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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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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七六章 出狱

  
      重考倒是顺顺利利的结束了,九天时间,也没发生任何事故。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第二场举子们进场以后,刑部那边也结案了。

      最闹腾的举子们都在贡院里关着呢,这案子也就没引起多大反响,结案那天,刑部尚书闭门宣判,然后派人将判词贴在应天府衙外的八字墙上,便算是对朝野的交代了。

      这案子最终还是被轻拿轻放,黑锅由梁潜一人背起。判状上说,考题泄露是因为他的疏忽,没有将草稿烧毁,只是撕碎扔在纸篓里,结果被倒纸篓的官差偷偷拼了起来,窥得了会试的考题,又趁夜色绑在石头上偷偷扔出贡院,为接应在外头的同伙所得,之后公然售卖……对此那官差和他的同伙供认不讳、认罪伏法,至于梁潜则被革职为民、限期离京。

      至于购买考题的举子,因为搜检时有言在先,只要主动扔掉夹带则概不追究,是以当时通过搜检的举子便免于处罚,而仍执迷不悟,被查出夹带的三十名举子,则处以取消举子出身,终身禁止踏入贡院的处罚。

      除此之外,判词中并未提及对其他人的处罚,也不知是都被放过了,还是秘而不宣。

      老百姓是不嫌热闹大的,本来以为这场科举弊案会引发一场不亚于瓜蔓抄的大案,谁知道仅处罚了主考和三十名作弊的举子,罪魁祸首也仅是几个胆大包天的毛贼,这些人的死活老百姓可不感兴趣,他们想看的是处斩大官儿,可惜这次官府没给他们一饱眼福的机会。

      不过王贤却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他一直担心于谦等人会被取消举人资格,虽然按理说应该不会,因为那样就会把自己这个搜检官牵扯进去,而且也有悖于皇上不动江西帮的主旨。但他还是一点不敢大意,因为于谦要是因此仕途无望,岂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扼杀了一位民族英雄,到时候谁来挽狂澜于即倒?只能自己来了,那岂不郁闷到死?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于谦栽在这一场,这些日子他使出浑身解数,拜托自己的老师魏源,兵部尚书方宾,以及其它浙江同乡一道游说,希望能力保浙江举子脱厄,最终也不知是游说起了作用,还是皇上原本就没打算难为浙江举子,总之这三十名被处罚的举子中,并无于谦等人的名字,那胡种胡公子倒是榜上有名,不过以他买卖考题的罪名论,已经是网开一面,从轻发落了。

      廿八日,第三场会试考完,被两个九天磨成鬼的举子们,有一半是被兵丁抬出贡院的,其余人也摇摇欲坠,见到家人就再也支撑不住,两腿一软躺倒算完。王贤却没在贡院等待自己的大舅子和李寓等人,而是来到了刑部衙门外。说来也巧,今天也是于谦等人出狱的日子。

      正午时分,衙门口中走出了几十名蓬头垢面,神情恍惚的男子,看其污秽不堪的衣着,真没法跟风流自赏的举人老爷联系起来。

      王贤身后停着一排青幔马车,此时为首一辆的车帘掀开,露出银铃那张满是期盼的脸来,她的目光落在那群人身上,明显顿了一下……那大门里是分明涌出一群乞丐。

      于谦等人也看到了辕门外的马车,和马车前立着的王贤。别人的目光都落在王贤身上,于谦却一眼就看到了那双善睐的明眸,他先是一阵惊喜,旋即笑容渐渐凝固,走到王贤面前时已经成了垂头丧气的样子。

      王贤没有马上理会他,而是跟众举人打起招呼来。不管浙江举子还是江西举子,自然都认识曾担当过搜检官的王贤,不过打完招呼后,江西举子便径直去了,浙江举子却留了下来。

      “众同年都抽不出身来,便由我做代表来接你们。”王贤善解人意道:“会馆那边已经备好了酒席,不过咱们先去澡堂子好生泡泡,去去晦气,神清气爽的回去。”

      “多谢大人。”举子们虽然只被关了半个多月,却有恍若隔世之感,此番见到王贤,真像是见了亲人一样。听到他体贴周到的安排,举子们更是感动的热泪盈眶。当然很多人的泪水,是因为想到别人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贡院,他们却是刚出了牢房,真不知如何见江东父老。

      “上车。”此地不是说话之地,王贤一挥手,六辆大马车行驶过来,举子们也觉着这样没脸见人,二话不说纷纷登上马车。

      于谦落在最后一个,走到王贤身边,低唤一声:“二哥,其实你和银铃不用来的……”

      “废话少说,上车吧。”王贤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把他拽上车去。

      他们所上的这辆马车,看起来与其它马车别无二致,但内里别有洞天,有铁板夹层,樟木内壁,有宽大舒适的座椅,装着精致酒食的橱柜,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马车上的银铃和灵霄二女,衣裙装束虽然一如既往的简约明快,但用料裁剪一看就是出自京城有名的裁缝之手,比在杭州时要上档次的得多。

      再看自己浑身脏兮兮,还有虱子跳蚤,于谦就有些局促,不好意思与银铃对视,甚至不好意思往那天青色丝绒坐垫上坐。

      “坐,你不是最推崇王猛的扪虱而谈、旁若无人么。”王贤一把将他摁在座位上,心里却突然觉着,自己把妹妹带来接他,还真不是在帮小谦。

      “哇,小谦谦你改混丐帮了么?”这时候,还真需要单细胞的姑娘来活跃下气氛,又女扮男装充当起王贤护卫的灵霄,看着于谦脏兮兮的样子,不禁好奇提问道。

      “……”于谦咽口吐沫,不知该如何作答。

      “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银铃瞪一眼灵霄,转回头关切的望着于谦道:“你……还好吧?”

      “还好。”于谦把头埋得更深了,低头道:“有二哥关照,刑部的人没有为难我们,连伙食都跟别的犯人不同。”

      “你又不是犯人,他们把你们关在牢里本来就是冤枉的”银铃察觉出于谦的消沉,秀眉一挑道:“你还感激他们不成?”

      “我是后悔没听二哥的,”于谦看看王贤,惭愧道:“二哥都那么提醒我了,我却没像林哥和李寓他们,把二哥的话放在心上。”说完他紧咬着下唇,未来的民族英雄,现在毕竟还是十八岁的少年,之前一帆风顺、每考必高中,那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小看了天下英雄。这次摔这么大跟头,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王贤摇摇头道:“能保住举人身份就是大幸,三年后卷土重来,你也才年方弱冠,急个屁啊?”

      王贤的安慰按说是很给力的,却只让于谦苦涩的笑笑,显然没安慰到点子上去。王贤微微皱眉,旋即明白了于谦为何这般失魂落魄记得在杭州时,于谦就说过,他跟自家老爷子达成约定,今科中了进士再论婚配。当时于谦的如意算盘是,挟自己金榜题名之势,让自家老爷子改变初衷,向王家下聘。另一方面,以他少年进士的身份,王老爹纵使心有芥蒂,也会接受他这个金龟婿的。

      想到这,王贤也就明白了,为何于谦这次表现的如此偏执,在王贤印象中,于谦虽然主意很正,但也不是个不听劝的。原来他把自己的婚事系在了今科会试上,所以他才会不顾王贤的劝阻也要冒险参加考试于谦很清楚,自己是在和时间赛跑,这科中不了,三年之内休想提婚事,而太孙那边还虎视眈眈,三年之内肯定会向银铃下手。求婚这种事儿,就是手快有、手慢无的勾当,虽然王老爹王老娘肯定是倾向太孙,但有银铃和自己里应外合,估计王贤也会帮忙说话的,这婚事差不多还能成。

      可这科就这样错过,要让银铃再等三年……这话于谦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他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想到自己离京之后,心爱的初恋姑娘就要变成他人妇,让情根深种的于谦怎能不心如刀绞?

      马车上的气氛有些沉闷,就连灵霄见银铃仿佛在下什么决心,也难得的闭上嘴,只用脚尖一下下踢着王贤。王贤知道灵霄这是纯解闷呢,也不理会她,马车一到了低头,便把灵霄扯下去,让两人单独说几句话。

      “你扯我于什么啊”灵霄气鼓鼓的抗议道:“我还想听听他俩说什么呢

      “老实给我待着。”王贤没好气白她一眼,都十五六的姑娘了,别人家就好说亲事了,这丫头怎么就跟长不大似的?灵霄却不吃他这套,捏着粉拳就要朝王贤腋下招呼。好在王贤对付她早有心得,变戏法似的摸出几枚铜钱道:“那边有卖糖葫芦的。”

      “我要那种山药豆的”灵霄果然眉开眼笑的伸出两根白嫩的指头道:“两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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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七七章 选择


      车上只剩两个年轻人,这马车的隔音效果很好,王贤一把车门关上,便隔断了外头嘈杂的市井声,车厢里静得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好在两人都不是那种婆婆妈妈之辈,很快便调整好心情,于谦先开口了。

      “银铃,我让你失望了。”

      “如果真对你失望了,”银铃那张清丽的俏脸上,却没有丝毫责怪之色:“我今天也不会背着爹娘来这里。”

      于谦闻言愕然抬头,便看到了银铃泪眼中化不开的情意,不禁有些迷糊道:“你不怪我不听二哥的话?”

      “因为我知道你为何非要冒险进贡院,”银铃大大方方从袖中掏出罗帕,在水盆中浸湿拧于,然后抬手贴近于谦的脸上。于谦伸手想要接过来,却听银铃柔声道:“别动。”于谦整个人便僵在那里,任由银铃在自己的脸上轻柔的擦拭着,耳边听着她柔情似水的声音:“你真傻,真的,为了我这个小县城里出来的乡下妹子值得么?”

      “当然值得。”于谦一阵心情激荡,他满以为自己科场失意必然紧接着情场失意,这次是鸡飞蛋打、一败涂地了。谁成想一直在他和太孙间左右为难的银铃,竟在这时选择了自己,怎能不让于谦大喜过望,一扫阴霾他激动的举手抓住银铃冰凉的小手,银铃只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就任由他按住了。牵住了梦里才能牵着的小手,于谦愈加激动的语无伦次道:“打三年前的上元节第一次见到你,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这三年来,虽然家里一直阻挠,我却没有动摇过,我早就暗中誓这辈子,娶不到你我就出家当和尚去,为了不去当和尚,我这次当然我冒险了”

      “傻样……”银铃虽然大方泼辣,但终究是知道羞臊的大姑娘,让于谦按一下小手,已经让她筋骨酥软、羞难自禁了,忙抽出手来,用青葱般的手指戳于谦的脑门一下道:“就你把我个乡下妞当成宝。”

      “嘿嘿,你可不要妄自菲薄。”于谦彻底恢复了活力,甚至比进考场前还要活泼,咧嘴笑起来道:“你可是太孙殿下都觊觎的美人啊”

      “以后这种话别瞎说,太孙是因为我哥,才对我爱屋及乌的。”银铃脸一红,又有些不放心的问道:“你不会以为,我跟他有什么吧?”

