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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将夜(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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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反正,都是剑(中)

  管你什么神通,便是一剑破之,不是因为那些神通太弱,只是因为那道铁剑太强,以势相逆,铁剑能破不动明王法身,便能破肉身。

  只是一照面,七念便受伤,他身旁的三名戒律院长垩老神情骤然,瘦削的胸膛忽然高高涨起,不知吸了多少秋风,呼吸之间,一连串异常复杂难懂的音节随着空气从唇间高速喷出,呼啸之声甚是煞人。

  用这种方法,戒律院长垩老们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念完了那段文字,那段文字确实难懂,因为不是普通的佛宗经文,而是某种咒语。

  修道者有诸多手段,比如符、念,佛宗强者也有自己特殊的本领,经咒之术便是其中极强大的一种,戒律院长垩老们此时念的经咒,更是悬空寺无数前代高僧大德面壁苦思后练成的一种绝妙手段。

  大日如来降魔咒。

  悬空寺前代诸僧最需要考虑的事情,便是怎样维系西荒深处的这座佛国,佛祖涅盘后,若真有大神通的邪魔到来,佛宗该如何应付?

  要说佛祖在这片地下佛国留下了很多遗泽,莫说那棵佛祖亲手植下的梨树,那些佛祖亲手炼化的顽石,只说这座般若巨峰是佛祖的遗蜕,他们便不应该担心才是,然而遗憾的是,寺中僧人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用这些应敌。

  因为这个缘故,无数高僧冥思苦想,终于以集体智慧寻找到一种可以利用佛国力量的方法,这种方法类似于言出法随,但对施法者的要求更低,只要施法者愿意施舍自己的血肉寿元,便能从佛国里借得佛祖留下的无限威能。

  这种方法便是经咒,便是大日如来降魔咒,因为这种手段对施法者来说很是残酷,而且总透着某种不吉的血腥意味,一旦施展又会有极大的威力,一旦伤及无辜便再无挽回的可能,所以悬空寺一直将这种手段秘藏于戒律院里,只有戒律院三位长垩老才能修行,也只有讲经首座才能决定何时使用。

  君陌一道剑道修为惊世骇俗,如今带着农奴要撼动佛国根基,自然便是悬空寺无数代警惕的大邪魔,此时不用何时再用?

  大日如来降魔咒响起。

  地下世界顿时生出感应,原野间狂风呼啸,乱石滚动不安,二百里外的般若巨峰仿佛在微微颤抖,悬空寺戒律院所在的东峰,更是松涛如怒,黄庙大放光泽,须臾间,便有一道佛光自东峰向天而起。

  般若巨峰乃是佛祖的身体所化,峰顶的大雄宝殿是佛头,左手掌心向天摆在身前,正是梨树所在的崖坪,右掌单手合什处又是一方妙地,东西两峰则是佛祖身体的左右两肩,佛光腾空而起,便如佛肩上多了样东西。

  金刚降魔杵。

  狂风大作,

  散着佛光的金刚降魔杵,自东峰飞落原野,砸向君陌的头顶。

  这根降魔杵并无具体形状,但佛光明亮之域足有数十丈宽,君陌即便能避,他身后的数千农奴,只怕要被这一杵砸死绝大多数。

  君陌脸色骤然苍白,一声清啸,僧衣乱飘,铁剑飘于身前空中,他不再以左手执剑,而是伸出右手握住了剑柄!

  他的右臂在青峡之前被柳白斩断,只剩下空荡荡的袖管,以没有的右手去握剑柄,便是以袖卷剑,铁剑之威陡然剧增!

  轰的一声巨响!

  铁剑与佛祖的金刚降魔杵,在草甸上空相遇。

  这根金刚降魔杵,虽然不是佛祖亲手施出,却是戒律院三长垩老以经咒借了佛祖之威,金刚杵里竟似乎有整个佛国的威势。

  君陌以剑道著称,柳白死后,便是毫无争议的世间第一人,但他一生剑道尽在右手里,是以断臂后再无一窥天道的希望,便是境界实力也下降了很多,所以他才会想着来悬空寺修佛,希望能够另觅道路。

  整整一年时间,他哪里修过佛,自然也没有寻找到第二条道路,但他却在原先的那条道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坚定。谁说没有右手,就不能以剑入天道?

  不管左手剑,还是右手剑,反正,都是剑!

  只要精神气魄还在,他想以右手握剑,便能以右手握剑!

  君陌一剑当国,哪怕是佛国也尽皆碎去!

  佛光摇撼,金刚杵碎裂!化为无数朵金花,飘落在草甸与溪流上,仿佛要比废弃金场流出的沙金还要更加美丽。

  戒律院三长垩老受到经咒反噬,神泽骤黯,面容渐枯。

  君陌以铁剑斩佛祖之杵,自然也不可能好过,如飞石般被震的重挫数百丈,脚下野草尽碎,金花碾平,唇角渗出鲜血。

  一路后掠之势终于止住,他盘膝坐下,就此闭目静思,开始回复念力疗伤,不管唇角不停流下的鲜血,也不理会别的事情。

  数千农奴战士骤然分开,然后骤然合拢,将他围在了人群最深处,举起兵器盯着远方的敌人,神情警惕而坚狠,给人一种感觉,如果这时候有人想要杀君陌,那么首先便必须把这些农奴全部杀死,必须是全部,剩一个都不行。

  “保护活佛!”

  农奴战士们用嘶哑的声音高喊道,给自己的同伴加油壮胆,虽然有些不安,但没有人表现出来慌乱,有条不紊地快速布好阵营。

  七念先前说的没有错。

  君陌当初在青峡前力敌千军,令西陵神殿联军不能踏前一步,那是地势的关系,也离不开书院同门的帮助,而且那只有七天。

  现在他带着老弱病残的农奴们战斗了整整一年,苦战已野,早已疲惫不堪,念力枯竭将尽的危险局面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

  今日他以铁剑斩破戒律院三长垩老的大日如来降魔咒,也受了不轻的伤,念力更是急需回复,好在与农奴战士们的配合极为熟练,不然真的很危险。

  此时场间百余僧兵或死或残,戒律院三长垩老盘膝调息,如果要强行突破那些农奴战士的舍命防御,杀死君陌,便只能是七念出手。

  七念看了眼掌心那滴殷红的血,然后望向远方那些衣着破烂的人们,情绪很是复杂,复杂到他很难做出搏杀的决定。

  那些农奴的眼神是那样的愤怒,那样的仇恨,谁都不知道他们会爆发出来多么恐怖的战斗力,更关键的是,能战胜受伤后的君陌吗?

  青峡前,君陌被柳白斩去一臂,人间闻之唏嘘,因为包括讲经首座和观主,所有人都认为他此生再没有抵达天道的希望。

  修行界近些年来开始出现所谓真命一代的说法,一寺一观一门二层楼这些不可知之地里,出现一代天才人物——魔宗行走唐,道门行走叶苏,书院大先生和二先生,这里面自然也有七念他这个佛宗行走。

  柳白与王书圣比他们这些人早半代,叶红鱼、陈皮皮和宁缺、莫山山、唐小棠、隆庆则要比他们晚半代,这所以他们这些人被称为真命一代,是因为他们的境界最强,最有希望,最有生命力和想象力。

  这代人中,书院大师兄李慢慢最强是被公认的事实,伐唐之战里,这位温和的书生展现出来的高妙境界也证明了这一点。

  大师兄之下,是君陌、叶苏、唐、七念四人并肩而行,没有人知道究竟谁更强一分,谁稍慢一步。直至青峡一战,君陌胜了叶苏,变成了四人里的最强者,但马上便被柳白断臂,强者之位再难保持。

  七念以为如今自己能稳胜君陌,今日看来,却并非如此,在地底世界这一年的漫长艰苦战斗里,君陌变得虚弱了很多,因为损耗太大,但同时他也变得强大了很多,因为他的意志被打磨的更加强大,强大到甚至能够影响现实。

  看君陌剑破不动明王,再斩佛祖金刚杵,七念便知道他的境界至少已经恢复到全盛时期的九成水准,以剑道论,甚至更有过之!

  他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七念有些惘然,有些犹豫,正是这一刹那,便错过了出手的最好时机,只见远方人群渐分,君陌手执铁剑,重新走了回来。

  他的唇角依然溢着鲜血,脸色依然苍白,但既然他握着铁剑重新站起,便说明他短暂时间的冥想已经回复了足够的念力,至少他认为足够战胜七念。

  七念再次默默自问:他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敌人的震撼与惘然,便是同伴的信心来源,农奴战士们高举着手中的竹矛与骨棒,看着君陌的身影,觉得仿佛看着一尊不可战胜的天神。

  “上师威武!”

  “活佛法力无比!”

  七念听着这些话,想到先前这些农奴喊着保护活佛,忽然笑了起来,看着君陌微微嘲讽说道:“你要灭佛,最终还是要以佛祖的名义,才能驱使这些愚昧的罪民,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笑?”

  君陌举起铁剑,身后狂热的呼喊声瞬间停止。

  他把铁剑背到身后,数千名农奴虽然有些不解,却没有一个人犹豫,以最快的速度向后撤去,带着那些重要的辎重,逃往原野深处。

  七念看着那些像海水退潮般快速撤走的农奴,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君陌说道:“有何可笑?”

  七念说道:“你若是佛,灭佛可要先灭了自己?”

  君陌说道:“我是真佛,你们的佛是假佛。”

  七念喝道:“佛祖在前,竟敢如此妄言!”

  君陌伸直铁剑,说道:“我若是佛,佛祖来见我,他便只能是假佛。”

  一名戒律院长垩老听着这话,怒极说道:“今日我便送你去见佛祖!”

  君陌理都不理此人,看着七念说道:“你难道还没有明白?”

  七念想到某种可能,神情微变,说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君陌说道:“我带着三千义军长驱七百里,就是要你和这些老僧过来。”

  七念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然后?”

  君陌说道:“此时峰上再无强者,我只要过了你们,便与师兄在崖坪上会合,先杀了首座,再一剑把那棋盘斩了,可好?”

  七念脸色苍白,说道:“你的目标一直都是那张棋盘?”

  君陌说道:“当然,小师弟在棋盘里,我怎能不救。

  ”

  七念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你确定能过得了我们?”

  君陌说道:“本来不知,因为无法确定自己恢复了几成境界,先前斩明王,破佛杵,让我很确定,只要不在峰间,你们确实拦不了我。”

  七念看着他说道:“你可知那棋盘里是什么?”

  君陌看着他说道:“先前我说,就算佛祖在我身前,我也要说他是假佛。”

  七念说道:“你要见佛祖?”

  君陌剑指般若巨峰,说道:“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佛祖若在山中,他不来见我,我便去见他。”

  七念问道:“就算你能见到佛祖,又能如何?”

  君陌说道:“要毁了这地狱般的佛国,哪有比把佛祖杀死更快的方法?反正都是一剑,总得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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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反正,都是剑(下)

  由始至终,君陌想做的事情,就是推翻悬空寺对地底世界的统治,但眼前,他最想做的事情,是到崖坪上夺走佛祖留下的棋盘——因为宁缺现在被困在棋盘里,生死未知,因为宁缺是他的小师弟。
 
  那座雄峻的山峰里有无数寺庙,未知佛阵,更有七念和戒律院长老这样的佛宗强者,他不认为自己能够硬闯上去,于是他带着叛乱的农奴在原野间不停突杀,借势把七念和戒律院长老诱到了此间。
 
  只要能够越过这四人,君陌便能直上峰间,如果能够顺势把这四人杀死那自然是更好不过的事情,因为不论他能不能带走那张棋盘,灭佛已经成为他生活里最重要的一部分,始终是要继续下去的。
 
  直到此时,七念才明白为何这些日子里,叛军的战斗风格和以往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行军路线不再奇诡,悍勇至极地向着峰下突进——完全不顾以叛军的实力,就算杀到峰下,最终也只能被歼灭 原来这是敲山震虎,他们要把山里的虎诱至平阳,君陌想做的事情是进山抢棋盘!
 
