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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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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二章 绝户计

      鄜州刺史府,府门大开,裴巽伴着一位半百老者缓缓走出来。

      裴巽微笑止步,道:“李太守,恕不远送了。”

      半百老者回身笑揖道:“裴使君留步。”

      这半百老者身着月白襕衫,头戴软脚幞头,腰间辍着一方压袍的玉佩,温文儒雅,气度不凡,此人乃是前任鄜州刺史李昊。

      前后任交接,事务是非常繁琐的,除了需要交待的各项事务还有府库的各项库存,这些都要一一点清,誊出名录,待双方签字画押,前任方才可以离开。

      裴郡马对此全然不懂,若不是他身边跟着一位出身继嗣堂的精明幕僚,只怕李昊拿出交接清单,他便马上痛快画押了。

      可他这位幕僚做过多年的小官小吏,于细处最是精通,在他提点之下,裴郡马事事核对的仔细,李昊无奈,只好打起精神逐一清点,以致拖延至今不得离开。

      裴郡马的这位幕僚姓木,叫木攸,他是知道宗主打算的,自然不愿放李昊离开,可是尽管他提点的仔细,眼下需要核对的账目也所余不多了,正常情况下再有两日功夫,李太守便能离开鄜州,去商州走马上任。木攸心中虽然焦急,却也没有办法。

      裴郡马站住脚步,笑道:“后日,裴某为太守设宴饯行,离府一应事宜太守也不必担心,俱都准备妥当了。”

      官员离任,当地官员少不得要设宴饯行,欢送一下,还要发动当地士绅相送,什么万民伞啊、德政牌啊、脱靴礼啊,这一类的把戏必不可少,甭管这官儿是不是真的受到万民爱戴。这种礼节是继任官和其昔日僚属应尽的义务。

      李昊会意地一笑,拱手道:“有劳了!”

      李昊转身离开刺史府,登车而行,快到路口的时候。忽然有一行人马从对面急急行来。肃静牌、回避牌、官衔牌,显然是官员仪仗了……

      李昊只道是哪位地方官员来拍新刺史的马屁,初时并不在意,可那官衔牌掠过眼前。忽然看见“进士及第”、“都察御史”的字眼,李昊便陡然一怔,略一思索,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马车缓缓而行。渐渐驶上长街,夕阳余晖映着车马,李昊突然探头出窗。厉声喝道:“停下!”

      他向自己的心腹管事刘宇桓招了招手。候他跑到面前,压低声音吩咐道:“你去,盯着刺史府,但有任何动静,立即回报!”

      那管事是他用惯了的人,一听阿郎吩咐,马上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带着两个人,俱都牵了马匹,回转巷内。李昊这才缩回车内,车马继续前行,李昊的一颗心却颤颤悠悠的再也无法安定下来。

      他知道朝廷派了御史来鄜州,却不想今日正好碰见。今日监察御史到了鄜州也不稀奇,推算日子也该到了,可是从他方才与那位裴郡马的言谈举止来分析,这位新任裴刺史对于胡御史的到来还不知晓,这就非常不合情理了。

      若是裴御史想要微服私访,他就不该摆出仪仗。即然要面见本州刺使,那就必须打出仪仗,这不仅仅是钦差威仪,也是朝廷礼制,不仅仅是对他自己的尊重,也是对本州刺史的尊重。

      可有一样,他既然是第一次在鄜州亮相,应该早早就派人至刺史府通知,由刺史率本州官吏相迎,虽然监察御史级别不及刺史,但他担着朝廷的差遣,有钦差身份,这就是地方官员应尽的礼数了。

      即便第一次打过了交道,下次再欲前来拜访时,通常也该先使人递贴子,否则州官事务繁忙,你来时他偏偏离府而去或者正在署理大案怎么办?

      可是从裴郡马先前的反应以及一再邀请他留下饮宴的行为来看,他并不知道胡御史要来,而方才胡御史一行人行色又太过匆忙。李昊若是心中坦荡也就罢了,偏生他心中有鬼,是以越想越是不安。

      李刺史已经卸任,全家搬出了刺史府,现在正住在州驿里面。李昊回到本州馆驿,刚刚回到房中宽去外袍,才坐下喝了杯水,第二杯刚端起来,刘管事便连滚带爬地跑回了馆驿,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阿郎!阿郎!”

      李刺史急忙站起身,问道:“你回来了?出了什么事?”

      刘管事呼呼地喘息着道:“阿郎,那位御史进了刺史府不过一柱香的功夫,裴刺史便派人去请州判,传皂、捕、壮三班捕役立至州衙,这还不算,他还派人去调一营团练,小的认得在州衙当差的那人,却只问来这些,问他刺史大人意欲何为,他也并不知晓。”

      裴郡马陡然调集三班衙役捕快,这州府在册的捕快怕不得一百多号人,这还不算,他还要再调一营团练土兵,这位新任刺史要干什么?

      诸州有团练使,大多由刺史兼任,可以调动指挥团练兵,可是除非要剿匪捕盗且贼人势大,否则刺史很少会动用团练。

      团练兵虽非国家正规军队,毕竟也是一支武装,一旦调动,必须马上备书向上司禀报并解释用兵理由。李昊在鄜州做了八年刺史也只调动过一次团练兵,那次是为了清剿州内一支数十人的绿林悍匪。

      如今裴郡马刚刚上任,他调兵干什么?

      胡御史是来鄜州查办粮储案的,胡御史刚刚见到裴刺史,裴刺使便急急征召州府全部捕快,这且不算,还要调动一营团练,顺着这条线一想,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李刺史心弦一颤,手掌一滑,掌中杯“啪”地一声落在地上跌个粉碎。

      ※※※※※※※※※※※※※※※※※※※※※※※※※※

      裴巽骑在马上,脸色沉重,原本对卸任太守李昊热情指点所产生的满腹感激都化为了愤怒。明日就是交结之期,可他坐守刺史府,却被李昊一道道迷魂汤骗得神魂颠倒,一旦签字画押,来日仓储出了问题。他这个现管官也难辞其咎。

      裴郡马把牙咬得咯咯直响,心中暗恨:“好个口蜜腹剑的老贼!”

      胡御史骑在马上,回头看看尾随其后的团练兵,又看看前边抄着钢刀、铁链、枷锁、哨棒的三班快捕。暗暗吁了口气:“这些人的集结也太慢了,整整耗费了一个多时辰。不过,裴郡马刚刚上任,对本地官吏还不能如臂使指。却也不好苛求于他。

      虽然说府衙里还有大批的原刺史旧僚属,一个时辰的集结速度足以让他们打听到些什么,如果他们有心泄密也有足够的时间送出消息,不过胡御史并不担心。那是粮仓。不是一口米袋子,就算对方得了消息马上应变,也来不及了。

      胡元礼策马向裴巽靠近了些。问道:“裴使君。粮储之地距此还有多远?”

      裴巽以马鞭向前一指,道:“前行左拐,长巷尽头就是。胡御史莫急,咱们马上……”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身子一震,瞠目结舌望着远方,呆呆坐在马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胡元礼霍地扭头看去,一时也呆住了。

      此时暮色苍茫,天边已昏黑一片,可是视线及处,却是红光隐隐,吞吐闪烁,股股浓烟喷薄而出,在天空中缓缓弥漫开来,好像一只恐怖的巨兽正要从岩浆里挣扎着跳出来,胡元礼登时手脚冰凉。

      过了半晌,胡元礼和裴巽才突然清醒过来,不约而同地大喊道:“粮仓起火!快!快救火!”

      ……

      长安府,沈沐居处。

      蓝金海快步走进沈沐的书房,道:“公子,关内道郡府副使赵厚德托病辞官了,只着人知会了咱们一声。”

      沈沐似乎有些惊讶,沉吟片刻,才道:“也好!让他置身事外吧,如果显隐之间的这场大火真的烧开来,也免得延及到他。”

      所谓郡府,就是观察使的府邸,这观察使访察善恶、举其大纲,兵甲、财赋、民俗之事,无所不领,权势极重,其实就是后来的节度使的雏形。关内道下辖二十六个府州,丹州、鄜州俱在其辖内。

      赵厚德是隐宗一派最高级别的官员,作为关内道观察副使,他是由荥阳郑氏一手扶植出来的官场代言人。而荥阳郑氏和陇西李氏,则是隐宗幕后最大的支持者,因此令此人扶助隐宗。

      隐宗在关内道发展如此迅速,离不开此人在官场上的大力扶持和帮助,眼下关内道四处火起,粮患恐有压制不住的可能,如果一旦爆发惊天大案,恐怕将有大批人头落地,赵厚德作为关内道观察副使,到时只怕也逃脱不得。

      因此,他审时度势,果断托病辞职。这个举措,背后必然有荥阳郑氏的影子,这些人等于是大世家借与隐宗的人手,真正能操纵他们的还是世家而非隐宗。

      做大官的人并不怕辞职,只要朝里有人背后有人,随时可以起复,永远不会像尚未涉足仕途的人一样那么费事,官身是一道高高的门槛,只要迈进来了,就已经跃了龙门,浮浮沉沉都是宦海中事了。

      蓝金海见沈沐眉头深蹙,又安慰道:“不过,咱们的反击也起了效果。隐宗那边,剑南牛志远告病还乡,山南马三秦也在安排‘后事’。”

      世家大把撒网,扶植士宦,最终成才的也只是少数,这牛志远就是其中之一,此人是赵郡李氏背景,现为剑南道盐运使,不但管着剑南道盐业,还管着剑南道酒业,这是个肥得流油的差使。

      而山南马三秦是个盐商,手中有盐池、盐井数十处,实则是个傀儡,背后控制他的是赵郡李氏,这两个人一向与显宗关系密切。在他们这样的职位上,屁股是不可能干净的,隐宗刚对他们有所行动,这二人就嗅到了味道,果断以退为进。

      其实,这两人退也无妨,牛志远在任已近三年,这个肥差谁坐得太久都会招惹得天怒人怨,要不然他也该换地方了,如今退下来避风头,也算是一举两得。而马三秦本就是受人摆布的傀儡,这换人也由不得他。

      但是这两个人一退,直接影响到的就是显宗。显宗比隐宗摊子铺的大,花销也就大,突然减少两处重大财源,损失着实不小。沈沐想着,脸上便慢慢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二郎,如今你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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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三章 五水困洛城

      洛阳城淫雨连绵。

      这些日子晴少阴多,雨水不断,洛水两岸很多人家都进了水。

      进入秋季本来应该是粮米丰收、果蔬丰盛的季节,可是因为雨水影响,粮价菜价都大幅上涨。

      别人家杨帆不知道,但牛老管事家长子务农、二子种菜,听牛管事唠叼说,大儿子家的庄稼都泡在了水里,不管是否已完全成熟,全家人抢收抢割,还雇了许多短工,所得比去年也少了一半,可谓损失惨重。

      至于二儿子家更不用说了,菜地全泡在水里了,虽说城里现在菜价奇高,很多富有人家也只能吃咸菜,小户人家更是只剩了干米饭,可他也就抢收抢卖了一畦菜,一片汪洋中怎还撒得了种子?

