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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官人(4月18日 更新至“第1045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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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四五章 交锋

  
      一番较量之下,王贤终于压住纪纲一伙人的气焰,这才重重一拍惊堂木道:“带原告”

      众人便翘首以待,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一个瘦弱不堪的小女孩,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裙子,怯生生的走上堂来,不待吩咐,便跪在大案之前,叩首泣道:“求青天大老爷做主,为我死去的兄长伸冤……”

      不得不承认,王老爹确实是这方面的老手,只见那瘦小的身影跪在冰冷森然的大堂上,两面是如狼似虎的官差,仅这个画面就足以令人好生不忍。

      “你这女娃先别哭,抬起头来本官问你。”王贤和颜悦色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兰草。”小女娃小声道。

      “你今年几岁了?”王贤又问道。

      “八岁。”兰草道。

      “难道家里没人了么,让你个**岁的小女娃来告状?”王贤眉头一皱。

      “我爹爹死得早,姐姐出嫁了,原来和哥哥母亲相依为命。后来哥哥被冤杀,我娘也一病不起,后来上吊自杀了……”小女孩说着又哭起来道:“呜呜,我哥哥是好人,不是杀人犯,呜呜……”

      “好了好了,别哭了。”王贤柔声安慰几句,问道:“告状的话得有状纸,你找谁给你写的状纸?”

      “是严家的婶婶帮我写的。”小女孩说着赶忙双手举起一份状纸,吴为接过来,奉到王贤面前。

      王贤扫一眼,沉声道:“带被告”

      “带被告”官差们高声传唤,众人便见两个兵丁抬着个担架上来,上头躺着气若游丝的张狗子。

      王贤见状瞳孔一缩,却说这几天闲云带着白云子一直守在张狗子边上,还用上好的武当山金疮药给他治疗,伤势早好的七七八八了,虽然还不能下地行走,但说话思考都没有任何障碍了。怎么早晨才跟庄敬见了面,现在就这样要死要活了?

      再看看跪在一旁的小兰草,王贤不禁心中冷笑,原来是两边想到一块去了,都在扮可怜拉同情呢不过自己是早有预谋,包括放人进场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对方却能因势利导不吃亏,这份随机应变的本事确实厉害。

      不过王贤并不奇怪,因为他看见担架旁,还跟着个一身儒袍、白面长须的中年人,正是主动出任张狗子讼师的庄敬。庄敬既然是本案讼师,自然有权力在开审前和张狗子面前,而张狗子现在的表现,绝对跟这厮的教唆分不开……

      “堂下所立可是张狗子的讼师?”王贤自然能认出那人是锦衣卫参军庄敬,他是故意这样发问的,尽可能打击这货的气焰。

      “不错。”相反,庄敬自然要亮明身份,争取主动。他暗骂一声,昂然道:“在下庄敬,忝为锦衣卫都督参军,说起来还算大人的上司。”

      “既然是锦衣卫都督参军,为何会自甘下贱,当起讼师来了?”王贤却毫不客气的冷声问道。在后世,律师是高大上的职业,但在这年代,讼师则毫无地位可言,反而十分受官府厌弃。认为他们是一群播弄是非,颠倒黑白,捏词辨饰,渔人之利的寄生虫,最为地方官所嫉恨。王贤就看到各种版本的《官箴》中讲过,说地方官上任后,要先将地方上的讼棍集中起来严加训丨斥,有人搬弄讼词,便施行连坐、严惩不贷。

      但显然庄敬对自己的旧业很有感情,闻言一脸正义道:“本官见张百户惨遭大人毒手,如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却又被大人带到堂上昏迷之人如何能言?就算满腹冤屈,也无从辩解。”说着朝堂下众人望去道:“本官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决定客串一把讼师,替他打这个官司。”

      围观百姓看到那张狗子的惨状,不禁暗暗摇头,对张狗子一方的恶感减少了几分,对王贤的好感也减少了几分,竟生出双方是一丘之貉的感觉来。

      王贤心下一阵恼火,冷冷望着庄敬道:“那么说本官不该把你当成上官,而是当成一名普通的讼师?”

      “这个么,一码归一码……”庄敬道:“本官是替张狗子辩护不假,但你不能因此不敬上官。”

      “好一个一码归一码,”王贤沉声道:“如果是上官,请你一旁就坐听审如果是讼师,就请收起你这副上官架子”说着重重一拍惊堂木道:“公堂之上无父子,何况上官乎”

      王贤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一上来就拿出主审官的磅礴气势,还真让见惯世面的老江湖有些难以适应。庄敬想不到王贤如此好斗,竟然一上来就跟自己死磕。但就像王老爹说的,在审案官面前,状师终究处于劣势,一旦遇到强硬的问官,只能避其锋芒、迂回智取,是以他只好道:“本官现在是讼师。”

      王贤冷哼一声。

      “好吧,我现在是讼师……”庄敬只好换个自称道。

      “既然当讼师就要有讼师的觉悟。”王贤轻蔑的瞥他一眼道:“在公堂上,本官只会把你当成讼师看待”

      “无须大人通融。”庄敬也调整过来,不卑不亢道:“在下此刻就是个普通的状师。”

      “那你为何不跪?”王贤冷冷盯着他道。

      “姓王的,你别太过分了”见庄敬受辱,纪纲身后的许应先等人聒噪起来。

      “何人敢喧哗公堂”王贤双目如电,扫过纪纲一行人,重重一拍惊堂木道:“掌嘴四十,叉出大堂”

      “喏”堂上的官差都是王贤的人,闻言齐声应下,便朝许应先几个扑过去。

      “来呀,来呀”许应先等人自然不甘示弱,纷纷抽出兵刃来。

      “王镇抚,你疯了么?”纪纲本来扎马步就很辛苦,此刻自然趁机站起来,面色铁青的拦在官差前头道:“莫非真以为本官是个摆设?”

      “大都督何出此言?下官尊你敬你还来不及,又岂会把你当摆设?”王贤冷冷一笑道:“只不过下官的掌刑千户方才有言在先,再有胆敢喧哗着,严惩不贷既然已经示警在先,本官若不对他们略作薄惩,公堂秩序何在,我们锦衣卫的体统何在?”

      “锦衣卫的体统,还用不着你来操心”纪纲冷硬道。

      “但这个案子现如今是钦案,”王贤再次扯虎皮拉大旗道:“现在大堂上却如菜市场一般,让下官如何向皇上交代”

      “皇上那里我自会交代。”纪纲冷哼一声道。

      “这么说,大都督是奉了皇命来的?”王贤目光炯炯的看着纪纲道。

      “这个么……”纪纲一顿道:“本官巡视下司,还需要请示皇上么?”

      “若是平时自然不需要,但现在北镇抚司办的是钦案,大都督此番前来,难免有以势压人,于预审理之嫌……”王贤缓缓道:“还是请示一下妥当。”

      “你”这话一下让纪纲哑口无言,王贤的意思很明白,你来了是来了,但请闭嘴坐在一边,不开口怎么都好说,一开口你就是于预司法。这大帽子扣得纪纲都顶不住,只好闷声对身后众人道:“你们都滚蛋本座自己在此旁听”他故意把旁听二字咬得极重,便是表示自己不会再多说话了。

      “大都督果然深明大义。”王贤这才点点头,示意手下停住。他也是见好就收,毕竟真把纪纲惹急了,把大堂打成一锅粥,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老祖宗……”不过许应先几个就傻眼了,立在那里进退两难。

      “滚”纪纲烦躁的挥挥袖子,把徒子徒孙撵出去,然后气哼哼的回到座位一屁股坐下,却忘了身下的杌子是个坑爹货。结果用力稍猛,只听咔嚓一声、杌子轰然倒地。饶是纪都督身手敏捷,也还是摔了个趔趄,屁股重重亲吻到地面。

      大堂上下见状一片哗然,尤其是外头的老百姓,哪想过能见到纪阎王出丑的画面?他们是既想笑又怕遭记恨,只能硬生生憋着,憋得满脸通红,还是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

      “还不快扶起大都督。”王贤一脸吃惊的下令,又劝慰纪纲道:“大都督要是有什么不痛快只管说,犯得着拿个杌子撒气么?”

      纪纲的脸已经黑成锅底了,整个人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他纵横江湖近二十年,何曾受过这份羞辱?他知道这是王贤在报复自己呢,但大庭广众之下,他要是挑明了,反而更丢人。只能先咽下这口气,咬牙切齿道:“镇抚司的椅子都该换了”

      “那还得都督拨款才行。”王贤笑着摆摆手,手下又搬上一把椅子,纪纲这次学乖了,先用手试了试,看没问题才慢慢坐上去,便在那生起了闷气。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原先手下这帮家伙还挺好使的,但自从碰上这个王贤,便丑态百出、各种愚蠢,简直跟中了邪似的连带自己也跟着出丑

      殊不知这些家伙之前之所以能横行,是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各种满腹经纶的文官,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现在他们遇到了王贤,这个从最坏最浑的衙门里一步步走出来的猛人,他们那套在他面前完全吃不开,也只能吃瘪再吃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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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四七章 势如破竹

  
      “方才李春的话,张寺丞应该都听到了吧?”王贤沉声问道。

      “是,下官在月台上听得分明。”张言之点头道。

      “是否属实?”王贤问道。

      “确实如此。”张言之点头道:“正是因为有了镇抚司提供的证据,大理寺才能最终为犯人定罪。”

      “证物可带来了?”王贤问道。

      “一应赃物已经退还失主了。”张言之道:“本寺如今只保存着齐大柱杀人的凶器。”说着点点头,身后官差端上个托盘,上头摆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王贤也不接那托盘,只是望向李春道:“你看看,是否认识这把匕首?”

      “认识。”李春看一眼那匕首,点头道:“这正是本司搜到的那把,齐大柱用来杀人的凶器。”

      “你可知道这把匕首由哪里打造?”王贤放缓语气。

      “不知道。”李春心下一紧,摇头道。

      “那我来告诉你,”王贤冷笑一声道:“这是朝天宫旁张铁匠铺打造而且打造的时间是前年八月,已经是案发后两个月了,实在不知道,齐大柱如何用八月份打造的武器,在六月份杀人”说这话时,他紧盯着李春的两眼,果然看到了一丝慌乱。

      “大人言之凿凿,不知有何证据?”李春强自镇定,他记得事情已经处理于净了。

      “是啊,张铁匠已经被你们灭口了,我上哪找证据去?”王贤叹息一声道

      “大人休要污蔑”李春大声反驳道:“张铁匠铺这个名字,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灭口之说更是无稽之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贤朗声笑起来道:“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说着对那张言之道:“请张寺丞帮本官个忙。”

      “大人请吩咐。”张言之听王贤说,那匕首是八月打造的,心就揪成了一团,他知道对方说得这么确定,不可能无的放矢。

      “请设法取下匕首的木柄。”王贤吩咐道。

      张言之时隔一年多后,再次端详起那匕首来,见其做工很粗糙,木柄外用麻线缠绕着,他接过官差递上的斧子轻轻一斫,便将木柄和麻线齐齐砍断,露出中间的铁柄来。张寺丞拎起铁柄一看,登时愣住了。

      “上头写着什么?”王贤冷冷问道。

      “永…乐……十一…年……八月造……”张言之一脸震惊道。李春更是像见了鬼一样盯着王贤道:“你怎知?”