  看着那些如海水退潮般撤退的农奴叛军,七念沉默不语,知道凭自己和三位戒律院长老,或者还真不一定能把君陌拦住。
 
  通过先前一番较量,君陌已经完全掌握了双方之间的实力对比,他很有信心能够越过这道屏障,不然他不会让那些追随自己的人先行撤走。
 
  如果是在山峰里,还是在那条山道上,七念有信心,就算君陌变得更强,他在悬空寺万余僧人的帮助下,也能不让他踏上石阶一步。
 
  现在这片原野如此开阔,怎么拦?
 
  七念脸色苍白,眼睛的情绪却很平静,看着缓步向自己走来的君陌,看着他左手里握着的铁列,深深地吸了口微寒的秋风。
 
  僧衣狂舞,因秋风骤疾,他只是深深吸了。,天地之间的无数秋风,便尽数进入他的双唇之间,开始拖洗佛心不停。
 
  如此佛威,天地自然有所感应,碧蓝的天空上飘着丝状的云,那些云被牵扯的更加细长,仿佛怎样拉也拉不断的糖丝。
 
  四周约一里范围内的野草忽然折下腰身偃倒于地,如在膜拜,露出那些不知人类还是兽类的白骨与蒙着尘的宝石,被风吹的不停滚动。
 
  在废弃沙金场间流动的溪水,是那样的浅而清澈,此时却这阵狂乱的秋风,吹出无数片鳞状的波纹,溪底的泥沙泛起浑了水色。
 
  七念启唇,便是修行二十年的闭口禅。
 
  禅法闭口不言,启唇自然无声,只有一缕清风自双唇间缓缓游出,这缕清风是那样的温柔,那些的慈悲,其间隐隐有檀香弥漫。
 
  在无尽秋风肃杀意,找到那抹春风温柔意,这便是闭口禅的本事,淡淡檀香与风之清味相依并不相融,一味平静。
 
  佛法无声,并不是真的无声。
 
  于无声处听惊雷,有雷般的佛吼,便蕴在那缕清风缓缓送出的檀香之中,就像是暴雨总是在棉如般的厚云里积猛。
 
  厚云骤散时,便有暴雨谤沱,便有雷声轰隆,那声佛吼,便将把君陌镇龘压在这荒凉的原野上,同时通知峰间悬空寺里的僧人。
 
  呼吸是人类的身体最经常做、也是最容易忘记的动作,所以自然,而且快速,在佛家里,呼吸也是一种时间度量,极短。
 
  呼吸之间,七念便启动了佛宗的大神通,谁能比他更快?
 
  君陌的列,比呼吸更快,比秋风更快,比暴雨更快,不用一息时间,只是一眨眼,便来到了七念的身前、眼前,双唇之前!
 
  这道铁列,竟似比没有发出的声音还要更快!
 
  君陌的列,来到了七念的身前一尺。
 
  君陌的列,就是君陌。
 
  七念,自然也来到了君陌的身前一尺。
 
  从柳白开始,人间的列道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寂寞而无敌的列圣,最终只能真的去想把那天翻过来,然后死去。
 
  但他的列道真义,留在了人间,并且在很多人的手中开始散发光彩,列阁弟子、宁缺、叶红鱼,他们的手里都有柳白的列。
 
  最有资格继承柳白的列道,甚至有可能更进一步的人,当然是也只能是君陌,他是柳白此生在列道上最强的对手,自然也是知己。
 
  桑桑都不能避开柳白的身前一尺,只能以自己的世界相接,那么又有几个人能够避开君陌的身前一尺?至少七念做不到。
 
  七念知道自己避不开这一列,所以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就没有想过避开这一列,他只是向着那道铁列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还是那缕温柔的清风,来自美好的春天,却是不尽肃杀秋风凝练而成,其间自有佛法真义,万物调谢重生之轮回,能弥世间一切杀机。
 
  君陌的铁列无法前进,因为他无法刺破生命的循环。
 
  正面之列无法落下,他转腕,铁列与那缕清风一触即走,在没有一丝秋风的空中陡然翻转.剑横直斩向七念的颈间。
 
  铁列破风呼啸,七念的眼眸骤然明亮,如佛像上的宝石,他依然避不开这一列,所以他依然不避,先前合什于身前的右手,不知何时来到脸畔,三指自然轻垂,两指似触未触,如拈着朵虚无的花,迎向列锋。
 
  铁列宽厚,本就无锋,但有锋意,七念指间拈着的无形花,却有宁静禅意,这花不是人间花,纵在春风里也不请蜂落,于是列锋难落。
 
  铁列被七念的手指轻轻拈住。
 
  君陌收列,这个动作看似简单,实际上却代表了极度令人震撼的境界,能于拈花指里说走就走,不理虚妄与真实,世间有几人能做到?
 
  正面施列无功而返,君陌神情依旧平静 右袖轻拖,向右方踏前一步,左手握着的铁列被袖风拂至身后,然后反手向七念的脸颊拍下。
 
  正一剑,反一列,反正都是列,看你还能怎么挡。
 
  七念挡不住,只能硬接,佛光绽现不动明王法身再次显迹于原野之间,然后于刹那间敛入他的身躯之内,从此不见。
 
  看不见不代表就不存在,不动明王法身被七念收回身躯,从这一刻起,便不再是身外法身,而是身如法身 他的肉身坚若金刚。
 
  铁列重重落在七念的脸颊上。
 
  啪的一声脆响,如同耳光响亮。
 
  七念的脸颊上出现一道极清楚的红印,真的很像被人打了个耳光。
 
  然后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肿,九颗最坚固的牙齿被拍落,被震成碎屑,在他的嘴里弥漫开来鲜血从唇角流下。
 
  身如不动明王法身,坚若金刚?只要不是讲经首座那样肉身成佛,真的修成金刚不坏,便没有君陌的列砸不烂的道理。
 
  七念觉得很痛,而且觉得很羞辱。
 
  他是佛宗行走,修行界公认的真命一代强者 而今天 却被同代人物君陌,用这种近乎轻蔑的方式击败,怎能不羞辱?
 
  因为痛和羞辱,他的禅心难定 开始颤抖起来,溢着鲜血的唇角也开始抽插,唇间吹出的那缕清风难以为继,散作一团护住面门。
 
  虽然他很愤怒但清醒地知道,如果不把最危险的面门护住 君陌的下一列,极有可能直接把他的头拍成碎片。
 
  君陌没有继续攻击,因为三名戒律院长老,此时在七念身后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他只想突破入山,自不愿意在此久留。
 
  血色僧衣微飘,君陌腾空而起,右脚踩中七念的头顶,强横地打断他正在准备的第二道闭口禅,落在三名戒律院长老之中。
 
  三名戒律院长老,分坐三地,形成一个品字形,彼此之间的距离完全相同,正是标准的三三之数,暗合佛理之数。
 
  修为境界最高的那位长老,坐在通往峰下的方向之前,也就是在君陌的道路之前,君陌如果想要上山,便必须在七念转身之前越过此人。
 
  来到那名长老之前的,是那道铁列。
 
  戒律院长老神情微凛,手中念珠散发着光泽,便拖住了铁列。
 
  其余两名长老并始吟诵经文。
 
  君陌伸手握住铁列,念珠骤然崩断,变成满天的佛珠。
 
  戒律院长老们齐声断喝。
 
  那串念珠瞬间爆散,佛威笼罩原野之间。
 
  君陌掠起,踩着长老的头顶,高高跃起,然后落在远处的地面上。
 
  他就这样完全不讲道理地冲了过去。
 
  那些佛珠里的神通,尽数落在了他的身上。
 
  戒律院长老看着原野间高速并掠的君陌,看着他身上新流出来的鲜血,知道他必然受了极重的伤,不由有些错愕。
 
  没有真正出一列,就这样走了?
 
  居然宁肯受伤,也不肯停下脚步战一场?
 
  这还是那个骄傲自负的君陌吗?
 
  荒凉的原野里,血色的僧衣在秋风里飘拂,君陌如惊鸿一般,借着天地元气之势,转瞬间便掠至极远处,向着山峰冲去。
 
  他还是那个骄傲的君陌。
 
  但他只是自信,从不自负。
 
  无论遇着怎样的强敌,他都不会畏惧,反正都是一列过去。
 
  但如果遇着需要的时候,他可以暂时不理自己的骄傲。
 
  他要去抢那张棋盘,便要趁着七念和三名戒律院长老不在峰间的时候,抢至峰里,他需要的便是时间,除此之外一切都可以不管。
 
  当然这不代表他会不在意今天受的伤,只不过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今后在战场上,他相信自己还会遇外七念,还会遇到那三名戒律院的首座,反正都会重逢,到时候自然会再来一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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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并肩

  白塔檐上落下一道蛛网,披落老僧他的头顶身上,几乎完全覆盖,老僧闭着双眼,神情依然平静,两道银眉在风中轻飘,与面前的蛛丝轻触,仿佛便是网里的两段丝絮,若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老僧虽然闭着眼睛,但给人一种感觉,他的目光依然在世间,正落在身前那张看似普通的棋盘上,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老僧自然便是悬空寺讲经首座。

  自宁缺和桑桑进入棋盘后,他便没有离开过棋盘,看山间春叶夏花秋实冬雪变幻,听寺里晨钟暮鼓,任凭风吹雨打,始终沉默不语。

  君陌来到崖间,与梨树下的大师兄对视一眼,未及塞喧,也未对那老僧说话,直接走到老僧身前,举起手里的铁剑砍将过去。

  宽直的铁剑重重地砍在棋盘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崖坪上溅起无数烟尘,然后待烟尘敛去,棋盘依旧静静躺在老僧膝前。

  棋盘表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连颤抖都没有。

  以君陌强大的修为境界,这全力挥出的铁剑,只怕能够斩断一座石山,未料得,却不能撼动棋盘丝毫!

  棋盘承受住了铁剑的威力,崖坪却有些承受不住,伴着清晰的碎响,崖坪表现出现了数道裂缝,缝里幽暗不知多深,只怕要深入山体数百丈之内,这些裂缝向着崖畔蔓延,在梨树下终于破开了崖壁。

  年前棋盘溅水,化成数道大瀑布,其水虽然无源无根,却持续向着山崖下流淌,直到此时,终于被君陌的剑斩断了。

  一剑能断瀑布,却不能断棋盘。

  君陌望向棋盘后的首座,再次举起手里的铁剑。

  首座依然闭着眼睛,仿佛不知道这道铁剑的存在,双手却不知何时落在了棋盘上。先前棋盘的金刚不坏。或者是他的手段?

