崛起,可我周国上承大唐,国势未衰,同样是强国。两大强国若是相争,于彼此皆非幸事,一旦两败俱伤,不免为他人渔利。因此,如今的突厥与周国战不如和。反倒是你们契丹……”

  杨帆望向克斯坦,笑吟吟地道:“你们乞和借兵,卑躬屈膝,又对可汗许让大片土地,其作法倒是与我们以弱待强时的手段一般无二呢!”

  杨帆转向默啜,笑问道:“可汗不觉得契丹今日之手段,正是贵我两国当初疲弱时所用过的手段?同为游牧民族,如果契丹强大起来的话,不知道首当其冲的会是我周国还是你突厥呢。”

  帐中众将听了,不由自主地看向克斯坦,目中都露出危险的光芒。周国眼下显然不是他们能吃掉的,而周国即便强大起来,凭着大漠草原这种除了游牧民族其他民族根本无法生存的地方,也不可能是他们的生死大敌,契丹则不然。

  契丹今日之屈服,正如当年纥干可汗为隋帝割草,又如唐帝为突厥可汗戴孝,可是契丹一旦强大起来,同为游牧,他们完全可以统治整个草原,把突厥人像曾经的匈奴、柔然、鲜卑等强大过的游牧民族融合到他们的族群中,彻底抹杀。

  契丹现在已经显现了他们的力量,这是一个最危险的敌人!

  克斯坦面红耳赤,还待再言,默啜心中已有决断,他“啪”地一掌拍在案上,厉声大喝道:“来人!”

  帐外几名勇士应声而入,默啜向克斯坦一指,凶狠地道:“本可汗早与周国有约,许亲和盟,永结友好!此人狡言巧辩,欲陷我突厥于不义之地!该杀!把他拖出去,连同他的随从,全部处死,一个不留!”

  众侍卫称喏一声,拖起克斯坦就走。

  克斯坦大惊失色,劈手先被夺了拐杖,随即又被反扭双手,克斯坦竭力挣扎,猪皮斗篷挣落在地,头上的鸡毛帽子也歪了,他声嘶力竭地大叫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默啜,你不能坏了规矩,你不能杀我!”

  契比克力冷笑一声,重重地呸了他一口唾沫,道:“契丹不过是附庸周国的一族,你们算哪一国?呸!”

  杨帆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却始终是一副镇静的表情,淡定自若。

  默啜向众首领环视了一圈,沉声道:“我意,履行前诺,配合周国,出兵讨伐契丹,众首领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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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五十八章 远征


      当克斯坦大巫等十余人的人头被挂上竿头的时候,突厥人已经准备出兵了。

  也许早在十多天前牧人要转场的时候,默啜就已经在做着远征的准备,但是这个集结速度依旧远比中原帝国的军队要显得更有效率。

  沐丝那个喜欢到处溜达的小儿子让他的母亲牵着手,蹒跚地走到了杨帆的面前。

  杨帆刚对马桥做完一番嘱咐,马桥将返回河北,将突厥出兵的消息报告李多祚,以便那边的军事行动及时进行响应,而杨帆则作为突厥人的向导和与武周边军沟通的信使,随默啜的军队奇袭营州。

  “你们……去哪?”

  小家伙长得很漂亮,轮廓分明的五官,胖乎乎的脸蛋,带着两抹健康的嫣红。看着杨帆等人一身远行的装束,他站住脚步,歪着头好奇地看看,便奶声奶气地询问了。他说的是突厥语,旁边的穆赫月微笑着替他翻译了一遍,穆赫月知道这是一些中原人。

  杨帆这一次没有回避,他弯下腰,耐心地回答:“我们……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小家伙听完母亲的回答,好象听明白了似的,用力点点头,又问:“放牧,打仗?”

  穆赫月“咭”地一声笑出来,对杨帆道:“我儿子是问,你们是去放牧还是去打仗呀!”

  杨帆也忍不住笑了,轻轻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想了想,回答道:“我们去……游牧!”

  孩子还太小,也许他长大了也是一头凶残的草原狼,但现在他是天真可爱的,杨帆不愿意把这件透着血腥的事告诉他。

  这里是草原。恶劣的气候、水源的稀少,使得这里除了偶尔几条大河附近可以农耕,其它地方只能生长生命力强盛的野草,于是。生活在这里的。也只能是牧民。

  如果有人异想天开的想把这里变成一片耕种的土地,那他收获的将只有沙漠。沙漠将化作铺天盖地的沙尘暴,连远方的汉人耕作区的农田也吞噬掉,这个世界在用一种精密的设计,巧妙地平衡着世间的一切。

  因之。生活在草原上的人和生活在中原的人为了争夺更适宜生存的土地,战争也就成了恒久的主题,杨帆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有一天能够和平相处。如果敌人再度侵来,他或他的后人依旧会握紧手中的刀,可是这一刻,他不吝于向一个小孩子露出一个和气的笑脸。

  小家伙也甜甜地笑起来,奶声奶气地向他炫耀:“我也……游牧。常常搬家!”说完,他忽然像是有了什么重大发现,扭过头去问他的母亲:“我们为什么要不停地搬家呢?”

  这个问题要想解释给小孩子听懂,或许比较困难。穆赫月想了想,才认真地答道:“大地是我们所有人的母亲,是它哺育着我们。如果我们久久住在一处,大地母亲就会不舒服,草木将不再生长,兽群也将消失,如果我们不停地搬家,就像血液在流动,大地母亲就会舒坦了。”

  她宠溺地捏捏儿子的鼻尖,笑道:“就像你帮阿娘捶背,如果上下不停地捶,阿娘就很舒服,如果只敲一个地方,阿娘会不会难受呢?”

  小家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杨帆没有听懂这对母子的问答,他看到沐丝在不远处向这里吆喝了一声什么,他正骑在一匹马上,孩子扭头看见父亲,便笑着跳起来,急不可耐地拉着他母亲的手走开,很快,他就坐上了马背,由他的父亲抱着,向平坦的草原上驰去。

  杨帆微笑着看着这一家人,也许有一天,他们还将兵戎相见,但是至少这一刻,他们是和睦的。

  不远处,响起了一阵凄惨的叫声,那是一只羊,即将被它的主人宰杀,变成它的主人远征路上的食粮。

  它也许是它的主人亲手照料着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夏夜里,为了避免小羊落入狼腹他握紧马刀,冬天里,为了不让小羊饿死他不辞辛苦地寻找着野草,但最终的目的,却是为了自己的生存。

  如同草原上的一位哲人所言:“你不因有罪而死,我们不为挨饿而生。”

  站在杨帆的立场上,则是:“你有你为了生存而侵掠的理由,我有我为了所维护的战斗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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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途的跋涉开始了,那惊人的行军速度,终于让杨帆体会到,这些草原上的骑士有多么的可怕,他们的生存意志是那么的坚强,他们在苦寒的环境中生命力是多么的旺盛,也许他们就是一蓬蓬野草的化身。

  杨帆和古竹婷都有一身好武功,身体都是异常的强壮,但是同那些早就适应了草原生活的骑士比起来这根本没用。

  很快,两个人就像被颠散了全身的骨头,穿着那么厚的衣服,两条大腿内侧也磨得红肿起来,一上马就疼得要命,以至于这些长途奔袭中的突厥兵不得不从沿路碰到的小部落那里弄来一辆勒勒车,拉着他们走。

  这些突厥人每天喝一碗马奶、啃几根硬梆梆的风干肉干,就能活蹦乱跳的继续赶路,而杨帆和古竹婷连着三天不见一碗热粥,肠胃已经受不了啦。但他们依旧咬牙坚持着,不愿拖累整个部队行进的速度。

  兵马早一天赶到,河北道的战争就能早一天结束,河北战场上就能少死一个袍泽,也许他们多争取来的每一秒钟,都决定着许多人的生或死!