      “本官说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贤冷冷一笑道:“你们不知道吧?就在尔等以为万事大吉、可高枕无忧之后,有个妇人却始终没放弃对真相的追寻,她就是严郎中的妻子刘氏。严夫人为了给丈夫洗清冤屈,走遍了京城内外的铁匠铺寻找线索,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朝天宫旁的张铁匠铺,见到了刚刚丧夫的郑氏”说着一拍惊堂木道:“传证人张郑氏”

      便见一个面容愁苦中年妇人上得堂来,跪在案前道:“未亡人张郑氏叩见大人。”

      “张郑氏,你丈夫是哪位?”王贤温声问道。

      “正是朝天宫旁张铁匠的老板张大力。”张郑氏泣道。

      “张大力是怎么死的?”王贤问道。

      “去年过年时,先夫吃了别人送来的糕点,后半夜就腹痛不已,大夫还没请来,便七窍流血而亡了。”张郑氏道。

      “什么人送的糕点,当时为何不报官?”王贤沉声问道。

      “先夫临死前,不许我报官,说会给全家老小招祸的。”张郑氏垂泪道:“后来仵作来查看,也定了个病亡,就匆匆将先夫下葬了……说是这病会传染,还是火葬的。”

      “你丈夫何出此言?”王贤追问道。

      “他当时已经说话困难了,只让我收好这本账册。”张郑氏从怀中掏出一个黑布包裹着的,双手奉给王贤道。

      王贤让人接过来,打开一看道:“这是什么账册?”

      “这是官府命铁匠铺的制的账册,洪武年间,官府让铁匠铺每打造一件铁器都登基备查。不过后来官府管的没那么严了,别家铺子都不再费这工夫。”张郑氏道:“只有先夫这种老实人,还一板一眼的执行。”

      王贤翻动账册道:“这本是永乐十一年秋天的账册,你丈夫为何独独让你收起这一本?”

      “民妇起先不知,后来是严娘子找到民妇,经她提醒才知道,我丈夫在那年八月初二那天,打造过一把匕首。”张郑氏道:“匕首是官府禁止打造的,我们家铺子是打造农具炊具的,连菜刀都不打,先夫本不打算接这个活……但被人家威逼吓唬,才不得不违法打造了这个匕首。”

      王贤点点头道:“你家售出的铁器,有没有标记什么的?”

      “有,我丈夫都会在上头刻上个张字。”张郑氏道:“不过那把匕首他怕惹麻烦,没有刻自己的姓,而是刻的日期……”

      “是什么人让你丈夫打造的匕首?”王贤问道。

      “之前没见过,是个三十多岁的鹰钩鼻子,左边眉毛还缺了一块。”张郑氏摇头道:“是不是他让打的我不知道,不过取匕首那天,我正好在店里,看过他一眼,因为那鼻子很特别,后来严娘子又反复让我回忆,我才把这人想起来。”

      “你先退到一边。”王贤点点头,让张铁匠的老婆闪到一边,又下令道:“传仵作”

      下一刻,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中年人便跪在堂下。

      “堂下何人?”

      “小人江宁县仵作钱三。”

      “钱三。”王贤沉声道:“去年正月,朝天宫张铁匠铺的张铁匠身亡,是你前往收殓的么?”

      “正是小人。”钱三承认道。

      “他是什么急病,为何还需要火葬?”王贤冷声道:“回答之前先想仔细了,本官只给你一次机会,若稍有隐瞒,就等着进诏狱吃牢饭吧”

      钱三登时满头大汗,支吾着不肯说话。

      “你不说也算隐瞒。”王贤冷漠道。

      “我说,我说,张铁匠患的是伤寒,按照应天府的规定,伤寒病人死亡后,应当予以火葬。”钱三道。

      “但按照家属所述,张铁匠从发病到身亡,不过半个时辰”王贤冷声道:“这是伤寒的症状么?你这个仵作要作死么?”

      “小,小人不敢,”钱三登时汗如浆下道:“兴许是之前就发病了,只是家属忽略了……生了病不看医生硬撑着的情况也是有的。”

      “还敢嘴硬”王贤重重一哼,一拍案上的账册道:“伤寒发病初期,患者便会全身乏力,畏寒不适,但张铁匠在之前两天还在赶工打铁,这是得了伤寒的样子么”说着从签筒中抽出一根火签,往地上重重一丢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用刑”

      如狼似虎的差役便拿出拶指夹棍,要给钱三套上,钱三于了一辈子公门,知道这一套下来,自己的手脚不残废也得落下病根。哪还会等着熬刑不过再招?赶忙大叫起来:“小人招供小人招供却说那日我接令去张大力家殓人,半路上遇到北镇抚司的李百户,他把我拉到巷子里,与我一摞钞票,嘱咐我去殓人的时候,直说得了伤寒,要烧了才能安生。小人一个卑贱的仵作,可不敢得罪镇抚司的百户,只能依命行事。”既然已经招供,他自然要尽量坦白立功:“不过火葬之后,小人检视张大力的骨殖,发现里头都是黑的,很明显是砒霜中毒,这个大人只要开棺验尸便可了然。”

      “李百户是哪个?”王贤追问道。

      “这个……”钱三嗫喏着看一眼李春,后者眼中迸发出浓重的杀机。

      “你不要怕,揭发之后,你不仅可以免于牢狱之灾,本官还会保护你不受伤害的”王贤给他吃定心丸道:“何况北镇抚司百户一共不过几十个,姓李的又有几个,你不说本官也能查出来,可那样你就要顿诏狱了”

      “我说,我说,”钱三一想也是,立马招供道:“就是李镇抚的侄子,李狗儿”

      “传李狗儿”钱三话音一落,王贤立即下令,如同事先排练过一般。这让堂上堂下众人都看傻了眼,生出一种一切尽在王贤掌握,此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的感觉。

      李狗儿也是被抬上来的,他也是那天被王贤打屁股的三人之一,不过此刻并未装死,抬上来时还骂骂咧咧。

      “是他,就是他”钱三还没说话,张郑氏已经紧盯着李狗儿的鹰钩鼻,尖叫起来:“就是他从我丈夫那取的匕首”

      李狗儿一愣,这才抬起头看一圈,他并不认识张郑氏,却认识钱三,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赶忙求助似的望向自家叔叔,只见李春一直用眼瞥向张狗子

      不愧是血亲叔侄,李狗儿竟明白了李春的意思,有样学样也晕了过去……

      大堂外的观众全都傻了眼,这样都可以?不过连普通百姓都觉着这样不靠谱,你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了十五?难道一直装晕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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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四八章 戛然而止

  
      见王镇抚势如破竹、攻无不克固然过瘾,但对堂下的观众来说,美中不足的是,审讯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王镇抚在唱独角戏。而众人期待中江南四大讼师之一的庄夫子,与年轻的主审官针锋相对、斗智斗勇的场面,竟一直没有出现

      现在眼看着大局已定,庄敬竟还立在月台上,没有要进去讲话的意思,这让观众们暗道可惜,似乎是没机会再一睹当年讼王的风采了。

      看热闹的急,当事人自然更急,庄敬也万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局面。到这会儿,他自然看明白王贤的玩法了,原来那兰草儿告状只是个幌子,他压根就不是要审问张狗子是否杀人,他的目标是张春,他要查的是北镇抚司是否造假

      庄敬心里这个恨啊,王贤这厮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自己斗,他先是虚晃一枪用一番言语震慑住自己,然后就把自个晾在一边。王贤在堂上越威风,他在堂下就越像个笑话……他何尝不知,如今本方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可自己被王贤拿话吃得死死的,只要王贤一刻不审问张狗子,他就一刻也没有开口的机会,只能活活憋到内伤。

      大堂上,王贤已经全盘掌握主动,这首先得感谢吕郎中的夫人刘氏,是这个女人两年间默默的追查,才让他手里有足够的牌出。再就得感谢老爹的指点,制定了这套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的策略,才能轻易废掉对方的最强手,将堂审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李副镇抚,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王贤目光炯炯的看向李春。

      “我无话可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李春摇头道。

      “这么说,你对李狗子的举动毫不知情了?”王贤冷声问道。

      “确实不知情,”李春摇摇头道:“狗儿是我最疼爱的侄儿,我还指望他将来传我李家香火呢,我是万万不会把他往火坑里推的。”

      “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王贤双目如电道。

      “我说了,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李春依旧摇头道。

      “把他给本官弄醒”王贤能容许张狗子装晕,却不能容许李狗儿装晕,不然这个案子怎么审下去?

      纪纲还来不及阻拦,朱九爷便蹿步上前,在李狗儿的肩井穴上重重一拿。肩井是人体大穴,一旦被拿,全身如万剑穿刺,李狗儿哪里还能忍得住,当即痛得哇哇大叫起来。

      “你再晕啊。”朱九爷的铁掌在李狗子背后游走,冷笑连连道。

      “不敢了,不敢了”李狗儿吓坏了,赶忙大声求饶。

      “那就招吧”朱九爷哼一声,依然立在他身后。

      “你为什么要伪造证物?”王贤沉声问道:“又为何要掩盖张铁匠的死因

      “我,我就是……”李狗儿心里是害怕,但有纪纲、李春、庄夫子在场,他还是有恃无恐的。刚才装晕的时候,叔父的话他都听到了,便一横心,竟把责任一股脑揽下道:“看我叔父为这个案子焦头烂额,心里十分难受我叔父待我如同亲爹,亲爹有事,我这个儿子当然要想办法帮帮他了便自作主张找到张铁匠,让他打造一把匕首,作为证物让我叔父交差后来又怕张铁匠走漏风声,便把他灭口了”

      李狗儿此言一出,堂上堂下又是一片哗然,一直黑着脸、闭着眼的纪纲,两眼终于睁开一条缝,露出激赏的目光。那边的李春更是已经眼里含泪,心里默叫好儿子,……

      对李狗儿这个举动,王贤也颇有些意外,但此刻扩大战果才是正办,他沉声追问:“这么说,所谓的凶器是你伪造的了?”