  君陌不能确定,他也不用确定,举起手里的铁剑,再次向着身前斩下,只不过这一次,他斩的不是棋盘,而是首座。

  剑落之前风先至。铁剑轻而易举地撕破那些看似麻烦的蛛网,然后落在首座头顶,落在那几道庄严戒疤之间。

  铁剑很厚实,讲经首座的头顶很圆,所以君陌的行为,看上去不像是以剑斩人。更像是拿着根棍子在敲,这便是棒喝。

  又一道极响亮的撞击声响起,崖坪上寒风乱拂,梨树簌簌摇晃,很多碎石子不停向着那些裂缝里滚落,却不知何时才能填满。

  首座闭着双眼,神情依然宁静,只是银眉飘拂的有些狂乱。像是风中晾衣线上的袈裟。很难猜适那些袖子和衣摆会往何处飘去。

  铁剑没能在他的头顶留下任何痕迹,更不要说伤口。他也没有流血。

  首座修至肉身成佛,身心皆金刚不坏,对他来说,当年宁缺的元十三箭就像是稻草,君陌的铁剑也只不过是根木棍罢了。

  只是他忽然变得矮了些。

  之所以变矮,是因为他的身体陷进了崖坪表面,他依然盘膝而坐,只下陷下了数寸,但终究还是被铁剑砸进去了些。

  君陌还是没有说话,举起手里的铁剑,准备继续砍下。

  便在这时,崖风微乱,大师兄来到他的身旁。

  这便是并肩。

  君陌收回铁剑,因为大师兄的手里拿着根木棍。

  大师兄拿着木棍,走到首座身前,敲了下去。

  他的动作有些慢,棍子敲的似乎很轻,然而当木棍落到首座头顶,却暴出一声比先前君陌铁剑砍落更恐怖的声响。

  轰的一声,首座身后的白塔上出现无数道裂痕,看上去就像是先前那道蛛网,檐楼上悬着的铜铃清脆乱响,然后炸成粉碎。

  首座依然闭着眼睛,银眉飘舞之势愈乱,脸色也变得有些微微苍白,身体更是向崖坪里陷进了半尺之深。

  虽然陷落,首座依然没有真正受伤,他手下的棋盘,随之向崖枰里陷深,变得更加坚固,大师兄感叹道:“还是砸不动啊。”

  君陌举起铁剑,说道:“继续砸便是。”

  便在这时,崖坪间又有清风起,酒香微溢。

  酒徒来到场间,看着大师兄沉默不语。

  君陌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想阻止我们?”

  酒徒说道:“我不想拼命。”

  书院大二同时在场,即便是他,也要拼命,然而大师兄反而却觉得有些不解,问道:“你不担心我们把棋盘抢走?”

  酒徒说道:“首座金刚不坏,就算是我带着屠夫过来,也不见得能把他砸开,你们也不行,那么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君陌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挥起铁剑,再次砍向首座的头顶。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

  白塔上的裂纹更深,崖坪间的裂纹也更深,山崖洞里的石壁上,也出现了很多道裂纹,整个世界似乎都要崩碎了。

  但首座依然如前。

  “师兄,到你了。”

  君陌退开,把位置让给大师兄。

  看着已经完全陷入崖坪地面的棋盘,大师兄想了想,说道:“不砸了。”

  酒徒微微一笑。

  君陌微微皱眉。

  大师兄看着他微笑说道:“你撬一下。”

  君陌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书院后山的一件往事。

  那时候他和师兄刚刚入门,都还很小,奉夫子之命去整修后山那条山道,遇着一处山崖崩落的岩石,很是碍事。

  小时候的君陌,比现在更骄傲,更自信,也更执拗,他拿着一把开山斧对着那块大岩石不停地砸,整整砸了三天三夜。

  砸到最后,他虎口流血,身体疲惫不堪,就连开山斧都快举不动了,那块岩石却只被砸掉了极小一部分。

  在他砸石头的时候,师兄什么都没有做,就在一边看着,他知道师兄身体有些弱,但最后因为愤怒无助,还是有些生气。

  再生气,君陌也不会指责师兄,更不要说恶言相向,所以他又觉得很委屈,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哭了起来。

  师兄看着那块巨岩,看了很长时间,当发现小君陌在哭,又看了他很长时间,然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这样离开了。

  师兄如此无情无义地走了,君陌自然不会再哭,哭给谁看呢?他用冰凉的溪水洗脸,恢复了些精神,重新拿起斧头,准备继续去砸。

  便在这个时候,师兄又走了回来,怀里抱了十几根坚韧的大毛竹,额头上布满了汗水,把这些竹子拖下来,让他很是辛苦。

  师兄把那些毛竹塞进岩石与崖壁之间的缝隙,通过计算,确认准确,然后把君陌喊到身前,说道:“你撬一下。”

  君陌向来很听师兄的话,虽然那时候的他,不明白师兄要做什么,那些毛竹又有什么用,但他还是依言去撬那些毛竹。

  那块巨岩被开山斧砸了三天三夜,都没有被砸动,然后当君陌去撬的时候,却发现岩石很快便松动了,然后滚落山道,变成山溪里的一处风景。

  ……

  ……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君陌还是很听师兄的话,师兄既然让他撬,他就去撬,他走到首座身前,把铁剑插了进去。

  铁剑不在首座的身体与崖坪之间,而是刺进了棋盘的边缘。

  酒徒面色微变。

  君陌挥动铁剑,撬之。

  崖坪上天地元气大乱,狂风呼啸,白塔表面的石块簌簌剥落,不停砸在首座的头上,溅起无数烟尘。

  首座依然巍然不动,那张棋盘依然在崖坪里。

  铁剑前端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重量,那就是一座真正的山。

  君陌要把这座山给撬起来。

  一声清啸从他的双唇迸发而出,其亮如凤鸣,其啸如山崩。

  酒徒腰间的酒壶微微飘起。

  大师兄背对着他,站在他的身前。

  清啸声里,君陌手中的铁剑微弯,然后再直。

  他的剑永远是直的,山都无法压弯。

  弯直之间,自有难以想象的力量。

  那张棋盘,终于被撬了起来,缓缓向着地面上升!

  首座银眉飘舞,双手骤然一翻,按在了棋盘上。

  大山再次落在棋盘上。

  君陌清啸骤绝,如雷般厉喝道:“起!”

  崖壁崩乱,梨树乱摇,青叶如雨落下,棋盘起!

  首座手在棋盘之上,随之而起,依然保持盘膝而坐的姿式。

  铁剑强直,然而棋盘与首座重如般若巨峰,纵使起,也只能撬起很小的一道缝隙,那道缝隙比发丝还要细,再小的蚂蚁都无法爬进去。

  但这已经足够了。

  有缝隙,便说明棋盘与山峰已经分离。

  棋盘与山峰分离,没有与首座的手分离。

  接下来,是大师兄的事情。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首座的肩上。

  崖坪间,气流暴散,发出一道嗡响,如钟如磬。

  白塔之前,只有君陌执铁剑而立。

  大师兄和首座,还有那张棋盘,都已经消失无踪。

  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去了天上。

  巨峰虽然雄峻高大,堪称人间第一峰,但因为深在地底,所以如果从地表看,峰顶只比荒原高出很短的一截。

  天空要比峰顶高很多。

  飘蓝的天空里飘着白云,白云里出现了两个人。

  大师兄松开手。

  首座破云而落,向着地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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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携手

  崖坪上,酒徒抬头望天,神情凝重。先前在荒原上被摆脱,已经让他很震惊,此时看着这幕画面,心情更是震撼无比,某人展现出来的境界,已经远远超过当初长安一战时的水准,甚至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李慢慢,你真要成为最快的那个人吗?”

  酒壶在秋风里轻颤,醇香渐溢,酒徒的身形骤然虚化,便要破碎空间,去到九霄云上,助首座一臂之力。

  他刚才没有出手,那是因为他相信,以首座金刚不坏的佛门神通,李慢慢和君陌根本没有办法,但事实推翻了他的猜测,君陌用铁剑把首座和棋盘撬离了崖坪,李慢慢带着首座和棋盘来到了天上。

  从山崖里跌落的人很多,从天空里落下的人很少,数年前在长安城里,曾经有三个人从地面打到天空上,然后再从天空落下,最后的结果是,余帘身为魔宗至强者,亦是身受重伤,那么首座呢?

  首座正抱着棋盘从云中坠落,向地面而去,他肉身成佛,金刚不坏,实如大地,如果与真实的大地相遇,那会是什么结果?

  酒徒不再像先前那般有信心,他不能看着首座受伤,最重要的是,他不能看着书院把那张棋盘抢走,所以他准备动了。

  便在这时,一道铁剑破风而至,简简单单地斩向他的面门。

  君陌出剑,他知道酒徒很强大,所以他出手便是右手。

  铁剑被右袖卷起,斩向酒徒,他的手虽然不在,剑还在,意还在。

  酒徒这才知道,在地底原野厮杀一年,君陌竟然已经回复到这等程度,微微挑眉,也未见他如何动作。双掌便出现在身前。

  他的境界远超君陌。但应对却很谨慎,用的是佛宗无量。

  酒无量,寿无量,意无量,佛威无量。

  酒徒的手掌有若两座大山合拢,夹住了君陌的铁剑

  君陌的铁剑如同被山镇压,无法动弹。也无法抽出。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想过要收剑——他知道自己境界较诸酒徒还有一段距离,但他毫不在意,因为今天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崖坪秋风再起,棉袄带着数十道细细的白线,出现在梨树下。大师兄瞬息之间,便从高远的天空里,回到了场间。

  他毫不犹豫,举起手里的木棍,砸向酒徒。

  他没有砸酒徒的脸,也没有砸酒徒的身体,因为他现在虽然学会了打架,木棍亦不是凡物。但终究他的风格不够强硬。

  只要未至绝对强硬。境界高深难测的酒徒,便能有足够多的时间。施出足够正确的手段,来应对他手里的这根木棍。

  所以他的木棍砸向铁剑

  君陌手里的铁剑。

  木棍落在铁剑上,悄然无声。

  这就像是打铁,君陌的铁剑是把铁锤,被酒徒压制的同时,也把酒徒这块坚硬的铁块压在了下方,然后木棍变成第二把铁锤落下。

  崖坪上一片死寂,然后忽然爆出一声巨响。

  秋风乱拂,酒徒唇角溢血,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双手颤抖不安,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再也无法镇住铁剑。

  他一声怪啸,转身便走。

  他的声音很苍老,很难听,像锈蚀的青铜器在摩擦。他的这声叫啸更加难听,就像是锈蚀的青铜器被砸扁了,显得那般凄凉。

  崖坪上秋风再起,气流暴散,酒徒消失无踪。

  君陌右袖轻卷,铁剑破空再回,落在他的左手里。

  大师兄没有去追酒徒,伸手牵起君陌空荡荡的袖管。

  二人也在崖坪上消失。

  ……

  ……

  崖坪上的战斗很凶险,很难用语言来做准确地描绘,但发生的时间非常短,从酒徒欲起,到君陌出剑,到大师兄归来,再到酒徒逃走,只不过是瞬间,当崖坪上战斗的时候,首座还在空中坠落。

  无数层云被撞破,首座的银眉被风吹的向着天空飘起,不停颤抖摆荡,就像是烈风里的军旗,但他依然闭着眼睛,神情平静。

  佛祖的棋盘被他抱在怀里。

  地底原野间光线微暗,草甸被风吹的纷纷偃倒,大师兄和君陌出现,空中传来凄厉的呼啸声,仿佛某个重物正在高速落下。

  他们没有看天,而是看着身前的原野。

  空气仿佛撕裂一般,原野间的温度骤然升高,那个重物终于落到了地面,砸进了草甸,大地不停震动,无数黑色的泥土掀起,

  原野上出现了一个极大的坑,宽数百丈,深数丈,坑底的岩石都被震碎,铺满其中,看上去就像是天坑的缩影。

  首座盘膝坐在坑底,袈裟早已破碎如缕,半裸的瘦削身体上满是泥土与石屑,看着异常狼狈,但他依然没有睁眼,身上一丝血都没有。

  佛祖的棋盘,还在他的怀里。

  大师兄和君陌就在坑边。

  君陌神情漠然掠入坑底,右袖卷剑,再次砍向首座的头顶。

  首座低着头,不闪不避。

  铁剑落下,紧接着木棍落下,铺满坑底的碎石被震起,悬浮在空中。

  首座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头顶的泥石屑被铁剑震飞,更加明亮,还是没有流血。

  坑底风起,悬在空中的碎石簌簌落下,酒徒出现在二人身后.