      一时物价飞涨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洛阳附近的支流因为连日的大雨都发了疯,五水绕洛城变成了五水困洛城,就在昨日,上游一个县还不得不决了口子,让疯狂的河水泄往乡村,以保洛阳城。

      这种官方为了泄洪主动决口的行为,虽然有一定安排,可以提前撤出泄洪区的百姓,不致于伤了人命,可是对于当地百姓的财产损失却是不言而喻的,洪灾之后抚恤赈民又是一桩大麻烦。

      宫里几个平时观风赏景的池子早就注满了水,蔓延到了周围的宫室殿基下,玄武门口堆起的沙袋已经快有一人高了,可宫外的水从宫里的排水系统里灌进来,根本无法完全阻止。

      武则天犯了大多数老人家执拗的毛病,大臣们已经再三促请,可她就是不肯离宫避险,堂堂皇帝被几场大雨吓得仓惶离宫岂不惹人笑话?她总觉得只要再坚持几天,这雨水就能停。洪水也就泄了。

      杨帆身负重任,只好与洛阳府和户部治水官天天守在玄武门上,轮班值宿,时时观测水情,以便及时做出应对。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外界的消息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不时送到他的面前。如今宫城外调集了一批民工在那里筑堤排洪,人来人往的,其实想给他送消息,反而比太平时节要方便的多。

      高近人头宽有两步的层层沙袋之上。杨帆披着蓑衣站定,脚下混浊的雨水夹杂着枯枝败叶一遍遍地冲刷着他的脚面,他是赤脚站在沙袋上的,脚背已被浸泡的有些惨白。

      “哗!”

      又是一阵水响,泡沫迅速破灭。一只死老鼠泡的发胀的身子飘过来,杨帆厌恶地挪了个地方。旁边一个同样披蓑衣的人跟着他挪了几步,继续禀报:“关内道观察副使赵厚德称病辞职了。不过,我们这边牛志远和马三秦也不得不让出了炙手可热的盐政大权,可谓两败俱伤。”

      杨帆凝视着眼前打着旋儿滚滚而去的浊流一言不发。

      那人叹了口气,又道:“两面再这么僵持下去,恐怕都要元气大伤。”

      杨帆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宗内元老们的意思?”

      那人忙道:“是属下个人的意思。”

      这人叫王雨辰,中了进士却一直做候选官,这一候就是十多年。家里虽说未到没饭吃的地步,可是对一腔热血的他来说,却是壮志消磨。心灰意冷之下,却被显宗看中。渐渐吸纳进来。

      此人自十年前进入显宗,却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替一个什么组织做事。直到前不久,杨帆取阅宗内人物卷宗履历时,才慧眼识人把他纳入中枢。十年的时间,此人的一切都已和继嗣堂融合在一起,忠心是没有问题的。

      杨帆便笑,道:“嗯!可是你要知道,我们虽然折了两只翅膀,可这两条翅膀本来是压了千斤重担在上面,他们虽能支撑却也飞不高的。如今这场恶斗,只要打败隐宗,卸去这千斤重担,哪怕这双翅膀也受了伤,可一旦伤愈,比现在能发挥的作用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王雨辰欠身道:“是!”

      杨帆略一沉吟,又道:“观天部的人意思如何?”

      王雨辰眉宇间凝重之色稍去,道:“他们倒是个个拥戴宗主的,不只是他们,咱们显宗各部对宗主的决定都是全力赞成。上一次在长安败于隐宗,大家可都不服气呢,早想再与他们较量一番,分个雌雄。”

      杨帆颔首,嘴角轻轻逸出一丝微笑,道:“那就好。”

      现今的显宗上下,可谓同仇敌忾。哪怕是那些有着浓厚世家背景的属下,暂时也摆脱了背后家族的影响,或者对家族阳奉阴违,实则对杨帆的决定全力支持。

      他们都是有血有肉、有自主意识的人,在继嗣堂多年经营,更有了自己的利益圈子,如今他们与继嗣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有不同进同退的道理,如此一来,杨帆对显宗的掌控力也是越来越强。

      在杨帆心中最重视的还是观天部,他觉得观天部做为中枢之天枢,是整个继嗣堂的灵魂所在。可惜的是,以前在一手创建了继嗣堂的姜公子面前,因为姜公子的太过强势以及他所拥有的无上威望,观天部从未发挥过应有的作用。

      而杨帆则不然,他不相信一个人的智慧可以超越一群智者的智慧,哪怕这个人再如何英明神武,人力有限,一个人的精力,怎可能日理万机而无一疏漏,所以他现在已经加强了观天部的作用。

      尤其是显隐二宗这次争斗竟然引入了官府的势力,这引起了七大世家的极大忌惮,一些一查就知道有七大世家背景的人正在迅速退出,抹杀他们在继嗣堂的一切痕迹,避免受到牵累,这些强力人物退出留出的权力空白,正需要观天部这批人去填补。

      这些人个个都是才智卓绝的人物,可惜一直以来都只有参谋谏议之权,而且宗主几乎从不采纳,如今突然能做一些具体的事情,真正地掌握到权力,他们不竭诚拥戴杨帆忠于杨帆才怪。

      杨帆认真地想了想,道:“任他几路兵来,我们只管向他们最薄弱处捣去!哪怕暂时吃些小亏,只要粮储那边叫咱们找到一个突破口,剩下来的就全由咱们做主了!你回去告诉他们,不要在意隐宗在别的方面对咱们的挑衅攻击,咬住他们唯一的破绽,一定要让他们伤筋动骨!”

      “是!”

      王雨辰眯起眼睛看看阴沉沉的天色,举步向远处走去。那儿正停着一艘小舟,洛阳城里御道行舟,这也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奇景了。他是扮成运送沙石的工头儿来的,暂时还不能走,只能待那几艘运沙石的小船全卸完了货才好离开。

      杨帆方才指指点点,好象在告诉他哪里需要加固,哪里还需要多少沙石,这时分开,杨帆也自去城头,与今日坐镇玄武门的值宿旅帅黄旭昶见面去了。

      显隐二宗斗得如火如荼,为何七大世家只是规劝、威胁,甚至不得不坐视他们火拼,却只是撤出了自己的直系子弟免受牵连?

      不是他们不想施加影响,而是今日之继嗣堂,自隐宗独立出去,自成一股势力时开始,姜公子也开始在继嗣堂中经营完全属于他的势力,从那时起,不管是政治上、经济上、文化上,继嗣堂都拥有了完全从属于自己的一股力量。

      从那时起,七大世家虽然在很大程度上依然能够对继嗣堂施加影响,却已不能像当初一样如臂使指,也无法依靠他们的强大影响力和经济实力,让继嗣堂继续任搓任扁,完全任由他们摆布了。

      这就像后世的某个大帝国,两大党派竞争,作为背后支持他们的大财团,不可能在任何时候任何政策上都左右他们服从自己的意志。党派也有自己的力量和利益诉求,有时他们的力量足够强大时,甚至能反过来控制他们背后的财团。

      ※※※※※※※※※※※※※※※※※※※※※※※※※

      鄜州仓,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裴郡马望着犹自滚滚冒烟的几处粮仓,脸色铁青。

      好在他正好带来许多差捕和团练,在这些人的参与和监督下,没有人敢消极怠工地放任火势蔓延,但粮仓起火实在不是那么容易扑灭的,眼下只是控制了火势漫延,同时扑灭了大部分明火,但是仓里暗火仍在燃烧,现在既进不去人,也无法扑灭。

      胡元礼怔怔地站在那儿,颌下的胡须燎得卷曲了一片,一捋便是一手黑,胡须已经焦脆了。

      起火的几处粮仓,恰恰就是“游侠儿”飞刀传书中指明的几处粮仓。他没想到那些贪官污吏的胆子这么大,时间竟也拿捏的这么好,他来势虽快,对方竟还抢先一步毁灭了罪证。看护不严导致粮仓起火,这失职罪再重也重不过贪墨的。

      他却不知,若不是原刺史李昊今日恰好从刺史府出来,与他走个碰面,且那李昊因为心中有鬼异常机警,今日这一行对方是无论如何来不及应变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实在是天意。

      作为裴郡马的幕职,木攸却没有东主那种被人戏弄于股掌之上的羞恼感,他凝视着那犹自浓烟滚滚的四口粮仓,冷静地思索片刻,忽然走上两步,对裴郡马窃窃私语了一番。

      裴郡马也就是在跋扈的义安郡主面前才窝窝囊囊,眼下的一切,已经使他对胡御使的指控再无半分怀疑,木攸一说,裴郡马拳掌一击,恶狠狠地道:“成!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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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四章 有效的笨法子

   被焚毁的几幢粮仓是铁定查不出什么了,不管里边有什么机关,短缺了多少粮食,那重重罪恶都被一把火掩埋在了灰烬当中。

      但是也有可能是因为那几幢粮仓中的手脚最容易被查获,所以才被放火焚毁。但是这鄜州仓如果有一只大大的仓鼠,那么他动过的粮食未必就只限于被焚毁的这几口粮仓。

      他们虽然来晚一步,毕竟对控制火情起了很大作用,许多本来也该被付之一炬的粮仓现在还完好无损。既然这样,干脆就当那被焚毁的四口粮仓全没问题,而其它粮仓逐一清查,如果还有缺口,一样能够抓住线索。

      虽然这只是一种可能,可他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裴郡马对木师爷言听计从,马上下令由团练兵驻守鄜州仓,封查所有帐簿,拘押鄜州仓所有官员,停止鄜州仓一切出粜入籴行为。

      实际上,这在官场上已经是一种气极败坏撕破脸的行为了,在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下的情况下,这是对鄜州官吏全不信任的一种行为,一旦依旧查不出什么来,那就等于同当地官僚彻底决裂,轻易是不会有哪个官员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但是恰好这两个官儿身份特殊,他们一个是京派御史,哪怕在这儿再不招人待见,他拍拍屁股就回京了。另一个是皇亲国戚,不做这官人家还是郡马,做这官用不了几年也依旧要回京去做郡马,没有后顾之忧。

      再加上这裴郡马出身大户人家,从小没经过什么磨励,说好听点那性格是棱角分明、锐意进取,说不好听点那就是个不在乎仕途前程的二愣子,所以这一刺史一御史倒是一拍即合。

      再说他采取的措施里最严重的也就是拘押鄜州仓所有官吏。可是就算这些官吏没有贪墨,弄出这么一场大火灾来也是渎职,拘押起来待罪,这处置没啥严重后果。

      用团练兵看管鄜州仓也是木攸的主意,在他看来,鄜州仓这么快就得着信儿,刺史府里摆明了有贪官的眼线,而团练兵平时没有用处,这些贪官怕是不会去结纳的。还算其中也有贪官眼线,只要不是整营团练全是贪官的人,互相监督着也出不了大纰漏。

      裴郡马是个没主意的,自然是攸怎么说他就怎么干,当即吩咐下去。三班捕快拿人,把一仓令、二仓丞、四仓府、八仓史、五监事、四典事、六掌固一股脑儿全拿了,往长街上一拖,蔚为壮观。

      其实这鄜州仓按典制该有五典事,只是那柯钊柯典事已经“避债逃乡”,逃过了一劫。

      随后裴郡马又行使刺史特权,吩咐那一营团练驻扎在鄜州仓。所有人等包括鄜州仓里巡更的、查夜的、日常管事的小吏执役全都清除出去,在案情查明之前,不准放入一个,这等魄力。也就只有这位把作官当度假的郡马爷了。

      馆驿里面,李昊彻底不眠。各种消息流水般送来,听了那裴郡马采取的种种措施,李刺史暗暗吃惊。没想到那看起来少经世事的裴郡马竟有这般狠辣周密的手段。眼见阿郎忐忑不安的样子,刘管事道:“阿郎不用担心。粮仓都烧了,他们还能查出什么来。”

      李昊轻轻摇了摇头,道:“棘手的是,不知道这粮食亏空究竟有多少啊,一共只烧了四座粮仓,如果他们发起狠来,清查所有粮仓数目,而还有大笔短缺对不上号,终究不是了局。可这曾佑天又被捕了进去……”

      曾佑天就是鄜州仓令,从七品的官儿,一般县官也不过就是七品,若不是管着这么大的粮储基地,他的官职不会这么高,由此也可看出鄜州仓的重要性。刘管事想了想道:“要不然小的去打探打探?”