      “是……”李狗儿咬牙切齿道。

      “那所谓的赃物……”王贤问道。

      “也是我弄出来的。”既然已经背了一口黑锅,李狗儿也不介意再背一口了,“我按照张狗子报失的单子买齐了样数,装在包袱里买到齐家午后的大槐树下,然后再引着同僚把东西找出来”

      “……”听李狗儿在那信口胡扯,王贤忍不住眉头微皱,他这次第二个的目标,是想把李春搞掉,但要是李狗儿把责任全担下来,李春不过是个失察之罪,又有纪纲保着,还真动不得他。

      现在看来,除非是用刑,否则撬不开这李狗儿的嘴,但纪纲在一旁虎视眈眈,用刑就别想了……王贤意识到自己的安排出现了不应有的失误,自己不应该把李狗儿弄到大堂上,这不给他叔侄串供的机会么

      哎,还是小觑了这帮家伙。王贤本以为自己当着张狗子的面审问李春,一定会有突破……他觉着就算李春把责任推到李狗儿身上,李狗儿的心理一定起变化,不会这么痛快的替他担下一切。没料到李狗儿还就是担下了……

      哎,毕竟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这种瞬息万变的庭审还真是一点失误都不能有。这次竟出现这种失误,回头肯定要被老爹骂了……王贤不禁暗暗郁闷。这下子,局面又转变了,不从张狗子那边下手,是动不到李春了。

      月台上的庄夫子,终于笑了。

      接下来的审问中,李春自然不会辜负侄儿的好意,一口咬定作伪之事自己并不知情。而那张言之也承认,既然证据作伪,那大理寺的判决就不作数了。但这并不能证明齐大柱无罪,同样也不能证明张狗子有罪。如果王贤想继续审下去,势必要从张狗子身上寻找突破口了,与江南四大讼师之一的庄夫子的对决,似乎不可避免了。

      然而就在众人吊足了胃口,等着欣赏这场火星四溅的表演时,王贤却以天色已晚为由宣布退堂,决定择日再审……这会儿已经过了午时,这个说法合情合理,但在众人看来,难免有怕了庄夫子的意思。还是那句话,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

      “不要紧,我的耐心是很足的,咱们慢慢玩就是。”纪纲倒没什么意见,站起身来目光冰冷的看着王贤道:“看看最后到底谁把谁玩死。”

      “下官奉陪到底就是。”王贤起身微笑道。

      “我们走”纪纲一挥衣袖,带着庄敬并一于徒子徒孙离去了。至于李春,在案子没有查清之前,自然不能离去。其实纪纲硬要带他走也不是没可能,但纪纲恼他私藏了一个碧玉西瓜,有意惩戒他一下,加上王贤实在难缠,纪都督也有点怵头和他纠缠,所以提都没提这茬。

      一转眼,纪纲的人和旁听的百姓都走了个于于净净,大堂上下只剩下自己人,二黑周勇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场略显虎头蛇尾的审案。

      “都散了吧,该吃饭吃饭,该回家回家。”王贤却没事儿人似的起身,转身回到后衙。

      后衙饭厅中,桌上摆满了饭菜,桌边坐着难得没有抠脚丫的王兴业,正笑呵呵的看着自己儿子。

      方才正是看到了老爹在暗中的信号,王贤才断然终止了庭审。虽然听从了父亲的判断,但说实在的,以王贤争强好胜的性格,这种几乎是认怂的举动,实在是太让他憋屈了。

      王贤叫了声爹,便坐在桌边吃饭,却只吃米饭忘记了夹菜,显然还没从方才的庭审中走出来。王兴业见他还有些缓不过劲儿来,用时常抠脚的大手使劲拍了儿子两下,痛得王贤呲牙咧嘴。

      “小子,别没精打采的,你做得已经很不错了”王兴业安慰他道:“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能几乎一直掌控着局面,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惜最后还是崩了。”王贤叹口气道。

      “那不叫崩了。”王兴业摇头道:“你当审案那么容易?那都是水磨功夫,一个案子一波三折,审上个三五七回实在太正常不过”说着正色道:“你能在局面被动前及时喊停,这一点最让为父满意。”

      “其实审下去的话,未必会被动。”王贤心有不甘道。

      “一定会被动的。”王兴业却断然道:“当初为何定计t你的,我打我的,,就是为了避开庄敬的锋芒。你没有见识过讼师的颠倒黑白、辩才无碍,庄敬这样成名已久的名讼师更是厉害到极点。”顿一下,他为儿子解释道:“你手里确实有些像样的证据,但那个坊间传闻的碧玉西瓜也好,侯氏的证词也罢,都不是直接的证据,那庄敬可以轻易的圆过去。这些好牌一旦打出去没效果,就成了废牌,再也没有用处了。”

      “那父亲有何高见?”王贤打起精神道。

      “这个时候就该用拖字诀。一来先停下来,先消化一下战果。”王兴业笑道:“你不是已经证明大理寺的判案有误了么?那就奏请皇上把严郎中调回来,协助你断案。那严郎中是此道高手,比你爹我强多了,让他和庄夫子慢慢磨去吧。”见儿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王兴业忙又笑道:“而且只要案子一天没结,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李春晾在那里,自己该于什么于什么……”说着呵呵一笑道:“就是刑部尚书,也不是每天都在审案,所以赶紧吃饭,吃完饭好好睡一觉,然后起来该于嘛于嘛去”

      “是,父亲。”王贤点点头,对父亲的话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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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四九章 悔教夫婿觅封侯

  
      父子俩又说了会儿话,王兴业便回家去了,王贤则来到书房,开始草拟给皇帝的奏章。一来是汇报今日审案的结果,因为关键证据被证伪,所以大理寺的判决便不成立。二来有鉴案情复杂、卷宗不能真实反映当时的情况,他提请皇帝把严郎中召回,协助审案。

      依从老爹所教导的,上完了这道奏章,他便继续忙碌起来。王贤按照父亲的建议,将外签押房分为五个处,对应北镇抚司的五个千户所。一处负责诏狱事宜,二处负责派出逮捕事宜,三处负责刑讯问供事宜,四处负责预定罪刑事宜,五处负责情报消息事宜。这五处的负责人皆是由周新调教出来,又跟了王贤多年的老护卫,其手下也都是从幼军中调来的识文断字、略通刑名之辈。趁着一于武官还在交代问题,这些人开始加紧熟悉分管事务,一差不多了就要全盘接管。

      虽然镇抚司的事务十分忙碌,王贤还是抽空换便装出去一趟。一来,他已经离家大半个月没回去,十分挂念林清儿的情况,二来,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是会试了,虽然他不能参加了,但是大舅哥林荣兴,还有于谦等人已经齐聚浙江会馆了,他怎么也得和他们见一面,不然实在说不过去。

      从衙门出来他先回家一趟,家里人见他回来自然很是高兴,更是绝口不提巨额赌注的事情,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了一顿饭,饭后王贤又和林清儿回房说了好一会儿话。经过太医的悉心调养,林清儿已经完全康复,腹中的小生命也很健康,只是怀孕之后女子的性情会变得愈加敏感,好些日子见不到丈夫,又替他担心,所以那淡淡的娥眉间的愁绪还是依稀可见的。

      “官人,我们多久没这么安安静静坐一会了?”夫妻俩坐在床边,林清儿靠在丈夫的肩头,透过支起的窗户,能看到外面的花树已经泛绿,有早开的花儿迫不及待吐露芬芳,微风送来淡淡的青草香味,让这一刻的静谧分外难得。

      “是啊,多久了?”王贤回想一下,不禁汗颜道:“有大半年了吧。”说着歉疚的叹口气道:“这几年聚少离多,实在是委屈你了。”

      林清儿用纤细的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不让他说下去:“当时嫁给官人时,妾身不求富贵不求荣禄,唯求官人能上进。”说着忍不住轻轻一叹道:“现在官人如此上进,妾身只有高兴的份儿。”

      “你这可不是高兴的样子。”王贤摇头笑笑,轻抚着妻子的秀发道。

      “是高兴的。”林清儿幽幽道:“只是此情此景,让妾身想起一首古诗。

      “可是那首……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装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王贤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林清儿被说中了心事,嘤咛一声躲进丈夫的怀里,半天不肯抬头。

      王贤的手顺着妻子的秀发滑下,轻轻揽着妻子的纤腰道:“怎么还这么瘦,要多吃点,你现在可是为两个人在吃饭。”

      “有多吃的。”听夫君说‘为两个人吃饭,,林清儿一颗芳心登时激荡起幸福的暖流,她终于抬起螓首,激动道:“官人,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嗯,这只是第一个,还要有第二个,第三个,我们要生一大群小子小妞”王贤大手一挥,霸气四溢道。

      “官人”林清儿幸福的潮红了脸道:“我错了,我比那闺中少妇幸福一万倍呢。”

      “那是当然啦,哈哈哈哈”王贤放声大笑道。

      夫妻俩温存了好一会儿,林清儿又认真交代起家事来:“宝音妹妹那边已经让人回话了,她不肯来京里,倒不是因为官人,而是她的身份,她怎么说也是皇上册封的公主,若是入京,肯定会引起不少麻烦,说不定让官人难以应付。二来她也不能离开她的族人,河套现在的部族越来越多,都对她们博尔济吉特族占据的水草丰美之地虎视眈眈,有她这个和顺公主在,别人还不敢染指他们的领地,要是离开的话,恐怕会有变数。”

      “宝音成熟了许多。”王贤点点头,叹气道:“那就派几个大夫、婆子过去照料一下吧。”

      “这还用官人嘱咐?”林清儿娇媚的瞥他一眼,对丈夫这句话表示抗议:“妾身已经请了京城有名的钱夫人,并十几个丫鬟婆子过去了。”

      “呵呵,是我说错话了。”王贤诚恳检讨道。

      “另外,如果官人有空的话,五月告假去一趟草原吧。”林清儿轻声道:“女人生孩子,总是希望自己男人在身边的。”

      “嗯,我尽量。”王贤点点头,他还真不敢把话说死了。因为他能清晰感觉到,京城的局势越来越微妙了,据说皇帝在殿试之后就要北巡了。有这位大佬压着,各路牛鬼蛇神还不敢造次,但要是皇帝一去北京,相隔两千多里,到时候京城就有好戏看了……所以王贤不也知道,五月份有没有时间去河套一趟。可能多半是没有的……

      “还有小怜妹妹那边,她说那边的事情比想象的麻烦,可能没法及时回来了,让官人不要挂念。”林清儿问道:“官人,小怜到底在做什么事?”