  突厥骑兵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松漠都督府。松漠都督府专为管理契丹诸部而设,此时已名存实亡。契丹八部中,李尽忠部、孙万荣部已经反了,而李尽忠就是松漠都督府都督。

  在契丹八部中,李尽忠部最为强大,孙万荣部次之。因为李尽忠部的强大,所以一直由他的部落担任着契丹部落联盟长。

  不过契丹八部还远不及后世耶律阿保机时集权的程度,这时的部落联盟长对整个族群的约束力有限,各部落内部事务均由各部自行处理。军事大计联合决定。联盟长无权擅作决定。

  李尽忠和孙万荣是起兵造反,其他六部虽对武周边将的跋扈和欺压不满。却还没有胆子一同造反,这是李尽忠和孙万荣的自发行为,因此其他六部现在依旧各自在其领地内生活,对朝廷和孙李联盟的反军均采取中立态度。

  突厥约五万铁骑突兀地杀进松漠都督府。立即引起了契丹六部的强烈不安,六部酋长紧急会唔,集结兵力,严阵以待,这时杨帆就起了作用,他马上持着李多祚交给他的信物紧急拜会六部酋长,通报突厥人的来意。

  六部酋长都曾被朝廷封为刺史。所以他们对朝廷的印信并不陌生,在确认了杨帆的身份之后,六部首领陷入了两难之地。

  他们并不看好李尽忠和孙万荣的造反,所以即便是李尽忠和孙万荣大败周军、声名远扬时。他们也没有动心,始终约束所部不曾参与叛乱。

  可另一方面,边军边将对他们的搜刮和欺压也令他们痛恨不止,他们很清楚,李尽忠和孙万荣之反,不管成功与失败,对他们都有好处,因为李尽忠的叛乱,将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使朝廷不敢再对他们肆无忌惮。所以,在他们心中,李尽忠和孙万荣是他们一族的大英雄。

  眼下契丹李尽忠部和孙万荣部主力正在河北道南部征战,他们的老弱妇孺都在后方。因为寒冬,新城尚未筑成,五万如狼似虎的突厥人一旦杀至,他们必败无疑。这些老弱妇孺都是那些义军的父母妻儿,如果他们被掳走,前方的大军将不战自溃。

  可眼下突厥大军已经到了,要想保住李尽忠和孙万荣的族群老幼,除非他们六部参战,然而一旦参战,他们不但要面对突厥的虎狼之师,而且等于是参与了李尽忠的谋反,来日朝廷平息叛乱,岂能轻饶了他们?

  六部酋长讨论了一天也没有结果,第二天六大部落里德高望重的长老们也参加了会议,还是没有结果。第三天塞尔柱和契比克力失去了耐心,把五万铁骑拉出去摆在了契丹六部中的独活部和芬问部两大部落面前,对他们下了最后通谍:“再不借道,兵戎相见!”

  其实毗邻松漠都督府的就是饶乐都督府,而饶乐都督府居住的就是奚族十大部落。奚王现在也已参战,是李尽忠、孙万荣的同谋,不过仗打到现在,奚人的作用微乎其微,看起来奚王反周的决心并不坚定。

  因此,尽管一旦与契丹六部兵戈相向,就等于把后背交给了奚族,但是突厥人并不担心。

  果然,最有力度的还是武力,契丹六部一连讨论了两天都没有结果,第三天契比克力把兵马往他们面前一摆,正在营中争得面红耳赤的六部酋长和长老们在大兵压境的现实面前终于低下了头。

  契比克力等得很不耐烦,刚要命人吹响号角,准备发起进攻的时候,契丹人派人出营,向周国使节和突厥将领表达了他们的意见:“同意借道,不干涉突厥兵马在其通往李尽忠、孙万荣部的路线上的行动。”

  但是他们提出了两点要求:一是借道可以,但是突厥兵马不得趁机掳掠沿线属于他们的部落百姓,他们会集结兵马,严阵以待。看来突厥与周国和亲,却又随即翻脸、袭掠河北的事已经让该国的信誉彻底破产了。

  二是他们保持中立,不会按照杨帆的要求,向突厥军队提供向导。但杨帆只需要他们肯借道就行了,至于向导,他们不肯派人,当地还有不少汉人,其中有些还是当过边军的,杨帆很快就找到了两个愿为他们带路的当地汉人,五万铁骑直扑孙万荣的新城。

  而奚王自始至终都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堵截,相反,在得知突厥出兵奇袭孙万荣后方时,奚王仓惶地下达了命令,命令他的兵马立即全部撤回,看起来他是要偃旗息鼓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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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五十九章 老鹰嘴


      营州西北,一片荒芜地带。

  这里后世叫通辽,现在这里还没有地名,本来也没有人定居,但是现在有了,那就是李尽忠部和孙万荣部的数万妇孺。

  这个地方南北两向较高,中部低平,呈马鞍状,北部是大兴安岭南麓余脉的石质山地丘陵,南部为辽西山地边缘的浅山、黄土丘陵,中部是辽河流域沙质的冲积平原。

  李尽忠选择的这处地方还是很不错的,依山可守,山前可以种植、可以放牧,山中可以狩猎,而且一旦有事,以此处地理向哪个方向退却,都有比较不错的缓冲带。

  他们的城池就筑在北部石质山地中一处最险要的所在:老鹰嘴。

  这座山上仅有少量树木,大部分地方都是光秃秃的石山,背后连绵的山脉,前方是突兀峭立的山峰,仅一条险要的道路可以上山,确实如同老鹰倒钩似的锋利的喙,易守难攻。

  驻守此处的主将是孙万荣的妹夫乙冤羽,副将是费沫,因为他们没有筑城经验,再加上冬季施工不便,而且部落里除了伤兵就是老幼,虽然他们抓来了些人做劳工,新城的建造进度还是很慢。

  如今“老鹰嘴”上的新城还没有成形的样子,整个部落还住在山下,只不过被掳来的财物和粮食,已经大多储存在了山上。

  清晨,部落里的半大孩子赶着不多的羊群开始到向阳的枯草坡上去放牧,而妇人则背起藤筐,到山林中去采摘松子等杂果,老人们也在部落中忙碌着,缝制皮衣、饲养牲畜,或者做些其它的什么活计。而一些青壮则和被抓的劳力上山,继续建造他们的希望之城。

  向阳的山坡上,蓝天、白云、白雪、枯草、一群山羊,还有一群放羊娃儿。

  走在头里的是个袖着双手肋下挟着鞭子的男孩。大概八九岁年纪。头发乱糟糟的像鸟窝,袖子亮晶晶的像冰面。那是蹭的鼻涕,后边跟着的孩子有四五个,有男有女,年岁都比他小一些。

  男娃骄傲地指着一只大肚子的母羊道:“蓝蓝。你来,你们快看,那只羊马上就要生羊羔了,我养的羊个个肥嘟嘟的,部落里数我养的羊最爱下崽儿。”

  一堆小屁孩少不得要惊叹一番,那个叫蓝蓝的小女孩崇拜地道:“之战哥哥就是厉害,你长大了准备干啥呀?”

  之战抬起袖子。亮晶晶的袖筒从鼻子底下一划,嘴唇上便多了一道湿痕:“长大了还放羊呗!”

  “还放羊啊,放羊干啥啊?”

  “赚钱娶媳妇呗!”

  “娶媳妇干啥呀?”

  “生娃呗!”

  “生娃干啥呀?”

  之战不耐烦了,瞪她一眼道:“还能干啥呀。放羊呗!”