      李昊沉默不语,刘管事道:“阿郎放心,这鄜州府上上下下哪儿没咱们的人?那胡御史对州府事插不了手,裴郡马又是新来乍到,只有咱们盯着他们的份儿,他们发现不了咱!”

      李刺史终于点了点头,道:“你小心一些,莫要露出马脚!”

      刘管事道:“小的明白!”说完飞快地退了出去。

      李刺史颓然坐倒,惆怅半晌,长长一叹。

      其实,不用使人去打听,他也知道亏空的粮草一定少不了。鄜州仓建于隋代,大隋灭亡改朝换代的时候,这鄜州仓满满的粮食都没来得及取用。之后大唐建国,鄜州仓作为朝廷的一处战略储备基地继续发挥着作用。

      可是自建国以来,这儿几乎就没有发挥过作用,哪怕是关中发生大旱灾的时候也没有,因为从这儿到关中直线距离虽然较近,可是从这儿运粮去关中只能靠陆路运输,怕还不及从中原漕运有效率。

      这儿储备的粮食一方面是防备本地及周边地区灾荒,更多的作为边军配给储备。粮食到了储备年头上限便上报朝廷低价粜出,再以市价籴入新粮继续储存,周而复始,他们的贪欲就渐渐滋生了。

      等到米粮到了储存年限再粜出的话那价格不高,可要是提前卖出呢?如果还是八成新的新米就粜出呢?

      反正朝廷一直也用不上这里的储备,提前粜出新米,等到了储备年限再上奏朝廷请求粜出,实则那时米早就卖了,只是走一走帐目,他们从中靠差价就能赚个盆满钵满。于是,他们向鄜州仓伸出了手,上下合谋、全州共贪!

      却不想,上得山多终遇虎……

      李昊忽然想起那个姓沈的关中大粮商,不由暗暗打了个冷战。也许是参与的人越来越多,倒卖的粮食也越来越多,渐渐这事算不得十分隐秘了。前年秋末,那沈姓商人突然找来门来,拿着确凿证据要胁他要借粮一用。

      此事一旦泄露就是杀头之罪,迫于朝廷法度,李昊不得不从,只好从本就大量亏空的粮仓里又拨了十五万石借与那沈姓粮商,那沈粮商原说第二年必定全额偿还,却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今日。

      原想着今年马上就到秋收了,到时这笔亏空就能补上,谁晓得朝廷突然派人下来查帐,而且看这架势,分明是对鄜州仓有了什么怀疑。李昊越想越怕:“难道……我李某人的气运到头了?”

      ※※※※※※※※※※※※※※※※※※※※※※※※※※※

      鄜州府牢,一灯如豆,昏暗的牢房内已是人满为患。

      牢门“咣啷”一声打开,一个人提着大木桶走进来,用饭舀子“当当”地敲着桶沿儿,道:“开饭了开饭了。”

      那人提着木桶,像倒猪食似的逐人舀着米粥,走到最里边一间牢房,待那牢里矮胖身材、唇上两撇八字胡的中年人有气无力地走到栅栏边,这施粥人突然一抬头,低声唤道:“曾仓令。”

      这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人正是鄜州仓令曾佑天,一眼看清外边施粥那人的面孔,曾仓令身子便是一震,失声道:“刘管……”

      刘宇桓竖指抵唇,曾佑天马上警觉地闭口,压低嗓音急急说道:“我等已经依着太守吩咐点火了,如今都被关进牢里,怎生是好?”

      刘管事低声道:“失职起火,最多不过流放三千里,你放心,只要我们阿郎在,还能不想法子救你?待判下来发配了你去地方,我家阿郎一封书信,谁还不给这个面子,你只须咬紧了牙关就是。”

      曾仓令也知道孰轻孰重,只得咬着牙重重一点头,问道:“那你来做什么?”

      刘管事道:“这四仓起火可能掩盖得了所有的亏空么?裴郡马看样子是要逐仓大清查了,如果还有掩饰不了的短缺,我们得另想法子,否则难免还是要被他们抓住把柄。”

      曾仓令苦着脸道:“那四仓粮哪能抵销所有的亏空,一仓粮也是烧,两仓粮也是烧,我本打算狠狠心,一把火点它十仓粮,谁晓得他们来的那么快,还迅速切断了火源。”

      刘管事不耐烦道:“你只说还差多少?”

      曾仓令翻着眼睛估摸了一阵,颓然道:“现在心乱如麻,一时也想不起。”他抓着木栅栏向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对刘管事道:“在我家里藏着一个账本儿,上面有确切数目,你去我家,对我那妾室豆儿讲,叫她取来给你。”

      刘管事点点头,盛了满满一碗粥给他,又提了桶慢慢退了出去。

      曾仓令家离鄜州仓不远,虽是从七品的官儿,家宅倒也不算很大,只是非常精致。前年春上,曾仓令妻子病故,此后也没续弦,只是从本州“探春楼”买了个倌人作为妾室侍候寝居。

      整个鄜州仓上下官吏被一举拿获的消息当然也传到了曾家,曾家上下听了登时人心惶惶,这位如夫人放声大哭,好似天塌了一般,一家人折腾到很晚还没睡下,恰于此时刘管事悄然登门来了。

      那如夫人对自家郎君的事一清二楚,一听是前任李太守的管事登门,赶紧叫人把他请进书房,擦擦眼泪,赶去书房相见。到了书房一见刘管事,如夫人刚刚止住的眼泪忍不住又扑簌簌地落下来,哀求道:“刘管事,我那郎君一向为李太守奔走效力,甘为犬马,如今遭了大难,还请管事在太守面前美言,一定要救他脱困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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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五章 绝地反击

      刘管事平日常与曾仓令有来往,这位如夫人他也是常见的,但这时说话可就不比平时客气了。

      曾仓令就算只是办他个玩忽职守,这官职也是一定保不住的,刘管事哪还把他夫人放在眼里?

      一见这妇人哭哭啼啼,刘管事眉头便是一皱,不耐烦地道:“曾家娘子,此时哪有功夫哭闹,快去,把你郎君密藏的帐本儿取来,若想救他性命,如今便要着落在此处了。”

      妇人呆了一呆,忙不迭答应一声,赶紧转身又奔了后宅。

      曾仓令那账本儿平时就是由她收着的,藏的倒也隐秘。妇人取了账本儿,急急揣进怀里,又回转书房。

      刘管事正在书房里急急地转着圈子,妇人急急闪身进来,掩好门户,刚把账本掏出来,便被刘管事一把抢了过去。

      刘宇桓在太守府上做管事,账房中的事情自然也是精通的,他把账本翻开瞧了几眼,便看懂了曾佑天记账的路数。

      刘管事一目十行,急急浏览,翻到最后一页时,掐指计算一番,心里便有了底,暗忖道:“约十万石粮,还差这么大的数目?一时却往哪里筹措去?此事还是交给阿郎头疼去吧……”

      妇人见他念念有词的,一时也不敢打扰,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直到此时才怯生生地问道:“刘管事,我那郎君被拘于刑狱之中,太守可有什么法子么?”

      刘管事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心中忽地一动。

      这小妇人生得娇小玲珑,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却娇小如稚龄少女。那领口刚刚从里边掏出账本儿来,情急张惶的忘了掩上,露出一抹葱绿的胸围子,一痕雪腻。牛奶般雪白润滑。乳沟深邃,更是勾人眼神。

      刘管事虽不懂童颜巨 乳这等简明扼要的形容词,可那异样风情却是一见便知。再加上她刚刚哭过,眼圈微红。鬓发散乱,那种风情更是惹人怜爱。

      这小妇人本是青楼出楼,有个诨名叫做“小金豆儿”,与另一位诨名“香扇坠儿”的姑娘齐名于鄜州,都是以娇娇小小圆圆润润著称。刘管事虽是太守府上家人,可那一等青楼却不是他逛得起的,哪曾尝过这般妖娆女子滋味儿。

      到后来,他虽与曾仓令称兄道弟,其实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敬他重他只因他是李太守府上的管事。小金豆儿虽只是曾仓令的如夫人。他也是不敢正视的,更不要说有什么绮念遐思了。

      如今却不然,曾佑天便是能保得性命也注定败落。牢狱之灾更是难免。眼前这小女子只是曾佑天的小妾,凡事都做不得主。就算曾家财产不被抄没,等曾佑天老家那边来人处置家产,也不知这小女子流落何方……

      想到这里,刘管事邪念陡起,便冷笑一声,恐吓她道:“你不要抱着太大希望,曾佑天十有八九是要被砍头的,到时候财产充公,似你这般家眷女子都要被充没为官奴的,从此为奴为婢,再也翻不的身。”

      小金豆儿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失声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突然间她反应过来,急急爬上两步,一把抱住刘管事大腿,苦苦哀求道:“我家阿郎是替太守做事的,如此关头,太守可不能袖手不理啊,真叫朝廷查明真相,太守也逃脱不得。”

      刘管事晒然道:“你在恐吓我么?所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不过是唬唬你们这些刁民的,你没听过刑不上大夫?我家阿郎一方太守,就算查明真相,大不了丢官免职也足以抵消他的罪过了,可你那郎君是鄜州仓正印官,不杀他何以还天下公道?”

      小金豆儿一个妇道人家,在青楼上学的都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与这讼诉律法哪曾涉猎过,一听这话只吓得肝胆欲裂,忍不住流泪叩头道:“我那郎君是为太守做事的,太守可不能弃我夫君于不顾啊。刘管事,求求你,你是好人,求你千万在太守面前为我郎君美言……”

      这妇人身材娇稚,小腰腴润,俯身而跪时翘臀如月,看得刘管事眼中欲火更炽,便嘿嘿一笑,俯身将她扶起,假惺惺笑道:“刘某是太守心腹,若我为你美言,自可求得太守相助,只是……你如何谢我呢?”

      小金豆儿抬头看见刘管事脸上笑容,心头便是一跳,下意识地掩住胸襟,颤声后退道:“我……我……你要干什么?”

      窗棂上灯光一片,就见一条人影灰狼般向前一扑,便听“呀”地一声娇呼,随即裂帛声起。不一会儿,窗棂上剪影清晰,就见灯下桌上,娇娇怯怯一个小人儿,仿佛一只小猫儿般趴跪着,后面一人敞着衣衫,撞得她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

      长安。

      沈沐手中拿着快马传报来的消息,屈指轻叩桌面,久久沉吟不语。

      蓝金海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数度欲言又止。

      过了半晌,沈沐突然重重地一拍桌面,长身而起道:“罢了!便去洛阳又如何,我就去洛阳会会这位杨二郎!”