      “善事。”王贤笑笑道:“你还是将养身子要紧,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这都是妾身的分内之事……”林清儿轻声道:“还有绣儿那边,听说我怀孕了,她说要来看看,等定下日子来,官人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哈哈当然。”王贤哈哈大笑道:“我要把她的屁股揍成八瓣”

      在家里待到天黑,王贤没有和家人一起吃晚饭,而是穿着普通士子的服色,从后门悄悄离家,在帅辉的带领下,也没骑马,往秦淮河边的浙江会馆走去

      夜色中的秦淮河灯光船影、一片旖旎,河边潮湿的空气中,都带着脂粉的气味。听到河边一栋栋灯红酒绿酒绿的小楼上,传来一阵阵琵琶丝竹声、调笑唱曲声,王贤这才意识到,多姿多彩的秦淮夜生活开始了。

      他走在悬挂着大红灯笼的花街上,看着眼前悠然走过的三五成群的年轻士子,他们高谈阔论着走入一座座花楼,成为秦淮名妓的座上宾,素手把盏、诗词唱酬,品貌高者、才气佳者,还能得到绝色美人的留宿,为秦淮河的风流佳话加上属于自己的一笔。

      看着这些风流自赏的骚人们,王贤感到十分的羡慕,要不是因缘际会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也本该是他们中的一员,而且不需要为即将到来的会试发愁,因为一来他根本考不中会试,反而可以开心的喝喝花酒,抄几首纳兰的诗词,赢得青楼薄幸名,那该是多美妙的人生啊

      二来举人也算是老爷了,回杭州去买房置地,过上妻妾成群、挥金如土的土豪生活,那该是多惬意的人生啊。现在却成了与阴暗邪恶为伍的特务头子,与这种人生渐行渐远了,怎叫人不心生黯然。

      他正在暗自惆怅间,突然听一声惊喜的乡音,“这不是仲德老弟么,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了”王贤循声望去,便见几个书生样貌的年轻人,兴冲冲朝自己走来。看到自家大人好像不认识这些人,侍卫们神情一凛,想要挡在他身前。却见王贤轻轻摇头,不让他们上前。

      “在下王贤,”王贤朝几个书生拱手道:“还没请教几位兄台的大名。”

      “仲德老弟贵人多忘事。”那个为首的书生有些尴尬的笑道:“那年上元夜西湖赛诗大会,老弟拔得头筹,愚兄则位居探花……”

      “……”王贤本来就觉着这人眼熟,但他这几年见过的人太多太多,不是特别重要的难免记不清楚。不过一经提醒,他还是回忆起来了,忙歉然道:“你是余姚的王兄”他不是不想以台甫相称,只是实在记不起来此人表字了。

      “在下王翰字子玉。”那王翰的气度很好,并不为他没一下认出自己而生气,反而十分高兴的对身边人笑道:“这就是我常跟你们说过的,浙江诗王王仲德怎么样,踏破铁鞋无觅处吧”

      其余几人也是一脸惊喜,纷纷与王贤见礼,王翰一一为王贤介绍,这都是余姚来赶考的举子。

      王贤与他们十分客气的见礼,没有端高官的架子,而且这些人好像也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份似的。待见礼完毕,王贤才笑问王翰道:“子玉兄找我有事?

      “嘿嘿。”王翰有些尴尬的挠挠头:“也没什么大事。”

      “只管说就是。”王贤笑道。

      “那好,是这么回事儿……”王翰便将事情原委道来。他们这帮举子都是余姚同乡,余姚是绍兴府所辖的一个县,但在群山环抱之中,与外界消息相对隔绝,却也是专心读书的好地方。所以每次浙江乡试,余姚县中举的人数,甚至比有的府还多。所以余姚的举子愈发自负,跟别府别县的举子有些泾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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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五零章 文士之争

  
      所以他们进京赶考,并未住进浙江会馆,而是在一位余姚大商人的宅中居住,本来也没什么,但是上元节时的一桩较量,让他们感受到了孤立无援的悲哀。

      却说上元节时,他们相约到秦淮河乘坐花船过节,本来挺高兴的一件事,谁知道订好的船上,却被另一群举子占据了。王翰等人生气的质问老鸨,结果被那群举子好生挤兑。

      “不回去临阵磨枪,跑来这里学人家喝花酒。到时候名落孙山,有的是时间借酒浇愁”为首的一个举子站在船上,居高临下挡住他们的去路,其余人等也放声大笑起来。

      “你们还不一样是要应试的举子”王翰等人气愤道:“还不一定是谁名落孙山呢”

      “我们名落孙山?”船上的举子笑声愈加张狂,一旁的妓女娇笑着心的,提醒道:“这些是江西来的举人老爷……”说的是那样理所当然,好像江西举子就该天经地义中进士一样。

      不过以过往这些年的经验来看,似乎也确实如此,大明开国以来,中进士最多的就是江西人,尤其是永乐朝的数次大比,江西人更体现出摧枯拉朽的实力,不仅在黄金榜上独领风骚,还几乎包揽每科的三鼎甲,以至于有天下文运独盛于江西之说,还有‘状元多吉水,朝内半江西,之谣。

      所以江西的举子难免盛气凌人、目无余子,哪怕文运天下第二的浙江举子也不放在眼里。但余姚的举子一样高傲,自认为不比江西人差,是以不甘弱了势头,忿忿道:“江西举子怎么了,不就是靠着朝中有人么?要是凭真才学,还不一定谁高谁低呢”

      这话可踩到江西举子的痛脚了,话说江西人在进士榜上风头太盛,几乎垄断了历年的前茅。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让别省的举子很是不爽,便时常有人拿他们在朝中有人说事儿,说朝中大臣一半都是江西的,主考同考也大都出自江西,自然要偏袒江西人了。

      但江西人自然不会这么认为,他们认为这是自己注重文教、薪火相传的结果,不过也确实,江西号称‘文章节义之邦,,从北宋以来便人才辈出,成为全国文化的中心。晏殊、欧阳修、李觏、曾巩、王安石、黄庭坚、陆九渊、杨万里、姜夔、文天祥……这些文坛巨掣贯穿两宋、制霸文坛到了本朝,江西的文运依然如日中天,解缙、胡广、杨士奇、胡俨、金幼孜……朝中文学之臣、翰林领袖,几乎清一色都是江西人,江西不出状元简直岂有此理所以江西人对取得的成绩理直气壮,最恨别人说三道四。

      这下王翰等人想走也不可能了,双方便在秦淮河边你来我往、各执一词,吸引的观者越来越多,有人就提议说,你们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不如比试一下,谁输了就向赢了的道歉,承认不如对方,从此避让三舍。

      双方顶牛到现在,那是一定分个高下出来,便在众人的见证下,开始比较起诗词文墨来。两边倒也不乏才具颇高之辈,比了作诗作词都分不出胜负,最后只好用简单的方法来决高下——对联,双方你出上联,我对下联,对上来之后换成我出上联,你对下联,直到有一方对不上来便判负。

      两边你来我往对了十几联,结果轮到浙江举子对时,竟然卡壳了。不过就在江西举子要获胜之时,午门前那场灯山大火,让比试不得不中止,双方只好约定来日再比过。侥幸逃过失败的王翰等人,回到住处后苦思冥想,却发现这一联实在困难,竟到如今都没对上。那边江西举子却连连催促,要他们赶紧赴约,如果逾期便算他们认输。

      殚精竭虑也对不出下联的王翰等人,终于想到了求助于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贤。虽然王贤几乎和他们没什么交集,但当初他在西湖赛诗会上的表现,实在让人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一经提出,便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同,可当他们到浙江会馆请王贤出山时,却得知他根本不在。

      这年代毕竟消息传递缓慢,王翰等人还不知道王贤已经改了武职,而知情人也不愿告诉他们,只是含糊说王贤可能不参加会试了。无奈之下,王翰等人只好硬着头皮赴会,却万万想不到,竟在半路上碰到了他,这帮人的喜悦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王贤不禁汗颜,他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强出头的结果就是贻笑大方,便劝道:“眼看还有几天就会试了,还是专心应考的好,少做意气之争。”

      “仲德老弟教训的!是,”王翰苦笑道:“可现在我们已经是骑虎难下,这次要是输了,不光我们把脸丢到姥姥家,连全浙举子都要被人嘲笑,这个罪过可就太大了。”

      “是啊,要是不战而败,我们岂不成了懦夫,”旁人也附和道:“这样入科场,发挥肯定一塌糊涂。”

      见他们坚持,王贤只好无奈道:“可我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怎么办?”

      “那我们也认了”众人还就认准这个死理了。

      “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王贤很实诚的解释,众人却就是不信,他只好无奈道:“算了,你们先说说,到底是怎么个对联?”

      “那上联是——香莲碧水动风凉夏日长。”王翰见他终于松口,欣喜不已的为他解释道:“这一联看似平平无奇,但其实内藏玄机,它其实是首回文诗

      “对啊。”旁人接话道:“先读前七个字,再读后七个字,然后把十个字倒过来,再次读前七字后七字,就能组成一首诗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

      “还真是巧夺天工呢……”王贤不禁赞道,话音未落便听一阵嚣张大笑道:“你们这群蠢材,不会到现在还没对出这个简单的一个对子吧?”

      听到这声音,一众余姚举子登时变了脸色,王贤循声望去,便见十几个年轻士子从对面走过来,眼神中充满了挑衅。

      “谁说我们没对出来”王翰忙打起精神道。

      “煮熟的鸭子——嘴硬”显然这群后来的士子,就是江西的举子。他们的目光扫过众余姚举子,最后落在王贤身上道:“这位眼生得很,是你们请来的救兵么?”

      “仲德老弟只是路过,顺口问起我们要做什么,”王翰竟是个难得的厚道人,并没有把王贤拉下水,而是给他个台阶道:“仲德老弟,你先回去用功吧,我们告辞了。”

      听他这么一说,那些江西举人才收回目光,气势十足道:“敢不敢上楼?不敢的话你们也可以回去用功嘛。”言毕大笑着上楼去了,一众余姚举子则都望向王贤,他们知道前因后果,自然明白王翰那样说是把选择权交到王贤手里,王贤可以选择离去,却也可以选择跟上。见王贤迟迟不动脚步,他们心下一片失望,只好跟着江西举子上楼去了。

      王翰对王贤强笑一声道:“回头再去找仲德老弟说话。”便也迈步进了酒楼。

      “大人,我们走?”帅辉小声问道。

      王贤脸上却浮现出淡淡的苦笑。

      待一众余姚举子上得楼来,便见楼上已经坐满了人,除了那十几个江西举子,还有河南、直隶、山东、湖广等地的举子,也有秦淮河上十几位名妓作陪,这些人或是被江西举子邀请来,或是主动来看热闹,林林总总、齐聚一堂。

      王翰等人见状倒吸冷气,这下要是丢人现眼,转眼就能传遍京城,甚至随着举子们回乡,能传到全国各地区。明白了江西举子狠毒的用心,王翰等人双目喷火,却又无可奈何……

      “今天这一场,是接着上元节那场的,本来早该举行,却因为某些地方来的胆小鬼一拖再拖,竟拖到今天才开始。”为首的江西举子,是胡广的公子胡种,他老子现在接替解缙为文坛盟主、百官之师,胡公子自然也就是这群江西举子的领头羊了。他斜倚着椅背,手里摇着折扇,睥睨着王翰等人道:“到底能不能对出下联,赶紧给句实话,大家时间宝贵,没工夫陪你们耗下去”

      “这……”众余姚举子互相望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甘,但他们这些天绞尽脑汁,依然对不上来,自然不会再动脑筋,指望现场灵机一动了。事实上,此刻在周围人或是鄙夷不屑、或是幸灾乐祸的注视下,王翰他们几个大脑一片空白,别说灵机一动了,就连思考都很困难,只能百般不愿的接受现实、愿赌服输……

      “我们……”王翰喉头抖动几下,无比艰难的:“对不……”

      他这几个字说得极慢,每个字都有千斤重似的,还没有一众江西举子的脸色变得快,胡种等人的脸上,已经写上了满满的嚣张与快意……

      “对不起”然而这时候,一只手按在王翰的肩上,将‘出来,两个字硬生生塞回他的喉中,便见那人一脸清爽的笑道:“让你们失望了,胜利是属于我们浙江举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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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五一章 好诗好诗

  
      话音一落,满场哗然,在座男女齐刷刷望向那个不速之客,只见他身材高大健美,笑容和煦却有一股雍容气度。虽然在座也有男子比他要英俊,但那些阅人无数、眼光毒辣的青楼红牌,却目光落在他身上就移不开了……她们从他的气度神态上,感受到了人上人的气息,而且绝对是运交华盖、如日中升的那种。(师->湿)

      虽说姐儿爱俏,但姐儿更爱有权势的男人,何况王贤的健壮身材一看就不是文弱书生能比的。以至于姐儿们光顾着朝他眉目传情,把自己的男伴都给忘了。王贤也微微笑着来者不拒,一时间二楼豪华的厅堂中眉眼与媚笑起飞,秋波共春光一色,一下就把众江西举子的风头抢尽了。胡种等人自是气不打一处来,使劲咳嗽才让那些浪蹄子回过神来,又怪声对王贤道:“你不是要回去用功么,又跟上来做什么?”