  蓝蓝嘟囔道:“放羊有啥意思,我就不喜欢放羊。”

  之战刚要说话,忽然侧着头停住了,他凝神倾听片刻,问道:“蓝蓝,你听到啥声音了?”

  蓝蓝茫然道:“啥声音?”

  这句话说完,隐隐的轰隆声就变得清晰起来,两个孩子吃惊地向山坡下的雪原望去,只见千军万马,一眼望不到头,就像灰色的蚁潮,迅速向前,覆盖了触目所及的一切。

  那“蚁潮”就从他们面前的平原上一阵风般卷过,没有为他们停留片刻。

  之战张大了嘴巴,肋下挟着的鞭子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

  鼓角轰鸣,人马如潮。

  仓促组织起来护卫族人的契丹勇士竭力抵挡着来自突厥人的攻击,可是突厥骑兵十倍于他们,任他们如何抵挡,从四面八方一浪紧似一浪地向他们逼近的突厥铁骑还是压迫得他们的防御圈越来越小。

  敌人来得太突然了,山城还没有建成,不足以抵御敌骑,整个部落都驻扎在山坡下,无法及时地逃离,他们无路可退,唯有一战。

  漫山遍野都是冲突来去的骑兵,山谷中震耳欲聋的都是喊杀声,原野上尸骸遍地,鲜血斑斑,处于严重的兵力劣势的契丹人被突厥人冲乱了阵形,穿插分割,打得七零八落,已经有人弃械投降,因为他们再不投降,唯有一死,根本改变不了局面。

  乙冤羽和费沫在乱军之中也失散了,只能率领眼前可及的族人奋力突围,费沫手中的长矛已经折断,拔出的马刀已经卷刃,杀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可是不管他冲向哪一方,面前都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敌骑,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杨帆与古竹婷伫马于高坡之上,俯视着面前混乱的屠杀。

  天似穹庐,澄净纯蓝,仿佛一块晶莹剔透的蓝水晶。

  唯一的一朵白云,正停在天空正中央,孤零零地悬着,四顾茫茫,静谧苍凉。

  而在这亘古的静谧之下,却是各种颜色织染出的战争场面,人喊马嘶,鲜血飞溅。

  在山坡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被割裂开来的契丹骑士,仿佛一群受了惊的鱼苗,在平原上四处游动,惊慌地闪避,可突厥人就像是水,始终包容着他们,无论他们逃到哪儿。

  杀人与被杀的都是异族,可是站在高坡上,怅望着这一切,杨帆却有一种悲凉的感觉。

  他不是帝王,所以也从来不会有,为了什么千秋万代的伟业,宁愿自己的族人多做牺牲的崇高觉悟,契丹人的反叛,由突厥人来结束,似乎是一件好事。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他的族人并未因此而少死。

  契丹人反叛的是周国,围剿他们的却是突厥,朝廷真的弱到这种程度了么?绝对没有。朝廷陈兵于西域,以一国之力独抗吐蕃、突厥两大军事强国,他们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王孝杰夺取安西四镇,虽有吐蕃内乱的原因。也足证周军的强大。

  可是,这些战事,动用的无一不是长年戍守边防、战阵经验丰富的老将,这一次契丹之乱。在朝廷眼中。也许是觉得太容易平息了,为了抢功。竟然派来武攸宜、武懿宗和抱武家大腿才爬上去的一些无能的将领。

  结果,朝廷牺牲了那么多的将士,最后还要求助于突厥。

  杨帆成功了,这场外交战打赢了。但他不快乐,一点都不快乐。

  作为一个军人,他感到的是屈辱,却又无奈。

  南北两路大军的主帅都是武家人,女皇始终不肯放权,如果不用这般釜底抽薪的手段,让那两个人继续瞎指挥。河北之乱还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在契丹人的不断破坏之下,本就比南人贫穷的北方百姓将再也没有办法活下去,朝廷还不知要牺牲多少青壮男儿才能抵消那两位主帅的愚蠢。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

  费沫杀疯了心了,手中的马刀幻化成一道道弧状的寒光,他催动坐骑,率领数十骑勇士,犹如一股狂风般卷过原野,拼命突围,刀风呼啸中带来无尽的杀戮和死亡。

  追随在他身后的有数十名勇士,除了一开始的那些人,还有一些各自为战的骑士也追随到了他的身后,一路厮杀过来,不断有人落马,也不断有人补充进来,最终被他们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正好奔着杨帆伫足的地方杀来。

  就在坡下,有一队突厥骑士伫马停在那里,中间一位长须老将,正是大箭头苏牧木。一见那群漏网之鱼向这边扑来,苏牧木把手一挥,簇拥在他身后的骑士们立刻分出一哨人马,成一锐三角阵形,迎面向费沫杀去。

  “呜~~~”

  一口长刀裹着令人心寒的破空颤音,向费沫凌空斩去。

  费沫大吃一惊,急忙催动胯下战马向侧前方疾赶两步,错过对方的锋芒,随即扬起了卷刃的长刀,因为对方的第二刀已经如影随形,再度向他的头颅劈来。

  费沫百战之后已然力竭,这一刀架得又仓促,两刀相交,“铿”然一声,费沫受力不住,手中刀被震得扬飞起来,对方手腕一翻,第三刀又向匹练一般向他的脖子横卷过来。

  费沫再也来不及躲避了,双目一闭,暗叫一声:“完了!”

  只听“当”地一声震鸣,这必死的一刀竟被人架开,那个突厥骑士不及细看,一看有人出刀阻止,以为就是敌人,看也不看,震开的长刀划着一道电光,便向来骑劈去。

  来骑人马合一,骑术娴熟,刀法洗炼,手中一口刀倏忽来去,刚猛中蕴含着巧妙的变化,把一个身子护得风雨不透,“当当当”几刀下来,那突厥骑士只觉手腕一震,竟被对方以刀面拍中,手臂顿时如触电一般一阵酥麻,手中刀脱手飞去。

  “住手!”

  这时候,费沫手下的人也被这群突厥生力军杀得杀、擒得擒,犹自负隅顽抗的不足四人,萧牧木一声喝令,突厥人立即收手后退,这四个人才心有余悸地退向费沫身边。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费沫这才看清,方向自刀下救了他性命的人竟是杨帆,不由得呆在那里,他想不通,杨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说过,如果有机会,我会放你一次!”杨帆说着,向萧牧木看了一眼,萧牧木会意地一挥手,持刀相向的侍卫们又后退了几步。

  杨帆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平原上还在厮杀,费沫扭转头,向正在垂死挣扎的族人看了一眼。

  杨帆道:“我只能放你一次,如果你想杀回去,只能是带着你的兄弟找死,无济于事的。如果你肯走,这几个人,我可以作主放走!”

  费沫犹豫半晌,艰难地点了点头,猛地呼哨一声,头也不回地策马向南奔去。那四个骑士立即紧随其后,被俘的几个人也被放松,重新上马,追着费沫离开了。长年生活在艰苦的环境中,使他们懂得取舍。

  萧牧木双腿一磕马镫,慢慢踱到杨帆身边,微笑道:“放一人,乱其一军,贵使当真好手段!”