  大师兄转身,只是一转身,便来到他的身前。

  酒徒挑眉,一掌拍落,坑底骤然阴影,仿佛有物遮天。

  大师兄朝天一棍,捅向遮住天空的手掌。

  掌未落下,棍未断,大师兄脸色苍白,疾退。

  他退至首座身旁,手再次落在首座的肩上。

  君陌的铁剑,不知何时已经刺进了首座与坑底的碎石之间。

  一声长啸,无数鲜血从君陌的身上喷溅而出,打在坑底的崖壁岩石之上。

  首座如山般沉重的身躯,被他再次强行撬起。

  依然只有一丝,但依然够了。

  大师兄和首座再次消失,下一刻。他们来到了东峰之上的天空里。

  东峰上有无数嶙峋怪石。乃是悬空寺无数代高僧苦修碾压而成,其硬度强逾钢铁,其棱角锋逾刀剑。

  大师兄想知道,如果首座砸在东峰这些怪石上,会不会流出血来。

  但酒徒这时候已经到了,他没有理会君陌的铁剑,拼着受伤的危险。以无距离开地面,同样来到了天空里,来到大师兄的身前。

  酒徒坚信,只要自己愿意付出一些代价,便没有道理比对方慢——他修行了无数万年,怎么可能比不过一个只修行了数十年的人?

  无距境。也不能在天空里真正自由的飞行,只是可以从地面来到天上某处,或者回到地面,能够在天上停留的时间很短。

  大师兄带着沉重如山的首座来到天上,已然非常辛苦,正在向着东峰落下,他此时应该放手,然而酒徒在侧。他放手没有意义。

  不放手又能怎么办?

  寒风里。大师兄看着酒徒,忽然笑了笑。

  这笑容并不决然。但却是决然的邀请。

  他带着首座,向着遥远的天坑边缘的崖壁飞去。不是真正的飞,他要带着首座进入崖壁深处,那道崖壁的深处,便是荒原的地底!

  无距,是依靠天地元气里的湍流层而高速移动,将两地之间的距离缩至极短,将海角天涯变为咫尺之前。

  实质有形的事物里,也有湍流层,但自古以来,能够修行至无距境的大修行者们,都不会尝试通过那些通道穿行。

  因为那很危险,因为那意味着,你可能要在瞬间之内,面对无数道山崖,那些山崖不是真的山崖,而是崖间蕴着的天地气息。

  大师兄就这样做了,酒徒敢跟上来吗?

  ……

  ……

  天坑东面的崖壁深处,忽然传来沉闷的轰隆声。

  崖壁下方的原野上,无论是那些正在放牧农民,还是那些正在开会筹划如何镇压叛乱农奴的贵人们,都听到了这道声音。

  无数人走出帐篷,望向远方的崖壁,眼神很是惘然。

  轰隆声越来越响亮,离崖壁表面越来越近。

  忽然间,崖壁某处暴射出无数石块,落在下方的原野和湖泊里,打的水花乱溅,泥土乱飞,牛羊惊叫不安。

  烟尘渐静,崖壁上出现了一条幽深的洞口。

  这条洞很深,直入崖壁数里。

  君陌站在原野间的坑底,看着远处崖壁上的洞,微微皱眉,有些担心。

  酒徒落在他的身旁,看着他说道:“李慢慢死了。”

  坑底响起一阵咳嗽声。

  大师兄出现在君陌身旁,看着酒徒说道:“有些幸运,我没死。”

  他的棉袄上多了很多道口子,正在溢血。

  酒徒看着他,神情有些惘然,说道:“怎么这样都能不死呢?”

  大师兄说道:“首座在前,能开山辟石。”

  说完这句话,他牵起君陌空荡荡的袖管,在原地消失。

  下一刻,酒徒出现在崖壁上方。他低头看着那道幽深的洞口,脸色变得的很难看,因为洞口已经被乱石堵上,看痕迹正是铁剑所为。

  十余里深的崖洞尽头,没有一丝光线,漆黑有如永夜。

  大师兄和君陌站在首座的身前。

  首座依然低着头,不言不语。

  君陌也不言语,走到他身前,举起铁剑,准备砍下。

  大师兄忽然说道:“再撬一撬。”

  君陌没有询问,因为他懂了,直接把铁剑刺进首座的身下。

  首座看着很是凄惨,浑身石屑,身体里有些微小的声响。连续与大地撞击,又撞进十余里深的荒原地底,即便金刚不坏,也撑的有些辛苦。

  但他始终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神情始终宁静。

  直到此时,他终于有了反应。

  他还是没有睁眼,但双唇微微颤抖,似准备要说话。

  很奇怪,这不是君陌第一次尝试要把他撬离地面,先前他始终不闻不问,为什么这时候忽然有了反应?

  君陌没有理他,将一身霸道境界,尽数灌注于铁剑之中。

  首座唇动,用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说道:“如是我闻……”

  他警惕,是因为猜到了书院二人准备做什么——大师兄和君陌要做的事情,绝对不是像先前那样,把他带到半空里再扔下。

  此时酒徒暂时无法进入崖洞里,大师兄和君陌有了更多的时间,便可以尝试另外的方法,让他离开地面,便是这个方法的前提。

  所以他必须动了。

  他动唇,说的是佛言,用的是言出法随的至高法门。

  然而大师兄怎能想不到他会做什么。

  当如是我闻四字,刚刚在漆黑的崖洞里响起时,随之响起的还有另外的一句话。

  “子曰……”

  以子曰,对佛言。

  崖洞一片静寂。

  君陌厉啸一声,身上无数汗眼溢出鲜血,浑如血人一般。

  他的铁剑,终于再次把首座撬离了地面。

  大师兄伸出双手,扶住首座的双肩,似要保证他的平衡,什么都没有做,实际上在瞬间之内,他已经带着首座走了很远很远。

  行走,就在崖洞之内,就在方寸之间。

  大师兄带着首座,在一寸间的距离里往返。

  总之,他不要首座与地面接触。

  大师兄的棉袄再次溢血,如此密集进入无距,对他也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首座实如大地,与地面分离,便要虚弱。

  他的脸色微白。

  君陌的铁剑已经落下,落在他的头顶。

  只听得一声清鸣,如金石相交。

  首座的头顶,溢出一滴殷红的鲜血。

  佛宗至强的金刚不坏境,终于被大师兄和君陌携手而破!

  然而……这只是一滴血。

  大师兄和君陌,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只能让首座流出一滴血,如果让旁人来看,这实在是太不划算,甚至会觉得绝望。

  如果就这样砍下去,想砍到首座重伤,那要砍多少剑?

  要砍多少年?

  但书院里的人们从来不会这样想。

  君陌握着铁剑,一剑一剑向首座的头顶砍下去,似永远不会觉得累。

  大师兄扶着首座的双肩,神情平静,似永远不会觉得累。

  肉身成佛又如何?

  只要你开始流血,那就行,那代表着你会继续流血。

  不管要砍好几年,只要这么砍下去,总能把你砍死。

  君陌就是这样想的。

  大师兄也是这样想的。

  而当他们两个人想做同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就很少有做不成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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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总有花开时

    多年前,烂柯寺的那场秋雨里,道门行走叶苏、佛宗行走七念,还有人间最强的那把剑,对他们二人毫无办法,只能看着那座佛祖石像垮塌。

    今天在西荒的悬空寺外,他们在酒徒这样强大的修行者面前,还能把讲经首座这位人间佛打的如此狼狈,甚至破了首座的金刚不坏。

    因为他们很强,更因为他们配合的太过完美,因为他们之间有天生的默契,那种默契代表着绝对的信任与自信。

    只有书院才能培养出这种性情,只有夫子才能教出这样两名弟子,当他们并肩携手的时候,便是天都要感到畏惧,更何况敌人。

    当君陌不知斩下第多少记铁剑的时候,讲经首座终于睁开了眼睛,一道很细的鲜血从头顶淌下,刚好流进他的眼睛,视线一片血腥。

    首座觉得很痛,真的很痛,而且他发现,这两个书院弟子,竟是真的准备天长地久无绝期地砍下去,他暂时还不想死,他还没有看到佛祖重新出现在人间,所以他必须要做些什么,虽然他清楚那样做的后果。

    铁剑再次落下,首座松开紧紧抱着棋盘的手,单手合什在身前,举的有些高,刚好挡在铁剑去路的前方。

    首座的手没有握住那道铁剑,因为就在他松手的那瞬间,大师兄也松开了手,握着木棍,便向他砸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他的虎口上。

    这根木棍不是要虎口夺食,而是要以身饲虎。

    首座顿时觉得气息微窒,从虎口到手腕再到胸间,颤抖不安,一身金刚佛骨喀喀作响,仿佛下一刻便会碎开。

    他本来只想伸出一只手,因为一只手便可以拦住君陌的铁剑,却未想到,来的却是那根木棍,他想不明白。书院二人难道能够看穿人类的想法?

    大师兄和君陌看不透别人在想什么,但他们不需要交谈,便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所以铁剑没有落下,来的是木棍。

    君陌的铁剑落向下方。向首座怀里的棋盘砍去。

    首座禅心再乱。但在木棍之下,却无法阻挡。

    只听得一声清鸣,如极小的瓷杯落在地上。

    黑暗的崖洞里,忽然出现一道极明亮的光。那是天光。

    一道极深的裂缝,从原野深处,蔓延到地面。

    紧接着,大地震动,崖壁坍塌。崩出无数石块泥土,在天坑东面,塌陷出一个十余里长的豁口,画面令人极度震撼。

    斜向天坑塌陷的豁口里,有无数蚁窟,有无数鼠洞,有无数秋草的根与被偷的果实,石间有极细的水流,渐渐染湿乱石。

    首座坐在乱石之中。满脸尘土,沾着血水,看着很是惨淡。

    他怀里的棋盘,已经被君陌的铁剑挑走。

    酒徒站在塌陷的崖壁边缘,看着这幕画面。脸色骤变,君陌回复到青峡前的境界,李慢慢更是境界提升极快,这令他极为震撼警惕。然而他依然没有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能够真的破了首座的金刚不坏。而且抢走了棋盘!

    首座看着大师兄和君陌,神情悲苦,又有惘然解脱诸等神情变幻不停于其间,声音低沉如钟,悯然说道:“没有用。”

    什么没有用?就算你们拿到棋盘也没有用,你们不可能打开棋盘,把里面的昊天和宁缺救出来,因为这是佛祖留下的法器,在烂柯寺没有烂,便永远也不会烂,它已经超脱了时间的规则,真正的金刚不坏。

    大师兄看了君陌手里的棋盘一眼,没有说什么,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两个人就此消失,回到崖坪畔那棵青树下。

    下一刻秋风再起,酒徒带着讲经首座也回到了崖坪上,首座坐在白塔前,看着树下的二人,悯然说道:“真的没有用。”

    君陌没有理他,拿起铁剑便向棋盘上砍去。

    大师兄站在棋盘之前,脸色微白,明显念力消耗过剧,但他就这样站着,无论酒徒还是首座,都不想尝试过去。

    崖坪上不停响起铁剑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而决然暴烈,和寺庙里的钟声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其间有无数金戈铁马。

    君陌挥动铁剑不停地砍,不知道砍了多少次,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山崖间到处回荡着那道声音,仿佛大军正在誓死攻城。

    佛城难破。

    君陌继续砍,砍到手指磨出鲜血,脸上依然神情不变,每次挥剑的动作还是那样的一丝不苟,保证能够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首座沉默看着这幕画面,什么都没有做,于是酒徒也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旁静静看着,越看越觉得心情复杂。

    明明应该已经确知没有任何希望,却如此坚定不移地继续做着,甚至让旁观者都会产生错觉,那把铁剑能够在绝望里砍出希望来——这是何等样的心性?夫子怎么能教出这样的弟子?他在哪里找到这样的弟子?