      “是子玉兄怕耽误在下功课,才会这样说。”王贤淡淡笑道:“但既然尔等如此嚣张,在下也不得不拨冗教训丨一番,让你们知道天高地厚。”

      “呵……”胡种等人倒吸一口气,旋即捧腹大笑起来:“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这么有本事,就把下联对出来啊”

      “我当然能对出来。”王贤微微一笑道:“不过得有彩头才行。”

      “什么彩头?”胡种问道。

      “我要是对出来,这场无聊的游戏到此结束。”王贤淡淡道:“所有人都赶紧回去用功读书。”说着语调不禁严厉起来道:“还有十天就是春闱了,尔等不思用功却在酒楼揽妓寻欢若是考官知道了,任你文章做得多好,都不会取的”

      此话一下惊醒许多人,尤其那些看热闹的,不禁暗暗自责,是啊,万一有人乱嚼舌根,让主考给他们打上品行不端的烙印,那十年寒窗苦,不就付诸东流了么?想到这,不少人悄悄起身,想要离开此处。

      却也有人好生不屑,比如说胡种他们,因为就凭他们江西举子的身份,哪怕做得再出格些,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的。胡种眯眼瞄着王贤,极度不爽道:“你算哪根葱啊,轮得着你教训丨我们?”

      “放肆”侍卫见其对自家大人如此不敬,就要上前掌嘴。好在王贤及时叫住道:“不要动手,和书生要用书生的方法。”

      “怎么,还想打我?”胡种一看气笑了,“你知道我是谁么?”说着把头探到那个侍卫面前,叫嚣道:“你打呀,打我呀”

      既然王贤不许,那侍卫自然不能动手,胡种却一阵脑残,起劲叫嚣道:“不敢打你就是龟孙子”

      那侍卫被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却只能强直忍住。

      “唉……”这时却听王贤叹口气道:“既然胡公子如此盛情邀请,你还等什么?”和纨绔要用纨绔的方法,王贤向来拎得很清。

      见自家大人为自己出头,那侍卫登时眼圈一热,感激的看一眼自家大人,却坚决的摇摇头。作为亲卫,他知道自家大人的处境,实在不宜再树敌了,更不能为自己一个小小的侍卫树敌。

      “这是命令”却听王贤声音变冷道:“难道你要我自己动手”

      “是”那叫周敢的侍卫热血上涌,觉着为自家大人死了也值,当即反手抽了胡种一计响亮的耳光。那胡种当场就被抽懵了,捂着通红的脸颊,杀猪似的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父亲是谁么?我父亲是当今内阁首辅,你这辈子别想考中进士了”

      王贤自然能看出,侍卫其实没使多大劲儿,否则这小子就不是站在这儿于嚎了,早就倒在地上抽搐了。他扬手又是一巴掌,啐一口道:“住口,把这小子给我绑起来送去应天府竟敢冒充胡阁老,胡阁老的儿子岂能这样没家教,一定是冒充的”

      其余江西举子想要上前营救,才发现王贤身边站着好些个彪形大汉,当即改变策略,君子动口不动手道:“你们别乱来,他没撒谎,他就是胡阁老的二公子胡种”

      “一派胡言”王贤却压根不信道:“谁再要包庇他,就跟他一起去应天府吧”江西举子们登时没了声息,唯恐惹恼了这个凶人,落得跟胡公子一样的处境。

      王贤便让人将胡公子送去应天府,冷声对余下的一众江西举子道:“笔墨伺候”

      江西举子们不动弹,却有几个秦淮名妓按捺不住,争相端着笔墨纸砚上前,王贤笑笑道:“哪位女史愿为在下代笔?”

      “奴家不才,一手行书还过得去。”一个带着书卷气的清秀女子道。

      “还未请教芳名?”王贤温柔款款道,仿佛方才那个凶神不是他一样。

      “奴家张湿湿。”那张湿湿朝他福一福,提起一直中毫笔道:“请公子吩咐。”

      “你写这几个字……”王贤走到她跟前,轻声吩咐道,张湿湿感觉耳边一阵热风吹过,麻痒麻痒的,半边身子竟像过电一样。她虽然样貌青春高雅,却也是久经沙场的红牌姑娘,此刻竟生出黄花闺女般的悸动。这让她既享受又吃惊,秋波流转的横了王贤一眼。才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情,按照他的吩咐,写下了十个字。

      “莺、啼、岸、柳、弄、春、晴、晓、月、明。”她写一个,众人便跟着念一个,十个字写完,众人又连贯起来念一遍:“莺啼岸柳弄春晴晓月明。”

      “上联是什么来着?”听他有了下联,众人一时顾不上胡种,先管赌局道:“上联是

      江楚雁宿沙洲浅水流,。”

      “秋江楚雁宿沙洲浅水流,莺啼岸柳弄春晴晓月明。”看热闹、当公证的品评道:“对仗很是公正,而且春景对秋色,意境也很对称,好对好对。”

      “且慢,我们这个上联,是个回文联”江西举子马上开言道:“可以拆成——秋江楚雁宿沙洲,雁宿沙洲浅水流。流水浅洲沙宿雁,洲沙宿雁楚江秋你们的行么?”

      “你们不会自己凑凑看么?”王贤淡淡一笑道。

      “哦?”马上便有名妓按照同样的方法,将下联也拆分开来,然后脆生生的念出来:“莺啼岸柳弄春晴,柳弄春晴晓月明。明月晓晴春弄柳,晴春弄柳岸啼莺”

      这下江西举子彻底无话可说,其余人则忍不住点头称赞,王翰那些人更是欢声雷动他们果然没看错,王贤就是那个能替他们解围的人如此难对的对子都能对上来,有他在对方肯定输定了若不是此刻在楼上不方便,他们就要把王贤高高抛起了。

      “我们走,”江西举子却士气大受打击,又想着赶紧把胡种捞出来,自然萌生退意,只是还不忘嘴硬道:“你们别得意太早,这事儿不会这么算了”说着又有些胆怯的望向王贤道:“你敢留下姓名么?”

      “有何不敢?”王贤朗声一笑道:“本人王贤字仲德,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可记清楚了”

      “记住了,你等着吧,有你后悔的一天”江西举子丢下恨恨的一句,灰溜溜下楼去了。

      二楼上,那些各省的举子面面相觑,跟着离去也不是,不跟着也不是,有几个京城人士好像知道王贤的身份,更是踯躅着不知该不该上前巴结一下。那些名妓却顾不上那许多,她们的消息可比书呆子们灵通多了,要是不知道最近炙手可热,敢跟纪纲对着于的北镇抚司镇抚是哪位,她们也就枉称交际花了。她们可不管王贤是不是跟纪纲不对付,她们只知道这是个大靠山,只要抱上他的大腿,往后在京城就再没人敢欺负了。

      是以几个自以为头牌的名妓呼啦一下把王贤围住,极力邀请他去自己那里做客。可王贤现在的身份,哪能在皇帝眼前宿娼?赶忙坚决推辞。那些红牌姑娘唯恐事与愿违,也不敢惹恼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请他赠诗一首。这要求王贤再推辞的话,就说不过去了。

      “唉,那就赶鸭子上架,胡乱弄一首吧。”王贤看着四面八方的美女,嗅着扑鼻的脂粉香气道:“劳烦湿湿姑娘继续了。”

      “乐意至极。”那张湿湿心下得意极了,自己有这份差事,便能给对方留下最深的印象,根本不用去争。

      “好。”王贤看看眼前穿着绿色裙子的美女,轻咳一声道:“听好了——前面一棵杨柳树”

      ‘噗,本来听了他的下联,对他惊为天人的一屋子人,是怀着无限敬仰的心情在等他的大作,当即就都凌乱了。连最没节操的妓女,都不知该怎么夸赞几句,给王贤找回点面子了。

      王贤却毫无所觉,看一眼身后的美女,朝她微微一笑道:“第二句是——后面一棵杨柳树”

      场中彻底鸦雀无声,就连最迷信王贤的王翰,也忍不住满头大汗,心说仲德老弟这玩笑开大了,弄不好会成为京城笑柄的,便想去拉他回来。却被王贤抽开手道:“第三句是——左边一棵杨柳树。”

      “我知道了,最后一句一定是‘右边一棵杨柳树,”这下好些人终于忍不住,带着调戏的语气道。心说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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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五二章 劝说

  
      “前面一棵杨柳树,

      后面一棵杨柳树,

      左边一棵杨柳树,

      右边一棵杨柳树……”

      有江西举子将王贤的大作大声念出来,并大声称赞道:“好诗,真是好诗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在挪揄,就有人不无奇怪的问道:“兄台如此诗句,岂不是蒙童都能写出的吗?”

      “就是,那下联到底是谁的手笔?”江西举子大声质问道:“看来你们浙江的举子不仅才学大大的不好,还唉弄虚作假啊”

      王贤呵呵一笑,不慌不忙的回答道:“我这首诗还没有题完,尔等怎么就下断语?”