      蓝金海大惊失色,慌忙劝道:“宗主不可!宗主万万不要乱了分寸,那鄜州刺史本就不是咱们的人,大不了切断和他的一切联系,宗主何必以身涉险呢,那杨帆也不知在洛阳做了什么准备,那是龙潭虎穴啊!”

      沈沐晒然道:“这场较量,是显隐二宗之争,要让他们臣服,就得堂堂正正打败他们。谋杀行刺,诛其首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令双方仇怨越结越深,这种事我不会做,他也不会的。

      如今杨帆借官家势力欺我,我远在长安,有点什么消息都要辗转送来,不等我们做出应对之策,人家那边已然有了变化,如此这般,处处落后一步,我们安能不处下风?我到洛阳去,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地干一场!”

      沈沐顿了顿,又道:“赵逾已经召回来了吧?”

      蓝金海点头道:“是!大概再有三两天他就到长安。”

      沈沐脸色沉了沉,道:“长安就不用来了,直接让他去陇右,跟着张义做事,永远都不必再回中原。”

      蓝金海忙道:“宗主,赵逾毕竟是出自于对您的一片忠心,虽说他擅自行事……”

      沈沐冷然道:“不惩治他,岂不是说今后只要打着忠心于我的幌子,人人都可以擅自行事了?这件事,我不对人、只对事,他做错了事,就必须要受到惩罚!”

      蓝金海道:“可……永远不许返回中原也太严厉了些,宗主是否再考虑一下?”

      沈沐道:“不必考虑,就这么定了!”

      蓝金海无奈,只得应道:“那……属下尽快安排。”

      沈沐点点头道:“李昊虽然不是咱们的人,但是能保还是要保。如今赵厚德已经辞去了关内道观察副使的职务,我们在官府里的力量太弱了。如果能保下李昊,他就又有了一桩把柄在我们手上,等他成为商州刺史,对我们还是大有帮助的。”

      这些年,沈沐一直在暗中发展势力,但是因为初期实力远逊于显宗,许多事情只能暗中进行,再加上崛起时日尚短,而扶持一个官场代言人的投入期又太长,所以隐宗在官方的势力实则非常有限。

      目前为止,除了暂时隐退以避风头的关内道观察副使赵厚德,隐宗里在官场上数得着的人物就只有延州府长史叶落雨了。赵厚德是荥阳郑氏背景,这叶落雨是陇西李氏背景。

      陇西李氏扶持隐宗,是因为显宗里面陇西李氏的人太少,对其影响力有限。所以陇西李氏才和同样处境的荥阳郑氏一起大力扶持隐宗。

      即便如此,在这两大世家眼中,隐宗也只是他们拓展权力和影响的一件工具,自然不会把他们所掌握的所有官方势力都交给隐宗,荥阳郑氏只交出了一个赵厚德,陇西李氏交出的就是叶落雨。

      沈沐思索片刻道:“这样吧,叫叶落雨从延州那边弄一批粮食,如今早熟作物已经开始收成了,高价收购也好,从延州富绅地主家高价收购也,总之要凑足十万石,先帮李昊堵上这笔亏空,本来……这也是我欠他的。”

      蓝金海蹙眉道:“延州无常备仓,十万石粮,仓促间他能往何处去筹措?”

      沈沐微微一笑,道:“放心,他有办法的!”

      蓝金海见状便知趣地没有再问。沈沐自嘲地笑笑,摇摇头道:“二郎啊二郎,你还真是厉害,终于逼得我拆东墙补西墙了。”

      沈沐叹了口气,又对蓝金海道:“谨慎些,不要让胡元礼再抓到把柄。我去洛阳,安全上是不成问题的,我此去也不打算跟他打打杀杀,对我和他来说,匹夫之勇都已是不上台盘的东西。在这里,光是讯息传递,奔波往返,就要错失许多时机了。”

      蓝金海点点头,悄然退了出去。沈沐目光闪动,喃喃自语道:“二郎,我便来见识见识你的好手段,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他的目光深邃中透着诡谲,便是最熟悉他的人也看不出他究竟在算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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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五章 绝地反击

      刘管事平日常与曾仓令有来往,这位如夫人他也是常见的,但这时说话可就不比平时客气了。

      曾仓令就算只是办他个玩忽职守,这官职也是一定保不住的,刘管事哪还把他夫人放在眼里?

      一见这妇人哭哭啼啼,刘管事眉头便是一皱,不耐烦地道:“曾家娘子,此时哪有功夫哭闹,快去,把你郎君密藏的帐本儿取来,若想救他性命,如今便要着落在此处了。”

      妇人呆了一呆,忙不迭答应一声,赶紧转身又奔了后宅。

      曾仓令那账本儿平时就是由她收着的,藏的倒也隐秘。妇人取了账本儿,急急揣进怀里,又回转书房。

      刘管事正在书房里急急地转着圈子,妇人急急闪身进来,掩好门户,刚把账本掏出来,便被刘管事一把抢了过去。

      刘宇桓在太守府上做管事,账房中的事情自然也是精通的,他把账本翻开瞧了几眼,便看懂了曾佑天记账的路数。

      刘管事一目十行,急急浏览,翻到最后一页时,掐指计算一番,心里便有了底,暗忖道:“约十万石粮,还差这么大的数目?一时却往哪里筹措去?此事还是交给阿郎头疼去吧……”

      妇人见他念念有词的,一时也不敢打扰,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直到此时才怯生生地问道:“刘管事,我那郎君被拘于刑狱之中,太守可有什么法子么?”

      刘管事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心中忽地一动。

      这小妇人生得娇小玲珑,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却娇小如稚龄少女。那领口刚刚从里边掏出账本儿来,情急张惶的忘了掩上,露出一抹葱绿的胸围子,一痕雪腻。牛奶般雪白润滑。乳沟深邃,更是勾人眼神。

      刘管事虽不懂童颜巨 乳这等简明扼要的形容词,可那异样风情却是一见便知。再加上她刚刚哭过,眼圈微红。鬓发散乱,那种风情更是惹人怜爱。

      这小妇人本是青楼出楼,有个诨名叫做“小金豆儿”,与另一位诨名“香扇坠儿”的姑娘齐名于鄜州,都是以娇娇小小圆圆润润著称。刘管事虽是太守府上家人,可那一等青楼却不是他逛得起的,哪曾尝过这般妖娆女子滋味儿。

      到后来,他虽与曾仓令称兄道弟,其实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敬他重他只因他是李太守府上的管事。小金豆儿虽只是曾仓令的如夫人。他也是不敢正视的,更不要说有什么绮念遐思了。

      如今却不然,曾佑天便是能保得性命也注定败落。牢狱之灾更是难免。眼前这小女子只是曾佑天的小妾,凡事都做不得主。就算曾家财产不被抄没,等曾佑天老家那边来人处置家产,也不知这小女子流落何方……

      想到这里,刘管事邪念陡起,便冷笑一声,恐吓她道:“你不要抱着太大希望,曾佑天十有八九是要被砍头的,到时候财产充公,似你这般家眷女子都要被充没为官奴的,从此为奴为婢,再也翻不的身。”

      小金豆儿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失声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突然间她反应过来,急急爬上两步,一把抱住刘管事大腿,苦苦哀求道:“我家阿郎是替太守做事的,如此关头,太守可不能袖手不理啊,真叫朝廷查明真相,太守也逃脱不得。”

      刘管事晒然道:“你在恐吓我么?所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不过是唬唬你们这些刁民的,你没听过刑不上大夫?我家阿郎一方太守,就算查明真相,大不了丢官免职也足以抵消他的罪过了,可你那郎君是鄜州仓正印官,不杀他何以还天下公道?”

      小金豆儿一个妇道人家,在青楼上学的都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与这讼诉律法哪曾涉猎过,一听这话只吓得肝胆欲裂,忍不住流泪叩头道:“我那郎君是为太守做事的,太守可不能弃我夫君于不顾啊。刘管事,求求你,你是好人,求你千万在太守面前为我郎君美言……”

      这妇人身材娇稚,小腰腴润,俯身而跪时翘臀如月,看得刘管事眼中欲火更炽,便嘿嘿一笑,俯身将她扶起,假惺惺笑道:“刘某是太守心腹,若我为你美言,自可求得太守相助,只是……你如何谢我呢?”

      小金豆儿抬头看见刘管事脸上笑容,心头便是一跳,下意识地掩住胸襟,颤声后退道:“我……我……你要干什么?”

      窗棂上灯光一片,就见一条人影灰狼般向前一扑,便听“呀”地一声娇呼,随即裂帛声起。不一会儿,窗棂上剪影清晰,就见灯下桌上,娇娇怯怯一个小人儿,仿佛一只小猫儿般趴跪着,后面一人敞着衣衫,撞得她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

      长安。

      沈沐手中拿着快马传报来的消息,屈指轻叩桌面,久久沉吟不语。

      蓝金海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数度欲言又止。

      过了半晌,沈沐突然重重地一拍桌面,长身而起道:“罢了!便去洛阳又如何,我就去洛阳会会这位杨二郎!”

      蓝金海大惊失色,慌忙劝道:“宗主不可!宗主万万不要乱了分寸,那鄜州刺史本就不是咱们的人,大不了切断和他的一切联系,宗主何必以身涉险呢,那杨帆也不知在洛阳做了什么准备,那是龙潭虎穴啊!”

      沈沐晒然道:“这场较量,是显隐二宗之争,要让他们臣服,就得堂堂正正打败他们。谋杀行刺,诛其首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令双方仇怨越结越深,这种事我不会做,他也不会的。

      如今杨帆借官家势力欺我,我远在长安,有点什么消息都要辗转送来,不等我们做出应对之策,人家那边已然有了变化,如此这般,处处落后一步,我们安能不处下风?我到洛阳去,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地干一场!”

      沈沐顿了顿,又道:“赵逾已经召回来了吧?”

      蓝金海点头道:“是!大概再有三两天他就到长安。”

      沈沐脸色沉了沉,道:“长安就不用来了,直接让他去陇右,跟着张义做事,永远都不必再回中原。”

      蓝金海忙道:“宗主,赵逾毕竟是出自于对您的一片忠心,虽说他擅自行事……”

      沈沐冷然道:“不惩治他,岂不是说今后只要打着忠心于我的幌子,人人都可以擅自行事了?这件事,我不对人、只对事,他做错了事,就必须要受到惩罚!”

      蓝金海道:“可……永远不许返回中原也太严厉了些,宗主是否再考虑一下?”

      沈沐道:“不必考虑,就这么定了!”

      蓝金海无奈,只得应道:“那……属下尽快安排。”

      沈沐点点头道:“李昊虽然不是咱们的人,但是能保还是要保。如今赵厚德已经辞去了关内道观察副使的职务,我们在官府里的力量太弱了。如果能保下李昊,他就又有了一桩把柄在我们手上,等他成为商州刺史,对我们还是大有帮助的。”

      这些年,沈沐一直在暗中发展势力,但是因为初期实力远逊于显宗,许多事情只能暗中进行,再加上崛起时日尚短,而扶持一个官场代言人的投入期又太长,所以隐宗在官方的势力实则非常有限。

      目前为止,除了暂时隐退以避风头的关内道观察副使赵厚德,隐宗里在官场上数得着的人物就只有延州府长史叶落雨了。赵厚德是荥阳郑氏背景,这叶落雨是陇西李氏背景。

      陇西李氏扶持隐宗,是因为显宗里面陇西李氏的人太少,对其影响力有限。所以陇西李氏才和同样处境的荥阳郑氏一起大力扶持隐宗。

      即便如此,在这两大世家眼中,隐宗也只是他们拓展权力和影响的一件工具,自然不会把他们所掌握的所有官方势力都交给隐宗,荥阳郑氏只交出了一个赵厚德,陇西李氏交出的就是叶落雨。

      沈沐思索片刻道:“这样吧,叫叶落雨从延州那边弄一批粮食,如今早熟作物已经开始收成了,高价收购也好,从延州富绅地主家高价收购也,总之要凑足十万石,先帮李昊堵上这笔亏空,本来……这也是我欠他的。”

      蓝金海蹙眉道:“延州无常备仓,十万石粮,仓促间他能往何处去筹措?”