    君陌忽然停止,不是因为他累了——虽然他确实很累——而是因为铁剑一边已经变形,本来无锋的剑刃已经变成了平面。

    铁剑坚不可摧,在青峡之前,不知斩了多少道剑,便是柳白的剑,也被铁剑斩断过,然而今天却在棋盘之前变形。

    他望向讲经首座,问道:“如果真的没有用,你为何会在崖坪上看这棋盘整整一年?无论风吹雨淋都不敢离开半步。”

    首座说道:“看一年,是因为我要看。”

    这句话首尾两个看字,读音可以不同,意义也自会不同,前一个看字是看守,后一个看字是看见,或者说去看。

    大师兄问道:“您要看什么?”

    首座的两道银眉在秋风里轻轻飘拂,说道:“看佛祖,看众生。”

    君陌没有听懂,摇了摇头,把手里的铁剑换了个边,继续砍向棋盘。

    首座神情微变,酒徒神情愈发凝重,他们都没有想到,君陌停手,不是因为放弃。而只是因为他要把手里的铁剑换个边——那么,就算铁剑真的被砍废了,他也会换个东西,继续去砍吧?

    大师兄忽然说道:“佛祖的棋盘砍不开,昊天也杀不死。”

    酒徒望向他。想要阻止他继续向下说。但想了想,没有动作。

    大师兄继续说道:“佛祖就算在棋盘里毁灭她的存在,也只能让她变回纯净的规则,自然归于神国。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首座合什道:“佛祖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能生前一切已往,能算身后一切未来,自然能够算得到今日之事。”

    大师兄平静说道:“老师思考千年。最终才想出法子把她留在人间,佛祖能算得到老师的手段?佛祖能算到小师弟的本事?还是说佛祖能算到昊天被我书院分成了两个存在?不,佛祖什么都算不到。”

    他的语气很寻常,神情很平静,却透着份自有光彩的自信,书院做的事情,便是昊天都没有算到,何况佛祖。

    首座懂了,于是他沉默了很长时间。酒徒在西陵神殿那间石屋里听观主说过。所以他早就懂了,才会来到这里,帮助佛宗。

    佛祖为昊天布下生死局,但他哪里能算到,今日的昊天已经变成了两个。用大师兄的话来说,这个局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

    在极短的时间内,首座变得苍老了很多,因为他明确了道门的意图。也承认书院是对的,佛祖的这个局没有意义。

    如果昊天只有一个。那么佛祖棋盘只要把那个叫桑桑的她杀死,然后永世镇压,不与世界相通,自然无法回到神国复活。

    然而现在昊天有两个,就算佛祖能够杀死桑桑,又如何能够让她死后散化成的规则不与世界相通?昊天还在,规则与规则自然相通,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拦,死后的桑桑,必然会回到神国,而这正是观主想要的结局。

    “没有意义。”

    首座看着依然在砍棋盘的君陌,把这四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你们做的事情也没有意义,这是佛祖的棋盘,只要佛祖不让他们归来,他们便永远没有办法归来,至于棋盘里的昊天是生是死,死后会不会回到神国,那便要看佛缘,或者天意,我们这些凡人在此之前,本就无意义。”

    峰间的钟声还在持续,很多僧人来到崖坪上,却不敢上前,听着这话,纷纷合什行礼,七念和戒律院三长老也来到了此间。

    这场书院与悬空寺之间的战斗,看上去似乎是书院占了上风,但只要书院没有办法把棋盘打开,那么便注定是输家。

    君陌终于停下,忽然说道:“不能打开,那便进去。”

    大师兄微笑说道:“此言甚是有理。”

    首座说道:“不是想进便能进。”

    大师兄说道:“首座您难道没有想过,我们既然已经拿到了棋盘,为什么没有离开,而是来到崖坪上?”

    首座银眉微飘,若有所察。

    大师兄望向青树,伸手轻抚树叶,说道:“这就是那棵梨树?”

    首座沉默不语,青藤后的七念诸僧神情微变。

    大师兄说道:“听说这棵梨树五百年开花,五日结果,五刻落地,触地成絮,随波逐流,不得复见,真是神奇。”

    酒徒说道:“这树一年前开过花,结过果。”

    大师兄靠着青树坐下,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再等四百九十九年,待开花结果那日,我再进棋盘去找。”

    君陌提起棋盘,也坐到了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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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满载而回

    便是要再等五百年,也会一直等下去,听晨钟暮鼓,看春风秋雨,默待时间流逝,总有满树梨花如雪盛开时,这是何等毅力,又是何等气魄?

    看着梨树下的二人,首座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没有想到,书院居然连佛宗最大的秘密也都知晓,那个看似普通的书生,果然如传闻里那样,博览群书,学识渊博,无论哪个领域,都能做到最好。

    酒徒走到崖畔另一处,解下酒壶,开始饮酒,沉默不语看着远方的天空,他要做的事情是帮助道门把昊天送回神国,棋盘至少还有五百年才能开启,对此他一点都不着急,他最擅长做的事情,便是与时间对抗。

    首座说道:“五百年很长,足够人间发生很多事情,你们在梨树下等梨花开,道门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书院怎么办?唐国怎么办?”

    不愧是悬空寺讲经首座,这一代的人间佛,很简单的一句话,便让场间变得沉默,大师兄和君陌在梨树下静待五百年,谁来守长安?

    “这株青树,乃是无数年前佛祖亲手所植,当年的纤瘦树苗,如今已难双掌合围,五百年后你们再来时,或许青树已然参天。”

    首座此言颇为感伤,亦是建议。

    君陌说道:“梨树不在眼前,书院不得放心。”

    首座说道:“这梨树乃佛祖留下圣物,本寺必当好生看视。”

    君陌说道:“小师弟在棋盘里,书院不得不慎重,况且你们这些秃驴最是无耻善变虚伪狂热,只怕我们一离开,你们就会毁了此树。”

    青藤后方悬空寺诸僧,听着这话,脸色很是难看。

    首座的神情很平静,说道:“书院准备怎么办?寺中逾万僧众,禅心坚定,若真要来夺,你们能守住五百年?”

    君陌不再理他,望向大师兄问道:“师兄,可行?”

    大师兄想了想,说道:“可行。”

    没有说任何具体的内容,他便知道君陌问的是什么意思,于是他缓缓站起身来,握着木棍,站到了梨树前方。

    君陌随后起身,静默调息片刻,然后把铁剑刺进崖坪,直至滑柄。

    崖坪坚实,铁剑入而无声。

    酒徒猜到书院二人要做什么,眉梢微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大师兄看着他说道:“我知道前辈你要的是什么,但如果前辈今曰还试图阻止我们,那么书院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你。”

    大师兄的姓情很温和,很善良,做什么事情都慢条斯理,做话轻言细语,是最最可亲的人,极少动怒,更没有威胁过人,所以他的威胁很有力量,就像他很少与人拼命,所以他拼命的时候,谁都要害怕。

    酒徒皱眉,他要的是真正的永生,可如果为了永生,却逼的书院发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死自己,未免有些不划算。

    今天之前,他根本不相信书院能够杀死自己,但现在他发现这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当然,就算书院能杀他,只怕也要拿书院来陪葬,甚至拿整个唐国来陪葬,从道理上来看,这种局面应该不会发生。

    只是如果书院真的发疯怎么办?如果这些人真要和自己拼命怎么办?

    酒徒说道:“道门请我来西荒,要我转述一句话,我的话一年前便已经带到了,而且我也试过把棋盘留在悬空寺,既然没有成功,我自然不会再出手。”

    大师兄说道:“多谢。”

    他知道酒徒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通过今曰的战斗,此人已经确认佛祖留下的棋盘确实没有办法凭借外力打开,但他不想说破。

    酒徒能猜到书院想做什么,是因为他认识夫子,他见过轲浩然,知道书院看似肃雅平和,其实里面住着的都是一群疯子。

    悬空寺诸僧不了解书院,自然猜不到书院准备怎样做,他们看着站在梨树前的大师兄,神情渐渐变得紧张起来。

    首座看着君陌,看着他手里的剑,忽然神情微变。

    君陌没有看他,握着剑柄,一声断喝,铁剑开始在崖坪里行走。

    铁剑的行走,便是切割。

    只听得一阵极恐怖的摩擦声响起,石砾激飞,烟尘大作,铁剑绕着梨树,在崖坪表面强横地移动,最终破崖壁而出。

    崖坪地面上出现了一道缝,大师兄弯腰,把手伸进缝中。

    君陌再次问道:“师兄,可行?”

    大师兄说道:“有些辛苦,但可行,你呢?”

    “我……还不能走。”君陌提着铁剑,看着峰下晦暗阴冷的地底原野,说道:“那里有很多人需要我。”

    大师兄赞道:“师弟大善大勇。”

    君陌说道:“但求心安。”

    大师兄说道:“唯善能令心安,是为善,能勇而精进向前,是为勇。”

    被师兄如此赞美,君陌依然平静,因为他相信自己配得起这二字,说道:“我送师兄一程。”

    大师兄说道:“我送师弟一程。”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微微一震,崖坪间那道裂缝骤然变宽。

    摩擦之声大作,一块数丈大的崖坪,缓缓离开山体。

    那株梨树,便在崖坪上。

    泥沙俱下,崖坪之下,隐隐可见梨树的虬然树根。

    这座巨峰是佛祖的身体,山崖何其坚固。

    君陌的铁剑,竟把山崖切下来了一块。

    而现在,大师兄要带着这块崖坪离开。

    看着这幕画面,悬空寺诸僧,震撼无言,忘了自己要做些什么。

    大师兄把木棍插进腰里,抓住君陌的袖管。

    然后他们消失不见。

    崖坪上也缺了一块。

    山崖的缺口处异常光滑。

    那株青青的梨树,也不见了。

    大师兄和君陌就这样走了,他们带走了佛祖留下的棋盘,带走了佛祖留下的梨树,甚至还带走了佛祖手掌上的一块肉。

    首座沉默不语,脸色苍白。

    酒徒喝了口酒,感慨说道:“疯子,从老的到小的,都是一群疯子。”

    …………大师兄把君陌送回了地底的原野,然后回到了书院。

    从这一天开始,书院后山多了一棵梨树。

    梨树下有张棋盘。

    很多人围着棋盘在看,废寝忘食,甚至忘了时间的流逝。

    他们不想看佛祖,也不看棋盘里的众生,只是在看怎样才能把这张棋盘打开,把小师弟从里面给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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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何时

  书院后山尤其是镜湖附近向来四季如春,而且这梨树本就不一般,自然没有萧瑟之感,满树青叶,洒下一片荫凉。

  众人坐在荫凉里,对着那张棋盘发了很长时间呆,依然没有看出来,这张棋盘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更没有想出打开棋盘的方法。

  木柚用绣花针拨了拨鬓间的飞发,有些恼火说道:“还没想到法子?”

  四师兄看着棋盘,神情凝重说道:“我想了七十三种方法,但既然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打不开,那些方法必然不行。”

  木柚说道:“总得试试。”

  众人离开梨树,来到溪畔的打水房里,看着四师兄把棋盘搁在炉上,任其被幽蓝的高温火焰不停烧蚀,不由神情微变。

  北宫未央抱着古琴,满脸担忧问道:“就算这佛祖棋盘不会被烧烂,但小师垩弟在里面,会不会被烤熟?”