      “已经写成这样,后头还怎么接?”众人却不信道。

      “乖乖看着就是”王贤大笑一声,从那张师师手中毛笔,也不在纸上落笔,而是直接在雪白的墙上写道:

      “树,树,树,凭你千丝万绪,哪能留得行人住。前面啼杜鹃,后面啼杜宇,一个说:厅不得也哥哥,一个说:‘不如归去,”

      众人连着前面四句一读,见写的竟是一首绝妙好词,于是齐声喝彩起来。店家极力邀请王贤落款,王贤也不推辞,提笔留下自己的名字,又拿出一颗明珠递到张师师手中,大笑道:“权充作姑娘的润笔之资”那竟是一颗价值千金的走盘珠,登时又引来一片惊叹。

      “行不得也哥哥……”张师师已经被这有权有势有钱有貌的王大人迷醉了,她抛去自己赖以成名的娇羞矜持,眉目秋波流动,毫不掩饰挽留之意道。

      “不如归去”王贤却洒然一笑,说完挥挥衣袖,翩然下楼去了。

      刚出酒楼的门,就见于谦、林荣兴、李寓等人急忙忙赶来,王贤便站住脚,含笑望着他们。说起来,几人上次见面还是去年秋闱,此刻再见竟有沧海桑田之感,于谦几个既激动又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面对今时今日的王仲德。

      “李太白说得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王贤笑骂道:“何况我也不算权贵,你们看着办吧”

      一番话让众人放声大笑起来,些许尴尬一扫而光。在王贤坚持下,依旧以同年见礼,几人先是不肯,待他自嘲笑道:“照这意思,过上几天,你们鱼跃龙门,咱就高攀不得了?”这才勉强同意。

      正说话间,王翰等人跟下楼来,王贤笑道:“这是我让人搬的救兵,不过没想到那帮江西人怂了,也没用上。”王贤是上辈子恰好看过那对联,但人家要是出别的对子,他八成就瞪眼了,所以上楼之前,他急忙让周勇去找于谦过来,以这小子的机智,等闲没有能敌过他的。只是没想到救兵没来,那帮江西举子已经被王贤收拾了。

      王翰等人和于谦熟识,见礼之后,执意请他们一起移步另一家酒楼,以谢王贤他们的援手之恩。当然他们也想借机和于谦等人修好,毕竟这次的教训丨足够深刻,让他们知道了孤立于众没有任何好处。

      王贤倒无所谓,他只要见到于谦几个就行了,便跟着王翰到另一家余姚人开的酒楼。在天下最繁华的秦淮河边,除非这种自己人开的店,否则临时是订不到包间的。一行人上得顶楼,地道的浙江菜流水价端上,为了讨彩头,喝得自然是状元红。

      王翰端起酒杯,向王贤敬酒道:“这次我等鲁莽,多亏仲德老弟援手,感激不尽”

      “一桩小事而已。”王贤笑笑道。

      “对仲德兄当然是小事一桩,可对我们来说,就是久旱逢甘霖啊”其余几个余姚举子也开腔道:“往常子玉夸仲德兄才高八斗,我等还有些不服这次憋了我们十几天的难题,仲德兄却挥手立就,实在让我等心服口服”“我看今科魁元非仲德兄莫属了”

      余姚举子傲气十足,既然服了王贤,就容不得任何人比他强,在他们看来除了他之外,任何人当状元都不可接受。

      王贤闻言却与于谦几个相视苦笑,然后对一众余姚举子道:“第一,我也只是恰好听人对过这个对子,否则哪有本事一下对出来?其二,这次春闱我是不参加的。”

      “什么?”王翰等人难以置信,但见王贤不似说笑,才发问道:“不会因为打了胡公子,怕胡学士报复吧?”

      “那倒不至于。”王贤笑笑道:“胡广虽然权势不小,但我还没放在眼里

      “那到底为什么?”余姚举子追问道。

      “因为我已经改了武职。”王贤苦笑道:“现在北镇抚司做事,自然没法参加会试。”

      “北镇抚司?”王翰等人脸色一变,竟有些无言以对之感。他们明白了王贤敢轻视胡广的勇气何来,但读书人和特务的世界黑白分明,实在不知他为何在功名唾手可得之际,要自甘堕落、坠入邪道?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李寓是王贤的乡党,家里又是朝中高官,对王贤今时今日之地位,最是清楚不过。甚至族中长辈断言,结好王贤,就是他们家族未来昌盛的保证。见王贤有些尴尬,他马上站出来打圆场道:“仲德兄从龙北征大漠,立下赫赫战功,皇上亲封为锦衣卫千户,又派他为钦差办案山西,将罪孽滔天的布政使张春以下一网打尽。仲德兄功德圆满、班师回朝,被皇上任命为北镇抚司镇抚,主理诏狱此等丰功伟绩,你们都没听说过么?”

      王翰等人都听傻了,本来以为王贤不过是镇抚司的一名军官,谁承想他竟然是北镇抚司的龙头老大……一想到自己竟和大特务头子在称兄道弟,一众余姚举子就一阵阵后怕,心说还好一直没说不恭敬的话,不然夜里还真要睡不着觉了。

      “只是一份差事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见他们一下坐立不安,要起来重新见礼,王贤无奈的看看李寓,心说你就不能含蓄点,吓到小朋友了吧:“咱们还是以同年相处就好。”李寓耸耸肩膀,低头喝酒。

      几人只好说道就依大人,但随后言谈间难免拘谨起来,让王贤不禁意兴阑珊,吃了会儿酒,便起身告辞。王贤走了,于谦等人自然也不会留,王翰等人一再挽留,也只好送下楼去,依依惜别。

      辞别了一于余姚举子,王贤与于谦、林荣兴几个漫步在夜色旖旎的秦淮河畔,这里都是自己人,气氛要自然很多。想到方才的遭际,王贤难免叹气道:“看来在别人眼里,我再也不是读书人了。”

      “仲德兄何出此言,”李寓忙笑道:“他们不过是觉着你今日之地位高不可攀,才会生出拘谨,与你是不是读书人没关系。”

      “这话有道理。”林荣兴点头赞同道:“凡是但求问心无愧,兄弟们知道你就是了。”

      于谦也笑道:“是啊,以二哥的风骚绝代,这世界是该绕着你转的,还需要计较别人的想法?”

      “哦?”王贤摸着下巴,忍俊不禁道:“小谦你这是在拍我马屁?”

      “当然了。”于谦满脸笑容道:“二哥能感受到我的诚心,那是再好不过了。”

      “哈哈哈哈……”王贤笑得前仰后合道:“原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一阵欢声笑语,将方才稍显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光。

      王贤这才进入正题,对大舅哥道:“本以为你会到家里住,不想却住进了会馆。”

      “呵呵。”林荣兴笑道:“会馆里都是同年,日常多热闹,对举业也很有好处。”

      “也是。”王贤看看于谦道:“不过这个小子,肯定觉着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瞧二哥说的。”一片笑声中,于谦尴尬的挠头道:“王老爹王老娘防贼使得防着我,我才不敢去触那霉头呢。”

      “那你也没少见了银铃”王贤啐道。

      “二哥这都知道?”于谦赞道:“不愧是管北镇抚司的人。”

      “我还不至于监视自家人。”王贤笑骂道。

      “哦对了,是灵霄”于谦恍然道:“这个小叛徒,枉我每次都对她低声下气”

      “呵呵,灵霄还是跟我近一点。”王贤笑笑,面色一正道:“还有几天就要入贡院了,你们几个千万要当心。”

      “呵呵,放心,寒窗苦读十余载,就是为了这一遭,我们肯定加倍当心的。”几人没能一下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只是寻常的叮嘱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贤面现忧虑道:“我是说,受我的连累,你们可能会遇到些状况。”这才是他来找几人的原因所在:“其实你们能放弃这次科举,三年之后再考最好……”

      几人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也根本无法接受,哪怕这话是从王贤口中说出的,林荣兴脱口问道:“莫非是因为你得罪了胡广?”以他们和王贤的关系,这话他问最合适。

      “我刚才就说过,一个胡广我还不放在心上。”王贤摇摇头道,他对朝中大臣还是有所了解的,知道那胡广虽号称解缙之后的百官之师、文臣之首。但没有解缙那份胆大妄为,相反,他很有些胆小怕事、趋炎附势,自己是太子那边的红人,手中又有可怕的北镇抚司,胡学士八成会想方设法跟自己交好,绝对不会因为自己教训丨了他儿子而和自己交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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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五五章 入贡院

  
      为了防止舞弊,考官自接到旨意起,便要住进贡院中,外帘官直到考试结束才能出去,至于内帘官,就更要等到放榜才能重获自由了。

      从北苑出来,王贤便和众帘官乘车去往位于城东的贡院。马车上,有担任同考官的文官在旁若无人说着话,通常和武官在一起,他们的话会多些,也更文绉绉,特别爱掉书袋……比如说为何贡院位于城东,是因为取东方文明之意。比如贡院与观象台相望而立,是取《易经》中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之意……往往能把一帮武官说得自惭形秽,愈不敢吭声

      不过今年的情况不大一样,因为武官队伍里有王贤这个举人在,武官们都希望他能说点什么,替他们挽回点颜面来。王贤却自家事自家知,就凭他那肚里的墨水,真要跟人家拽文,八成是要露馅的。好在那几个文官并不称呼他的官职,而是以表字相称,显然不想把他当成武官,话里话外还颇为推崇……

      “仲德兄昨日可是大出风头”一个担任对读官的礼部主事一脸佩服道:“胡公子那个回文诗联其实大有来头,其实并不是他们现场所作,”说着神秘兮兮的一笑道:“仲德知道出自谁的手笔么?”

      “莫非胡学士?”王贤心说‘果不其然,,也很好奇道。

      “不是胡学士,是解学士。胡学士学识渊博,在才气上却不如解学士,”那礼部主事笑道:“当年解学士还是《永乐大帝》的总裁官呢,”他说着流露出回忆的神情:“那时候的解学士,是何等的风流倜傥、挥洒不羁,每日收工之后,必召集群僚、共饮作乐,或诗词唱和、或作文字之戏。这个上联就是有一次宴饮时,胡学士想出来的,可惜以胡学士之才,也没想到下联。”

      “志成兄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王贤奇怪道。上车前众人便相互见礼了,这礼部主事叫张文字志成,王贤倒没记错。

      “志成兄当年也是《永乐大典》的撰修之一。”旁边的文官道。

      “失敬失敬。”王贤忙肃容道。

      “哪里哪里,”张主事面露骄傲之色,又有些苦涩道:“《永乐大典》自然震古烁今,但在下不过是数百名撰修官之一,实在不值一提。”他还有半句话没说,但从他的落寞表情,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按照规制,对读官都是年四十上下,五品到七品,有行止者担任。这张文当年可是翰林出身,三十岁就官至六品,只是因为参与了编写《永乐大典》,他自然被划为解缙一党,这些年惨遭打压,到现在还是个主事。不过张主事并不怨恨解缙,反而十分感激他给自己参与《永乐大帝》编修的机会,叹口气道:“解学士泉下有知,知道仲德兄对出了下联,想必十分欣慰。”

      解缙的死讯虽然并未出现在邸报上,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还是已经传遍了京城。其实这也有王贤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原因,否则消息传出来的晚了,别人会误以为是他的责任。

      提起死在狱中的解缙,众人一阵唏嘘,一直到了应天贡院门前,没有再高谈阔论。

      马车在贡院前广场停下,这里是数日后举子集合的地方,王贤下车后四处张望,只见广场左右两边,各有一座牌坊,左边的牌坊外面写着‘腾蛟,,右边的牌坊外面写着‘起凤,,越过牌坊则可看到,两座牌坊背面各写着‘明经取士,、‘为国求贤,四个遒劲的大字,充分点明了这里的用处。

      在贡院前广场上,已经集合了数百名轿夫、差役,这是在接下来这段时间,为众考务官员服务的仆役。作为大明朝的抡才大典,会试的花费十分巨大,仅在户部账册上列支的,便有会试贡院修缮费、会试物品经办费、会试宴享供给费、会试场内供给补办家火费、会试场工匠劳务费、会试日常开销费等近百项名目。

      仅会试场内用来取暖做饭的木柴,就多达六万六千六百四十斤,还有木炭三千两千七百斤,又有煤三万三千斤、秫秸一万八千斤、芦苇四千一百三十斤……会试之花费浩淼,由此便可见一斑。