      沈沐微微一笑,道:“放心,他有办法的!”

      蓝金海见状便知趣地没有再问。沈沐自嘲地笑笑,摇摇头道:“二郎啊二郎,你还真是厉害,终于逼得我拆东墙补西墙了。”

      沈沐叹了口气,又对蓝金海道:“谨慎些,不要让胡元礼再抓到把柄。我去洛阳,安全上是不成问题的,我此去也不打算跟他打打杀杀,对我和他来说,匹夫之勇都已是不上台盘的东西。在这里,光是讯息传递,奔波往返,就要错失许多时机了。”

      蓝金海点点头,悄然退了出去。沈沐目光闪动,喃喃自语道:“二郎,我便来见识见识你的好手段,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他的目光深邃中透着诡谲,便是最熟悉他的人也看不出他究竟在算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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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六章 三阳宫

      鄜州仓被团练兵接管,停止出粜入籴。

      裴郡马真是发了狠,每日亲至鄜州仓,亲自监督逐仓清点粮食数目。种种迹象表明,鄜州府参与贪污粮储案的官吏实不在少数,可是他们在裴郡马的直接监督下,没人能动手脚,顶多是暗示他们的人消极怠工,拖延时间。

      鄜州仓的账簿很混乱,查账高手怕也要费上很多功夫,而鄜州地区究竟有多少人牵涉其中,裴郡马并不清楚,所以他不敢把账目给当地官府的账房先生进行核算,只是把抄来的账目封存,交给自己从京里带来的亲信保管,又使人回家急调自家账房来配合查账。

      现在裴郡马每天做的事,就是亲自去鄜州仓监督清点粮食,夜晚则封仓,留下几名自家带来的家仆守在鄜州仓,只等全部粮草数目核算清楚,若有差迟再行发难。

      在此期间,裴郡马也抽空审讯过那些仓令仓丞,这些人自然是一口咬定粮储无误,当日只是意外失火。这些人都有官员身份,裴郡马未得朝廷旨意,便是把他们悍然拘禁业已稍嫌过份,自也不能动刑逼供。

      李太守第二天还佯装糊涂地来刺史府交接,裴郡马大少爷脾气上来,却是根本不给他好脸色。现在就是白痴也明白,这件事十有八九跟他有关系,否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鄜州仓没人犯得了这么大的案子,州府官对当地的常备仓可是负有全权监管之责的。

      裴郡马不签字,李太守就走不了,只好悻悻回府。不过他虽做出一副被羞辱怀疑的愤怒模样。心中实是惊惧不已。刘管事那晚已经把账簿取回来了,被烧掉的那四仓粮就算全按满仓来计算,依旧有十万石的差额对不上。

      这么大的一笔数目,可不是做做假账或者用什么出入仓库记录滞后的理由就能搪塞过去的。李太守又惊又怕。暗中遣散亲眷、藏匿家产,甚至连后事都已经开始准备,谁知这时候他心目的恶魔突然变成了菩萨,从天而降!

      关中的沈大粮商派人来了。并且给他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欠粮马上就还。

      但是,沈沐可以把粮食还给他,现在鄜州仓在裴郡马的看管之下,这笔粮放在外面不合情理,运入仓库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完成?这就需要李太守自己去费思量了。

      不过对于这一点李太守并不担心,他最愁的是无法凭空变出十万石粮食来,至于入库……,总有法子可想的。

      这些日子,鄜州官员出入李太守府邸的越来越多。有的人打得幌子是替老太守送行、有些人则是上门替老太守抱屈、还有感觉自己不受新任刺使信任而来向老上司诉苦的。裴郡马全都看在眼里。却也不去理会。

      他根本就不曾考虑过现在得罪了这么多人,如果案子没查明白,他在这鄜州刺史任上少了手下这些僚属的配合。政令一出府门就形同一张废纸,他又如何干得下去。官场上是容不下二愣子的。可是偶尔蹦出一个有后台的二愣子,在他滚蛋之前也挺让别人犯愁的。

      这段日子,胡元礼一直没有再等来那位神秘游侠向他传书示警,于是便亲力亲为,主动下去查找有关鄜州仓案的线索。

      如果鄜州仓真有问题,参与的官员绝不会仅仅是鄜州仓的直管官,他若错找了一个与案件有关连的官员来配合查案,那无异于与虎谋皮,所以他跟裴郡马一样,抛开了鄜州官吏单干。

      裴郡马封了鄜州仓的账簿,清点粮食实物,他就奔走四乡,查找地方实据。

      这个时代,百姓缴纳赋税的主要形式还是粮食。乡里的赋税由里正征收,百姓把粮食交给里正,里正再集中于县,县里再由县典、县尉统计后依数送到州仓,州仓再按照户部核发的支度数目或留用本州、或运至京师、或储放入库。

      天下州县虽多,都是这个路数。如今州里有裴郡马在查,以验证账实,胡御史便自州府往下查,沿州、县、乡、民缴纳粮食的四个环节逐层倒查,如果州仓在账簿上做的手脚天衣无缝,通过下面层层细账的拢计也能看出端倪。

      这些天,古竹婷和几位兄长也在用他们的法子查办此案。

      他们是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一身武功艺业自然不凡,但要说到侦缉案件、查找线索,却远不如胡御史这种行家里手了。他们能做的,只是依据他们的特长,监视一些民声不大好的当地官员的府邸,还要分出人手去监视鄜州仓,防止有人做手脚。

      经过几天的暗中监视,古竹婷和她的三个哥哥还真通过偷听确认了几位涉案的官员,可惜他们偷听来的谈话依据法理是无法当成呈堂证供的,他们也不会天真地认为可以据此为凭。

      随便蹦出几个“义士”“游侠”说他听见某人说过什么,朝廷就拿下一位官员,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果他们说明自己的真正身份,说明是受杨帆指使而来,那么最先倒霉的又肯定是杨帆了。

      贪墨粮储,性质再恶劣也不会比某一位朝廷官员暗遣人员刺探监视其他朝廷大员更严重。但是起码有了这个线索,他们就可以有的放矢,专门盯紧了这些涉案的官员,在这紧要关头,他们可能不想办法自救吗?

      这一盯,还真让他们盯出了问题。

      ※※※※※※※※※※※※※※※※※※※※※※※※※

      武则天执拗地认为洪水不可能冲垮宫城,哪怕文武大臣、皇亲国戚再三促请,太平公主和皇太子跪地相求,就是不愿意离开洛阳城。

      满朝文武叫苦不迭,可皇帝不走,他们自然也不能走,但是如杨帆一般先把妻妾儿孙送出城去的却是不计其数。

      皇帝不走,上游及洛阳地区负责治水的官员更是提心吊胆压力重重。这些日子物价如何高涨早已不是问题了,宫里每天收到的消息都是哪儿山体滑坡、哪儿发生了泥石流,哪儿桥梁被冲垮,哪儿冲没农田溺杀了兵民……

      每天报上来的都没有好消息,洛水河边一座寺庙被冲没了,漕运渠道彻底失去了作用,运转的舟船在滔滔洪水中根本不起作用。幸亏天津桥是前年刚刚重修的,石质的桥架和桥梁非常结实,要不然这座大桥怕也要被冲垮。

      洛阳城里,虽然官员们每天都到皇宫报到,实则朝会以及各衙的公务全都瘫痪了,根本无法在这种情况下署理公务。官员们每天到宫里来,都是架着小舟或者淌水来的,其狼狈之状难以言表,他们来是劝说皇帝离京的,可皇帝依旧我行我素。

      这种局面,直到崇庆门垮塌,命妇院变成危楼才开始改变。近在咫尺的危险终于让这位一意孤行的皇帝陛下意识到洪水似一只关不住的猛兽,就在她的身边。于是在文武百官再次促请时,武则天终于答应移驾三阳宫。

      三阳宫是武三思与武承嗣争宠时,为武则天建造于嵩山脚下的,就在嵩阳县境内。皇帝答应移驾,满朝文武总算松了口气,于是皇帝、皇太子、满朝公卿、皇亲国戚几千号人在数万兵马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直奔嵩阳。

      三阳宫建于石淙河畔,周围二十里,墙高丈八,内中殿堂楼阁、宫轩廊房俱备,奇岩怪石、清泉流水,离宫秘苑,别有洞天。

      此番皇帝移驾三阳宫,羽林卫是扈从的主力部队,千骑全体出动。方圆二十里的三阳宫内,千骑是驻扎其中的唯一的一支武装,武攸宜的羽林卫则在宫外设防。

      杨帆一路跋涉,肩负着拱卫御驾的最繁重任务。

      安排住处是婉儿的事情,皇帝、皇太子、诸王、诸公主当然是住在三阳宫内,各宰相、尚书、侍郎也都分别安排了住处,许多随员和普通官员就只能在三阳宫外的民居、寺院以及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安顿下来了。

      婉儿很容易就把杨帆安排在了她的住处附近。这里不是宫里,临时住所没有人避忌太多,而且杨帆负责三阳宫防务,她则负责三阳宫内务,住的近一些也方便他们之间联络安排各种事情,不会有人产生怀疑。

      如此优雅胜地,各处宫室之间有林木怪石、飞泉流瀑相间,本是情侣幽会的绝佳所在,可是杨帆拖泥带水地刚刚赶到,又马不停蹄地安排防务,只觉疲惫不堪,是以虽知婉儿就在他左近,还是先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时候只怕皇帝那儿也没来得及烧出热水呢,杨帆这儿自然没有热水供应。不过初秋时节天气不冷,杨帆从屋后提了几桶清泉上来,沐浴梳洗一番,换了干净衣裳,躺到榻上歇了小半个时辰,精神体力这才恢复。

      这时杨帆才想起婉儿住处就在自己屋舍后面的坡上,与自己近在咫尺,心中不由一动,忙从榻上起来,束冠系带整理停当,举步出了房间,沿山墙处一道青草茵茵的小径向坡上走去。

      杨帆走上山坡,看见一抹红色飞檐挑于浓浓绿荫之中,正欲举步走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喊:“将军!”

      杨帆回转身来,任威脚步匆匆地赶到他的身边,悄悄递过一只蜡封的竹筒,急声道:“将军,鄜州送来紧急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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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八章 扫把星

      杨帆紧蹙双眉,连婉儿坐在他的腿上那种温软香艳的感觉都无暇品味,自也没有注意婉儿轻颦的蛾眉。

      他沉吟半晌,摇头道:“本以为以粮食为名目,定可一举击溃隐宗。所以一直以来,我们都全力进攻,并无防守策略。眼下不成了,我得马上回去琢磨一下,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他们的反攻。”

      “郎君稍等!”