  杨帆淡淡一笑,先是默默地注视了一下混乱的战场,又将目光移向苍穹中静静不动的那片白云,心中暗想:“这天,真该变一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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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六十章 十面埋伏


      突厥五万铁骑还差一天路程才赶到松漠都督府的时候,马桥率领数十名健卒已经风尘仆仆地赶到幽州。

  驻扎于此的娄师德得到马桥送来的消息,立即传书给依旧掌握着近半兵马拒不交出兵权、龟缩在檀州城里的武攸宜,以及在南线作战的沙咤忠义、东线的李多祚,几路大军同时行动,布下十面埋伏。

  这边各路大军刚刚调动停当,费沫便一路狂奔,赶到了青龙湾孙万荣驻地。

  孙万荣一听新城被袭,父母、家人尽陷敌手,妹婿乙冤羽下落不明,这几个月来所掳获的所有物资器仗也尽数落入突厥人之手,登时如五雷轰顶。

  他年岁已高,整日奔波驰战,早已身心俱疲,再被这个消息一激,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登时喷了出来。等他悠悠醒来,已然大势已去,在他晕厥期间,这个消息已经传遍全军。

  那些随着费沫杀出重围的契丹勇士根本不懂这件事对军心士气的冲击有多大,他们和以前与其他部落为了争夺水源和草场发生争斗一样,迅速而直接地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们的族人。

  他们甚至还添油加醋,把族人的状况说的更凄惨些,把突厥人说的更凶残些,他们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激发族人的仇恨,一起杀回营州,救回他们的亲人。

  然而,他们现在不是游牧在外的牧人,他们是远征在外的军队,他们身边也不是丢下两个人就可以照料的成群的牛羊,而是虎狼般环伺的大周军队,这个消息把他们毁了。

  正如杨帆所言:“我们败得起,你们只须一败。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这支所谓的军队没有严明的纪律、没有长期军旅生涯养成的军事素养,打顺风仗时他们如狼似虎、个个争先,一遇重大挫折,马上成了一盘散沙,一群乌合之众即便每一个个体都很英勇,也无法发挥出一支军队应有的战斗力。

  孙万荣醒来后,得知全军皆已听闻这个噩耗,他就知道大势已去了。

  明知道归途必然有朝廷大军阻截,可孙万荣无法做出别的决策。众多的将领捶胸顿足、怒不可遏地咆哮着,纷纷表示要杀回营州。

  孙万荣独力难以回天,只能被迫作出明知是错误的决定:“选择最近的道路,日夜兼程,杀回营州!”

  李多祚早已伏兵于前。先是在他们必经之路上打了他们一个埋伏,复又退至早已设好的防线奋力阻截,双方鏖战一日一夜,沙咤忠义率军从后面围上来,咬住他们的尾巴又是一通狠打。

  幸亏孙万荣多是骑兵,机动力强,不等沙咤忠义形成包围圈。他便跳出重围向西挺进,结果在玉田又迎面碰上娄大胖子挥军杀至,一战之下损兵折将,孙万荣只率领两万余骑绕过渔阳奔向东北。

  这时。他已不是为了回兵救援族人了,而是要如何保全自己仅存的这支武装力量,结果他绕过渔阳,刚过长城。迎头又挨了一记闷棍:奚人打了他的伏击。

  奚王获悉突厥与大周联盟,抄了孙万荣的老巢。大惊之下立即收兵,召集一干谋臣紧急商议了一番,决定向朝廷投诚。为赎前罪,就得立功,于是他再度派出兵马,只不过原本是协同孙万荣作战的奚兵,现在成了他的敌人。

  孙万荣万万没有想到奚王竟是一根墙头草,一番力战,人马都打散了,孙万荣率本部兵马向西逃窜,试图通过奚国广袤的原野穿插过去,回到契丹人的地盘,谁料迎头又碰上神兵道总管杨玄基。

  杨玄基是随同武攸宜北上的,结果武攸宜一到河北,就跑进城里躲起来,再也不肯出来,手下几员大将也被他约束在身边,不准他们轻举妄动,杨玄基无可奈何,只能蹲在檀州城里“养精蓄锐”。

  这一次,有娄师德的军书说明契丹人老巢被抄,军心大乱,先前又有武则天的诏书严辞训斥,两相结合,才使武攸宜下定决心派出手下几员大将参与围剿,杨玄基正是其中一路兵马。

  孙万荣迎头受阻,又向东逃,结果又遇到了武攸宜麾下另一路兵马,统兵将领是前军总管张九节,此时契丹兵马已经彻底丧胆,根本无心恋战,双方缠斗片刻,孙万荣便率部再次逃逸。

  四野茫茫,似乎处处都是伏兵,孙万荣慌不择路之下,见路就走,结果越走与营州越远,黄昏时分,孙万荣率残部在一片松林下宿营,清点人马,几员大将都走散了,手下最骁勇的战将骆务整在混乱中也不知杀到了何处,此时留在他身边的已不足三千人,几乎个个有伤,见此情景,孙万荣不禁老泪纵横。

  月上柳梢时,出去打听消息的费沫回来了,他在附近一个山坳里找到了几户山民,一打听才知道他们竟然逃到了潞县(今通州),距幽州仅一步之遥。

  孙万荣听了费沫的禀报,不禁沉默不语。现在夜色昏沉,或还能躲避一时,明日天明,他再想逃就难如登天了,不出所料的话,大周的军队已经封锁了所有向北的通道。

  林中,一堆篝火凄凉地烧着,红红的火光也掩不住孙万荣苍白的脸色。火星在空中飞舞,拂到人脸上时,就变成白色的灰烬,孙万荣坐在那儿一直没有动过,头发上很快蒙了一层燃尽的飞灰,像是染了一层霜。

  费沫看着沉默不语的孙万荣,不安地道:“大元帅,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兄弟们都有些徬徨失措,还需大元帅定策,才好决定行止!”

  孙万荣默默地摇了摇头,黯然道:“今欲降唐,可唐军丧命于我手者逾二十万,我若降唐必死无疑。若奔突厥,突厥首鼠两端,默啜容得下别人也断然容不下我。欲往新罗的话,李多祚的兵马早已堵死向东的道路。这一去绝无幸理。要回营州,新城已被掳掠一空,其他六部为保自己,也断不能容我,我还能往哪里去?还能往哪里去呢!”

  孙万荣用力一掰手中一段枯枝,把那枯枝“咔吧”一声折为两段。

  费沫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费沫在他身边默默坐下,回头看看倚着树木在林中小息的那些疲惫不堪的士兵,深深地叹了口气。

  孙万荣仰起头来。望着空中一轮明月。

  如霜的月光映在他的胡须上,胡须在风中微微地发抖。

  出神半晌,孙万荣才道:“契丹八部,各怀异心,若非如此。唐人也罢,突厥也好,岂能轻易胜我!如果,留居营州的契丹六部能念在同族之谊,对我们的族人善加维护,我们何至于一败涂地?”

  他苦笑着摇摇头,转向费沫。郑重地道:“费沫,你记住,契丹八部若不能一统,即便再苦。也不可举旗造反,那只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我们契丹要站起来,八部必须团结起来,攥成一个拳头!”

  “是!大元帅的话我记住了!”

  费沫说完。又讪讪地道:“可……大元帅这话应该嘱咐骆务整、何阿小他们才是,我……我哪有资格听从大元帅这番教诲。”

  “不要妄自菲薄。没有人生来就是英雄!”

  孙万荣拍了拍他的肩膀:“何阿小、骆务整他们都打散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如今这番话,我也只能嘱咐你!”

  他慢慢站起身来,长吸一口气,突然高声喝道:“来人!”

  虽然征战了一天、奔跑了一天,族众们都已筋疲力尽,孙万荣沉声一喝,身边的几个头领和亲兵还是飞快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孙万荣凝视着费沫,突然抽出佩刀,往费沫肩头一搭,沉声道:“跪下!”

  “大元帅……”

  费沫虽然一脸茫然,还是听话地跪在孙万荣面前。

  孙万荣庄重地道:“你,是迭剌部首领,迭剌虽是我族的一个小部落,但是你部勇士向来善战、敢战,是我族出了名的勇士部落。如今,我把我和可汗的部落都交给你,由你来保护他们、带领他们!”