      “怎么会呢?”于谦把头摇成拨浪鼓道:“我家银铃是多自爱的姑娘”

      见情郎如此信任自己,银铃也放下一桩心事,却又提起另一桩心事,郁闷道:“谁是你家的?你说了算么?”

      “这……”于谦登时泄气道:“这还真不好办。”他当初和老爹夸下海口,说什么中进士后才娶妻。其实父子俩都心知肚明,这是他娶银铃的条件。现在自己牛皮吹破,达成不了,老爹肯定不会由着自己心意的。

      “怎么说我哥现在既是举人,又是四品高官,我家的门第还入不了你家的法眼么?”银铃对于老爷子,那是满腹的意见。要不是那老倌当初瞧不起王家,她和于谦哪有这么多波折。

      “嘿,此一时彼一时了。”于谦苦笑道:“二哥现在是朝廷大员,论门第比我家还高,可我爹要是答应,那不成了前倨后恭、趋炎附势,要被杭州人笑话死的。”

      “面子,面子就这么重要……”银铃一阵气闷。

      “现在关口不光是我爹那边。”于谦可不想银铃对未来公爹那么大意见,忙把话题一转道:“还有你爹娘这边,他们对我严防死守,已经给太孙殿下看家开了……”

      “那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银铃嘟囔道:“你早怎么不操心?”

      “我原本的打算是,趁着自己进士及第,带着自己一班新科同年,直接到你家里提亲,那时候全京城都是新科进士最大,王老爹王老娘也不能把我撵出来。”于谦这小子,已经设计好中进士后的每一步,只可惜出了这档子事,一切都成了泡影。

      “可你现在没中进士,去我家里我爹娘肯定把你撵出来,”银铃伤神的支颐道:“也别指望我哥,我哥能保持中立,暗中为咱们创造机会,对你已经很够意思了……”说着幽幽一叹道:“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太孙会因为这件事,对我哥心生芥蒂,那我这做妹妹的,就太狼心狗肺了……”

      “是,二哥对我胜似亲兄弟,我们绝对不能害他。”于谦也不知道,王贤为何对自己那么好,但他知道以德报德。

      刚刚迸出的火热气氛,一下被严峻的现实浇熄,马车里重归凝重。

      一对情人儿相对苦思,无言良久,银铃突然抬起头,一抓住着于谦的手腕道:“我们私奔吧这样就没二哥什么事儿了”

      “噗……”于谦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可毕竟读了十几年圣贤书,还于不出这种节操尽碎的事儿来。只是没想到银铃竟也这样想,他一面心里比吃了蜜还高兴,一面又得赶紧打消银铃这个念头道:“那样绝对不行,且不说咱们两家从此没法抬头见人,单说咱俩亡命江湖还好说,可咱们将来的孩子怎么办?

      “你想的可够长远的……”银铃一脑门子黑线,郁闷的摆摆手道:“我也就随口一说,动脑筋我一向不在行的。”

      “还有个办法,就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于谦开动脑筋道。

      “有话直说。”银铃白他一眼。

      “是是是。”于谦忙解释道:“我们的婚事最大的障碍,其实不是两家的父母,而是那位太孙殿下,如果他能放手,我们的婚事就好办了。”

      “太孙殿下……”银铃心中浮现出那个总是讨好自己的小黑子,其实她对朱瞻基一点恶感都没有,而且以朱瞻基那么高贵无比的身份,却从来都是想方设法讨好她,换成哪个女子都要感激不尽,幸福的投入太孙殿下的怀抱了。只可惜‘人生若只如初见,,银铃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于谦,虽然后来在老娘的魔音贯脑下,她也想尝试着把于谦赶出自己的脑海,可于谦一来京城,她一颗芳心便全都系在他身上,为他喜为他忧,为他茶饭不思。这次于谦的表现,更是让她知道在他心里,自己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也让她下定决心,遵从自己的内心选择于谦。

      她对自然太孙是满心愧疚,更知道他的脾气,恐怕不会那么轻易放弃……

      “这件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一切交给我就好。”于谦很男人道:“放心,天大的难关,也挡不住我娶你的决心。”

      “你就知道吹牛……”银铃白他一眼,心说实在不行,只能自己偷偷去求求天香庵的那位了,那毕竟是太孙的姨奶奶啊。拿定主意,她推于谦一把道:“快下去吧,在车里待这么久,让人笑话。”

      于谦也知道不妥,起身洒然一笑道:“总之一切都交给我来搞定,你什么都不用做,就等着当我的新娘子就好”他的目光相当坚定,他的话也掷地有声,只是配上那副乞丐似的尊容,看起来颇为搞笑。

      “傻样。”银铃千娇百媚的白他一眼,然后一脚把他踢下车去。

      “哎呦”于谦猛地推开车门,结果把偷听的王贤和灵霄撞了个正着。两人忙抱头闪到一边,王贤尴尬的笑两声道:“哈哈,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小谦你出来了?看来有好消息哦?”

      于谦羞臊道:“二哥,你为老不尊,竟然偷听。”

      “第一我还很年轻,第二我才没偷听……到呢。”王贤郁闷道:“这辆车是北镇抚司特制的,隔音效果太过分了。”

      “是啊是啊,怎么都听不到。”灵霄可惜的看着地上的糖葫芦,末了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道:“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那二哥怎么知道?”于谦好奇道。

      “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你这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王贤翻翻白眼道:“不过银铃也真是的,给你擦脸就擦脸呗,只擦一半算怎么回事儿?”

      “是啊是啊,就跟个阴阳脸似的。”灵霄很赞同道。

      “我先去洗澡了……”于谦登时满脸通红的掩面进了澡堂。

      “嘿嘿。”望着他狼狈的背影,王贤和灵霄默契的击掌庆贺,灵霄得意洋洋道:“谁叫他害得我们撞了头。”

      “就知道你们在作弄他。”这时候,银铃也下了车,嗔怪灵霄道:“怎么说他也是你哥,你别一口一个小谦谦的。”

      “怎么了,我叫小贤贤嫂子都不介意,叫声小谦谦,你就不乐意了?”灵霄促狭笑道:“还真是胳膊肘儿往外拐呢。”

      “瞎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银铃羞得满脸通红,和灵霄闹成一团。不过她很快就安静下来,怯生生望着自己的二哥,只见他正一脸宠溺的望着自己

      “哥,对不起。”银铃低垂着头道:“我太任性了……”

      “你任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今天才想起道歉。”王贤却爽朗的笑起来。

      “太孙那边你没法交代……”银铃愈愧疚道。

      “这有什么,强扭的瓜不甜,婚姻大事么,就讲个你情我愿,既然你还是决定跟于谦混,二哥我自然要支持了。”王贤摇头笑道:“还能让你白叫了十几年哥哥?”

      “哥……”银铃终于忍不住泪水奔涌,扑在王贤怀里抽泣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么大姑娘了,让人看着多不好意思。”王贤忙用眼神示意灵霄把银铃拉开,笑道:“赶紧上车吧,他们马上就要洗完澡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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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八零章 刺王

  
      朱棣因为对食言不能立朱高煦为储君而愧疚不已,不知该如何安置这个在靖难之役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儿子。按理说,立了太子之后,其余的皇子便要封亲王到各地就藩了,而彼时的朱棣便心知肚明,自己将会对各地的藩王进行比侄儿建文更甚的削弱限制。到那时,所谓藩王不过是天下最高贵的囚徒罢了。朱棣虽然能对自己的兄弟侄子狠下心,但对数次救驾与万军之中、自己曾以嗣位相许的次子,皇帝也实在不忍心如此安置。

      朱棣在一番深思后,作出把朱高炽封在云南的决定,其实是一种补偿。因为云南虽然是大明的一个省,但事实上山高水远,朝廷鞭长莫及,只能遣亲信大将全权镇守,才能降服住那些桀骜不驯的!少数民族。所以实际上出镇云南便是列土封疆,建立自己的国中之国了。

      在洪武朝,这个差事归朱元璋的义子沐英,虽然沐英至孝,但毕竟不姓朱,朱元璋还是不放心将云南交给他和他的子孙,是以沐英出镇云南十年,爵位只不过是侯爵,直到因病去世后才被追封王爵。

      到了永乐朝,沐英已经去世多年,朱棣便想把云南封给朱高煦,事实上就是把这片彩云之南的土地永久的赐给了汉王和他的子孙,这分明封的是诸侯王而不是藩王当然以勇武无双的次子出镇云南,朝廷再也不用担心边陲不靖,在皇帝看来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了。

      然而孰料朱高煦竟不肯去云南,因为他眼里只有皇位,其他任何出路都是失败。而且云南也确实是天朝人眼中的蛮夷之地,在朱高煦看来,让自己去那里简直就是配。于是他不断对父皇诉苦,说自己难道犯了什么错误吗?凭什么要被配云南?总之就是赖着不走,朱棣本来就更喜爱这个儿子,加上对朱高煦总是心怀愧疚,被他缠得没法,只好收回成命,让他先在京城住着。

      结果这一住就是十年……

      在寻常大臣看来,皇帝这是允许汉王在京城永居了,但胡广这样的老狐狸却依稀记得,似乎真相并非如此。为了验证自己的记忆,他利用职务之便,翻看了皇帝的起居注,果然现皇帝当时只是允许汉王暂住京城,再让人查阅历年有关汉王的诏旨,也并未有汉王可以不就藩,永居京城的明旨。

      这下胡广可找到了汉王的七寸,马上让自己的门生向皇上上奏曰,藩王久居京城非社稷之福,既然之前汉王是因为云南太偏远而不愿就藩,不妨请皇上换个不偏远的封地给他,这样汉王就可以满意了,也不会再有人说他滞留京城、阴窥神器了,可让父子君臣都有个好收场。奏章最后还提议,青州为古代九州之一,土地肥沃,人口稠密,且地处山东要津,绝对算不上偏远,正好作为汉王殿下的封地。如果汉王殿下还推脱的话,皇上就得不得不考虑下他的用意了

      姜还是老的辣,胡广在幕后炮制出的这篇奏章,正打在汉王殿下的七寸上,同样让朱棣不能不认真考虑。因为虽然没有明说,但朱棣一直在低调的削弱藩王的权力,这在朝野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在永乐以前,藩王是列爵治民,分藩锡土的。藩王封地的布政使、都指挥使及其下僚,每月初一十五都必须到王府侯见,此外亲王亦可以随时召见他们。王府官属除长史及镇守指挥使、护卫指挥使外,其余均由藩王自行任命,王府的官员也可以兼行省参政、都指挥使等官,藩王对他们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在封国内,藩王拥有绝对的军政权力。

      在朝廷这边,亲王可以遣使直达御前,敢有阻挡者,即以奸臣论处。风宪官以亲王小过或风闻亲王大过奏闻,即以离间亲亲关系罪处斩。纵使藩王真有大罪,亦不得加刑,只能召到京师,由皇帝落,重则降为庶人,轻则当面申饬,或遣官谕以祸福,促使改过自新。