      婉儿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子,蛾眉轻颦,若有所思。

      这三阳宫皇帝虽不常来,各处布置陈设却是应有尽有,婉儿所选这幢屋舍名为“兰香阁”,前窗有竹,后窗流水,流水涧泉旁遍植兰花,此刻虽然关着窗子,阵阵幽香依旧沁入,满室芬芳,而前窗竹影婆娑,斑斓一片,也颇有意境。

      如此温婉芬芳之境,如此俏丽妩媚佳人,正是相得益彰。杨帆没有心思欣赏,见她若有所思,也不打扰她的思绪,可是等了良久婉儿依旧沉吟不语,杨帆忍不住问道:“婉儿,究竟怎么了?”

      婉儿将螓首轻轻一摇,说道:“奴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似与这延州有莫大干系,只是一时之间却又无法确定是否记混了……”

      婉儿突然对杨帆道:“郎君且在这里等着,婉儿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待杨帆回答,婉儿便转身匆匆而去。杨帆不知婉儿去做什么,见她匆匆离去,便从榻上起来慢慢踱到前面厅堂坐下,静静思考起来。

      以粮食为突破口,对隐宗行致命一击。目前来看,似乎只有杨帆在忙,是杨帆动用官方势力上了奏章。先虚晃一枪,把隐宗的注意力吸引到太原仓,引出隐宗所掌握的机动物资去填补太原仓的亏空,随即对丹州和鄜州动手。

      在此过程中,除了杨帆派出了个亲信,就只有朝廷的两位御史。整个显宗除了在背后帮杨帆出出主意,根本没有什么动作。其实大大不然,杨帆是怎么把目标准确地定位在太原仓、丹州仓、鄜州仓这三处所在的?

      为了确定他们的主攻方向,显宗可是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长安一战发生于两年前。当时除了有显隐二宗背景的诸多粮商,还有许多闻风见利而去的普通粮商,这对有隐宗背景的粮商起到了很好的掩护作用。

      如今依照残存不多的线索去对他们逐一排查,如果换作朝廷出手,即便尽遣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官员公开去查。一时半晌也不能查得清楚。

      显宗要从时续时断的线索中剔除普通粮商,找到有隐宗背景的人,再逐一分析他们当日所用粮食是自有粮草还是挪借,如果是挪借,则必与当地仓储官员有所勾结,接下来就要查一查那里的亏空是否已经补上……

      如此种种,每一步都不是容易办到的。尤其是在调查过程中还要注意隐蔽,不能让隐宗发觉他们在查什么,需要做出的努力更是巨大,如非显宗。再无旁人做得到。

      正因为已经付出了这么多,所以当他们决定开始行动时,才会全力以赴,务求毕全功于一役。可如今做为佯攻目标的太原仓已经不可能有问题。丹州那边本来寄予厚望的时御史也没有任何进展。

      如今秋收已经开始,即便丹州那边本来有什么问题。已经警觉隐宗也会利用今年秋收大肆收购农人手中余粮把亏空补上。做为主攻目标的鄜州现在也没问题了,杨帆能做的只能是迅速回防,防止隐宗接踵而来的反击……

      杨帆心事重重地思考着,上官婉儿则急赶到了守藏室。

      皇帝驻跸离宫本来不需要带案牍文本、过往的奏章,可是此番离开洛阳是因为洪水威胁,谁也不知道洪水能不能淹了宫城,所以重要文档资料全都运了出来,光是这些东西就足足装了十车。

      婉儿赶到守藏室不足一刻钟的功夫,一大批识字的宫娥太监纷纷赶来。宫门已然打开,守藏室内是堆积如山的宫中秘本和案牍、包括近十年来的全部奏章。

      婉儿沉声吩咐道:“所有人动手,马上查找,只要是延州的奏章就挑出来!”

      这些宫娥太监并不清楚上官待诏想干什么,其中有些人因为职司太低,平时见到这位内相只有远远站住行礼的份儿,连话都不曾听她说过一句,如今能得上官待诏亲口吩咐做事,个个诚惶诚恐、极卖力气。

      一时间,整个守藏室宽阔巨大的殿堂上,无数的宫娥太监忙碌起来。亲近的侍婢搬来万字结腰鼓锦墩,婉儿款款地坐了,又有人端来一杯洁白如奶的杏酪,婉儿接在手中浅酌低饮,静候消息。

      唐时,春夏秋冬四季皆有应季的饮料,如春有扶芳饮,桃花饮;夏有乌梅饮、沙糖饮;秋有莲房饮、香茅饮;冬有枸杞饮、人参饮等。宫廷中更有冰屑麻节饮等高档饮料,婉儿独爱杏仁所制的杏饮,身边近侍知其所好,自然奉迎。

      “待制,奴婢这里发现一份!”

      一个宫女翻到一份延州府上报朝廷的奏章,马上欢天喜地的送到婉儿身边。

      婉儿赶紧接过,翻阅起来。

      这是延州府证圣元年呈报朝廷的,不过朝廷接到奏章的时候,已经改年号为天册万岁元年了,喜欢改年号的武则天在这一年里一共改过两次年号,因之奏章封皮上的时间处做了处理,有些显眼,被那个幸运的宫女注意到了。

      这是薛怀义烧毁明堂、天堂,武则天令其重建明堂并铸九鼎的那一年,延州府闻讯上表敬献铜铁的一份奏章,实则是向皇帝表功邀宠,上官婉儿见与她想要的东西毫无关联,把随手放到一边。

      过了一阵儿,又有一个太监翻到一份延州府奏章,赶紧屁颠屁颠献宝似的呈到婉儿面前,婉儿打开一看。喜上眉梢,盈盈起身道:“你们继续找,翻出来的延州奏章单独放在一起,候我取阅!”

      说罢,婉儿持了那份奏章快步离去,直奔自己的住处。

      杨帆在前堂坐着,反复思量,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了防范隐宗反击的一些具体步骤,这时回过神儿来。才发现婉儿久去不归。

      杨帆看看夕阳斜照已近黄昏,便欲先行离开,让任威把消息递出去,早做一刻准备,就能少受一点损失不是?他刚刚站起。婉儿便急急走了进来,步履匆匆,却肩膀不摇袍袂不晃,宛如行云流水。

      “二郎,你看这个!”

      婉儿笑靥如花地把那份奏章递于杨帆,奏章岂是谁都可以看的?但眼下只有他们二人,杨帆自无避忌。心中虽然纳罕,他也不问,马上翻开奏章仔细看了起来。《请免延州钱粮并赈济疏》,看到标题。杨帆便是一怔,再看日期,是圣历元年,也就是两年前。

      杨帆继续看下去。这是延州刺史谢宇斌上奏朝廷的一封奏章,奏章中说“延州所属与腹内不同。边疆兵事频繁。祸及延州,又有天灾不断,连年干旱,以致该地苦寒瘠薄,卖儿鬻女,民不聊生。”

      疏中又说:“臣任事七载,百计调停,充实户口,安此边土,亦不过勉强令百姓温饱,实愧对朝廷所托天子厚望。今年又复大旱,连月不雨,耕作无望,百物不产,商贾绝迹,恐将又现民不聊生局面。”

      唐时刺史调动并不频繁,而北地近边地区的刺史调动更少,一任十年八年那是常有的事,盖因当地贫苦,又常生外患,如果地方官调动太频繁,不等他熟悉地方便调走了,难以起到治理地方的作用,所以这位延州刺史在那儿一干七年并不稀奇。

      看这奏章,洋洋洒洒,尽是为民请命之语,谢刺史极力恳请朝廷减免延州钱粮,并拨赈粮抚恤灾民,又因自己治理地方不力,频繁向朝廷请求赈济而惶恐不安,一位亲民爱民的清官形像跃然纸上。

      奏章下面还有天子批语,杨帆一看那笔迹,就知道是婉儿代天子所书。杨帆将奏章拍了拍,道:“这是延州府因连年灾荒民众贫苦,请朝廷减免该地钱粮并施赈济的奏章,你要我看这个做什……”

      一语未了,杨帆突然定在那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定了半晌,杨帆急急低头,再看那份奏章,瞪大眼睛看了半晌,没错,确是延州府的奏章,落款与用印都是延州府无疑。

      杨帆霍地抬头看向婉儿,婉儿轻轻颔首道:“我原还担心会记错呢,如今找到这封奏疏,那就确信无疑了!下边还有我代天子做的批复,免去延州一年钱粮,并发赈粮八万石!”

      杨帆喃喃地道:“延州连年干旱,百姓缺衣少粮,常需朝廷赈济,可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居然能凑齐十万石粮来弥补鄜州亏空?”

      婉儿的眼睛闪闪发亮:“郎君这一回,怕是要刨出一只比仓鼠更大的大硕鼠了。”

      杨帆道:“何止,只怕认真追究下去,整个西北官场都要塌了半边天!”

      婉儿嫣然道:“郎君去了一趟南疆,无数人头落地,上百官吏去职,这一回西北又要因为郎君而遭殃了么?”

      杨帆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婉儿一双美眸微微张大,问道:“什么事?”

      杨帆道:“幼时我随恩师出海,夜见大星当空,长两丈余,星驰长空,气象罕见,家师曾为此要给我取名为星驰呢。”

      婉儿想了想,这桩异事她也知道,武则天为此改了年号,她又如何不记得。婉儿忍俊不禁地道:“这话怎么说,难道你是扫把星转世么?”

      杨帆一本正经地道:“现在看,恐怕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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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七章 杀人不溅血

      叶羽听了杨帆的话,又有些迟疑起来,一双眼睛盯着杨帆,三角眼中光芒闪烁不定。叶羽帐下众将一见主帅模样,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腰间佩剑,一见他们有所动作,千骑卫士所扮随从的几个襕衫青年马上毫不犹豫地拔出了佩刀。

      “呛啷啷”一阵声响,立时寒光一片,那些将领们大吃一惊,马上下意识地拔出兵刃,帅帐之内一时间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杨帆锐利的眼神始终盯着叶羽,盯得他目光逡巡不敢直视,突然哈哈一笑,瞪了那几个襕衫青年一眼,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难道你们以为叶将军会造反不成?赶紧收了刀子,退到一边去!”

      几个襕衫人狠狠地盯了一眼那些将领,慢慢退到一边。

      叶羽心思百转,终于呼出一口长气,回转身去,冲着手下众将怒喝道:“你们干什么?跟钦差也敢动刀动枪的!整天蹲在你们那一亩三分地儿上,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一群混帐东西,连王法都不知敬畏了!”