  费沫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惊慌地道:“不不不,大元帅,我不行,我……我哪有本事管理这么大的部落。”

  孙万荣涩然一笑,道:“能有多大?我们的部落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如果这时三部再不团结,早晚会被其他部落吞并。”

  他振奋了一下精神,又道:“你听着,我现在把我的部落、李尽忠的部落,一起并入你的迭剌部。你要让这个新的部落安定下来、兴旺起来,要不断地强大,直到你们拥有实力一统契丹八部!”

  费沫手足无措,讷讷地道:“我……我怎么行?我不行……”

  孙万荣断然道:“你不行,还有你儿子!你儿子不行,还有你孙子!把我的命令,当成你的祖训,子子孙孙地传下去,总有一天,你的家族会出现一个智勇双全的后代,可以完成我今日的遗命!”

  费沫怔怔地道:“大元帅,我们……如今身处重围,生死难料,以后的事……还是突围之后再说吧。”

  孙万荣嘴角逸出一丝诡谲的笑意:“眼下的事,我来解决,这也是我作为你们的首领,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我用我的死,换你们的生!记住,我是被你们杀死的,唯有如此,你们才能得到朝廷的赦免,并赐给你们土地,让我们的族人安居!”

  大小头领尽皆大惊,一起抬头看向他:“大元帅!”几个反应快的已经作势欲扑。

  “务必遵我所嘱,不要让我白死!”

  孙万荣语气铿锵,作金石之音,一语说罢,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手中长刀已倏然回转,蓦地划过自己的咽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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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六十一章 余波未息


      一辆长途马车缓缓驶入赵州城。

  久经战乱的赵州城随着战事的结束,已经恢复了几分生气。

  此刻的赵州城依旧残破不堪,满目凋零。

  昔日热闹的街市恢复经营的店铺不足十分之一,大批从外地逃来的难民还来不及返回北方。随着气温渐渐回暖,屋檐下的冰棱滴溚着融化的冰水,街面上的积雪被辗压践踏的和泥土混为一色,尤其显得肮脏。

  但是从人们的脸上,却可以看到一丝安详和喜悦。他们不再缩着头匆匆的赶路,不再满目的迷惘与惊恐,不再紧锁着眉头,哪怕是衣衫褴褛,如果是老乡在街头相见,他们也会笑逐颜开,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人类不怕苦难,最怕的是没有希望,只要给他们一个希望,他们就有勇气和信心活下去。

  杨帆坐在车上,看到这一幕,也由衷地感到高兴。他就是为这些人创造希望的一员,也许他在正面战场上几乎没有起过什么作用,没有斩杀多少敌人,但他运用他的智慧,起到了十万大军也难企及的作用。

  看到这一幕,在“老鹰嘴”亲眼见证契丹人和突厥人在武周的领土上决战时那种挫败和屈辱的感觉也减轻了许多,他的帝国正因皇嗣之争陷入严重的内耗,暂时使不出全部的力量来保护它的国民。

  在这时候,即便用些手段、做些让步,只要能让这些贡奉着赋税徭役、供养着这个庞大帝国的百姓们有活路、有希望,那么即便让他牺牲一个男儿的尊严,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帝王将相的脸面,比起百姓的肚皮,那就是个屁!

  同坐在车里的还有阿奴和古竹婷。阿奴不避嫌疑地紧挨着杨帆,傍着他的肩膀,一起向窗外看着。这是她的男人、她的依靠,不挨着他还挨着谁?

  古竹婷则坐得远远的。远的有点刻意。幸好阿奴现在全部心思都放在杨帆身上,没有发觉她这位师傅的异样。

  圣人说:“仓禀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此话当真不假,在草原那恶劣的生存条件下,古竹婷根本不能把自己当女人,不挤在一起睡就要被冻成冰棒。不蓬头垢面就只有耗用那点宝贵的雪水……

  所以在那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当她重新回到文明世界,再回想起这一切,她就感到了羞涩和难堪,幸好杨帆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否则她会更加无地自容。

  阿奴和古竹婷是女流。战事虽还没有完全结束,但她们想走随时都可以走,杨帆就麻烦些,他是军人。不过现在北方战局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大周军队正在四处围剿那些逃散了的契丹人,根本没有大仗可打,杨帆是否可以离开,就只是高层将领的一句话了。

  不管是李多祚也好,娄师德也罢,都跟杨帆很熟悉,而且关系还不错,于是,杨帆离开了。

  他深入虎穴、顺利完成了借兵的使命,使契丹之乱在春天到来之前结束,从而避免了混乱的战争局面破坏河北春耕,要不然河北道百姓来年的生活将雪上加霜,杨帆可以说是立下了莫大的功劳。

  如果他此时留在河北,无疑将更有利于战后叙功,但这一点对他来说已经不太重要了,现在对他来说,太高的职位其实反而不利于他的发展,所以此刻的杨帆颇有一点“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潇洒。

  “客栈到了,我们歇息一下,明天再继续启程!”

  当车子停下来时,杨帆回首向阿奴和古竹婷笑说了一句。阿奴嫣然点头,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痛苦之后,现在只要她的男人能安然归来,只要能这样依偎着他,嗅着他的味道,她就知足了。

  古竹婷对杨帆的目光有些躲闪,当她走出车厢时,鹿皮小靴的纤秀双足在地上用力地顿了几下,因为一路乘车,她的靴上并没有积雪,她只是想籍着这个小动作,跺掉她心头的懊恼,因为她发现她现在有些怕这个小男人。

  杨帆微笑着对店掌柜的说:“店家,两间上房!”

  在车子周围,正有几个行商打扮的人也翻身下马走进店来,杨帆知道那是“继嗣堂”派来护卫他安全的人,阿奴在“千金冶”停留期间,宗主护卫就找了来。

  不过杨帆现在还是官身,现如今河北地面上朝廷、突厥甚至周边各族的斥侯依旧很多,为了避免被人注意,杨帆只能叫他们暗中护卫,并未让他们公开随从。

  掌柜的见客人上门,连忙殷勤接待,唤过伙计,把贵客迎进门去。

  屡遭洗劫之后,这里所谓的上房也就是洒扫的干净一些,房间宽敞一点,其他的也没有什么,杨帆知道赵州城在战乱中受损严重,此刻也不可能有什么高档些的饭庄,这晚餐只能在这客栈里解决,于是稍作洗漱,换过衣服,他便到了客堂。

  又过了一会儿,阿奴和古竹婷也梳洗已毕,换过衣裳,来到了他的桌前。杨帆向她们点点头,叫她们去柜台前的菜牌儿上点几道菜,自己依旧侧耳听着旁边一桌人的议论。

  旁边桌上,一个中年客商语重心长地对几个人说:“我劝你们呐,最好等安稳了再回去,现在还是不要动手北上。”

  那几个人穿着还算讲究,看来是北边的富户,战乱期间逃到了南边,如今战事结束,正在返回北方的路上,恰好碰到了从北方过来的同乡。

  其中一个富绅模样的人急问道:“怎么现在还不能回去?还要等安稳些,难道契丹人还挺猖獗?”

  那中年客商摆摆手,苦笑道:“契丹人现在已经不成气候了,不过……河内王武懿宗已经到了幽州,你们听说了么?”

  一个中年人狠狠地呸了一口,道:“那个骑猪将军,我呸!契丹人嚣张的时候。他是听到点风声就逃,逃得比他娘的兔子还快。契丹人打了败仗,他就迫不及待地往北跑,生怕来不及抢功!”