      这样就保证了藩王的然地位,使藩王拥有足以威胁皇权的强横实力,到了洪武后期,朱元璋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担心孙子的皇位受到威胁,对亲王做出了诸多的限制。但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没法对亲儿子下狠手,所以效果不大,结果还是形成尾大不掉不势,以至于朱棣有实力动夺位之战。

      朱棣夺取了侄儿的皇位后,自然要防止有藩王效仿自己,也来这么一出,是以对藩王的控制极为重视,先以谋反等各种罪名,分别削去他们的封爵、属官、护卫、取消他们统领驻军的权力,又废除宗室可以为官规定,命文武百官对于亲王,只具官称名而不称臣。规定亲王封国后到了一定年龄,必须出到封国,以后非奉诏不得进京等等

      其余的规定先放到一边,单‘亲王封国后到了一定年龄,必须出到封国,非奉诏不得进京,一条,就足以把汉王吃得死死的,之前无人提起也就罢了,现在有人说了,朱棣就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必须要给个说法了……

      是以虽然奏章被留中不,但皇帝也没有因此责罚上书的官员,这让胡广大受鼓励,这些天又有十余名官员上书符合,促请皇帝表态

      对此王贤自然有所考虑,他虽然不相信汉王会因此离开京城,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局十分难解,因为不管怎么说,汉王已经封国十年,还想赖在京里的话,到哪也讲不通这个道理。而这个问题朱棣总要解决,不然后世子孙效此先例,会彻底毁掉他削弱藩王的努力。

      不过这件事自己和太子肯定不能掺合,不然适得其反,反而帮了汉王,所以王贤也就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冷眼旁观此事的进展。据说皇帝虽然没有召见汉王提起此事,但已经与姚少师、英国公张辅等心腹重臣密议过了,虽然结果不得而知,不过肯定会让汉王头疼欲裂是一定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马车到兵部衙门前,柴车便下车了。

      “大人,咱们去哪?”待柴郎中进了衙门,周勇轻声问道。

      王贤想到又是好几天没回家了,不禁一阵愧疚,便道:“回家去吧。”

      马车便往东宫方向驶去,谁知刚看到家门口,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王贤登时这个郁闷……这马上的骑士八成是朝着自己来的,因为在这皇城之中,敢纵马疾驰的,除了几个皇孙、身负皇差的信使、就是自己身边的人了……

      “大人”果然,一声低唤彻底浇灭了王贤的侥幸,不一会儿,周勇敲开车窗,低声对王贤禀报道:“大人,汉王遇刺了”

      “什么?”王贤登时惊起道:“在哪里?”

      “说是昨个儿孝陵那边传来密信,说孝陵殿前的银杏树一夜间全死光了,皇上听闻十分生气,命汉王殿下去孝陵向太祖请罪,并勘察实地情况。汉王殿下今早便出,谁知在半路上竟遇到了埋伏,伤势严重,昏迷不醒”那名报信的五处军官忙道:“这会儿汉王殿下差不多已经被送回京城了,皇上命将他直接送往北苑,应该马上也会召大人见驾了。”

      王贤点点头,正在消化这一惊人的消息,便又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个略尖的声音道:“前面可是北镇抚司的王镇抚?”

      “正是我家大人。”又听周勇沉声问道:“公公是?”

      “咱家奉皇命给王镇抚传口谕了”那太监勒住马缰,沉声道:“皇上命王镇抚火进宫,不得有误”

      王贤也急忙从马车上下来,一看果然是皇帝身边一名叫李忠的大太监,忙跪倒在地道:“臣谨遵圣谕”

      “具体情形路上再说,大人先跟我见驾吧。”李忠朝王贤点点头,王贤也不废话,接过属下牵来的缰绳,利索的翻身上马,便跟着李忠往北苑疾驰而去

      李忠亮出一面金牌,一路上畅行无阻,两人一直到北苑门外才下马,往仪天殿的路上,李忠简单向王贤介绍了生的事情,与他所了解的大差不差。唯一的新消息是,太子、英国公等重要人物,也被皇上召到北苑了。

      在仪天殿外候了片刻,王贤便见到英国公张辅匆匆赶来,这位大明朝的第一军人,正是不惑之年,生得身材清瘦,相貌俊雅,胸前三缕长须,眉下一对丹凤,看上去竟像文士多过武臣,可王贤万万不敢小觑这位国公爷,赶忙深深施礼。

      张辅和王贤也打过照面,只是从没说过话,此刻点点头,温声道:“王大人早来。”

      “下官也是刚到。”王贤忙道。

      “皇上命我直接见驾,先失陪了。”张辅客客气气跟王贤打声招呼,说完便径直入了仪天殿。

      “国公爷请便。”王贤微微欠身,目送着张辅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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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八一章 英国公

  
      张辅是王贤在山西打过交道的张鲵的嫡亲兄长,其父便是朱棣在靖难时的麾下第一大将河间王张玉靖难之役,朱棣起兵时,就是张玉率兵夺取北平九门,并在三日内控制北平全城,其后在极端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三破李景隆、耿炳文的百万大军,张玉都立下了头功,一跃成为当世名将

      张辅当时已经成年,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这对父子兵参与了靖难前期的每次大战。直到东昌之战中,张玉为救身陷重围、危在旦夕的朱棣,率军闯入敌军阵中,力竭战死为止。东昌之战后,朱棣数度大哭,为张玉举行了隆重的丧礼,并亲自为张玉写悼文,还当着众人的面脱下自己的衣服烧掉以示哀悼。登极后每每与老部下宴饮,朱棣还数次说自己最心痛的就是在座的没有张玉。

      作为张玉的儿子,而且当日东昌之围,张辅是跟其父一起冲入万军之中救驾的。张辅能在那种情况下舍身救驾,其忠诚自然比口头说一万句还要过硬,所以朱棣对张辅的信任,可以说过了对世上任何一人。

      张玉战死后,张辅便继承了父亲的职位,随从朱棣转战南北,在靖难中立下赫赫战功。随从入南京后,被封为信安伯,食禄千石,给予世袭诰券,随后又进封为新城侯,加禄米三百石。之后安南叛乱,张辅为副帅,辅佐成国公朱能率大军讨伐,孰料朱能到了广西便病逝了,朱棣只能让年轻的张辅挂帅出征,结果张辅大胜而归,之后又两度出征交趾,皆战果辉煌,张辅也由此成就了不世威名,被封为世袭罔替英国公

      去年冬,张辅经过三年的艰苦作战,终于将数降数叛的陈季扩及其妻子儿女抓住,绑送京师。平息了安南贼乱。并依照国家制度,将贼人所夺取的占城国的土地,分设升、华、思、义四州,增设卫所,授予投降者官职,便留下部队驻守凯旋还朝。

      腊月里张辅抵京时,皇帝曾亲自出城迎接,又告拜太庙,以最高的礼节迎接自己的心腹爱将。之后张辅便得恩旨在家休养,皇上并未派他什么差事,只是让他不时伴驾、襄赞国政。朱棣对的张辅信任,是过所有人的,他从来不反驳张辅说出的话,对张辅可谓言听计从。但张辅却愈稳重沉默,很有‘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意思,却让皇帝愈加器重,认为他是臣子中第一宣力可信之人

      世人无比羡慕张辅今日的荣宠风光,只有张辅自己知道,这份风光背后的凶险。他已经站在人臣的顶点,再不能更进一步,反而容易招来诽谤之言。虽然皇帝对他的信任无与伦比,但谁知道这位喜怒无常、深不可测的君王,下一刻会是什么心情?

      因此伴驾以来他每日里战战兢兢,唯恐有一句话说错,每每回到家里便累得动都不想动,简直比在安南带兵打仗还要辛苦。当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若让旁人听到了,只会觉着他矫情。

      不过好在他只要秉着一颗公心,不偏不倚的为皇帝襄赞军政,也不会有什么麻烦。然而听说汉王遇刺,他知道麻烦来了……乍听到这个消息,张辅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他十分了解汉王的武艺,那位人中吕布有万夫不当之勇,一身武艺当世无人能敌,等闲几十个壮汉无法近身。就算这些年天下太平,武艺松懈了,他身边也还是高手护卫如云呢

      汉王虽然平日托大了点,但张辅还是想象不出,谁能在重重护卫中行刺到汉王。再联想到近日朝野关于汉王就藩青州的议论,让张辅不得不打几个问号……怎么会这么巧呢?莫非其中有什么蹊跷不成?难道汉王在演苦肉计不成?

      但这些疑问,张辅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因为他和朱高煦的感情非比寻常,他比汉王大五岁,两人在洪武年间便跟随朱棣远征辽东漠北,在靖难中更是结下了深厚的袍泽之谊,朱高煦还曾经数次救过他的命,所谓过命的交情也不过如此。

      永乐初年那场储位之争,张辅和绝大多数武将一样,自然都站在昔日袍泽朱高煦一方,只是他当时还年轻,有淇国公邱福、驸马都尉王宁这些前辈在,还轮不着他个后辈来说话。而且以他沉默谨慎的性格,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风头。加之随后他便三征交趾,把十年时间都耗在安南,却也避开了朝中的明争暗斗。时至今日,他这个大明第一军人,皇帝最信任的英国公,竟始终未曾表示过对哪位皇子的明确支持,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可此次班师回朝,张辅便再也躲不开这个漩涡了,朱高煦对他的归来喜出望外,觉着自己添了一位强援,他能帮着在皇帝面前说两句话,比旁人说一万句都管用。所以汉王三番五次的宴请张辅,还降尊纡贵,亲自登门拜访,虽然只是叙叙旧、拉拉家常,但张辅知道,汉王是在争取自己的支持呢。

      然而今天的张辅已经不是十二年前的他的,十二年前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支持汉王,甚至为他冲锋陷阵,但十二年后的今天,他却很难表现出对汉王的支持。因为朱高炽已经当了十年的太子,虽然如今储位飘摇,但他张辅作为永乐皇帝的领军人物,岂能罔顾储君,帮汉王一起觊觎神器?

      但哪怕他不公开支持汉王,只要和汉王像现在这样过从甚密,那落在朝野百官的眼中,就是他和汉王交好,他英国公是汉王的人但让他和汉王划清界限、不相往来,他又实在无法忘恩负义。这位在战场上指挥若定,决断果敢的元帅,此刻左右为难起来。他感觉在京城的日子难捱,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此次汉王遇刺,张辅乍一听自然愤怒不已,但很快就产生了满腹的疑问,但他很快就陷入矛盾中,待会儿面圣时,到底要不要将自己的疑问讲给皇帝?但那样就太对不起汉王了,可要是自己一味罔顾事实替汉王说话,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带着满腹心事,张辅来到了仪天殿前殿,大殿深深,帷幔层层,殿中即使是白天也需要点着数百盏无烟的油灯。空气中还弥漫着龙涎香的芬芳,那是从御座前的一对高两尺半的紫金香炉中弥漫出来的。

      香炉之后便是御座,御座此刻却空空如也。身明黄圆领窄袖便袍,头戴乌纱翼善冠的永乐皇帝,正在殿中烦躁的负手踱着步,那张本就黝黑的面膛,此刻更是阴沉的能滴出水来,显然皇帝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殿中侍立的宦官宫女唯恐被暴躁的皇帝迁怒,全都一点动静不敢出,整个大殿就只有朱棣的来回踱步声,气氛十分瘆人。直到张辅的脚步声响起,朱棣才站住脚,头也不回道:“文弼,你来了。”这大明朝特许不经通传便可上殿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姚广孝那个老和尚,另一个就是英国公张辅。这件事还不至于惊动老和尚,自然就只有皇帝让人去请的英国公了。

      “是,陛下。”张辅点点头,轻声应道。

      “唉,”见了张辅,朱棣的心情才稍好些,不过眉头依然紧锁道:“快坐吧。”

      只要不是朝参,张辅在御前都是有座位的,虽然皇帝也会给一些七老八十的老臣设坐,但张辅今年才四十岁,又不像太子那样腿有残疾,却依然被皇帝赐坐,这也是朱棣给他的殊荣。

      小太监搬来一个绣墩,张辅躬身谢过皇上,便端坐其上,等皇帝开口。

      朱棣也坐回了宝座上,对张辅道:“汉王遇刺的消息,你知道了吧?”