      至于会试的考务官员,朝廷也给予十分的荣宠优待,主考官总监官自不必说,单以王贤这个搜检官来说,便配给他皂隶马夫十六名,在会试期间照顾他的起居饮食、听他调遣差用。为的是个叫陈老六的班头,率众向他请安,又牵马过请搜检官上马。这马是会试期间供搜检官乘用的两匹高头大马中的一匹,另有红缎马坐褥两件、白扇两把、大雨伞两把、交床两个、青绢伞两顶、红绢十六顶,皆由陈老六等人预先领了,扛在背上跟他入贡院。

      这时候众官员拱手作别,在各自的仆从簇拥下开始入贡院,只见贡院大门前也有一座牌坊,题写了‘天开文运,的字样,牌坊后是辕门,辕门旁边设有木栅栏,还有兵丁日夜把守,防止闲散人员出入。进了辕门正中便是贡院大门,大门朝南分左中右三个门,正门上悬挂着太祖皇帝御笔亲体的‘贡院,匾额

      众帘官由左侧门鱼贯而入,绕过照壁后便是仪门,过了仪门就是龙门了,只见那黑漆漆的两扇大门上,分别嵌着‘龙,、‘门,两个鎏金大字,彰示着此乃读书人‘鱼跃龙门,之处。但其实入了龙门,能不能腾蛟起凤且不说,一番斯文扫地却是一定的,因为龙门里的甬道,是考生接受搜身的地方。

      过去甬道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层层号舍,那号舍密集狭小、广不容席,如蜂巢一般密密麻麻,每排有一百间,排成一条仅四尺宽的长巷,巷口有栅门,巷尾有厕所。会试期间,举子们吃喝拉撒都在这里头。

      从号舍间的大道一直往北,正中的位置有一座十分威严的建筑,便是至公堂。这至公堂便是贡院外帘部分的标志性建筑,是会试时主考官监考之处,至公堂两侧的厢房,便是负责考场纪律、监考和处理试卷的外帘官办公的地方。再往后便是众帘官的居住场所。

      王贤找到住处,便在陈老六的陪同下四处转悠,只见这贡院的围墙有一丈五高,布满了荆棘,而且还有高高的瞭望塔,站在塔上,贡院中的情形一览无余,竟跟他负责的诏狱有一比。

      “对举子可谓是严防死守啊”王贤不禁感叹道。

      “嘿嘿……”陈老六是一名龙骧卫的小旗,并不知道这位年轻的王大人,就是北镇抚司的老大,见他言谈客气,说话也没了顾忌道:“大人没听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之说?”

      “自然听过。”王贤不动声色道:“难道此等严防之下,还有人作弊不成

      “自然是有的,而且不是个别。”陈老六笑道:“不是小的自夸,从永乐初年起,小得就在考场当差,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都经历过,对这里头的歪门邪道,可以说是一清二楚。”

      “不妨讲来听听,”王贤若有所悟的看他一眼,又道:“说得好重重有赏

      “好说好说,”陈老六见这年轻的大人很上道,便如数家珍道:“说这花样百出的手段,头一条便是替考。这个主要是钻点名识认的空子,只要模样大致相仿,替考就有过关的可能。替考的人叫枪手,有人专门以此为业,他们替人家参加县试、府试、院试,一般都能顺利通过,这叫‘一条葱,。这在考秀才的时候很普遍,差不多十有三四。也有替考乡试和会试的,不过因为难度太大,要少一些,但十个人里还是能找到一个半个。”

      “那也有两三百人,”王贤道:“着实不少了。”

      “两三百人是乡试,会试要更少。”陈老六忙解释道:“毕竟没资格却有能力考贡士的人太不好找了。”

      “这个只要严格识认,还是能揪出来吧?”王贤道。

      “能揪出一部分,但是有一种法子是认不出来的。”陈老六道:“那就是‘龙门调卷,,让考生和枪手都清清白白进考场,进场后两人再交换试卷,互相到对方的号舍答题。不过要买通举人放弃一次中式的机会,代价可是太大了

      “在开考后,再加一次逐房识认,不就解决了么?”王贤道。

      “好像是可以。”陈老六想想道。

      “继续。”王贤点点头,让他说下去。

      “再就是‘夹带,了,夹带的法子五花八门,以避过龙门搜检为目的,就看是藏得隐秘,还是搜的彻底了。”陈老六笑道:“反正小的从耳朵眼里、头里、鞋底里、坐垫里、烛台中、大饼里都搜出过来,最绝的一次,竟是从个考生的屁眼里抠出来一份小抄……”

      王贤听得一阵阵恶心,忙道:“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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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五六章 怀挟

  
      “除了枪替和夹带之外,传递也是常见的一种手段,”陈老六道:“有考场之内的传递,也有考场内外的传递,但大都需要有监考人员的配合。小的只听说,前些年有请飞贼出入考场传递消息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王贤点点头,心说这已经三种了,又问道:“还有吗?”

      “还有就是通关节了,这个就不是大人能管得着的了。”陈老六道:“人家考生和考官早就约好了字眼,到时候考生把字眼往文章里一嵌,只要考官找出来,就能录取到。只要双方都不走漏风声,就没什么危险。”

      王贤老脸不禁一红,他的举人身份不就是这么来的么,忙问下一个问题道:“还有么?”

      “还有就是割卷了。”陈老六道:“那是密封、誊录或者阅卷官员的作法,就是把甲乙两个卷面割下来,将甲的卷面贴到乙上,再将乙的卷面贴到甲上

      陈老六又讲了几个,让王贤大开眼界,才知道科举的各个环节都有作弊的法门,那真是防不胜防。不过对他这个搜检官来说,最主要的还是把夹带防好,至于在其余环节上出了问题,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在贡院的考场和外帘部分转了一圈,王贤便回至公堂了。至于飞虹桥后的内帘部分,虽然在开考前并不禁止入内,但跟王贤没有关系,他也懒得理会。回到至公堂时,正赶上此次会试的主考梁潜,在召集内外帘官训丨话,所说内容无非是皇帝和纪纲讲过的,秉公执法、火眼金睛那一套。而后纪纲又再次明确了众官员的差遣职责,并一人了一本礼部编写的《会试守则》,命他们仔细阅看。

      之后便是接风宴会,因为是给皇帝取士,伙食由光禄寺提供,自然是精致美味、花费不菲,席间众文武泾渭分明,文官吟诗作对不亦乐乎,武官呼喝劝酒亦不亦乐乎。王贤本想跟武官坐在一起,却被主考大人叫到文官一桌,落在其余文官眼里,自然是主考大人对他颇有爱护之意,不过武官们就不爽了。

      王贤顾不上那么多,他只要不跟纪纲一席就行,这里可是贡院,没有自己的手下兄弟,纪纲真要难,自己还真没辙。不过好在国家抡才大典,谅纪纲也不敢无故乱来,不和他生冲突就好。

      好在纪纲也没有难的意思,酒席吃的相安无事,之后众官员便各回住处歇息了。王贤连夜通读了颁的《守则》,不禁好生为难……这《守则》处处严格,唯一对搜检一项,定的也实在太松了点。

      这倒不是制定《守则》的礼部官员有意为难他如何,而是有太祖皇帝的玉训丨在里头。搜检针对的是‘夹带,,夹带又叫怀挟,,是科举中最常见也是最多的一种舞弊形式,目的是把与考试相关的资料带入考场,以便考试时参考或抄录。从有科举考试起,就有夹带的行为存在,历朝历代自然会制定搜检的规定。

      唐朝考生进场时,要对照名册严格盘查考生的姓名、籍贯、年龄、相貌等,都要询问查看,搜查的士兵还要将考生的上下全身搜查一边,把携带的物品检查一番,看看有没有挟带,官吏士兵一个个长呼短喝让文弱书生们心惊胆寒,斯文扫地。对于这种搜检,有骨气的人是没法接受的,但刂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唯一途径就是科举,除了极个别愤而弃考者外,绝大多数考生还是默默忍受这番折辱。

      这种折辱在少数民族政权金朝统治时达到了顶峰,当时要求进场考生都必须把盘结的头松开,解开所有的衣服,还要掏耳朵抠鼻子,防止考生在耳朵和鼻子里塞纸条之类。对于这种人身侮辱的搜检方式,很多考生都感觉无法接受,朝廷大臣也认为太过分了,确实对读书人不够尊重。所以到了本朝,太祖皇帝觉着参加会试者都是层层选拔出来的举人,常年受儒家经典的熏陶,都是文质彬彬的才子,为什么要像对待盗贼一样地搜检他们呢?这显然对他们是不够尊重的,他便建议会试时不要过于严厉。

      皇帝说话自然是金口玉言,何况还是太祖皇帝,他说了不要严厉,那肯定就也会放松搜检,无论考生还是搜检人员都很高兴……对考生来说,终于不用斯文扫地了,对搜检人员来说,也不用再面对举子们‘有辱斯文,的指责了。不过听白日那陈老六所言,作弊的现象也越来越严重了这自然是情理之中的。毕竟皇帝大开方便之门,对投机取巧之士便是一种纵容,连许多没有作弊之心者,也会因为担心别人带小抄自己不带会吃亏,而选择怀挟文字。太祖皇帝的初衷是好的,但指望考生自觉,实在太理想化了……

      王贤手里这份《守则》,便是礼部官员本着太祖精神拟定出来的,要是按照上面的规定执行,怀挟舞弊者十有**会蒙混过关。本来这也无妨,多少年来都是这么稀里糊涂过的呗,他又是个荤腥不忌之人,自然不会为难举子,恶心自己。

      但这次的总监官可是纪纲,这位顶头上司兼头号仇人,可对自己虎视眈眈呢王贤甚至有强烈的感觉,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搜检官这个位子上,就是纪纲这厮的主意——若真如此,自然绝不是提携,而是挖了个大坑让自己往里跳

      因为经过这么年的经验积累,其它各环节的防作弊手段,已经很完善了,唯独搜检这个环节,因为太祖皇帝一句话,变成了舞弊的重灾区,而且因为怀挟文字特别容易,作弊者都会集中在这个环节,怪不得那么多人递条子给自己……王贤已经能想到,一旦自己按《守则》对举子采取放纵的姿态,那身为总监官的纪纲,完全可以派亲信,在考试过程中突击检查,若是现夹带舞弊现象十分严重,自己这个搜检官当其冲、难逃其咎。那时候,太祖皇帝的玉训可救不了自己就算性命无忧,但一旦失去了镇抚之位,之前在北镇抚司的心血白费不说,全家都难逃纪纲的毒手

      但要是严格搜检的话,自己岂不要被考生骂死,恐怕就连主考,乃至整个士林,都要视自己为敌人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那些递条子的贵人,自己一旦要严查,就不能区别对待,那样会引爆举子们的怨气的。而条子上的举子八成是有挟带的,要是被自己揪出来进不了考场,恐怕那些贵人们都会恨上自己。