  另一个人有些不甚明白地道:“他到了幽州怎么了?他是咱们朝廷的人。又不是契丹人。”

  那中年客商叹了口气道:“他不是契丹人。可是比契丹人还狠呐!契丹大将何阿小你们听说过吧?契丹人中,此人最是嗜杀。现在北方父老把武懿宗同何阿小并列,称作两何,说‘唯此两何,杀人最多!’”

  几个士绅面面相觑。纳罕地道:“契丹人把咱们祸害的不轻,他即便是杀得狠些,又有什么不好?”

  中年客商狠狠地啐了一口道:“你以为他杀谁?哪有那么多的契丹人叫他杀?该逃的逃了,该死的死了,再不然就是已经降了其他各位将军,武懿宗紧赶慢赶,可惜他先前躲得太远。等他赶到,已经没有什么契丹人叫他抓了。没有人头,如何报功?”

  中年客商冷冷地瞪了几个执迷不悟的老乡一眼,狠狠地道:“那就指良为盗呗!武懿宗到了幽州。便立即大肆屠杀被契丹占据较久的几座城池的百姓,说他们通匪、资匪,一杀就是一家,不分男女老幼。”

  中年客商越说越怒,道:“诸州饱受契丹人掳掠,本以为如今契丹人败了,可以过上安稳日子,谁知道……谁知道这朝廷的王爷,比契丹人还狠,契丹人大多是掳财,至少不要人命,可这武懿宗……”

  说到这里,那中年客商重重地一捶桌子,一脸愤懑。几个北方富绅面面相觑,全都没了言语。一旁听着的杨帆,也不由暗暗攥紧了拳头,反叛者被消灭了,可施恶最大者居然是平叛者,居然是武周皇朝的亲王殿下!

  ※※※※※※※※※※※※※※※※※※※※※※※※※

  武懿宗因为远离战场,所以赶到幽州的时间太晚了,当他赶到的时候,契丹乱军除了少部分逃回营州或者遁入山林,大部分要么投奔了突厥,要么投降了朝廷,武懿宗没抓到几个贼,只好拿那些正庆幸脱离贼手的百姓动手,三五岁的孩童也被他杀掉,拿人头抵数,

  武懿宗一对百姓下手,立即震骇诸州,各方百姓闻风而遁,李多祚、娄师德、沙咤忠义等大将闻讯大惊,纷纷亲赴幽州劝阻,就连一直龟缩在檀州城里不肯出战的武攸宜都看不下去了。

  他是畏战不假,可他不像武懿宗那么没脑子,武家人在河北战场上的表现,已经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再干出这么倒行逆施的事儿,是生怕不会千夫所指么?再说北地民风彪悍,万一激反了这些百姓,又是一桩塌天的祸事。

  所以武攸宜马上去见武懿宗,以堂兄的身份对他严辞训斥了一番,众将领纷纷反对,连他的堂兄都勃然大怒,武懿宗也觉此举犯了众怒,不敢再滥杀无辜,可他点了点手上的人头,还远不足以彰显他的战功。

  于是,武懿宗在写下一封奏章,建议朝廷将从贼的河北百姓“尽族诛之”,快马报送京师之后,又干了一件大蠢事:他盯上了奚族。

  奚族虽然在紧急关头捅了契丹人一刀,向大周表明了立场,但它毕竟曾经与契丹人合作过,武懿宗率领大军向北移动,逼近奚族领地,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进兵架势,他要“安抚”河北,“剿平”奚族叛乱,立不世之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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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六十二章 真猪将军!


      武懿宗大兵压境,奚王闻讯震恐不安。

  他在伏击孙万荣之后,已经马上写下一封国书,派人上启大周皇帝陛下,痛陈错误,说他是因为领地与契丹人近在咫尺,为了避免被契丹人攻击,才不得不违心地向孙万荣妥协,虚与委蛇,假意同盟。如今出兵帮助朝廷平叛,以明心迹,迄请天朝皇帝陛下宏恩宽恕。

  但是顺表递出后还一直没有信息,结果武懿宗作为周朝亲王、皇帝的侄子、第四路讨逆征北大元帅,如今亲率兵马逼近奚国边境,奚王得知,自然认为是大周女皇不肯宽赦他,情急之下只得派人向突厥乞求保护。

  突厥人劫掠了“老鹰嘴”之后,押着俘虏的契丹族人和无数的物资器仗返回突厥,因为这些俘虏和物资拖累,行走速度并不快,因此由穆恩押送这些俘虏和物资西返,契克比力和塞尔柱则率轻骑断后。

  这一来,他们走的就很慢了,奚王的信使很快就追上了他们。契克比力和塞尔柱一听奚王愿意归附突厥,从此弃武周而改奉突厥为主,不由大喜过望,这可真是此番东征最大的收获了,他们立即满口答应,并且派人护送奚王的使节去见默啜。

  契克比力听说周军压境,意图进侵奚族,还亲自带领两万精骑返回,进入奚族领地,与武懿宗陈兵对峙。

  武懿宗先还狂妄不可一世,等他弄清对面的兵马不是奚人,而是突厥人后,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马上撤兵退回幽州。

  等他逃回幽州,众将领和武攸宜才听说他擅自出兵进攻奚族的事。这时欲待阻止已经晚了,奚人已经归附突厥,整个饶乐都督府尽数变成了突厥国土,奚族十州子民尽数成了突厥的属臣。

  更糟糕的是,松漠都督府远在饶乐都督府更北方,因为饶乐都督府归附了突厥,武周朝廷没有办法飞越这片突厥领土去对松漠都督府施行统治,所以契丹六部等于也脱离了朝廷,未来也只有归附突厥一途。

  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一连串的变化之后,偏居东方一隅,与高丽一水之隔的靺鞨部落竟也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靺鞨族首领大祚荣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早已一统靺鞨诸部。他一直想称王建国,只是迫于契丹强大,所以依附契丹,不敢称王。契丹归附于武周,他们归附于契丹,也就相当于武周的属臣了。

  如今契丹六部形同散沙,无暇顾及他们。奚族则尽数归附突厥,中原帝国被归附突厥的奚族阻隔在外,也不能对他们形成威慑,大祚荣大喜过望。立即趁势立国,自封为王,建立了振国(即渤海国)

  因为武懿宗的一桩愚蠢之举,武周皇朝一举失去了整个河北道南部的大片领土和其子民。还催生了一个渤海国,这实非始料所能及。武懿宗终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亲赴武攸宜的中军大帐负荆请罪,跪在地上号啕大哭。

  武攸宜虽然被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根本无可挽回,如果事情传开,整个武氏家族都要遭到攻讦。无奈之下,武攸宜只得把娄师德、李多祚、沙咤忠义等大将全部请来,软硬兼施地要他们封口。

  虽然此事根本不可能全部隐瞒住,但是只要官方没有消息确认,民间纵然有些议论,又能持续多久呢?

  娄师德等人常年戍守边防,与敌寸土必争,为了领土、为了人口,和吐蕃、突厥等强敌打了一辈子仗,流了一辈子血,眼见武懿宗如此混帐,他们真恨不得把这个混蛋千刀万剐,方消心头之恨。

  然而,这天下是武家的,女皇对武家的偏袒尽人皆知,这件事告上朝廷,武懿忠也不会被处死,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待,最大的可能就是把他发配到地方做一州刺史,祸害几年百姓,等风平浪静了再回京师。

  可他们呢?