  西门不惑用洞萧指着炉上的棋盘,说道:“烧了半天,黑都没有黑,这棋盘不是烧烤盘,小师垩弟又不是猪肉。”

  四师兄没有理会这些插科打浑的家伙,待确认棋盘被烧至极高温度后,用铁钳夹起,扔进了打铁房后清冷的溪水里。

  只听得嗤嗤声响,溪水里白雾大作,正蹲在水车最上方眺望远方的大白鹅被吓了一跳,挥着翅膀飞到溪畔,对这些人很不满意地叫了两声。

  热胀冷缩,是对坚硬物体最好的破坏方法,然而令书院诸人失望的是,那张棋盘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一条裂纹都没有产生。

  接下来的日子里,书院诸人对这张棋盘做了很多事情。

  木柚把棋盘扔进云门阵法里试图让大阵把它撕垩开,但还是没有效果;王持熬了一锅据说是世间最毒、腐蚀力最强的汤汁,把棋盘扔进去煮了整整三天三夜,最后熏得溪里的鱼死了大半,大白鹅愤怒到了悲伤的程度,棋盘依然没有动静;四师兄取出宁缺留在后山的那个小铁罐,试图把棋盘炸开,最终也只炸死了镜湖里一半的游鱼,大白鹅伤心地不想活了棋盘依然如故。

  某天,五师兄宋谦忽然说道:“说起棋盘这种事情……我总觉得,既然是用来下棋的,那么总得和棋有关。”

  他与八师兄乃是当世棋道最强者,如果说起下棋、或者说棋盘,确实再也找不到比他们更熟悉的人了。

  众人眼睛顿时明亮,满怀希冀望向他 木柚问道:“然后?”

  宋谦摸了摸头,说道:“然后……没有然后了。”

  众人闻言恼怒,心想既然说不出来道理,为何要忽然开口说话?王持先前正在处理那锅剧毒的药水,没有完全掌握场间的局势,从自己的院子里取了两匣棋子问道:“那……该把棋下在哪里?”

  众人很想把王持教训一顿,但想着现在小师垩弟在棋盘里,陈安皮在临康城,十一便是书院最小,忍着没有发作。

  四师兄想了想,把他手里的棋匣接过来,然后把匣里的棋子一股脑地全部倒在了棋盘上 只听得清脆的响声不停响起。

  棋盘上堆满了黑白两色的棋子。

  众人围着棋盘,有些紧张地看着,甚至都忘了呼吸。

  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从棋盘和梨树回到书院后山六师兄便一直没有怎么说过话,直到此时,众人的脸上流露垩出垂头丧气的神情,开始绝望的时候他提着一把大铁锤站了出来,看着众人憨厚说道:“最后还不是得砸?”

  他看着众人憨厚说道:“还是让我来砸吧。”

  木柚说道:“两位师兄在悬空寺也没有砸开。”

  六师兄说道:“我们时间多些 可以一直砸。”

  四师兄想了想后叹气说道:“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安静的书院后山,从这一天开始变得嘈闹起来,镜湖畔不停响起沉闷的巨响,六师兄挥动着铁锤,不停砸着棋盘。

  他虽然很强壮,这辈子不知道挥了多少记铁锤,但终究有累的时候,当他累时,四师兄和五师兄等人,便会上前替手。

  痴于棋的人离开了自己的棋盘,痴于沙盘的人也离开了沙盘,痴于阵的人也离开了阵,在佛祖的棋盘旁,变成了勤劳的铁匠。

  痴于音律的人却没有什么变化,北宫未央和西门不惑太过瘦弱,尝试了两下,连铁锤都举不起来,于是被大家赶到了一旁。看着同门们热火朝天、大干苦干的画面,二人难免有些失落,于是坐在一旁操琴吹萧,奏个慷慨激昂的曲子,替大家助威,也替棋盘里那个家伙加油打气。

  砰砰砰砰,铁锤不停落到棋盘上,后山崖坪的地面震动不安,前些天侥幸活下来的鱼儿惊恐地躲进水草深处,大白鹅瞪着眼睛好奇地看着棋盘,心想那头憨货不知道在不在里面,小白狼在山林深处对着夜空里的明月低啸,想要学会父辈的威风模样,却被山下传来的撞击声弄得有些心神不宁,唯有老黄牛依然神情宁静,坐在草甸上,不时低头吃两口青草。

  无数锤落下,棋盘依然没有平静如常。

  木柚的晚饭做的有些迟,做铁匠的师兄弟们早已饥肠漉漉,自然有些不满,有些人开始怀念以前做饭的那个姑娘。

  “她是昊天,做的饭当然比我做的好吃!想吃?那就把她从棋盘里揪出来!”

  木柚很是愤怒,蹲下看着模盘,语重心长说道:小师垩弟,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记得带着你的媳妇,一起出来。”

  临康城里某座著名的道观前,陈皮皮正在对着广垩场上的数千信徒授课,他神情平静,言辞清晰而明确,秋风拂起他身上的道袍,飘然欲飞 当年胖胖的少年,现在看起来,还真有几分道门使者的风范。

  叶苏已经离开南晋,由他在陋巷陋室里开创的新教,却没有就此颓败,反而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兴盛起来。

  因为陈皮皮在努力地继续他的事业,而且有剑阁的帮助,南晋从官方到民间,没有谁敢阻拦新教的传道 至于那些坚持效忠西陵神殿、冥顽不灵的道垩人和神官,早就在某些漆黑的深夜里,变成了大泽里的尸体。

  此时讲经授课的盛大场面,便是新教在南晋受欢迎程度的体现,数千信徒里有老有少,有穷苦的民众,也不乏身家不凡的富人。

  陈皮皮今天讲的是西陵教典第三卷新注讲义原本深奥难懂、只能任由神殿神官解释定义的教典,在他平缓的声音解析下,变成最简单明了的话语,不失教典本义,却又有了与西陵神殿截然不同的阐释。

  传道结束,数千信徒对着道观前的陈皮皮虔诚行礼 然后纷纷散去,按照新教的要求,他们想要展现对昊天、对新教的虔诚,那么首先要做到的事情,便是与人为善,与己为善,过好自己的生活。

  这种要求很简单所以新教的教义推广真的很轻松,任何宗教信仰最开始传播的时候,似乎都是如此。

  陈皮皮在数名剑阁弟子和南晋军垩队的保护下,离开道观向自己居住的街巷走去沿途遇见的信徒,都恭敬地避让到一旁。

  回到陋巷里的那间陋室,他看着站在窗边的那名瞎剑阁,一面脱道袍 一面埋怨道:“每次都要派这么多人跟着,很烦的。”

  柳亦青转过身来阳光从窗外漏入,把他蒙着眼的白布照亮,他微笑说道:“听说自从派出人跟着之后,你受到了更多尊敬。”

  “我不知道那叫尊敬还是畏惧。”

  陈皮皮用湿毛中擦着身上的汗水,白花花的肥肉不停颤垩抖,看上去哪里还有半分先前在道观前飘然若仙的感觉?

  柳亦青说道:“尊敬,很大程度上来自于畏惧……比如对神殿的态度。”

  陈皮皮沉默了会儿,把湿毛中扔到盆里,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神殿如果真要杀我,你们也没有刃、法。”

  任何强大的组垩织,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内部的分裂,或者说内部产生的挑战者,叶苏的新教,毫无疑问便是西陵神殿现在最警惕的对象,南晋承受了西陵神殿极大的压力,要他们把陈皮皮交出来。

  柳白身死剑阁自然与西陵神殿成为了不共戴天的敌人,南晋当然不会交人,问题在于,西陵神殿随时可能派人进入临康城,把陈皮皮杀死——现在的陈皮皮雪山气海被锁死形同废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位修道天才——所以剑阁方面才会如此紧张,派了这么多人来保护他。

  “据我所知,神殿暗中派了位红衣神安进入临康城,已经与皇宫里那位见过面了,我担心南晋皇室的态度会发生变化。”柳亦青说道。

  陈皮皮看着他笑着说道:“你反正已经杀过一个皇帝,再杀一个又何妨。”

  柳亦青声音微涩说道:“我不能把南晋人全部都杀光。”

  陈皮皮沉默片刻后说道:“或者,我们可以离开。”

  柳亦青说道:“我想问的是,书院究竟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陈皮皮走到他身旁,看着窗外的落日,说道:“我想应该快了。”

  柳亦青说道:“那么我想,神殿也应该快要动手了。”

  陈皮皮说道:“是的,家父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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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何人

  柳亦青问书院何时动手,所指是清河郡。只要清河郡被拿下,南晋便与唐国联为一体,西陵神殿再想动手,便没有那么容易。

  西陵神殿动手的目标,自然是南晋。南晋国势强盛,道门想要战胜唐国,怎么可能放弃此间,更何况南晋本来一直都是神殿的势力范围。

  柳亦青还准备再说些什么,此时唐小棠买菜归来,他不便多言,与二人揖手告别,带着屋外的剑阁弟子离开。

  陈皮皮看着渐渐消失在暮色里的剑阁弟子,沉默了很长时间,他知道南晋受到了西陵神殿极大的压力,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

  宁缺和桑桑被佛祖困进了棋盘,对于普通人来说,这自然是个秘密,但对于能够与书院保持联系的他来说,不是秘密。

  因为这个突然的变故,书院最初拟定的计划不得不做出相应的调整,道门、尤其是他的父亲怎么可能错过这种机会。

  “我自幼修行道法,从无障碍,被观里的人们称赞为道门千年难遇的天才,其后入书院考了个六科甲上,被老师直接召进二层楼,成为书院后山的一分子,糊里糊涂就进了知命境,修行对于我来说,从来都不是难事。”

  陈皮皮站在窗前,看着长安城的方向继续说道:“或者是因为这个缘故,也可能是因为不想与师兄争道统我对修行其实很不用心,对力量这种事情更是不感兴趣,然而现在,我变成了废人,再也无法修行,再也无法拥有以前那样、甚至是更强的力量,我却忽然开始渴望力量。”

  他想要帮书院做些事情,所以才会渴望力量。

  唐小棠走到他身旁,握住他的手,说道:“不要太担心。”

  “没有办法不担心。”

  陈皮皮最敬爱的两位师兄——君陌和叶苏,现在都在做着最艰难的事情,每每想到这些,他便觉得焦虑不安。

  唐小棠说道:“四师叔来信,说书院里正在想办法开棋盘,但一直没有办法,为什么你好像不怎么担心这件事情?”

  陈皮安说道:“佛祖的棋盘困不住宁缺。”

  唐小棠不解,问道:“为什么?”

  陈皮皮说道:“因为他和昊天在一起。”

  唐小棠说道:“可是… ”佛祖不就是想要毁灭昊天吗?”

  陈皮皮说道:“就算佛祖真的能算生前身后之事,能括昊天算的清清楚楚,但佛祖算不到宁缺,他本身就是变数。”

  唐小棠很相信他,既然他说不需要担心,她便真的不担心了,神情变得明朗起来,说道:“为了庆祝1晚,上多吃碗饭?”

  陈皮皮叹息说道:“不行啊,还是没有食欲。”

  唐小棠有些惘然,问道:“你还担心什么?”