      叶羽一顿痛骂,众将唯唯喏喏,收了兵刃,缓缓退到一边。

      叶羽和谢太守的确有些瓜葛,不过他涉入并不深。

      府军如今日渐衰微,叶都尉虽然还担着这个折冲都尉之职,手下的兵将却是越来越少,本府的兵马配额应该有八百人,实则现在连四百人都不到,因为无田农民或远走他乡或成了别人佃户,没了田是没有义务继续服兵役的。

      得到授田的人才需要在府军中服兵役,可均田制度此时早已崩坏了。自北魏以来推行的均田制虽然曾经起过积极作用。但那只是特定历史环境下才能发挥积极作用的一种制度。当时人口凋敝,土地荒芜,自可官授均田。一待天下稳定,人口增加。能够授出的田地就严重不足了。

      而且,均田令虽然限制土地买卖和占田过限,但是得到授田的农民土地有限、经济能力脆弱,稍遇天灾人祸他们就承受不起。除了卖地别无出路,地主豪强兼并土地是必然的事,因此北魏实施该政策不久即遭破坏。

      此后,北齐、北周、隋、唐因为政权更迭频繁,人口流失、土地荒芜,所以建国初期都能施行这种政策,但是毫无例外的,天下一旦稳定、人口一旦增加,这种制度的弊端就暴露无疑。

      如今多地区的均田制已形同虚设。取消均田制已是早晚的事。叶羽身在府军。对府军的现状再清楚不过。他不知道这府军何时就会被裁撤,到时他又该何去何从,因此对操演兵马统带府军早就不上心了。每日里得过且过,有机会就赚点花销。

      比如前些日子鄜州来人急购十万石粮草并需运抵鄜州。这件事若是三三两两聘用民工,效率绝对没有这么快。叶长史找到他和另外两府都尉,由他们帮着收购并运输过去的,行动才能如此迅速。

      用他们做事,动员力度和效率却远比一般人要快捷多了。他们的兵本来就是民、战时才为军,走一趟鄜州,只要不穿军服的话,谁又知道他们本来是兵呢,这其间他们自然很是赚了一笔。

      可是他们做这些事虽然违犯军纪,毕竟不是与谢太守同流合污,朝廷也知道府军如今日子难过,虽有罪责,处分下来也不会太重,可要是铤而走险与钦差对抗,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想到这里,叶羽定下了主意,向亲兵沉声吩咐道:“取兵符令箭来!”

      杨帆虽然表面上淡定无比,其实孤身入军营,他也怕这都尉与谢太守勾连太深,真个狗急跳墙。所以声色俱厉,故意做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务求在气势上震住他,免得他生起异心。

      如今这年代,吐番、突厥与本朝的将官贵族们互相叛逃实属寻常,不要说这些不忠其君不爱其国的贪官污吏,就是当朝英国公徐敬业,矢志匡复李唐的人,兵败之后还不是想要逃往与大唐敌对的异国去?

      如今一见叶羽终于屈服,杨帆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

      ※※※※※※※※※※※※※※※※※※※※※※※※※

      延州共有十三府兵马,其中拱卫延州就驻扎在延州左近的有三府。依据地名,分别是肤施府军、金明府军、丰林府军。其中肤施府军距延州城最近,也就是杨帆赶去的地方,因此又称延州府军。

      另外两府也分别派了人去,这两府中的丰林府,根据事先打探到的情报看,其长官与州府官关系最为密切,两家有亲戚关系。杨帆因为另有重要使命,所以去的是最近的肤施府,这丰林府就交给了古竹婷。

      古竹婷一身男儿打扮,率了几名随从,直奔丰林府。杨帆的人在帅帐中与叶羽的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当口儿,古竹婷刚刚赶到丰林府军的辕门外。丰林府军折冲都尉林麓闻讯,忙把古竹婷一行人请进帅帐,问其来意,古竹婷却是东拉西扯,拖延时间。

      这林麓实乃是谢太守的妹婿,谢太守因为巴结上了魏王武承嗣,一下子鱼跃龙门,成了高官显贵,一家人都跟着鸡犬升天,迁出了人烟稀少、荒凉穷困的振州府。谢太守这个妹婿原本是振州宁远县一个小吏,也跟着大舅哥做了官。

      唐时虽有亲属回避制度,但还没有后世完善。直到大唐中期,朝廷才规定祖孙、父子、堂兄弟、叔侄不得在朝廷同一部、司内为官,强调的也只是京城,地方上不遵此例。如今朝堂上都没这么严谨呢,二张不就在同一衙门做官么?

      谢太守与林都尉既不在同一衙门,一文一武间又没有直接的统属关系,且又是地方官,所以不受亲属回避制度的限制。古竹婷知道这林都尉是谢太守至亲,对谢太守的事参预甚多,很可能就是谢太守死党,哪能不格外小心。

      她一直拿腔作调,摆着京中上差的架子东拉西扯问东问西,半晌也不入主题,直到一名襕衫卫士走到她身后,对她悄悄耳语几句,古竹婷轻轻点头,这才霍然站起,原本笑吟吟的模样也变得一片肃然:“林都尉,张奉宸巡抚延州,查延州刺史谢宇斌多有不法事,已决意将其绳之以法!我奉钦差所命,来此接管军营,请林都尉马上交出兵符令箭!”

      林麓听了这话不由大吃一惊,方才见古竹婷含糊其辞,东拉西扯,他就暗暗提了小心,悄悄授意亲兵埋伏于帅帐左右以应不策,如今来使果然说明了来意,不想竟是为了他的大舅哥而来。

      林麓对谢太守的事情参与甚深,自然知道他们一家犯了什么罪,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林麓阴沉着脸色站起来,沉声道:“这不合规矩!谢刺史身为一方太守,若有罪责,自有御史弹劾,刑部拿问,怎么会由禁军前来索拿?张奉宸奉旨巡抚四方耆老,何时又兼了访察地方大员的权利?”

      古竹婷目光一凝,寒声道:“你要抗旨?”

      林麓原本只是一个振州宁远小吏,本就对王法皇权缺乏敬畏,如今一步登天做了将军,在这延州府无法无天逍遥自在,更是胆大包天,哪里畏惧古竹婷的恐吓,闻言冷笑道:“林某不敢冒犯国法,只是你们……”

      林麓突然急退几步,闪到几员全副披挂的将领中间,一指古竹婷,厉声道:“他们是歹人,冒充钦差,欲行不轨,把他们统统给我拿下,胆敢违抗者……”

      林麓戟指大喝,“杀”字尚未出口,古竹婷冷笑一声,身形一闪,已鬼魅般窜来。站在前面的果毅都尉陈冲云吓了一跳,手中横刀下意识地当头向她劈去,古竹婷蛮腰一摆,足下一点,飘然自他身边掠过。

      陈冲云一刀劈空,兵曹楚梓齐犹犹豫豫地扬起刀来,还未等他向前刺出,古竹婷已然滴溜溜一转,楚梓齐只觉眼前一花,人影一闪,鼻端只余一阵好闻的淡淡香气,古竹婷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林麓没想到这位钦使的身法这么快,急急抓住旁边一名别将,往自己身前一挡,古竹婷身形只一顿,便飞快地弹回去,凌空团身一翻,准确地落回座椅,慢条斯理地端起水杯,淡淡地道:“亮出旌节!”

      再看林麓,仍然抓着那个别将的衣领挡在自己身前,他的咽喉只露出一半,此时喉头鲜血狂喷,温热腥咸的血溅得前边那员别将一头一脸,这别将似已吓呆了,保持着被人斜斜扯过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好快!

      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出手、好快的……

      却不知她用的是刀还是剑了,她此时只是端着一只洁白如玉的细瓷水杯,手中根本没有兵器,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有溅到。那兰花般秀气的手掌,实在难以让人相信它刚刚还杀过人。

      林麓瞪大双眼,惊惧地看着她,手指依旧指着她所在的方向,喉中“咯咯”作响,突然身子一软,整个人便软软地堆在地上。

      前方,陈冲云弓着马步提刀劈空,还未缩回锋利的钢刀,兵曹楚梓齐依然保持着一刀刺出的姿势,与陈冲云一左一右,好象降龙伏虎两尊罗汉,只是龙也不见、虎也不见,只有他们横眉立眉、张牙舞爪,如一对泥塑木雕似的杵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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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九章 龙卷风

      延州府班头儿杨城武穿着一袭打了补丁的直裾,戴一顶破旧幞头,挎一把鞘都磨得露出皮革本色的横刀,挺胸腆肚地站在南城门下,旁边站着几个执哨棒的快手。

      杨班头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么破烂的衣裳了,为了寻摸这套行头他还特意跑了趟已退体多年的尚老捕快家。

      这几天延州府被闹的鸡飞狗跳,如今城门口萧条的很,杨班头打个哈欠,正想嘱咐人看着点儿,他上城头打个盹儿,远处忽然尘土飞扬。

      杨班头还以为是哪个府县送粮来了,心中不觉有气:“这他娘的哪个府的,州衙不是早就行了公文么,怎么还往这送东西?”

      杨班头正想使人上前拦阻,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儿了,远处来的怎么像是一支军队?

      杨班头手搭凉篷细细观瞧,果然是一路兵马,旗幡招展,行军甚速。杨班头正惊疑间,那队人马已经赶到面前,头前三四匹马,马上俱都坐着一员将官。杨班头惊诧地上前问道:“各位可是肤施卫的府军,何故进城?”

      一人驱马上前,身穿一袭织有暗花的靛青色圆领襕衫,头戴皂罗折上巾,腰围一条忍冬纹蹀躞腰带,上边悬挂着算袋、腰刀、砺石、火石袋等“蹀躞七事”,分明是一副五品以上武官打扮。

      这人年纪甚轻,双目如星,飘逸俊朗,向杨班头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道:“杨班头不认得我了么?”

      杨班头定睛一看,不由失声道:“啊!你……你是……杨典事?”

      杨帆哈哈一笑,用马鞭向前一指,道:“正是杨某。速速让开城门。”

      杨班头吃吃地道:“杨典事这是……,这是哪儿来的兵马?”

      杨帆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杨班头,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便罢,有些事不是你该打听的。”

      杨班头面红耳赤,讪讪地向几个快手摆摆手,几个快手连忙把挡在城门前面的障碍物搬开,杨帆打马一鞭,与那几位骑马的将官一拥而入。后边大队人马脚步整齐,鱼贯而入。

      杨班头看着这支兵马进城,纳罕地拍拍后脑勺,自言自语道:“看他打扮起码是五品官呐。我还以为他只是钦差跟前一个小跟班儿,没想到京里典事的品阶这么高。宰相门前七品官,当真一点不假,咱也是跑腿办事儿的,跟人家没法比呀……”

      张昌宗夸夸其谈,妙语生花,可这话总有说尽的时候,他随口胡诌地编了半天。眼见杨帆还没赶到,只得结束谈话,吩咐宴会开始。

      在刺史府二进院落的花厅里也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谢太守、叶长史等人陪着钦差饮酒。叶落雨本来一直有些担心,直到此刻酒席已开,毫无任何异样,他的一颗心才放回肚里。

      众人吃了几道菜。喝了几杯酒,谢太守及一众官员便陪着张昌宗出去。逐席向那些老人敬酒,每至一处,老人们纷纷起身,彼此寒喧,热闹非凡。

      张昌宗慢腾腾地敬完正院,都转到东跨院外的“棚户区”了,杯中酒还有一大半呢,每次他只是沾沾唇意思一下罢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标人马远远行来,刀枪闪亮,枪戟如林,众人纷纷望去,一脸愕然。

      各席上的耆老纷纷起身,讶然看着眼前一幕,就见那队官兵远远跑来,未到面前便左右一分,向整个“棚户区”包抄过来。古老大和古老二见状,马上向前一站,挤开站在张昌宗左右陪同敬酒的谢刺史和卢别驾。

      张昌宗兴奋地道:“他们来了?”不等旁人回答,他就看到了杨帆,杨帆与几名府军将领快马驰近,正纷纷下马向前走来,后面跟着两队杀气腾腾的官兵。

      张昌宗大喜,快步迎上前去,杨帆立即向他叉手施礼,高声道:“末将杨帆,遵钦差所命,引鄜州扶陆府将士共计一千二百员赶到,谨从张奉宸吩咐!”