      “臣来时听传旨的公公提过。”张辅沉声道:“不过皇上放心,汉王殿下是从刀山火海走出来的,岂会被小小刺客坏了性命?”

      “嗯”朱棣的脸色更平静了些,他是皇帝不假,但也一个父亲,听到儿子遇袭昏迷,生死不知,满怀的勾心斗角都抛到一边,心里只剩下对儿子安危的担心。然而当时伴驾的胡广等人,竟然不问汉王的伤势如何,却旁敲侧击的讲起什么所谓的疑点来,让心忧如焚的皇帝火冒三丈,强压着火气把胡广几个都撵了出去。

      这会儿见张辅一开口,是汉王的安危,皇帝的心情才好受点,道:“朕已经派了太医迎出去,这会儿车驾应该已经回京城了吧。”

      “皇上,臣府中有位大夫,是臣从安南带回来的,尤擅刀剑创伤,臣已经把他带到宫外了……”张辅道。

      “你有心了,待会儿汉王到了,把他一并宣进来,说不定就能帮上忙。”朱棣道:“朕也把太子叫过来了,待会儿你帮朕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怎么?”张辅悚然道:“难道皇上怀疑……”

      “你多心了,太子最会假仁假义,这种事情他不敢做,也做不来。”朱棣有些轻蔑的哼一声道:“朕是让你看看,太子平素的温厚友爱,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

      “是……”张辅这才应下,心下不禁有些黯然,原来天家父子相猜相忌若斯,真的不是传言。

      唉,真想念在安南的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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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八四章 汉王大丈夫

  
      张辅一进汉王寝宫,便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那是血腥味和药味混合而来,他在战场上闻惯了的气味。请百度搜眼;快,即可找到本书最新最全的章节当他穿过重重帷幔,更是意外的看到了,之前据说昏迷不醒的汉王殿下,此刻居然赤着肌肉虬结的上身,大刀金马的端坐在椅子上。

      再看那朱高煦面如金纸,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左半边身子缠着的厚厚纱布,都已经殷红一片。更加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肩头还插着一根指头粗的短木棍,张辅自然知道,那是剪短了的箭杆,看其粗细,应该是硬弩所射,吃这一箭射中,就是野猪猛虎也要翻倒,怪不得说汉王当场就昏过去了。

      汉王身边是张辅推荐的那名叫陈金外科大夫,还有太医院蒋院正和一名太医,三人正在小心的为汉王解开之前的临时包扎,要为其处理伤口,染血的布条扔了一地,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再外围,便是太子、赵王、汉王妃和汉王世子朱瞻壑,正焦急的注视着汉王的情形,丝毫没察觉张辅进来,倒是朱高煦看到了他,朝张辅惨然一笑,就要开口。张辅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不然牵动创口会十分痛苦。

      这时另外三人也觉了张辅,前三位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又是眼下这种情形,彼此间自然没那么多客套。朱瞻壑却恭恭敬敬向张辅行了个礼,与在人前的张狂判若两人。他轻声向英国公解释道:“我父皇一回京就醒了,然后执意要坐起来,太医不同意,但伯父家的陈大夫却答应了。”

      “伤在肩上,能坐起来处理当然好。”张辅轻声说到。他和汉王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自然知道这时候能坐起来,可以大大减少失血,而且也方便医生操作。不过话虽如此,受了这么重的伤,有几个能坐得住的?”=

      “换了我可坐不住。”朱高燧在一旁咋舌道。

      几人简单说了几句,怕分散医生的注意力,便都住了嘴。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太医把汉王身上的包扎解下来,只见汉王的伤处在左肩,因为之前用了最好的金疮药,伤口已经止血,但那狰狞的伤口已经高高隆起、肿得有馒头大小,箭头还在里头无法拔出。

      这时候,陈金和那两个太医却为箭头的种类起来争执,因为箭头深刻入骨,创口已经肿的像馒头,仅靠观察无从轻易分辨出到底是哪一类,只能靠经验了

      “以在下之拙见,此箭长二尺九寸左右,杆为杨木制,羽以大雁羽制,漆成黑色,军中所制鱼叉箭正是这种形制。”那名专精刀箭创伤的冯太医,拿着剪下来的箭尾道:“而看汉王的伤口,此箭应该是有前曲尖钩的,所以应是鱼叉箭无疑。”

      “不对,鱼叉箭的创口不是这样的。”陈金却断然道:“看汉王的创口,应是六棱锐角形的箭头所创。”

      “请问军中哪种六棱锐角箭上有前曲倒勾?”见自己被这么于脆的否认,冯太医脸上挂不住道。

      “为什么非得是军中的箭?”陈金淡淡道:“江湖人所造的箭种多了,我还知道一种前元的皇帝随侍兔叉箭,就是这种样式。”

      “哈,元朝都亡了快一个甲子,哪里跑出什么皇帝随侍……兔叉箭?”冯太医不屑道:“一定是鱼叉箭”

      “是兔叉箭。”陈金寸步不让道。

      “是鱼叉箭”

      见两人竟在汉王面前争起来了,几位贵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太医院高院正更是吓出一头汗,忙拦住道:“太放肆了,肃静”两人这才住了口。

      这下倒是肃静了,可弄不清楚是什么箭,就没法动手下刀。要是一般人当然可以割开看看再说了,可这是汉王殿下的万金贵体,谁敢乱来?

      “割”这时候汉王说话了,虽然声音不大,但措辞彪悍至极,配上他狰狞的表情,还是很震撼的:“割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王爷。”

      “二弟。”

      “二哥。”汉王妃、太子、赵王,都对汉王的彪悍很不适应。

      还是张辅开口问道:“陈金,你敢保证是兔叉箭?”

      “我敢以人头担保。”陈金点点头,沉声道。

      “你呢?”张辅又看向那个太医。

      “这……”冯太医可不想随便拿自己脑袋开玩笑。

      “那就闪一边去”张辅登时面色一沉。

      被脚下万古枯的英国公一瞪眼,那冯太医吓得浑身筛糠,赶忙灰溜溜闪到

      “去吧。”张辅再不理会他,对陈金道:“记住你的话。”显然要是出错,陈金就要以死恕罪了。

      陈金面色平静的点点头,打开随身的药箱,取出一个精致的药瓶,奉给朱瞻壑道:“请世子为王爷用草乌散。”

      “草乌散,是什么东西?”汉王妃韦氏奇怪问道。

      “是一种麻醉药,可让王爷感觉不到痛苦。”陈金解释道。

      “本王不用这个。”朱高煦却傲然道:“关云长可以刮骨疗伤,孤岂能让古人笑话?”

      陈金登时这个汗啊,关羽那时候不是没有这条件么,现在有麻药于嘛死撑着?忙解释道:“王爷容禀,因这箭有倒刺,治疗时难免疼痛难忍,王爷的手臂一旦颤抖,我便无法下手。”

      “休要聒噪,孤王不动弹便是。”朱高煦咬牙道,“来吧”

      “王爷,人都是血肉之躯,岂能忍受得了?”陈金苦劝道。

      “是啊,二弟别逞强了。”太子也从旁劝道:“有草乌散还是要用的。”

      “大哥有所不知,”朱高煦冷声道:“有人服了这草乌散后,会一直手脚麻痹,我可不想像你这样。”

      太子好心赚了驴肝肺,却也不生气,笑笑没有说话。

      “二哥,你要担心草乌散不用,不如把你绑起来吧。”朱高燧出主意道:“绑得结实点,你一样动不了。”

      “哼,我戎马一生,视死如归,这点伤算得了什么?”朱高煦对朱高燧就客气多了,“你实在不放心,给我倒碗酒,趁着酒劲下刀就是了。”

      “也好。”朱高燧没上过战场不知道轻重,感觉喝了酒人晕乎乎,知觉确实会迟钝很多。便依言让人取来烈酒一碗,亲自送服。

      一碗酒猛然灌下肚,朱高煦一阵酒劲上涌,喝道:“趁我酒劲未散,动手吧”

      陈金看看张辅,见自家公爷无奈的点点头,便仔细洗了手,取过刚刚沸煮过的小刀,

      对汉王道:“王爷,小人下刀了。”

      朱高煦豪迈的点下头,左手便握住太师椅的把手,任其动手。

      陈金举起寒光闪闪的小刀,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寝宫中登时针落可闻。陈金便缓慢而稳定的下刀,那锋利的刀片切入伤处,鲜血便激射而出,喷了他一身

      观此状,汉王妃登时晕厥过去,好在朱瞻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母妃,交给急忙上前的宫女,挥手示意她们将王妃扶下去歇息。

      再看朱高煦虽然满头豆大的汗珠,却紧咬牙关,果然一动不动

      那陈金丝毫未受影响,出手如电,在汉王的伤口上又下了数刀,鲜血登时染红了汉王的大半边身子,朱高煦痛得面色煞白、牙关紧咬,若非口中咬着一方棉巾,肯定要咬出血了。

      陈金在安南处理过的伤号不下数千人,还从没见过像汉王这样强悍的人物,心下不禁钦佩不已。他两手在汉王血肉模糊的肩头上灵巧的翻动,不一会儿他捏住箭簇,对汉王道:“箭已入骨,小人要将其拔出,王爷要忍住”

      朱高煦双目血红的点点头,陈金便猛一力,猝然将箭头拔出,朱高煦登时双目圆睁,口中的棉巾都浸出了红色,右手竟然将座椅的扶手生生拧了下来然后身子一软,终于晕厥过去……朱高燧和朱瞻壑赶紧扶住他。

      拔出箭头,陈金也松了口气,将那个六棱锐角形,后有四个前曲尖钩的箭头,扔到一旁的铜盘上,众人一看,果然不是军中所用的鱼叉箭那冯太医登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陈金却没工夫理会冯太医,他将汉王肩头的淤血挤出,然后手脚麻利的清洗创口、然后覆上厚厚的药膏,再打上夹板包扎起来。这会儿汉王晕着,怎么折腾都不会动弹,他的动作自然也快了不少。

      其实在军中要动手术时,哪有那么多草乌散用?都是直接打晕了事的……

      待汉王悠悠转醒,见自己的身上披着披风,伤口已经处理完成。他刚想习惯性的活动下手臂,便听陈金急声道:“王爷千万别乱动,扯到伤口就不好了

      朱高煦这才停下动作,自嘲的惨笑道:“看来孤还是不如关云长啊。”

      “王爷已经是当世第一大丈夫了”陈金赞道:“关公那毕竟只是传说,谁知道是真是假?”