  他们将从此成为武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再也不得安宁。

  无奈之下,几员老将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武攸宜安抚住了几员将领,将这一连串事件的起因尽可能地遮掩起来,但他并不敢欺瞒武则天,他在武三思和武承嗣之间一直保持中立,直接依附着当今皇帝,岂敢有所隐瞒。所以事情办妥以后,他就把经过写成秘奏,派人快马送往了京城。

  杨帆此时正一路南下,根本不知道北方发生了剧变,因为武懿宗的处理不慎,祖辈们抛头颅洒热血打下的大片江山已然沦丧。

  日赶夜赶,当春风刚刚吹透洛阳城,满城杨絮飞扬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

  杨帆的车子从洛阳北城的安喜门驶进去,一路穿行各坊,一直出了玉鸡坊,来到洛水河畔,这才折向西面,沿着河堤柳岸赶向天津桥。

  一路行去,前方行人渐多,再到后来,人塞于途,车子根本不能前行了。

  洛阳虽然繁华,往昔也没有这许多人,今日不知出了何事,离天津桥头还远,道路上已是摩肩接踵,寸步难行。

  杨帆急着回家探望娇妻爱子,见此情景不由探出头去,只见远远的人头攒头,整条大街都被拥塞住了,不由讶然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暗中护卫杨帆的“继嗣堂”侍卫已经有人上前打探,片刻功夫回来禀报:“阿郎,天子下旨于天津桥头处决人犯,百姓们纷纷赶来观看,是以拥挤不堪。”

  杨帆心里咯噔一下,当初处死来俊臣和李昭德那天,街市间拥挤的程度也不过如此,今天这是杀谁,竟有惹出这么大的阵仗!

  杨帆急忙问道:“皇帝要处死何人?”

  那侍卫道:“处死的是豹韬卫大将军闫知微!”

  这姓不多见,不过杨帆听着却有些耳熟,仔细一想,憬然问道:“可是闫立德之孙?”

  那侍卫道:“正是!”

  这闫立德是唐初大匠,擅长建筑和绘画。唐太宗的昭陵就是由他设计并督建的,凌烟阁也是他建造的,而且《凌烟阁功臣二十四人图》和《秦府十八学士图》都出自此人之手,所以对他的孙子杨帆虽不了解,对这位早就故去的名家大匠倒是知之甚详。

  杨帆惊道:“这位闫将军犯了什么罪?”

  那侍卫道:“闫知微犯了通敌之罪,天子下旨,令百官共射之,因此景难得,故而百姓争相观看!”

  杨帆听了眉头一皱。不知此人怎样资敌,竟惹得天子动此雷霆之怒,想出这样的泄愤手段。

  他手下那些侍卫也知道宗主急于返家,眼见前路行不得,已经有人到堤下唤过一艘行船。许了厚利,停泊在那儿,返回杨帆身边道:“阿郎,听说朝廷要把他一家人都要处死的,一时半晌行刑不会结束,还请阿郎登船渡河,以便回府!”

  杨帆点点头。与阿奴、古竹婷下了马车,沿河堤下去,登上那艘小船,遥遥看见天津桥头两侧人山人海。桥上孤零零地却只绑着一个人,不由心中一动,吩咐道:“驶船过去,我要看看!”

  那船老大得了重赏。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忙殷勤地将小舟缓缓划将过去。

  天津桥上。一个人正直挺挺地站在桥中央,掺了五金之丝的长索一端紧紧捆在他的身上,另一端牢牢地固定在两侧桥栏柱石之上,避免让他倒下。

  此刻,那人已经遍体箭矢,如同一只人形的刺猬,瞧来十分骇人。

  一名朝官慢慢走到桥头一侧,一个武将将弓和箭递过去,那人拉开弓弦,眼看桥上那具血淋淋的人形刺猬,连五官都难以辨认,手臂不禁发颤。

  他一箭射出,竟然歪了,箭矢轻飘飘地落到河里,旁边那武官很有耐心地又递过一枝箭,这一次那文官又射歪了,一连射了五箭,才射中那血人的身子。

  这文官已然是满头大汗,眼见射中,他顿时如释重负,虚脱了似的由人扶着退了下去,又一个官员战战兢兢地走上来,从那武将手中接过了弓和箭……

  这闫知微本是豹韬卫大将军,因为武则天答应与突厥和亲,派武延秀赴突厥迎亲,让这闫知微为使节,还特意让他挂了礼部尚书衔。

  结果武延秀一到突厥,默啜就以武延秀非天子之子,自己的女儿要嫁的是李唐皇子的借口把他软禁了起来,迄今还没放回来。

  随即,默嗓发兵直趋河北,劫掠诸州,兵侵河北的时候他把这个倒霉的迎亲大使也给带上了。在攻打赵州城的时候,默啜为了打击城中守军的士气,命闫知微与契丹士卒在赵州城下载歌载舞,高唱《万岁乐》。

  赵州守将陈令英怒不可遏,在城上质问他:“尚书权位贵重,竟为虏人踏歌,你不觉得羞惭吗?”

  闫知微只能苦笑着回答:“受人所迫,实不得已!”

  等娄师德和沙咤忠义挥军入河北时,突厥急退,坑杀了数万赵州人,因为这闫知微一直乖驯听话,却把他放了。

  结果闫知微回到朝廷,武则天听说了他在赵州城下的丑态,深觉有辱国体,尤其是她答应和亲,结果突厥却出尔反尔,反而扣押了武延秀,简直是在她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记大耳光,恼羞成怒之下,武则天的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了这个贪生怕死之徒身上,因此才出现了这样一幕前所未有的处决场面。

  等到最后一位官员射罢,闫知微已经成了一只血衣尽染的“刺猬”,因为有些官员不擅射,准头不行,所以箭矢射得他周身上下到处都是,只是因为有绳索系着,才始终不倒。

  这时,一个遍体红衣的刽子手忽然大步走上前去,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徒弟,手中托着一个红绫的漆盘,刚刚喧哗起来的桥头百姓登时又静下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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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六十三章 赏罚有别


      闫知微纵然该死,如此惨烈的死法,也足以把那些痛恨他的百姓吓得心中只剩下恐惧而不是泄怒的兴奋了,如今又见刽子手上前,聚集在天津桥两侧的百姓们不知道对一具尸体还有什么行刑手段,都摒住了呼吸看着。

  闫知微死状奇惨,可那刽子手一生杀人无算,是刑部第一刽子手,现在刑部那些刽子手都是他的徒子徒孙,这一辈子他也不知道杀过多少王侯将相,对此场面自然全不在乎。

  那刽子手走到闫知微直立的尸体面前,伸手去拔他胸前的箭矢,一枝枝利箭勾着血肉拔出来,被他丢在地上,随即便从盘中取过一柄牛耳尖刀,随着众围观客的一声惊呼,他手腕一沉,已然一刀豁开了闫知微的胸膛。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刽子手剖开闫知微的胸腹,探手进去,摸到他的心脏,麻利地用刀割下,狠狠地掷在地上。

  万箭穿心,继而开膛破腹,这样的场面着实震惊了观刑的百姓,虽然人群中有几个泼皮无赖还在不断地叫好,大部分人已不忍再看下去。

  这时候,一排囚车从刑部方向驶来,洛阳尉唐纵带着几十名衙役头前开道,用力分开人群,确保囚车通过。

  囚车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闫知微的家眷亲人,其中最显眼的是几个孩子,几个孩子单独囚在一辆车上,大的五六岁,小的才两三岁,同其他囚车上成年人呆滞的神色不同,几个孩子似乎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几个小孩子抓着囚车的栅栏,好奇地看着路边拥挤的人群,脸上还带着天真的笑意。一个老妇人看着他们,浑浊的老眼中突然涌起了泪花。她转过身,用力往外挤,口中喃喃地道:“造孽!真是造孽!老身看不下去了!”