      想到这,王贤不禁满头大汗,纪纲这一招好狠毒,让自己不论往左往右都会掉到深坑里去。

      这一夜,王贤失眠了,他现自己之前实在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纪纲……以为靠着皇帝的庇护和自己的本事,能让纪纲自顾不暇,看着自己站住脚跟。但事实却是,纪都督之前那是被他乱拳打懵了,一旦让人家缓过劲儿来,瞅准机会,随随便便一出手,就能让自己遭遇难以摆脱的困境。

      到底该严查还是姑息,王贤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

      翌日是开考演练,王贤主要负责入场前的搜检,和入场后的巡场,责任可谓十分重大,他与归属于自己的三百名搜检兵丁碰头,又向他们宣布了搜检时的规矩。

      那些兵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本来听前辈说,所谓搜检不过是走个过场,但现在这位王大人却要他们从严搜检,不放过一个夹带者。

      “考生入场时,”本来众人还以为王贤不过是说几句场面话,但当他将连夜拟定的细则递给担任副手的一名监察御史,命其念出来时,众人才知道他是务必认真的。那御史按着心头的惊涛骇浪,大声念道:“头门、二门内负责搜检的士兵排成两行,对考生进行严格搜检,命其脱下鞋袜、解开头,还需要解开包括内衣内裤在内的所有衣服等待搜检……搜检时,由两名士兵先后进行搜检,严格检查考生的衣服并携带的所有物品。为了强化搜检责任,这些士兵之间是相互监督的,如果第二个搜检士兵,搜出考生携带作弊物品,就要处罚第一个。作为奖励,搜出一个作弊的考生,便奖励五两银子”

      哪怕是对京卫的士卒,五两银子也是他们一个月的粮饷了,只要揪出一个作弊的考生,就能赚到正常一个月的收入,要是搜出个十个八个,岂不是大财了?何况还可以正大光明作践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众兵丁自然无不同意,一个个摩拳擦掌、兴奋不已,恨不得赶紧开始。

      那位叫熊概的御史,又继续宣读了王贤撰写的搜检细则,诸如帽子、衫、袍、褂、衣、裤,除单层之外,都要拆开里子仔细搜检,就连鞋袜也一样。只要不是单底鞋,都要拆开检查。至于携带的物品,如考箱、烤篮、被褥、坐垫、装考卷的考袋,毛笔、砚台、烛台、水壶、字圈、风炉、茶铫等考试用品也必须要经过严格检查才能带进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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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五八章 议察厅

  
      二月初七便是会试开考的日子。才丑时满天繁星,京城各处的会馆旅舍便灯火通明热闹起来。不一会儿,一夜无眠的举子们,用罢壮行的酒饭,揣着忐忑壮志,坐上车马或是步行,在书童或家人的陪同下,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往贡院汇集而去……只见他们身后的书童或家人,扛着铺盖卷,提着大大小小的考篮考箱之类,那架势看上去就像逃难一样。

      因为举子们是要在考场中过夜的,而且二月份的京城一早一晚还是春寒料峭,所以除了必要的考试物品和吃食之外,铺盖棉衣暖炉之类都是少不了的。当然这也跟考生们的身份今非昔比有关,历来只有酸秀才,没有穷举人,有资格参加会试的都是举人老爷,就算原先家里一贫如洗,这会儿也都发达了,有的是同乡缙绅贴补帮衬、锦上添花,所以都带着书童,顾着脚夫,应考物品也准备的齐全周到,跟乡试时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等到了贡院前的广场时,不少人就后悔了,因为考场不许闲杂人等入内,一应物品只能由考生一人携带。举子们只好将被褥大衣抗在肩上,背上背着考箱,手里提着考篮和考凳……之所以要带凳子,是因为数千名考生入场点名、搜检是十分耗费时间的,头一天从天不亮到黄昏,全都用来于这个。如果考生运气不好,凌晨等候,黄昏才入场的话,没个凳子坐坐怎么撑得住?

      除此之外,他们脖子上还挂着卷袋……顾名思义,卷袋是用来装试卷的袋子。当考生通过点名搜检进入考场后,便可以领取答题卷了,但那时候两只手都占满了,根本腾不出手来拿卷子,而且答题卷可是考生们的命根子,容不得半点污损,于是挂在脖子上的卷袋便应运而生了,领到卷子可以直接往卷袋一塞,而且卷带中间有一层油布可以防雨。到了号房中第一件事,就是把卷袋挂到墙上才安心。

      于是贡院门前便出现了这样一副情形,只见一个个文弱书生,扛着被褥、背着考箱、提着考篮、考凳,脖子上还挂着卷袋,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但比起他们接下来将遭受的非人待遇,这又算不了什么。

      待到五更鼓起,便听平地三声炮响,贡院辕门洞开,两列身穿簇新号服,腰挎长刀的禁军兵丁从辕门里顺序出来,在贡院前的广场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待其一个个手按剑柄肃容站定,又是三声炮响,这次贡院大门洞开,又走出两列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官兵,在大门到辕门间列队。

      当再次响起三声大炮时,龙门缓缓洞开,京城的钟鼓楼也撞响了钟鼓,各寺庙观宇也一起响应,遥相唱和,昭示着大明永乐十三年的会试,正式开始了

      此刻至公堂前早已摆好了香案,主考大人领着众考官跪接了圣旨,又拜过了至圣先师,再请三界伏魔大帝关圣帝君进来镇压,请周将军进场巡场,请文昌帝君进场主试,请魁星老爷进场来放光……做完了这些仪式,才放考生进场点名搜检。

      待第一批一百名考生被放进贡院大门,天刚蒙蒙亮,二月上旬的京城,白天已经暖和起来了,但这样清晨时分,依然春寒料峭,整个贡院像一座小城,城四周是密密丛丛的围棘,所以贡院又叫做。此刻这座棘城笼罩在清晨的薄雾,棘城中的举子们,觉着自己的前程,也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

      点名识认之后,考生便可以进贡院大门了,但不是直接入考场,而是在一座石坊前排队,待凑齐了一百人便在官员的带领下进入龙门,便见龙门内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边各设着数座小厅,这就是考生们闻风变色的察厅,,这议察厅的名字虽然不错,可却是所有举人们最最丢脸、最最扫进颜面的地方。因为按照大明朝最初的规定,只要是想进考场的举子,不管穷富也不论老少,全都得在这里头宽衣解带、**裸的接受贡院兵丁的搜检。

      不过好在洪武皇帝仁慈,在听说举子们饱受羞辱,甚至有人愤而弃考后,在洪武二十年下旨宽待举子,从那后入场搜检就成了走过场,通常是举子们在甬道列队,兵丁简单一搜身了事,至于那些议察厅则闲置下来,只有极个别不长眼的考生才会享受到入内搜身的待遇。

      举子们本以为今次也如同以往,应该只是走个过场,此刻却有些不安的发现,那些本应该无人问津的议察厅内,如今都亮如白昼,不像是要闲置的样子

      待举子们在甬道中列队,王贤出现在龙门前,他立在高高的台阶上,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举子道:“本官王贤,此次会试的搜检官,诸位可能都知道,往届会试的搜检十分松懈,未免有不少鸡鸣狗盗之徒心怀侥幸挟带文字入场。这是对太祖皇帝的善意的最大不敬,是对朝廷抡才大典的最大羞辱,也是对诚实正直的考生的最大伤害”

      王贤一上来三顶大帽子,镇得那帮举子全都一愣一愣,不知道他只是说说而已,还是要动真格的。“朝廷开科取士,是为了选拔替天子治理国家、教化百姓的官员,连考进士都要作弊者,实乃心术不正之徒,岂能肩负起教化之责?岂能守法清廉尽忠?”

      “所以这次会试要严加搜检,本官绝不容许只字片纸代入考场”王贤是上过战场杀过人,能将一省官员玩弄于股掌的狠角色,此时气场全开,众举子哪能顶得住?一个个噤若寒蝉,谁还以为他不过是随便说说?

      “不过念在之前搜检松懈,本官不忍不教而诛,故而容许尔等若有怀挟,此刻可将身上夹带的东西,扔进你们面前的大筐子里,本官便一概不咎。”王贤虽然年轻,却也是饱尝宦海凶险的老吏了,他虽然昨天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但真到办事儿时,还是要变通一下的,不然真把天下读书人得罪惨了,自己将来哪有好日子过?何况也犯不着……

      所以王贤牢牢占住一个维护诚实考生的立场,更给那些已经怀挟文字在身者机会,让他们可以扔掉小抄,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这样别人只能说他冷酷严苛,却不能说他故意刁难读书人……毕竟王贤给了机会,他们还执迷不悟,就是对他这个搜检官最大的蔑视,王贤再出手整治他们,也就没人能多讲什么了。

      言罢,王贤便和搜检的官兵退到议察厅中,不看外面的情形。众举子知道,这是给他们留面子,让他们自己交出小抄来呢。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许多人便将藏在靴底、衣缝、笔管、砚台、考箱、点心中的纸条、纸团、小册子丢到筐子里头。但也有不少人仗着自己的小抄藏得严实,不想这次会试白走一趟,怀着侥幸心理,不肯将小抄拿出来。还有些人则是羞于拿出来……比如藏在内裤里,甚至于脆写在内衣上的,冬天穿得衣裳多,哪好意思当众宽衣解带?

      时间很短,只听一声锣响,众举子一阵凛然,便见王贤和众兵丁从议察厅转出。

      王贤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众考生,最后落在那几个大筐里,看里头都已经堆了不少东西,他不禁暗暗松了口气。真要是这帮举子冥顽不灵,就是想以身试法,他还真没办法……就如那梁主考担心的,总不能缺考千人,甚至连开考人数都达不到吧?真要整出那样的大丑闻,皇帝肯定饶不了他,天下的读书人更会一人一口吐沫淹死他。

      王贤敢说,原先不说十成十举子都挟带文字了,**成人是没问题的。这不是说大家都学艺不精,不作弊做不了文。事实上,对于经过了寒窗苦读、层层文战,才考中举人的众考生说,早就把那些四书章句、程文窗课背得滚瓜烂熟了,其实根本用不着带小抄。无非是觉着别人带了小抄也没人抓,自己不带小抄进去总觉着是吃亏了,出于这种心理才会夹带的。

      好在举子们大都还算识时务,也算自己没白摆出一副磨刀霍霍的架势,这下大多数人应该可以过关了,王贤这才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搜检了。

      那些兵士见筐子里已经堆满了小抄,心里都在滴血……这可都是钱啊,要是王大人不来这一手,俺们岂不发大财了?不过,这下更得好好搜查了,不能让任何一个带着小抄家伙漏网,尽量弥补下大家的损失。

      在搜检官兵眼中,举子们已经成了摇钱树。将一棵棵摇钱树……哦不,一个个举子请到议察厅中,官兵们便开始细致的搜检起来。加上一名在旁边监视的军官,便是三名官兵搜查一名举子,而且查得极细致,唯恐出现遗漏……那可都是钱啊

      他们严格按照王贤制定的流程来搜查,基本上一遍搜查下来,那些举子便成了鞋儿破、帽儿破,被褥全都被撕破的乞丐样。更别说他们携带的点心、灯台、砚台、毛笔之类的能隐藏纸条的物品……

      然而最让举子们接受不了的,是官兵们居然要求他们脱下衣服,连内衣裤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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