      “也是。”朱高煦这才高兴起来道:“先生医术高明,看赏”

      “谢王爷。”陈金忙连声称谢,又详细嘱咐了注意事项,便告退和世子下去开药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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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八五章 避重就轻

  
      寝殿中剩下皇家三兄弟和英国公。看到汉王术后虚弱,摇摇欲坠,几人忙让太监和宫女将他扶到床上躺好后,便要告辞出来。却听朱高煦道:“文弼,你先别走。”

      张辅只好站住脚,向太子和赵王歉意的笑笑,两人点点头,便先行离开了

      朱高煦感到一阵阵虚弱无力,却依然硬撑着道:“文弼你坐。”

      “有什么事,不能等伤好了再说。”张辅叹口气,一撩长袍下襟,在床边的锦墩上坐下。

      “有些话,不说出来睡不着觉。”朱高煦道:“我想,父皇应该是让你查我遇刺一案吧?”

      “是,”张辅有些不解道:“王爷怎么知道的?”

      “若非如此,你老盯着我的伤口于什么?”朱高煦显出与平时的粗豪很不相称的精明道。

      张辅却并不意外,虽然朱高煦现在整日以一副鲁莽的面孔示人,但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共同出生入死的袍泽,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汉王是个什么样的人——朱高煦能在兄弟三人就要沦为人质时,断然盗取舅家的神骏,带着哥哥弟弟从京城狂奔千里逃回北平,为燕王斩断了起兵枷锁;他能在白沟河之战,救父皇于危难之间;于东昌之战,救父皇于败军之际;甚至在靖难之役能否取得成功的最关键时刻,亦是他挺身而出,面对盛庸军队的顽强抵抗,他毫不畏惧,敏锐的发现了敌军的薄弱之处,带领援军拼死向前,勇猛拼杀,最终拼出了一条胜利之路,帮助父皇扭转了战局,遂成功突破了朱允炕的最后一道屏障

      汉王能数度力挽狂澜,总是败局之中杀出胜机,没有敏锐的洞察力,高超的行动力,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张辅知道他平时不过是在扮猪吃老虎罢了…

      “不错。”

      见张辅承认了,朱高煦愤然道:“莫非父皇以为我用的是苦肉计?”

      “王爷何出此言?”张辅忙道:“皇上知道王爷受伤,心痛还来不及呢,怎会怀疑王爷?”又解释道:“我看王爷的伤口,不过是奇怪到底何方神圣,能用什么法子伤到王爷?”

      “你也看见了,是连狗熊都能射死的三石硬弓,若非我身上穿着宝甲,又反应及时,”否则早跟你阴阳相隔了”朱高煦恨然道:“那两个太医回宫后,皇上肯定要详细询问我的伤情。但他们说的话,皇上未必信,所以还得你跟皇上说明白,我这到底是不是苦肉计?”

      “当然不是苦肉计,王爷何等英雄,岂能做那种懦夫行径?”张辅断然道:“王爷放心,我一定跟皇上说清楚的。”

      “你办事我当然放心。”朱高煦这才松口气,又换上一副狰狞之色道:“帮本王查出凶手是谁,我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是。”张辅轻声应下道:“不知汉王对凶手有何看法?”

      “那凶手定然是早就埋伏在紫金山的,箭术出奇的高,轻功也很超绝。”汉王露出回忆之色道:“而且本王去孝陵这件事很隐秘,朝中大臣都不知道,那刺客却对我什么时候去,走哪条路都清清楚楚,早就在那守株待兔。不然本王的护卫虽然吃于饭的,却也不会让他偷袭得手。紧接着本王的护卫便纵马追过去,却连人影都没看到……”

      “嗯。”张辅点点头,缓缓道:“王爷觉着谁的嫌疑最大?若王爷能有所指点,我一定尽力给王爷一个交代”

      “不错,这才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朱高煦这才露出一丝笑,两眼紧紧盯着张辅道:“本王这几年名声不好,但除了老大之外,还真没什么人,既是本王的仇家,又有这么大本事……”

      “这个”张辅登时头大道:“皇上已经说了,此案跟太子没关系,不然也不会让那王贤陪我一同查案。”

      “王贤?”朱高煦嘴角抽动一下,嘿然道:“老大真是狗屎运,已然要完蛋的时候,竟杀出这么个救星来,要不是他,我早就把老大废掉了”

      张辅听得暗暗心惊,他当然知道汉王和太子水火不容,但知道是一回事儿,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不过他也吃惊于那王贤,竟在汉王这个敌人这边,也能获得这么高的评价。

      “你这次和他共事,要看看能把他拉到本王这边,”说这么多话,朱高煦已经精疲力竭,有些迷糊了,喃喃道:“老大能给他什么,本王都给他双倍,将来就是封他个国公又如何?”

      见汉王眼皮沉重,实在撑不住了,张辅便劝几句,看着朱高煦很快昏睡过去,这才悄然起身,退出寝宫。

      待张辅来到寝宫外,见园子里已经一片安静,争吵的王子们都不见了,连王贤那小子也不见了。

      张辅眉头皱了皱,正想向安静等在那里的朱瞻坦,问问王贤的去向,却见他快步走了回来。

      张辅是带兵打仗的人,很生气这个未曾请示便四处乱跑的家伙。他示意朱瞻坦不要送了,后者知道他有话要说,便行个礼目送他离去。待走远了,张辅皱眉道:“你跑去哪了?”

      “下官见公爷还不知什么时候出来,杵在那里也是浪费时间,索性走访了一下汉王的卫士和内侍。”王贤不紧不慢道。

      “他们能搭理你?”张辅皱眉道。

      “他们不像公爷想得那么不好打交道。”王贤笑道:“还是蛮好说话的。

      “蛮好说话……”张辅有些无语,朱高炽治军森严,别说手下的将士,就是府里的宫女太监,也没有敢乱嚼舌头的。估计那些护卫是得了吩咐,才会透露消息给他的。不过王府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张辅低声道:“出去再说吧。

      说话间,两人出了王府,此时王府外的人流明显减少,显然之前太子和赵王已经把众人安抚回去了。

      两人骑上马,王贤问道:“公爷,咱们去哪?”

      “本公没有衙门可坐,”张辅淡淡道:“去你那吧。”

      片刻之后,两人便坐在北镇抚司后衙的正厅中。厅中的摆设很简单,却恰到好处,居中两张太师椅,中间摆着一张红木高几,下头是东西各四把交椅,王贤请英国公上座,自己却在下首的交椅上就坐,这让张辅暗暗点头,说明他还没太膨胀。

      然而一开口,王贤却气得他半死……

      “既然询问了王府的护卫,那你有何收获?”吃了一盏茶,张辅开口问道

      “收获不大,”王贤嘴角挂起苦笑道:“汉王吃了凭空射出的一箭,连刺客的影子都没看着,天策卫将紫金山团团包围,却只逮到几只兔子。”他摸着下巴寻思道:“以下官愚见,咱们查了也是白查。”

      “何出此言?”张辅皱眉道。

      “刺客在城外行刺,一击命中,随即远遁,以天策卫之精锐,气急败坏之下仍没找到人影。”王贤道:“我们现在就算发下海捕文书,封锁水陆交通,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什么都不做?”张辅黑着脸道。

      “当然要做。”王贤正色道。

      “做什么?”张辅问道。

      “发下海捕文书,封锁水陆交通……”王贤道。

      张辅的脸色更黑了,不过他自然知道,这是题中应有之义。就算明知道这些措施没用,但依然要认真去做,不然就要被视为渎职……

      “还有呢?”

      “还有就是大索全城,抓捕江湖亡命。”王贤如数家珍道:“命各地衙门将其境内神箭手解送京城……”

      “难道这样能抓到刺客?”张辅暗道王贤就这水平?配不上那么多人推崇吧?

      “虽然抓不到刺客,但可以⊥他们辨认箭支。”王贤道:“听说那箭是前元的皇帝用箭,应该不会有太多人用吧,而见过的人也一定会印象深刻。”

      张辅心说这才有点意思,又问道:“这法子太慢,皇上定然近期就要问个丁卯,有没有快点的法子?”

      “快点的法子也有。”王贤淡淡道:“先不查这个案子,去查一查是谁把孝陵殿前那些银杏树杀死的。”

      “你说银杏树突然死亡,是人为的?”张辅心下一沉,银杏树又叫公孙树或子孙树,繁衍时多生于附近,形成一个树群。就像一个人丁兴旺、多代同堂的家族。因此很多人会在自己的房前屋后种植银杏树,以求子孙昌盛。而孝陵殿前的银杏树,自然象征着皇家子孙昌盛,开枝散叶。

      这次孝陵殿前的公孙树死光了,那寓意着什么?光想想都是欺君大罪皇帝能不光火?紧接着汉王又遇刺了,这让朱棣很难不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当然是人为的,不然这个季节连耗子都没有,好端端涨了几年的银杏树,怎么可能一下全死了。”王贤沉声道。

      “你的意思是,破了杀树案,效果也一样?”英国公不愧是英国公,立时就明白王贤的意思了。

      “破了杀树案,对皇上就有交代了,那刺客的出现也可以归咎于银杏树的死掉,总算是有个说法。”王贤脸皮足够厚道:“最重要的是,杀树案比行刺案要好破……”

      听了王贤这句无耻之言,久经沙场的英国公都险些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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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八六章 全城搜捕

  
  商谈罢了,英国公见天色已暗,谢绝了王贤留饭,一句轻飘飘的‘事情都交给你了,有什么责任我来担。’便把具体的差事让王贤处理,自个则优哉游哉回家吃饭去了。在见惯大风大浪的英国公眼中,虽然是汉王遇刺不是小事,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当然有王贤这个众人夸赞的牛人当副手,让国公爷可以完全放心的当甩手掌柜。张辅也相信王贤这样少年得志的家伙,肯定不喜欢有外行上司指手划脚。索性卖他个好,让他自己看着折腾去吧。
  
  英国公的决定十分英明,虽然和王贤才是初次接触,但从其过往经历看,就知道他是个权力欲和掌控欲十分强的人,这样处理两人的关系,无疑比说一万句好话,都更能赢得王贤的好感。
  
  对英国公当甩手掌柜这件事,王贤也也无可奈何,而且也感觉这样做起事来还爽利。便让人准备海捕文书,命应天府所辖各州县封锁水陆交通,并照会各地官府押解弓箭高手入京等等,又行文应天府,命他们协助镇抚司大搜京畿!
  