  她的儿子本来还有些舍不得离开,一见老娘要走,只好追过去,一手护住母亲,一手分开人群,人群异样的沉默,竟然被他们母子轻易推开一条道路,走了出去。

  一个挎着篮子卖饼子的小贩看着那几个无知的孩子。不禁黯然叹了口气,就算是谋逆大罪,也没有祸延这么小的孩子的道理。这么小的孩子,凭什么要替他们的父辈承担这么重的罪刑,然而,这是女皇的旨意,谁敢违抗?

  一个囚车上的小孩子看到了他手中的篮子。眼巴巴地看着,还把一根手指伸到了嘴里,轻轻咽了口唾沫。那卖饼的小贩一阵冲动,凑上前去,从篮子里抓起几只胡饼递进车里,用发哽的声音道:“孩子。吃吧,大叔送你们的。”

  看来几个孩子是真的饿了,他们纷纷抢过饼子。吃得津津有味。小贩递完了饼子,才有些后怕地看了眼囚车旁护送的衙役,那些衙役神色肃然,但是却像压根没看到他似的,走到他身边时。只是摆了摆手,让他退开。

  见此情景。更多的百姓受到了鼓励,一些身上带着吃食的百姓,在载着孩子的囚车从面前驶过时,纷纷把食物递进囚车,糖果、干果、点心……

  囚车上的小孩子笑逐颜开,有两个小孩子争抢几颗大枣,还嬉笑着互相推搡,根本不知道他们幼小的生命即将走完,一些心软的百姓看了忍不住掉下泪来。

  设在天津桥北侧的监刑台上,监刑御史见此情景,嘴唇抽搐了几下,也露出不忍的神色,他伸出颤抖的手,抓起刑签,霍地背转了身子,这才把刑签向身后一抛,沉声道:“奉旨,闫家老幼,尽皆缢死,立即行刑!”

  “当啷!”

  刑签落地,声音清脆,却似敲在人心上的一记重鼓,现场没有行刑杀人前的观者山呼,所有人都沉默了,囚车上几个无知小儿开心的笑声,在此时此刻,显得异常的刺耳……

  端门上,武则天遥遥看着天津桥头,狠狠地一顿拐杖道:“哼!遗延秀于突厥不得还朝,歌舞乐于赵州城下,让我朝廷体面全无!如此乱臣贼子,丧师辱国,纵然剐其肉,剉其骨,骨断脔分,满门抄斩,犹不消朕心头之怒!”

  上官婉儿静静地侍立在她侧后方,双眼微微垂着看着地面,根本不忍抬眼去看。扶着武则天的张易之和张昌宗两兄弟则连声道:“闫知微该死!闫家该死!陛下勿怒,免得伤了龙体!”

  就在这时,两个禁军小校扶着一个风尘仆仆、满面疲惫的边军小校赶上城头,那边军小校肩头的三角红旗因为蒙尘太多,都变成了暗红色。

  武则天一瞧这般情形,只当边疆又出了大事,不由神色一紧,那边军小校疾驰一路,双腿现在还有些麻木,只能由人扶着,见到女皇,那小校喘息着跪下行礼,从肩后取下黄绫包裹,双手高举,奉上道:“武攸宜大将军密奏!”

  张昌宗连忙放开武则天,上前取下包裹,就在一旁打开,取出封匣,启开漆封,从中取出一封密信,双手递与武则天。

  武则天眯起老花眼,认真地看了半晌,脸色陡然变得铁青,双手也禁不住发起抖来。张易之站在一边偷眼瞄着,也只是隐约看清一些字段,似乎是武攸宜密奏武懿宗什么事情,隐约可见一些字眼似乎提到了奚族、突厥还有靺鞨人建国的什么事情。

  “竖子该杀!当真该死!丧权辱国,一致于斯!”

  婉儿和张昌宗都有些惊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武则天紧紧攥着武攸宜的秘奏,呼呼地喘了一阵粗气,忽地有些颓然。

  沉默半晌,她才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婉儿,传旨,河北战事已然了结,着四路讨逆征北行军大总管武懿宗立即向武攸宜交卸职务,返回洛阳,以其军功,着即就任左金吾大将军,统领京都屯兵!”

  上官婉儿连忙欠身称是,武则天将那封秘信攥在手中,颤巍巍地转过身去。

  闫知微贪生怕死,却也不过是在屠刀的逼迫下,歌舞一番以泄赵州城守军士气,而武懿宗失地丧民,给朝廷所造成的损失与闫知微相比简直是一天一地。武懿宗若不是姓武,若不是与她武则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真是死一万遍都不足惜了。

  武攸宜在信中历数武懿宗在河北的桩桩蠢事,再三恳请女皇把他调走,再不然,天知道他还要干出什么无法想象的蠢事来。

  武则天如今真是恨极了这个小畜牲,可她能怎么办呢,这件事她只能尽量地隐瞒,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因为武懿宗的愚蠢,武则天对武家子侄更加的失望,她愤愤然地向天津桥头望去,只见那里的人群正在散去,看样子行刑已经完毕,但是随即武则天就发现似乎有人在为闫知微一家人收敛尸体。

  武则天因武懿宗的蠢行而激起的一腔怒火顿时有了发泄的目标,她一指天津桥头,沉声喝道:“闫家老幼不是尽数伏诛了么?这是谁人替他收尸?是有人同情奸贼,还是闫家犹有余孽!”

  张易之赶紧唤过一位禁军将领,命他前去查看,随后对武则天陪笑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万万不要气伤了龙体,易之已着人去看了,一会儿便知详情。”

  杨帆乘着那艘小舟逆流而上,赶到天津桥下时,行刑已经结束。闫家人的尸体就抛在桥头一侧,等着坊正带人来处理,行刑的官员已经带着手下离开,围观的群众也正陆续离去,杨帆弃舟登岸,看到了闫家男女老幼十多口人的尸体。

  他站在那儿,一句话都没有说。不知是在战场上已经见惯了死亡,还是这么多年来,已经见多了被女皇屠杀的人家,杨帆心中出奇地没有涌起悲凉的感觉,更没有愤怒。

  闫知微本人或许是罪有应得,即便处罚的措施严厉了些。但是即便他不该死,杨帆也不再感到愤怒,比闫家更无辜却举家遇害的人家很多,或是因为政争、或是因为战争,这种事在任何朝代、任何时候似乎都不能避免,可是这种惨事发生的多与少,却是可以控制的。

  杨帆心中,推翻武氏统治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他现在有些明白薛怀义为什么要一把火焚毁“天堂“了,因为他现在也想烧上一把熊熊大火,烧掉武则天的宝座!

  杨帆默默地站了许久,便吩咐人去棺材铺买些棺材回来,把闫家一门老少的尸体装敛起来,先送到寺院里停放起来,等着闫家的亲族来取回安葬,如果这些尸体交给坊正处理,只能是用草席子一裹,随便找处荒山埋了,或者丢进寺庙火化。

  闫知微也许不值得同情,可是面对那几具幼小的尸体,他无法藏起自己的恻隐之心。去买棺材的人还没回来,一哨禁军便快速赶了过来,一名队正厉声喝道:“替国贼收敛尸体的是什么人?”

  杨帆扭过头,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那队正一愣,愕然道:“杨……郎将、郎中……哦不,杨校尉!”

  这名队正乃是百骑中人,名叫张溪桐,当年他曾与杨帆一起赴西域刺探过情报,还是沾了杨帆的光,才得以升迁,如今忽见老上司当面,讪讪的颇有些不好意思。

  张溪桐迟疑了一下,快步凑上前来,低声道:“校尉,陛下在城上看见有人替闫家收尸,颇为愤怒,命卑职来带人回去询问。校尉您……小心为上!”

  杨帆点点头道:“我跟你去!”说完便掸掸衣衫,举步向宫城走去,张溪桐怔了怔,连忙紧随其后,一队禁军执戟佩剑,倒似做了他的随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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