  “既然这件事情与道门有关,必然是父亲做的安排,无论佛祖棋盘能不能困住昊天和宁缺,只怕最终昊天都会回到神国。”

  陈皮皮说道:“到那时,人间的战争再次打响,书院还能撑得住吗?每每想起此事,我吃饭便如同嚼蜡,哪里有胃口,今天晚上只能吃五碗了。

  宋国某城,叶苏站在一间破道观的旧院里,对着十余名刚刚发展的信徒,正在温言讲解着西陵教典里的某些篇章。

  离开临康城后,他便在世间洗走,希望能够把新教的教义传播的更广,能够觉醒更多的贫苦信徒,最终他来到了宋国,这个道门势力最强大、民众对昊天的信仰最虔诚的国度进行传道。

  他身上的淡色布衫,被海上吹来的微湿清风拂的微动,上面的污迹很明显,隐隐散发着恶臭,应该是被很多臭鸡蛋砸过。

  在宋国传道,自然要比在临康城传道艰难无数倍,他选择这里,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民众的敌意来的如此直接。

  几块破砖从围墙那头飞了过来,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然后碎成数截,吓的那十几名信徒脸色苍白,有些慌乱。

  紧接着,小道观的木门被人野蛮的踹开,数十名民众拿着棍棒涌了进来,不停骂着污言秽语,两个孩童混在大人的队伍里,兴垩奋地看着这些画面,手里拿着砖头跃跃欲试,想来先前那些破砖便是他们扔的。

  臭鸡蛋与烂菜梆子,在道观的院子里到处飞舞,不多时,叶苏的身上便狼籍一片,挂着菜叶,发间全部是恶臭的蛋浆,那十名余信徒,更是被棍棒打的极惨,头破血流,苦苦哀求才得以被放出道观。

  现在道观里便只剩下叶苏一个人。

  他看着这些愤怒的民众,眼神里没有怨恨,也没有失望,也没有佛宗高僧常见的悲悯,神情平静,甚至还带着微笑。

  他的反应让民众们愈发愤怒,有些男人举起棍子便砸了过去。

  小道观外围了很多人,黑压压的一片,听着墙里的嘈杂声,那些无处发泄愤怒的人们再难忍耐,拼命地向门里挤去。

  道观真的很小,最多只能容纳数十人,然而片刻间,便挤进来了数百人,一时间场面变得极为混乱,很多人被挤倒在地,根本无法站起。到处都在踩踏,拥挤的人群里不时响起骨折的声音和惨呼。

  叶苏已经被打的浑身是血,但他始终站在原地,没有躲避,直到此时,他终于弯下腰身,蹲到了地面上。

  最前面的那几名汉子根本不理会四周的拥挤,也不理会那些惨叫,凭着蛮力把人群分开,举着棍子继续向他的身上砸下。

  沉闷的声音和骨头断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人群终于平静下来,才发现场间如此混乱,很多人都受了重伤,赶紧把伤者扶出门去寻医治疗。

  道观外忽然响起一道凄惨的声音:“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儿?你们谁看见我家两个小子?”

  一名衣着朴素的妇人,哭喊着冲进道观,在地上那些受伤的人群里到处寻找,今日来砸场的人都是街坊,都互相认识,赶紧上前帮手。 地面上到处都是血,一时间没有找到,那妇人脸色苍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屁垩股坐到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道观里的人们面面相觑,心想先前那般混乱,就连那些壮实的男人,都被踩成了重伤,那两个小孩莫不是被踩死了?

  想是这般想的,却没人敢当着那妇人的面说,一时间,场间变得极为安静,有人愤怒地想着,如果不是那个人,大家怎么会都跑到道观里来?

  “都是你造的孽!你这个罪魁祸首!”

  一个老汉走到叶苏身前,气的浑身颤垩抖,举起手里的拐杖便向他砸了下去,只听得一声闷响,叶苏一口血吐到了地上。

  那老汉还未解气,准备再打一杖,有些青年男子,也拿着棍棒跟了上去,心想今天一定要把这个渎神的道垩人活活打死。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手里举着的拐杖和棍棒,再也没有办法砸下去,因为他们看到了一幕画面。

  叶苏松开双手,虚弱地坐到了地面上。

  他的怀里有两个小孩。

  两个小孩脸色苍白,根本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街坊和叔伯们拿着棍棒围在四周,再一看,发现自己和叶苏竟是离的如此之近,不由吓的惊叫起来,下意识里拿起手里的砖头便向他砸了过去。

  叶苏的脸上鲜血横流,被砖头砸中,也只不过是又多了道伤口。

  他看着两个小孩微笑问道:“没事吧?”

  小孩不知道怎么回答,道观里也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安静一片。

  那名老汉的神情有些惘然,手里的拐枝缓缓落下。

  此人究竟是何人?

  片刻后,他醒过神来,伸手在那两个小孩的脑袋上重重地拍了两下,训道:“糊涂蛋玩意儿!谁都能打哩?”

  那妇人冲了过来,把两个小孩搂进怀里,对叶苏连连道谢。

  老汉看着身后那些青壮男人,骂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请大夫!”

  那些男人有些慌乱无措,问道:“大爷,大夫都在外面。”

  老汉喊道:“快请进来,给这位先生看看。”

  这就是叶苏如今的生活。

  他做的事情其实和君陌在地底原野上做的事情很像,他们都想让民众知道更多的一些事情。比如崖壁上方的原野里有什么,比如西陵神殿里没有什么,比如我们可以这样做,比如我们其实不需要做什么。

  信仰是不幸的人最后的希冀,但信仰不能成为不幸的根源,更不能成为解释不幸的理由,真正的信仰,应该是让人勇于改变自己的不幸。

  那么首先人应该学会信仰自己。

  叶苏和君陌,曾经同样骄傲、无限光彩的两个人,在青峡之前分道而行,最终却走到了相同的道路上,这条道路值得鼓掌。

  但对佛宗和道门来说,这当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人类都选择信仰自己,那么佛祖和昊天的力量,自然会变得虚弱起来。

  西陵神殿崖坪石屋前,有个轮椅。

  观主坐在轮椅里,似乎畏惧崖上风寒,有些困难地把身上的毯子裹的紧了些,然后说道:“待昊天重归神国,就去把他们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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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影子与钟声

  轮椅不大,观主坐在里面却显得很宽敞,因为他现在很瘦弱,哪怕裹着毯子,也占不了太大的地方,就像再伟大的人死之后,也只用一个匣子便能装下,当然,我们并不能用这一点来否认那人生前的伟大。

  他静静看着灰色的天空,天空落在眼里,微显黯淡,早已不似进长安城那天意气风发,他现在是一根风中的烛,正在度着最后的残年。

  如果不去思考善恶道义或者人类前途这些问题,观主当然是位伟人,哪怕现在已经变成废人,风烛残年时刻要做的事情,依然是伟大的事情。

  把昊天都放在自己的筹谋之中,谁敢说这不伟大?

  隆庆在旁低声应下,沉默了很长时间,忍不住问道:“万一? ”

  观主说道:“没有万一。”

  他是千年来道门最了不起的人物,他是最虔诚的昊天信徒,哪怕他在算计昊天,依然如此,他永远不会怀疑昊天无所不能。

  “没有人能杀死昊天,夫子不能,佛祖自然也不能。”

  隆庆看着灰色的天空,说道:“但佛祖把昊天收进了那张棋盘里。”

  观主说道:“那张棋盘里才是佛祖的极乐世界,我虽然看见佛祖涅盘,但我知道涅盘是什么,我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徒劳。”

  隆庆说道:“弟垩子不解。”

  观主说道:“昊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哪怕她认为自己不知道,她还是知道,天算算不到,还有天心,她的天心落处便在那张棋盘之间,她自己想去,不然她为何要在人间寻找佛祖的踪迹?”

  隆庆问道:“昊天为何要找那张棋盘?”

  观主说道:“因为那张棋盘能让她重回神国。”

  隆庆说道:“弟垩子还是不明白。”

  观主说道:“不要说你不明白,便是她自己都不明白。”

  隆庆眉头微皱说道:“但老师您明白。”

  “因为昊天给过我谕示。”

  观主指向晦暗的天空,说道:“不是道门想算昊天,更不是我想借佛祖之局杀死昊天,而是昊天自己想回去。”

  隆庆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明白观主的意思,就算佛祖在棋盘里杀死昊天,那也只代垩表帮助昊天回垩复成最纯净的规则。

  只是……这真是她自己的想法吗?还是神国里昊天的想法?她和神国里的昊天究竟是什么关系,谁才是真正的昊天?

  “都是昊天。”观主说道。

  “如果佛祖真的在棋盘里,把昊天永远镇垩压,甚至占垩据,即不杀她,又不让她出来,那她如何回到神国?”

  隆庆说道:“讲经首座一年垩前便说过,只有佛缘,没有天意。”

  听到他说的话,观主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的很是欢愉,天真无比,就像是在树屋里偷拆礼物的孩子,甚至流下泪来。

  “除了昊天自己……哪里还有永远这种东西?她或者死在里面,从而重归神国,或者活着出来,还是重归神国。”

  观主接过隆庆递过来的手帕,擦掉脸上的泪水,笑着说道:“谁能困得住天?天空又怎么可能被困住?纵使能逃得过天算,又如何逃得过天心?就算你能逃过这方天,又如何能逃得过那方天?连昊天都逃不过她自己的心意,更不要说什么夫子什么狗屎佛祖了,真是可笑啊。”

  隆庆还是没有听懂,昊天如果死在棋盘里,或者能够变成规则重回神国,可观主为什么如此肯定,就算她活着出来,也会回到神国呢?

  观主有些冷,举起枯瘦的右手。

  中年道垩人在轮椅后面,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推着轮椅向石屋里走去。

  观主给隆庆留下一句交待,然后疲惫地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告诉熊初墨,开始准备吧。”

  晨钟与暮鼓,春花与秋实,泡菜与米饭,黑鸦与小溪,佛经与天空,湖水与白塔,时间与空间,似在流动,又似静止。

  宁缺读完了数百卷佛经,又开始读那些前代高僧留下的笔记,伴着钟声静默修行,佛法渐深,心思自然宁静如井,水痕不生。

  桑桑还在看天,有时候在小院里看,有时候在湖畔看,有时候看溪水里凌垩乱的天空,有时候看湖水里静谧的天空,怎么看都看不厌。

  某日清晨,宁缺做完早饭来到白塔寺里,如往常一样与那位叫青板僧的痴呆和尚说了些闲话,便自去禅房读经。

  看着佛经里某妙处,他心生喜乐祥和之念,浑然只觉禅心通透,听着远处殿里传来的钟声,仿佛要忘却一切烦恼忧愁。

  忽然间,他看到墙上出现了一个影子,那是烛光落在他的身上,从而在墙上留下的身影,那影子正盘膝而坐,似在修行。

  他这才发现窗外天色已暗,已到了深夜,不由暗自感慨,佛法果然高妙,读佛经能够忘却时间流逝,自然能忘记忧愁苦厄。

  桑桑今天没有随他来白塔寺,想着她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去做晚饭,宁缺把桌上的佛经收拾好,吹熄蜡烛,便准备离开。

  就在跨过门槛的时候,他忽然收回了脚步。

  他站在槛内,沉默了很长时间,额上渐有汗珠渗出。

  他想要回头,却有些不敢回头,心里有种极为强烈的感觉,只要回头,便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美好的生活会一去不复返。

  他挣扎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转过身去。

  因为他很好奇,对于人类来说,这是最能战胜恐惧的一种情绪。

  宁缺再次看到了墙上的那个影子。

  他没有在桌旁读佛经,桌上的蜡烛已经熄灭,寺庙上方的星辰被云遮着,一片阴暗,然而……那个影子还在。

  这不是他的影子,那么是谁的影子。

  宁缺看着影子,再次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向墙边走去。

  他的脚步很沉重,神情也很沉重。

  走到墙前,他沉默观察了很长时间,甚至伸手去摸了摸,发现这个影子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就是纯粹的阴影,只能看到,无法触摸到。

  荫是树的影,晏是日的影,阴是山的影,这个影子是谁的?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单独存在的影子?

  宁缺想了想,在这道影子前盘膝坐下。

  直到盘膝坐下,他才发现,这就是自己的影子,因为一模一样。

  先前他坐在书桌旁,看到影子盘着膝,似在修佛,却没有注意。

  他忽然想起,在悬空寺崖洞深处的石壁上,曾经看到过一个影子。

  那是莲生大师的影子。

  难道自己修佛大成,已经到了莲生当年的境界?

  宁缺有些惊喜,在识海里坐了莲花,结了大手印,开始修佛

  他有些担心这道影子会逐渐淡去,所以想要加强一下。

  只是刹那,他便晋入物我两忘的禅定境界。

  然而令他感到震垩惊的是,墙上的影子忽然挣扎了起来!

  影子不再盘膝,在墙上站起,举起双臂,向着头顶撑去,仿佛要撑起什么极重的事物,不,这影子竟似要撑破这片天空!

  这片天空太过沉重,影子没能成功,开始抱着头不停地扭动身垩体,扭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模样,显得极为痛苦。

  影子继续挣扎,像极了黑色的火焰,在白墙上不停地燃垩烧,伸吐着火苗,就像在跳一场怪异的舞蹈,要让天地都随之起舞!