  虽然知道这样没什么效果,但声势一定要做足,不然如何体现皇上对汉王的关心,如何体现朝廷对此案的高度重视?至于耗费这么大人力物力,是不是对国家财政不负责任,这素来不是特务机关该考虑的问题。
  
  此时天完全漆黑下来,镇抚司院内大坪上,熊熊的火把和通明的灯笼,把院中照得亮如白地。
  
  北镇抚司百户以上的官员,全都在院中肃然列队、目视前方,空气中只有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其余便一点动静也没了。虽然才上任月余,但如今的北镇抚司,早就不是从先的那个了,一切异己的军官统统被清洗出去,一切权利牢牢掌握在内外签押房手中,新提拔上的军官都是昔日饱受排挤、不得晋升的一群人,这些人对王贤充满感jī,甚至比他在签押房的亲信,表现的还要狂热。
  
  王贤一身绯红色的团领窄袖武官服,头带短翅乌纱帽,肩上是宽大的黑绒披风,腰间挎着锦衣卫标志性的绣春刀。火光招摇,衬得他一张脸愈加棱廓分明、五官如刀削一般。王贤整个人身形笔挺、肃立不动,只有搭在刀柄上的右手食指,在无声的轻磕着刀柄。
  
  镇抚使大人显然在等待着什么,好一会儿,才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军官却没有一个回头的。那来人就像穿过一排木桩,在阶下向王贤沉声道:“有旨意!汉王遇刺,应天府、江宁县一干庸员责无旁贷,命北镇抚司捉拿罪员下狱,查问有无勾结匪类,阴害亲王之事!”
  
  “臣谨遵圣谕。”王贤忙双手接过上谕,在灯光下验看无误,对那传旨太监道:“敢问公公是回去复旨,还是留下作监军?”
  
  “监军不敢当,”那太监倒也还算客气道:“不过这会儿宫门落锁了,咱家横竖回不去,就跟大人走一遭吧。”
  
  “好,您请这边来。”王贤往边上挪一步,让那太监和自己并肩而立,才冷声对部下道:“三处的任务变了,先把应天府和江宁府的一干官员抓起来再说。”
  
  “是!”周勇和三处的人一起吼应,朝王贤行礼后转身出去,带着手下的锦衣卫一阵风刮出了院门。
  
  待抓捕的人出发,王贤才问那太监道:“本来是要大嗦全城的,这下应天府的官员都下了诏狱,不知皇上让谁暂时负责?”
  
  “呵呵,是薛府尹。”那太监笑道:“薛府尹之前因为上元节失火,在家闭门思过,倒是躲过这一劫,现在皇上雷霆震怒,把应天府地面的官员一撸到底,也只能让他老人家再回来了。”
  
  “那感情好。”王贤也放心不少:“有薛府尹出山,破案的希望大增啊。”
  
  一夜之间,京城百姓便感受到了皇帝的雷霆震怒,一队队脚踏皮靴的锦衣卫官兵,还有身穿大红号衣的应天府官差,粗鲁的敲开一户户家门,稍有迟缓着,大门便被踹开,然后如狼似虎的兵丁便冲进,控制住所有人,命其伸手检查。同时应天府官差和保甲一一点名,只要户籍册上没名的,保甲不认识的,手指有老茧的,都被统统抓走。
  
  这一宿,镇抚司和应天府不知道抓了多少人,把应天府的大牢都塞爆了,最后不得不找了个空仓库充作临时牢房,才解决了监狱里人满为患的难题。
  
  这一夜,京城人心惶惶,百姓无人入眠。待到天亮时,他们又发现城门紧闭,一切水陆通道都被封锁。京城外也好不到哪去,各州县的官差和卫所的兵丁都被调动起来,封锁水陆交通,所有人不带路引不许通行,就算带路引的,也要经过严密检查才能放行,任何拇指有老茧的人都被收押送到北镇抚司去。
  
  再远一些的周边府县,气氛虽然没有这么紧张,但官府开始清剿江湖亡命,那些大小帮派都倒了霉,所有会射箭的高手、中手、低手,更是统统被抓起来解送京城!
  
  总之一句话,京城内外都因为汉王遇刺,进入高度紧张的戒严状态,官府只有一个行事准则,那就是高压扫荡、宁枉勿纵!
  
  京城内外登时风声鹤唳,街上的行人都少了一半,连市肆买卖都大受影响,重任府尹的薛居正虽然感觉心疼……南京城的繁华,浸着他多少心血啊!可他本就是因为汉王遇刺的案子才得以复职,哪能得了便宜还卖乖?何况通过这次大扫荡,不知抓到多少穷凶极恶的罪犯,连带着一些毒瘤般的帮派都被连根拔起,也算是意外收获。所以他一直不作声,镇抚司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不过薛居正看的下去,御史们可实在看不下去了,若非和王贤有心照不宣的盟友关系,他们早就上本弹劾他滥用职权、戕害百姓了。不过他们也不能装聋作哑,一番商量,便派了刑科都给事中杨彦,跟王贤说和一下。
  
  说起来,刑科监管刑部、大理寺和北镇抚司,也算是北镇抚司的监管部门了。不过之前北镇抚司从来都以皇命自居,向来不鸟刑科,是王贤上台后,才开始买刑科面子,至少所有驾帖都请刑科佥签在先,所以杨科长对王贤还是很有几分好感的。
  
  这天王贤在衙门正准备出门,便听外面说杨科长来了,他快步亲自迎出去,亲热拉着杨彦的手笑道:“稀客稀客,欢迎领导莅临指导。”
  
  虽然听着王贤这话怪怪的,但杨彦还能听出,他是在拍自己马屁,便笑道:“哪里哪里,实在是贵司送去的驾帖太多,刑科人手又少,实在忙不过来,我只好跑一趟。”
  
  “科长知会一声,让下面人去取就是。”王贤说着瞪一眼身边的吴为道:“不是让人在刑科全天候着么。”
  
  “也是驾帖太多,”吴为忙小声解释道:“难免有前后脚接不上的时候。”
  
  “那就多派点人,还让杨科长亲自跑一趟,不像话!”王贤训斥道。
  
  “唉,王镇抚言重了。”吴为知道王贤是在做戏,忙配合着‘诚惶诚恐’的点头。杨科长见状忙摆摆手道:“下官跑跑腿也算不得什么。”说着笑笑道:“况且我还真有点事,要跟大人说和一下。”
  
  “里面请。”王贤请杨科长在客厅就坐,又上了茶,才正色问道:“不知科长有何赐教?”
  
  “赐教谈不上,”给事中都是十足十的臭石头,杨科长因为要和各衙门的长官打交道,说话还算是中听点,不过也就中听一点,“只是想问问大人,这两天驾帖发的是不是多了点?”
  
  “非常时期么,在所难免啊。”王贤闻言笑道:“汉王殿下遇刺,皇上雷霆震怒,不多抓几个人,如何能平息圣怒?”
  
  “话虽如此,可抓的人也实在太多了,”杨彦耐着性子道:“很多人根本不可能是刺客,却被官府抓去便音信全无。京城百姓不堪其扰,生恐什么时候,家里人就让官府带走了,长此以往,怕是要出乱子的。”
  
  “我的杨科长,”王贤无奈苦笑道:“这时候顾不上百姓,要先顾皇上呐!”这种话一般的读书人是说不出来的,但王贤说着毫无障碍。他正色道:“如果换成令公子险些被人杀死,请问科长的心情会如何?”
  
  “那当然是很愤怒了。”杨彦道:“可我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并不会波及无辜的。”
  
  “问题是冤家藏起来了,一时找不到。”王贤两手一摊道:“只能这样漫天撒网。”
  
  “找不到应该想办法找,而不是波及无辜。”杨彦道。
  
  “那是我们寻常人的反应。但皇上是天子,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王贤沉声道:“现在皇上把这个案子交给我们这些臣子来办,我们只能尽量让皇上消气,若是皇上不满意,要亲自过问此案,那就不是抓人,而是杀人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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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八七章 出城踏青

  
  “言过其实了吧?”听了王贤的话,杨彦皱眉道:“皇上又不是无道昏君,岂能胡乱杀人?”说完这话,他自己都有些心虚,说起胡乱杀人的皇帝,今上肯定不甘人后的。
  
  “不,一点不夸张!”王贤却一脸郑重道:“汉王遇刺后,皇上最关心的不是刺客是谁,而是如何杜绝有人敢行刺龙子龙孙!只有让天下人感受到血流漂杵的天子之怒,才能让那些心怀不轨者有所忌惮!”说着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为此,换了哪个皇帝,都不会心慈手软的!”
  
  “这……”杨彦竟被王贤这套歪理邪说说得哑口无言,但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却直到走出北镇抚司衙门,也没想出该如何反驳。
  
  送走了杨彦,往回走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吴为开口道:“大人,您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哈哈哈。”王贤大笑起来道:“小胖,你执念了,要像我一样单纯,就会轻松很多。”
  
  “……”吴为登时无语道:“大人若是单纯,这天下还有不单纯的么?”
  
  “这话说的……”王贤白他一眼道:“我是单纯的在其位、谋其政,其它就不放在心上了。”
  
  “在其位、谋其政?”吴为道。
  
  “是呀,”王贤淡淡道:“我现在是北镇抚司镇抚,就要本分的行使朝廷鹰犬的责任,至于折腾过后会不会怨声载道,那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
  
  “大人,”吴为听了很不好受道:“我总觉着,您应该更有理想一点。”
  
  “理想,几文钱一斤,不贵的话你称我两斤下酒成不?”王贤白他一眼道:“日子已经够艰难了,就别给我添乱了,赶紧去备马!
  
  “是。”吴为暗叹一声,他也知道以大人现在的处境,真没资格奢谈什么道德,能在京城这龙潭虎穴中独善其身,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去哪去哪?”一听说让备马,在屋檐下百无聊赖看燕子砌窝的灵霄,登时来了精神。这些日子她一直在衙门里担当王贤的护卫,整日看他在文山会海中忙忙碌碌,灵霄妹子感觉好无聊。这下有出门的机会,她当然要跟着了。
  
  “这个么,”王贤也有些心疼这小丫头,笑呵呵道:“出城踏青去。”
  
  “真的么?”灵霄登时jī动了:“我也可以骑马喽?我还要射箭!”
  
  “……”王贤登时无语,难道女孩子一提到踏青,不都马上想到花红柳绿、草长莺飞么?怎么这小女汉子偏生想到骑马射箭,将来还怎么找婆家。不过他素来不是扫兴之人,见灵霄妹子兴致这么高,便笑道:“当然可以了,还可以撵兔子呢!”
  
  “那还等什么呢?”灵霄彻底按捺不住了,却有不失女汉子仗义本色道:“我们去叫着银铃吧?”
  
  “你当我真是踏青啊……”王贤白眼一翻道:“不行!”
  
  “不行就不行!”灵霄吐吐小舌头,转头便欢天喜地的去准备了。
  
  。
  
  如今这个关头,出行自然要严加护卫,何况不光王贤自己,还有英国公也要去。两人约好了今天去紫金山勘察现场。若是英国公有什么闪失,王贤把命赔给人家都不够。
  
  所以跟着王贤去迎接英国公的护卫,足足有两百人,这让只带了一名仆从、轻裘缓带的英国公微微皱眉,“排场略大了点吧。”
  
  “非常时期么。”王贤笑道:“何况公爷身份何等尊贵,这点人算什么?另外还有八百人的卫队,下官怕太招摇,让他们在玄武门外等着呢。”
  
  “……”听说还有八百人,英国公的眉头反而展开了,若有所思的看看王贤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嘿嘿。”王贤也不否认道:“有备无患、有备无患么。”
  
  英国公便不再说什么,被北镇抚司的兵马簇拥着出了京城,这天城门已经打开了,毕竟京城里头人口百万,要是城门紧闭不让人进出,最多两天就得乱套。还是那句话,姿态要做足,但不能真出了乱子。
  
  玄武门前,出城的百姓排队等候检查,北镇抚司二百骑轰轰烈烈掠过人群,向城门司的官兵通报一声,便被放行出城,自然惹得百姓一片骂声。不过这就对了,不挨骂能叫锦衣卫?
  
  城外,果然有八百锦衣卫先出城一步,等在官道旁的山坡上。见到镇抚大人和英国公出来,领队的朱六打个呼哨,漫山遍野的锦衣卫便齐刷刷上马,列队跟在镇抚大人后面。
  
  “那是朱六么?”张辅和十三太保自然熟悉,不过距离稍远也不敢确定,而且也不大相信以十三太保骄傲的性格,能甘居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属下。
  
  “是朱六爷。”王贤点点头,大声招呼道:“六爷,英国公问起你呢。”
  
  朱六闻令策马归来,先朝王贤一抱拳道:“大人。”这才翻身下马,给英国公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张辅忙下马扶住他,使劲捶他一拳道:“你我之间还要来这套!”
  
  “礼不可废。”朱六也笑道:“您如今是尊贵国公爷了,不是昔日跟卑职一起偷鸡的大头兵了。”
  
  “哈哈哈,我还是我,”这一句,勾起张辅多少回忆,哈哈大笑道:“至少在昔日袍泽面前,我永远是那个张辅。”说着亲热的拉着朱六道:“你别过去了,咱们路上好好聊聊。”
  
  “等卑职下了值再说吧,”朱六却毫不犹豫道:“这会儿我不能脱离队伍太久。”
  
  “不要紧。”王贤笑道:“国公爷开口了,我还能不卖他个面子?”
  
  “规矩虽然是大人定的,却是卑职这个掌刑千户在监督。”朱六却不领情道:“我若是今日破例,回头还有什么脸面去罚别人?”
  
  “得。”张辅苦笑道:“我不让你为难,等你下了值再找你吃酒,这下总可以了吧?”
  
  “谢公爷体谅。”朱六朝张辅一抱拳,又向王贤肃然道:“大人,卑职归队了。”
  
  “去吧。”王贤点点头,笑容里很有些灿烂的意味……六爷真给老子张脸啊!
  
  “你本事不小啊。”待朱六转回,张辅不禁赞道:“能让十三太保甘愿任你驱策。”
  
  “这里头一言难尽,”王贤却不自傲道:“不过六爷能屈就北镇抚司,还是出于对皇上的赤忠。”
  
  “嗯。”张辅却笑道:“那你手腕也不简单,这朱老六我是知道的,本事大,对皇上也忠心不二,就是脾气太臭,哪个上官也受不了他。你能让他安安生生跟你混,就是大本事。”
  
  “随着岁数增长的,人的火气是越来越小的。”王贤笑笑道,他发觉这些天英国公对自己一直是淡淡的,就连皇上的夸奖他都没放在心上,可看到朱六在自己手下,却反应这么大,真不知是个什么心理。
  
  其实在英国公这样戎马半生的大帅眼中,没上过战场武官,都是不值一提的,根本提不起他的兴趣,只有战场上一同拼杀过的袍泽,才会引起他的重视……很不幸,王贤身上穿的是武将官服,自然被英国公划入没上过战场的武将行列,跟那些勋贵子弟一样了。
  
  但张辅对朱六又是另一番心情了,那是跟他一起拼杀过的同袍,张辅十分关心他的状况,看到王贤能容得下朱六,朱六也乐意为王贤效劳,英国公这才对王贤刮目相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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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八八章 射箭

  
      整日的忙忙碌碌,让王贤无暇体会环境的变化,直到出了京城来到郊外,他才猛然发现,原来已经是盛春时节了。

      蔚蓝的天空一碧如洗,温暖的阳光暂时驱散了江南的烟雨,道边鲜花怒放、青青杨柳轻抚着碧绿的水面,河上有水鸟在嬉戏,有渔夫在撒网,远山如黛、春色如酒,让人如此如醉。

      灵霄像一只逃脱樊笼的小雀,策着枣红色的骏马,在山野上来回奔驰,不时传来一阵阵清脆的笑声,欢快的笑声十分有感染力,竟让面色死板的锦衣卫们,也露出一丝丝笑容来。

      “那是孙真人的孙女吧?”张辅收回目光道。

      “是。”王贤点点头道:“也是下官的妹妹。”

      “听说孙真人的孙子也在你身边?”张辅道。

      “是。”王贤点头道。

      “这样地位超然的兄妹,竟然也甘心跟着你,看来你确实非同凡响。”张辅道。

      “公爷就别给下官戴高帽子了,”王贤苦笑道:“有话您就直说吧?”

      “呵呵,好吧,”张辅笑笑,不再和他废话,沉声道:“我问你,这案子你怎么看?”

      “公爷前日好像问过这问题。”王贤摸摸鼻子道。

      “上次问你是打算怎么办,这次是问你…”张辅顿一顿道:“对疑凶有什么看法?”说着一摆手,堵住王贤敷衍的话头道:“本公不妨抛砖引玉,先谈谈我的看法。”

      “下官洗耳恭听。”王贤道。

      “本公回去细思此案,”张辅便道:“窃以为行刺者,或者幕后的主使者,必然是对汉王的一切十分熟悉的人,知道汉王要去孝陵勘察,知道汉王素来不坐车而是骑马,知道汉王卫士的搜检策略和习惯,这三条,缺一都没机会威胁到汉王。”

      “不错。”王贤点点头,表示认同。

      “其实还有一条,就是射术。”张辅又补充道:“根据他们的描述,我感觉天下能射中这一箭的实在不多。”

      “确实,虽然是居高临下,但二百丈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王贤道:“下官年幼无知,反正没见过这种神射。”

      “不止要射术好,膂力还得超凡。”张辅说着陷入了沉思,好像在寻思,自己认识或听说过的人里,有几个能做到这点的。

      出玄武门往东十里,就是紫金山,不知不觉,张辅和王贤等人就来到了汉王遇刺的对方,但见周围山势跌宕起伏,景色秀丽无边,又离着京城这么近,真让人想不到刺客竟会选择在这里下手。

      “你确定汉王是在这里遇刺的?”王贤问同来的天策右卫指挥使张龙道。

      “是。”张龙正是那天负责汉王安保的将领,虽然刺客的本事匪夷所思,但也不是他免责的理由。事实上,一回到王府,他便吃了八十军棍,要不是汉王素来体恤下属,他连命都保不住。这次英国公要来勘察现场,他虽然还在榻上养伤,却依然咬牙跟了来。至于那八十军棍,只要不是存心想把他们打死,对这些铜浇铁铸的汉子来说,便不过是些皮肉之苦罢了,唯一不雅的是,他此刻是趴在马背上的……屁股被打烂了,坐不得马鞍。仔细辨认过之后,张龙很肯定的点头道:“就是这个地方,地上还能看到王爷的血迹呢。”

      王贤翻身下马,果然在被践踏成泥的草皮上,看到了零星的血迹。

      “刺客射箭的地点呢?”

      张龙一指北面一个山头道:“在那个山头上,刺客躲在岩石下,避过了我们之前的搜查。我们有规矩,要在王爷到达前片刻,对沿途所经的区域进行搜查,对能威胁到王爷的方位,还要派人布守。当时我手下一个经验丰富的百人队,已经搜查过这座山了,并未发现刺客的痕迹。而且这座山的位置有些远,考虑到在弓弩射程之外,搜查之后便没有再派人驻守。”说着他一脸懊恼道:“谁承想那该是的刺客,竟真能从那里射中。”

      “我上去看看。”一直不说话的英国公突然开口,王贤刚要说,‘我陪公爷一同去,,却见英国公那名随从的马背上,挂着一张大弓一壶箭,便改口道:“扎个靶子立在这里。”

      从王贤所立的地点到刺客射箭的地点,直线距离大概是二百丈,已经远在弓箭的射程之外,一些军中重弩倒有这个射程,但那种笨重的玩意儿,根本就藏不住痕迹。而且从汉王所中箭支看,也是弓箭而不是弩箭。

      盏茶功夫后,英国公立在了山头那块刺客所立的大石上,王贤等人也在汉王遇刺的地方,立好了靶子,然后便慌忙找掩体躲藏起来开玩笑呢,这么远的距离,哪有准头可言,谁知道这一箭会射到什么地方?

      躲在一块岩石后,王贤看着英国公接过那张大弓,试探拉了几下,待调整好状态,方接过一支长箭,把箭搭在弓上,箭尾扣在弓弦箭上。霎时一片安静,人们远远看着山上的英国公扣弦开弓,将一张大弓稳稳得拉得如满月一般,最终瞄准脱弦,扣弦的右手三指迅速张开,射出了那霸道凌厉的一箭,只见那长箭如一道黑色闪电,眨眼之间便从山头呼啸而至,在众目睽睽之下正中木靶

      “好”叫好声轰然而起,众人不禁佩服的五体投地,英国公的射术真是神乎其技看那手持弓箭立在山上的英国公,就像天神下凡一样。

      当众人纷纷从掩蔽处起身,山顶上的英国公又射出第二箭,与酝酿良久的第一箭不同,这第二箭从张弓搭箭,到拉弦射箭一气呵成,动作要快了许多。再看那箭如流星、飞射而下,从木靶顶上一尺处越过,钉在道旁的山石上,距离一名刚站起来的锦衣卫,不过半尺,那锦衣卫登时吓白了脸……

      叫好声戛然而止,众人没想到他们心目中的军神,这箭竟然脱靶了……不过在场都是练家子,知道若换成他们,在这个距离想要命中是绝无可能。事实上,哪怕是最精锐的锦衣卫,也不过要求开一石弓,百步之内命中,像这样百丈的射程,已经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了。

      “公爷好箭法”见张辅从山上下来,王贤忙迎上去,赞道:“之前真想不到,竟能在百丈命中”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张辅淡淡瞥他一眼道:“那刺客不就做到了?”

      “眼见为实、耳闻为虚么。”王贤装着听不懂张辅的言外之意,笑道:“不知道公爷射了那两箭之后,又有什么心得?”