  宁缺怔怔看着痛苦挣扎的影子,不知为何,竟能感觉到对方的痛苦,更令他感到寒冷的是,从影子的挣扎里,他体会到一道极深的不甘与愤怒,那份不甘与愤怒是那样的绝望,绝望地整个世界都要随之流泪。

  一股浓郁的辛酸意,直冲眉间,宁缺就这样哭了起来。

  便在这时,白塔寺里响起了钟声。

  晚课应该早已经结束,为何寺里会有钟声响起?

  钟声是那般的悠扬,可以清心,可以宁神。

  听着钟声,宁缺渐渐平静。

  墙上的影子,也随之而平静,但只不过是瞬间,影子便再次挣扎起来,而且因为钟声的缘故,变得更加疯狂而暴烈!

  嗡的一声巨响!

  不是寺里的钟声,而是宁缺脑里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仿佛有人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巨斧,向着自己的头盖骨狠狠地砍下!

  一道难以言喻的极致痛楚,从他的头顶向着身垩体四处蔓延,他的脸色苍白,双唇颤垩抖,竟是痛的喊不出来声音!

  寺里的钟声停止,一片安静。

  宁缺脑里的钟声还在持续,那把巨斧还在不停地所着他的头盖骨,仿佛要把他的脑袋劈开,痛的他抱着头在地上不停翻滚!

  这是怎么回青?

  因为剧烈的痛楚,他的汗水湿透了衣裳,神思有些恍惚,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识海最深处,有几片意识碎片变得异常明亮,仿佛要爆垩炸一般。

  他唯一残留的意识,就是要找到在自己脑袋里拿斧头狂挥的那个人,他要把那个人杀死他要从这种可怕的痛苦里摆脱出来!

  他艰难地爬到墙前,看着那个疯狂挣扎的影子,抽垩出铁刀,用尽全部力量砍了下去,他知道这一切肯定和这个影子有关,他要砍死他!

  铁刀落在墙上,烟尘大起,石砖乱飞,然而影子还在,还在他的眼前。

  便在这时,夜寺上方极高远的天穹里,忽然也响起了一道钟声。

  这道钟声落入禅房,落在他的身上,也落在他的心上。

  这道钟声,又是一道巨斧。

  有人在他的脑袋里拿着斧子狂砍。

  有人在天上拿着斧子狂砍。

  他蹐缩在墙角,脸色苍白,目光散乱而痛苦,仿佛随时会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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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天要劈你

  如果墙角有洞,宁缺绝对会钻进去,不管下面是无尽深渊还是传说中的幽冥,但没有,所以他只能抱着脑袋,痛苦地浑身颤龘抖,汗出如浆,唇角不停向外淌着鲜血,涕泪横流,衣襟早已被打湿。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如此可怕的痛苦,甚至觉得,比当年在荒原上被马贼抓住严刑逼供还要难熬无数倍,脑袋里那把斧子与天空里那把无形的巨斧不停地落下,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令人绝望无比。

  到后来,他的身龘体甚至开始抽龘搐,眼神开始焕散,就连双唇的颜色都已经变成不吉的灰暗,真的和死人没有太多差别。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来自天穹上的那道巨斧终于停止,脑袋里那把斧子虽然还在砍,但稍微好过了些,他用难以想象的毅力扶着墙壁站起身来,向着禅室外冲去,根本不敢回头看那道影子一眼。

  逃出白塔寺,他在朝阳城民众惊愕的眼光里,他一路咳血,踉跄前行,终于走回了小院,待看见树下桑桑的身影,精神顿时松懈,再也无法抵龘抗痛苦带来的虚弱感,眼前一黑,就这么昏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窗外天色已亮,桑桑坐在床边也已经睡着,桌子上放着一碗草参粥,粥上还冒着淡淡的热气,看来昨夜她热了很多遍。

  宁缺想起多年前在渭城在长安的那些夜晚,心情微暖,起身把她扶到床龘上,把被褥替她盖好,腹中传一声鸣响,才发现自己已经饥肠漉漉,端起碗把粥喝完,擦了擦嘴 正准备像往常那样去白塔寺,脸色骤然苍白。

  他想起了昨夜禅房里发生的事情 一动念,他便觉得脑里又传来一阵剧痛,明明没有人拿斧头在砍自己,但痛苦的余威还在。

  桑桑睁开眼睛,静静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忽然指着他的脑袋说道:“你那里面有个人,他想出来。”

  没有什么能够瞒过昊天的眼睛,但她也不知道宁缺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他的脑袋里有人在拿斧子不停地砍,就算能够解释这个问题,那又如何解释天穹上落下的无形巨斧?

  宁缺走到窗边,看着灰暗的天空,声音微颤说道:“那天为什么要劈我?”

  桑桑想了想,说道:“大概是因为最近这些天,你很少陪我还经常忘了给我做饭,所以才会被天打雷劈?”

  “没有雷,只有天在劈。”宁缺说道。

  桑桑说道:“那有什么区别?”

  宁缺脸色微白,转身看着她,说道:“天为什么要劈我?”

  桑桑指着自己,说道:“我就是天或者是我想劈你。”

  宁缺问道:“是你在劈我吗?”

  桑桑看着窗外的天空,说道:“也许是那个我,看不惯你这样对我。”

  宁缺想着昨夜那种痛苦,愤怒喊道:“我娶你当媳妇儿,还要被你的孪生兄弟姐妹管?还有没有天理?”

  桑桑神情不变,说道:“我们的道理就是天理啊。”

  宁缺觉得这种说法有些蛮不讲理,也不知道她的道理到底有没有道理反正他决定今天不去白塔寺一虽然他很想知道墙上那道影子是怎么回事 更想知道为什么脑袋里和天上都有斧子要劈自己,但他不想再次重复昨夜那种痛苦的过程,人类的好奇心确实能够战胜对未知的恐惧,却不见得能战胜那种痛苦。

  当天他留在小院里陪桑桑看着天空发呆,每当远处某间寺庙响起钟声时,他的脸色便会变得有些苍白,因为他在害怕。

  桑桑看着他的神情 有些不解说道:“你以前不是这么怕疼的人。”

  宁缺说道:“以前也怕疼,只不过要照顾你 只能装着不怕。”

  桑桑说道:“你现在也要照顾我。”

  宁缺想了想,说道:“有道理,总要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然会出问题,但过些天再说吧,我真的有些怕。”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人类的好奇心,或者是因为要照顾桑桑这件事情,战胜了他的恐惧,他没有等更长时间,第二天便回到了白塔寺。

  青板僧像往常一样与他说闲话,他没有精神理会,直接走到那间禅室里,昨夜被他砸碎的那面墙,已经被修好了。

  他对着那面墙壁,沉默很长时间,墙上没有影子。

  他坐回桌旁,开始读佛经,当暮色渐至时,他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点火的时候,他的手有些颤龘抖,所以火苗也有些微摇。

  影子重新出现在墙上,最开始的时候,因为烛火轻摇的缘故,有些发虚,然后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变得清楚起来。

  宁缺站起身来,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便仿佛耗去了他所有的力气,以至于向墙壁走去时,脚步显得有些发虚。

  影子盘膝而坐,似在修佛。

  宁缺深深地呼吸数次,对着墙壁,盘膝坐下。

  “你究竟是谁?”他看着影子问道。

  影子自然不会回答他,如已经死去的老僧般沉默。

  宁缺死死地盯着影子,仿佛要把他看破。

  影子没有眼睛,自然也不会看他。

  就在宁缺以为今夜就会这样平静度过的时候,白塔寺里忽然响起钟声。

  就像前夜那样,晚课早已经结束,钟声却开始回荡,他甚至有些分辨不清,这钟声究竟来自于佛殿,还是响起于自己的心底。

  宁缺的神情很紧张,他记得前夜钟声起后,便有异变发生。

  今夜果然也如此,那道钟声仿佛是劫难听始的信号,本来有极强清心宁神效用的钟声,却让墙上的影子变得疯狂起来。

  影子不再盘膝,站起身开始对着天空挥舞手臂,不是在呼唤谁,看那激烈的情形,更像是对着天空上某处破口大骂。

  影子变成黑色的火焰,不停舞动,似要烧毁一切,又像是火刑架上痛苦的囚徒,身躯被火焰烧蚀变焦,显得格外恐怖。

  宁缺心头微酸,开始流泪,因为他再次感受到影子的不甘,感受到对方的绝望与愤怒,感受到那道仿佛无穷无尽的苍凉悲伤。

  他仿佛看到一名老僧,站在一座坟墓前,对着夜空落下的暴雨,愤怒地骂天呵地,谤道毁佛,恨不得把这个世界都撕碎。

  宁缺流泪,不止是因为他感受到了这些情绪,也因为他知道,马上自己便要开始承受前夜那样的痛苦。

  嗡的一声巨响!

  宁缺觉得有人站在自己的识海里,拿着把锋利的巨斧,向着自己的头骨狠狠砍下,似乎要把自己的头破开,然后跳出来。

  剧烈的痛楚从头顶向四肢蔓延,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皮肤正在被无数根细针扎着,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剥了皮,然后洒上了无数把海盐!

  宁缺的脸色骤然苍白,身龘体不停颤龘抖,就像是一座山,随时可能崩塌,但他今夜已有准备,竟是强行保持着盘膝的姿式。

  “莲生!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看着墙上的影子,愤怒地喊道。

  墙上的影子没有回答他,依然在拼命地挣扎,对着天空不停地痛骂,不停地击打,于是那把斧子依然在不停地砍着他的脑袋。

  宁缺强忍着痛苦,紧紧咬着嘴唇,颤龘抖而嘶哑的声音,从齿缝里渗出来,显得格外惨厉,喝道:“你再不住手,我就灭了你!”

  莲生的意识碎片在他的识海深处,已经静静躺了很多年,当宇缺遇着危险的时候,才会偶尔明亮,给予他指示。

  虽然莲生的意识非常强大,倒是毕竟是死后留下的残余,宁缺相信以自己的念力强度,绝对可以将其镇龘压。

  影子依然没有理会他,显得很是轻蔑。

  因为痛苦,宁缺的眉心不停跳动,衣裳早已被汗水湿透,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忍下去,绝然调动念力便向识海深处潜去。

  虽然有些可惜和不甘,但他还是要把莲生留下的意识碎片碾灭,不然他真的可能会在这种痛苦中发疯,甚至直接死去。

  只是他忘了,有两把斧子。

  他刚刚调动念力,白塔寺上空,又响起一道如雷般钟声。

  那把无形的巨斧,从高远的天穹上落下,直接砍在了他的身上。

  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身龘体仿佛被劈成了两半,心脏也被劈成了两半。

  他虽然咬着嘴唇,也无法阻止一声极凄惨的痛嚎从唇间迸将出去。

  他痛苦地倒在了地上不停吐血,身龘体不停扭曲,就像是被塞进热锅里的泥鳅,地面上很快便变得血迹斑斑。

  来自天空的斧子继续砍,来自识海的斧子继续砍,他眼神涣散,再也无法承受,就这样昏了过去,可即便是昏迷中,他的身龘体依然不时抽龘搐,很明显,来自天空和头内的两把利斧还在不停劈砍。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在禅房里醒了过来,窗外天光大作,他竟昏迷了整整一夜时间,好在钟声停了,斧子也停了。

  他擦掉唇角的血渍,艰难地走出禅房,来到湖畔。

  青板僧正在湖畔,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身上的血迹,有些吃惊,愣愣说道:“师兄,你在禅房里念经还是杀生呢?”

  宁缺看着湛蓝的天空,问道:“你有没有听到钟声?”

  青板僧神情惘然,说道:“什么钟?”

  宁缺的神情也很惘然,说道:“为什么只有我能听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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