      “第一,我不如那刺客多矣,”张辅坦率道:“我虽然勉强也能射中,但需要准备太长时间,如果那次也要准备这么长时间,肯定在射出那一箭之前,就被无数双眼睛看到了。”

      王贤点点头,对张辅的话表示赞同,又听他接着道:“第一箭射中后,我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达到巅峰状态,这才第二箭尝试速射,结果没有创造奇迹,果然还是射偏了。那刺客却可以速射命中,说明我们的差距是全方位的,从射术到力量,我都不如他。”

      “公爷过谦了。”王贤笑道。

      “不,我没跟你谦虚。”张辅淡淡道:“天下比本公射术强的,不会超过五个人……”

      “也就是说刺客的范围,可以缩小到五个人之中了?”王贤惊喜道。

      “准确说是三个人。”张辅看看王贤,他既然是北镇抚司的镇抚,对他来说天下几无秘密可言,所以最后还是爆料道:“因为五个人里,有一位是汉王,还有一个是寸步不离皇上左右的影子。”

      “……”王贤点点头,果然没有追问,汉王的箭术高于张辅,他一点不意外。正如张辅所想,当上北镇抚司镇抚后,王贤了解到了很多很多的机密,知道了很多已经被扭曲的真相,比如汉王当年靖难之役中,表现是何等的彪悍,简直如浑身是胆的赵子龙这种猛将兄射得一手好箭,实在不稀奇。

      至于后者,王贤也有所了解,永乐身为皇帝,又是个杀人太多的主,自然把自己的安全看得重如泰山,身边除了有明面上的带刀侍卫,还有秘不示人的影子护卫,那些人连来历都很神秘,但各个武功高强,会毫不犹豫为保护朱棣,献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说白了,这些所谓的影子护卫,就是永乐从军中民间暗中目找到的高手,在得到他们的绝对忠心后,便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影子。绝大多数时候,影子都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只有皇帝的安全受到威胁时,他们才会义无反顾挺身而出,以自己的牺牲换取皇帝脱险。

      事实上,影子们可能一生都遇不到一次需要他们表现的机会,但一旦遇到了,就是行刺皇帝的惊天大案,这就要求他们非但要有勇气和决心,还得有超凡的武艺所以听英国公说,王贤也不吃惊,反而笑问道:

      “这么说,嫌疑人只剩三个人?”

      “可以这么说。”张辅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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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九零章 银杏树

  
      韩是韩天成,又名韦无缺。自从知道用百度搜索眼快,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追不到最快更新了当日广灵城破,白莲叛贼皆束手就擒,却独独少了韦无缺,一审才知道,原来这厮见事不好,脚底抹油了。当时知道韦无缺身世的,只有那余贵而已,但任其严刑逼供,余贵都不肯吐露内情。

      回到京城,掌了北镇抚司后,王贤命人查阅南方明教的情况,赫然现明教的教主韩得功,号称是小明王韩林儿之子,而韩德功的独子便叫韩无缺,字天成。此獠与那韩天成、韦无缺,很可能便是同一人……在江南时,为了隐藏身份,韩无缺将姓氏左半边抹去,自称姓‘韦,;在江西时,他于脆以字为名,以名为字,其实都万变不离其宗。

      难道那娘们似的韦无缺,竟有这么一手硬功夫?王贤实在不敢相信,他觉着应该是另一个姓林的比较靠谱。王贤又一下想到了林三哥,那个义薄云天的昂藏汉子,在王贤眼里处处充满了神秘。比如他一身强横的武功从何而来?为什么老和尚肯买他的账?为什么那唐长老非要把白莲圣女嫁给他?

      如果他也是韩林儿的孙子的话,那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此人应该是姓林的。”张辅道:“南北红巾军本来就不是一体,到了本朝更是分裂成明教和白莲,明教那边好像只得到彭和尚的兵法和阴阳术,白莲教则只得到了彭和尚的无上玄功。所以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应该是姓林的。

      “原来公爷也不知道,此人是否存在?”王贤道。

      “这些年我不在中原,对后辈的事情了解甚少。”张辅道:“不过我相信他应该是存在的。”

      “为何?”王贤问道。

      “因为明教和白莲教仍然是分裂的。”张辅道:“明教教主韩德功野心勃勃,十余年前便有吞并白莲之心,如果白莲教没有这样的顶尖人物,早就不复存在了。”

      “有道理。”王贤点点头,又问道:“这三位高手中,哪个嫌疑最大?”

      “都有嫌疑。”张辅道:“胡的嫌疑最小,他深得皇上信任,武当山又深蒙皇上眷顾,按说不应该有此举动。不过此人浪荡江湖十余年,连老娘去世都被夺情起复,不许奔丧,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谁也说不清。”

      “嗯。”王贤点点头,听张辅接着道:“所以主要还是后两者,一个是建文逆党,一个是白莲叛党,两者都有嫌疑,至于是哪一个,就看你的本事了。

      “是。”王贤点点头,没有再言语,其实若真如张辅所言,那常森的嫌疑也小的很,道理很简单,既然胡潆紧追不舍,那常森就不可能离开建文君半步,怎么会跑到京城来行刺呢?而且要行刺也是行刺永乐皇帝,朝汉王下手作甚?反正王贤以己度人,觉着自己要是建文君的话,肯定巴不得太子和汉王兄弟阋墙呢,那样永乐皇帝百年之后,才有他的可乘之机

      所以王贤觉着如果按照张辅的思路,嫌疑还要落在林三身上,也只有那位神龙见不见尾的林三哥,才会有条件跑到京城来射一箭。而且林三是白莲教的,在山西处理叛乱时,他便隐约现白莲教和赵王的关系,如果这一箭是赵王命令林三射的,似乎整个问题都说得通了。

      而且赵王是动机十足的。别忘了,汉王赖在京里不就藩,赵王也一样没有就藩,只是天塌下来个大的顶着,所以他一直没承受什么压力。但是一旦汉王就藩,他也得乖乖就藩,所以对朱高燧来说,帮汉王留下就是帮自己留下。

      再者,若是不小心把汉王射死,皇上必然归咎于太子,若是一怒之下废太子,他作为仅剩的皇子,变成了唯一的选择。就算射不死汉王,以赵王的口舌功夫,也必能挑拨的汉王对太子恨之入骨,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还是最后的赢家。

      所以怎么算,这一箭对赵王都是大赚特赚的,而且赵王也有条件有能力组织这场刺杀。一切种种,让王贤毫不犹豫将他定为头号嫌疑人

      不过这案子做得如此于净,想要指控赵王几乎是不可能,只能另辟蹊径了……正寻思着,便听手下一声禀报道:

      “大人,下马坊到了”

      “嗯。”王贤这才回过神,便看到面前一座威武的两柱冲天式石雕牌坊,额上横刻‘诸司官员下马,六个大字,提醒着臣子们再往前,就是大明太祖的孝陵了,不管官阶高低,都必须下马步行以保持敬畏。

      孝陵是大明太祖皇帝的陵寝所在,也是大明朝的‘龙脉,所在。孝陵的平安就意味着朱家子孙兴旺达、国运长久。因此,除了管理孝陵内部的神宫监外,大明又在下马坊东侧设立了与上十二卫同样精锐的孝陵卫,严密把守此处

      一群人还没靠近下马坊,就引起了孝陵卫官兵的警觉,好在有锦衣卫及时上前通报,才没有引起误会。

      王贤赶忙翻身下马,整肃衣冠。一旁的英国公张辅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两人步行向前,来到牌坊下,向驻守在那里的孝陵卫官兵,出示了钦差关防,又聆听吩咐若于禁忌后,才得以放行。

      不过他们的护卫都被留在下马坊外,只带了几名随从进了孝陵。

      整个孝陵的建成,历时三十余年,其规模之宏大,建筑之雄伟,都是历朝所仅见的。建成时围墙内享殿巍峨,楼阁壮丽,南朝七十所寺院有一半被围入禁苑之中。只见陵园内亭阁相接,享殿中烟雾缭绕,松涛林海,养长生鹿千头、千岁鹤千只。鹿鸣其间,白鹤翱翔,令人如坠仙境一般。

      王贤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但进了朱元璋的陵园后,还是惊得合不拢嘴,乖乖隆地洞,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呢,这实在是太太太夸张了

      这时候神宫监的管事牌子迎上来,向英国公行礼后,便引着二位钦差沿神道蜿蜒向上,神道是由长五尺、宽三尺三的大青石板整齐铺就,两侧则是花岗岩,以席纹铺装,是文臣武将及太监等随从人员走的。

      途中经过大金门、四方城、石象路、翁仲路,走了足足四五里路,才最后到达供奉太祖皇帝和马皇后神位的孝陵殿前。

      孝陵殿宏大巍峨,殿前有三层通高一丈的须弥座台基,台基前的方石大坪上,每隔一段距离有一个花池,池中种着两三丈高的银杏树,现在是三月,江南的银杏树应该枝繁叶茂了。然而此刻二十六棵银杏树的叶子都已经脱落不少,有些树甚至掉光了叶子,已经可以宣告死亡了。

      王贤跟着英国公在享殿外磕了头,两人便起身仔细观察起那些银杏树来。准确的说,是王贤一人,英国公对树木没有研究,便与那神宫监的管事牌子闲扯起来。

      “赵公公,咱们几年没见了?”英国公看着这白苍苍的老太监,当年可是太祖皇帝身边的内官监管事牌子。

      “得有十四年了吧。”老太监苍声笑道:“咱家一直想找机会谢谢公爷,当年要不是您对皇上提议,咱家岂能有机会继续侍奉太祖皇帝这些年。”

      “公公可曾怨过我?”英国公看向老太监道。

      “公爷想多了,”老太监摇摇头道:“像咱家这样侍奉过太祖和建文君两代皇帝的太监,能有这样的归宿,我岂能还不知好歹?何况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能跟那些跟着皇上靖过难的功臣争?像现在这样住在青山秀水间,每日为太祖皇上和娘娘洒扫庭院,已经是大幸了。”

      “那样本公还能心下稍安……”说罢前尘旧事,张辅问起正事道:“老公公说每日洒扫庭院,可是每天都来这孝陵殿前?”

      “是,风雨无阻。”老太监点头道。

      “那是什么时候现,这些银杏树不对劲呢?”张辅问道。

      “十天前,现这些树开始落叶,”老太监正色道:“咱家当即让经验丰富的老园丁来查看,也没看出个端倪来,之后又观察了两天,现落叶现象愈严重,便赶紧上报了。”

      “之后呢?”

      “之后工部和宫里都来人仔细检查过,结果都说这些树没病没灾、不旱不涝,勉强出了几个主意,照着做了也没用。”老太监说着掉下泪来:“然后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这会儿已经死了几棵,剩下的恐怕也不活了。”

      “这么大的银杏树,会没有原因死掉?”张辅皱眉道。

      “说是有些银杏树,会在移栽成活后几年突然死掉。”老太监一脸苦涩道:“但这些树已经移栽过来十几年了,神宫监一直悉心照料,怎么会突然死掉呢?让人实在想不通……”

      “你好好回想下,这半年来,关于这些银杏树,都生过什么?”张辅问道。

      “…”老太监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头道:“这些日子咱家想了好久,确实没想到什么异常。”

      “你再叫其他人一起想想,看看能不能回忆起什么。”张辅目光炯炯的盯着老太监,可惜从对方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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