      杨帆才不想出这风头儿,且不说这延州府官员中有些是有世家背景的,他目前还不宜过于得罪自己的“幕后老板”,便是与朝中其他官员有联系的,也不好把这仇恨拉到自己身上。

      本秀于林,风必摧之。在数千年来形成的重集体、轻个人的政治环境下,再了不起的人物,哪怕一时权倾朝野,早晚也会被群僚蚂蚁食象般啃成白骨,以为抱紧皇帝大腿就可以无敌的蠢货早晚完蛋。

      张昌宗那玉树临风的小体格儿,在杨帆心中是防御值百分之一千的血牛肉盾,从一开始就定位为肉盾的活宝贝,这时不拿出来用还待何时?

      张昌宗可没这种觉悟,一见杨帆对他礼敬有加,将抓捕延州上下官吏这等大出风头的事交到他的手上,心中大悦,马上吩咐道:“杨帆听令,马上把延州府正印官、佐贰官、首领官、杂职官,上上下下所有的官,都给我抓起来!”

      张昌宗说完才发觉自己手中还端着酒杯,这时该掷杯为号才有戏剧性啊!张昌宗想也不想,马上把手中杯往地上狠狠一摔,大喝道:“动手!”酒杯落地,摔得粉碎,这一下气势算是足了,却不知这一摔吸引了多少仇恨值过来。

      “末将遵命!”

      杨帆非常配合,大声领命,那扶陆府折冲都尉李衣白狞笑一声,把手中刀一挥,喝道:“动手!”

      手下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将便一拥而上,将谢太守、卢别驾、叶长史、蔺司马等一众官员摁翻在地,先除官衣官帽,再用绳索捆了,手脚麻利的很。

      四方耆老见此情景,只惊得目瞪口呆,杨帆见状,赶紧凑到张昌宗身边,低声道:“张奉宸,对四方耆老。宜多加安抚。”

      前期安排,杨帆总是独断专行,张昌宗心里有点不痛快。如今见到了该出风头的时候,杨帆却处处唯他马首是瞻,些许不痛快早就烟消云散了。

      张昌宗向杨帆满意地点点头,上前两步,张开双臂,高声道:“四方耆老且勿惊慌,本官奉旨拿办延州一众贪官。与众父老无干。今日有请诸位长者做个见证,再则本官还有托付众耆老处,各位长者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叶落雨被几个彪悍的扶陆府卫士摁倒地上,剥去官衣、除去幞头,使一条绳索攒着四肢仿佛杀猪一般绑了起来。脸颊贴在泥上,死死地瞪着杨帆,瞪了半晌,黯然一叹,慢慢闭上了眼睛。

      整个延州府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官兵抓人,好在有头有脸的官儿们如今大都在刺史府。抓起来很容易。其中不无滥抓的,比如文学博士、医学博士,还有一些无权无势的“送老官”,这时也顾不得分辨。先一股脑儿抓了,登记造册时问明身份再放掉就是。

      至于小吏差官,都是些跑腿儿的小角色,虽说杨帆有除恶务尽之心。却也明白这些人是一地执政之基础,不能一锄头全刨了。何况这些小吏差官都是“上不正。下参差”的货色,如果上官清廉他们就不敢胡作非为,如果上官贪婪他们自然也就没了操守。换一批人上来还是这个德性,上哪儿找那么多清廉自守的君子去,是以俱都放过了。

      延州府风云惨变,当扶陆府官兵沿着刺史府一路抄下去,意外地发现隐于后宅深处丛林之中那如诗如画、富丽堂皇的深宅大院时,也不免惊于这谢太守之富。仅是自谢家后宅,他们就抄出了堆积如山的金珠玉宝、无数财富。

      当然,官兵们顺手牵羊,摸些易藏易匿的小件财物也是难免的。其实,包括如治军较严的绥州史烈部官兵,抄没各贪官府邸时也都有顺手牵羊发笔小财的行为,这种事不可避免,张昌宗懒得管,杨帆则是睁只眼闭只眼了。

      从一开始,杨帆的打算就是只抓首恶,抓大老虎,放小老鼠,那些心中有鬼忐忑不安的小老鼠们抱着将功抵过的想法,在这段时间自然战战兢兢,做事更为卖力。再者,长官被抓,军队进驻,他们之中既便有人想要兴风作浪也只能徒呼奈何。

      再加上杨帆提前找了借口,把直接管辖乡村一级的官吏集团“耆老们”召集到了延州府,向他们说明情况,由他们在朝廷查清案件委派新任地方官员之前安抚好地方。这些人在地方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本身就是当地豪强地主大族族长,在乡村里一向说一不二,自然可以稳定地方的作用,一场滔天的政治风浪,竟然因此不曾在延州府掀起大的动荡。

      这也是武则天事先授意的要求。在皇帝心里,整个天下都是她的,没有人比她更急切更真心实意地反贪腐了。但是官场是讲政治的,官之设立,本来就是为了统治、为了政治而服务,她不能为了打几只硕鼠,把自己家的坛坛罐罐全都打烂。

      张昌宗和杨帆在延州待了多日,直到朝廷又派来一支禁军弹压局面,并且委派了新的刺史、别驾、长史等州治官员,刑部和御史台也派来大批人员善后,二人这才押解那些罪证已然确凿的犯官回京。

      从封疆大吏到府县官员,仅被张昌宗和杨帆直接带回京去问罪的就有六十多人,提前畏罪自杀者十余人,即便如此,这场龙卷风暴也只是一个开始。

      虽然擅于瓜蔓抄的周兴、来俊臣之辈已然化为尘埃,但是此案太过重大,没有官员办案时敢于轻忽怠慢,再加上能查到的线索太多,这场风暴向周边扩散已是不可避免。

      此时,沈沐已经赶到洛阳,因为延州官场政治风暴的影响,一场更加诡谲复杂的大风暴在洛阳上空也隐隐成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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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章 釜底抽薪

      延州一案事发,京中风波不断。

      由延州贪腐引发的鄜州、丹州官场的大地震也相继开始了。如此种种,使得京城中动荡不安,地方官总会在京官中有所依附,互通声息。

      于是,京官与地方官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有联系的官员即便自己不曾贪墨,也担心因为交往密切而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来。在这种紧急关头,他们少不得要上下运作、各方请托,力求摘清自己。

      而那些与西北三州贪腐案没有牵连的大臣,却趁机盯上了西北官场动荡空缺出来的那些职位,这可都是肥肉啊,谁不想叼上一口。你手里握着资源,人家才巴结你不是?

      如果在重要职位上安插了自己的心腹,就可以引为奥援壮大实力,哪怕是把一些低微或者不甚重要的职位争到手,也可以赏给亲友或者给予亲信、党羽的亲朋故旧,间接扩大自己的权威。

      趁火打劫的、急于撇清的,把这坛本来就浑不见底的水搅得更加浑浊了,与此同时,洪水退却之后出现的一系列的问题,也令朝廷焦头烂额。

      因为洪水肆虐、一部分河道瘀塞了。

      洪水之后,百废待兴,立即征调夫役疏浚河道不太容易,即便能马上开始疏浚,河道重新行船也得两个月之后,在这段时间里漕运是不通的,如要通过陆路向京都输运粮草,巨大的损耗且忽略不计,其效率也很不乐观。

      此时已经是秋天,到了冬季一部分河道要冻结,朝廷必须得在此之前把今秋粮赋运抵京城,如果延误了。就会造成京都粮储不足,从安全角度而言,这对京城是一个极大的危胁,从经济角度考虑,这会使京都物价居高不下,造成极不稳定的局面。

      武则天虽然对西北三州官员上下勾连、无官不贪的恶劣行径痛心疾首,以她一向眼里不揉砂子的强硬性格对此绝不肯善罢甘休,她也更清楚,眼下对朝廷来说当务之急是解决漕运。

      为了集中精力解决眼下困局。武则天不得不把延州案件尽快了结,使朝廷百官把精力集中到漕运问题上来。武则天处理的很快,仅仅三天便判处二十九名贪官绞刑,流配四十二人,革职、贬官数十人。一场肃贪风暴过后,整个延州官场为之一空。顺藤摸瓜清理蛀虫的事儿可以让三法司慢慢办,大规模的判结是一个讯号:延州贪腐案已经告一段落了。

      武则天召集众宰相和工部、户部官,集中精力商讨如何解决京城目前所遭遇的困难。一连几天,众官员各抒己见,莫衷一是,始终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武则天不耐烦了。她睨了一眼始终蹙着眉头扮深思,却一个像样的条陈都拿不出来的户部尚书安凌雨,冷冷地道:“安尚书苦思多日,可有良策了?难道户部对此竟毫无主张?”

      安尚书听女皇话里带着火气。心头便是一颤。

      延州一案,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主因却是粮食,他身为户部长官。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大案实难辞其咎,要不是漕运方面“幸运”地出了大问题。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他免不了要受牵连。

      如今皇帝震怒,他若一策不献,后果堪忧。安尚书把心一横,便鼓起勇气,把自己在部衙与几位僚属官佐商议时,度支郎中柳南泉所献的办法说了出来:“陛下,臣以为,今冬之危易解,万年之危难去!洛阳洪水,十年一泛,天地之威,无从根治。国之都城,天下中枢,不应立于忧患之地。”

      武则天眉头一皱,问道:“安卿之意是?”

      安尚书一咬牙,道:“臣以为,朝廷当还都于长安!”

      此言一出,殿堂上顿时鸦鹊无声。

      ※※※※※※※※※※※※※※※※※※※※※※※※※

      洛滨坊位于洛阳西北角,隔着洛河,对面就是宫城的崇庆门,此刻崇庆门前正有无数的工匠抢修着在洪水中垮塌的崇庆门和一段城墙。

      河这边就是沈沐所住的庄院。庄院的墙外还有一道坊墙,两道墙都被洪水冲垮了,还没来得及砌上。因此沈沐在院子里坐着,就能看到微显浑浊滚滚而去的洛河水。

      院落里、厅堂上,一群家仆下人正在满头大汗地忙碌着,府里到处都是厚厚的淤泥,想要把这个庄园清洗如新,三两天的功夫绝对办不到,如今已经七天了,也只清理出一小片区域。

      沈沐此刻正坐在一棵大树下,树下放了一张逍遥椅,旁边有一张石几,这片地方已经清理好了,地面露出来,几株顽强的小草裹着泥巴,正在慢慢地恢复着活力。旁边有一棵大树,在高近枝叉处,还有明显的被水浸过的痕迹。

      蓝金海站在他的身边,一身儒衫,显得温文而雅。蓝金海凝视着对面宫城建筑群里,以湛蓝天空为背景的飞檐斗拱,若有所思地道:“皇帝会如宗主所愿,还都于长安么?”

      沈沐从身旁矮几上端过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淡淡地道:“尽人力,听天命吧,我只有四成把握!”

      蓝金海目中讶色一闪,沈沐睨了他一眼,道:“怎么,你觉得不可能成功?”

      蓝金海连连摇头,道:“不,属下是觉得,要影响一位帝王的决定,而且是迁都这么重大的事情,能有四成把握,简直是不可想像。属下担心,只因洪水断了漕运,影响今冬京都粮储,皇帝就会有意迁都?洛阳虽有泛洪之危,关中还有干旱之险呢,并非十全十美之地啊。”

      沈沐道:“当然不是因为这一件事,不只是因为这一件或几件事的表象所显示的问题,而是其中透露出来的一些道理。”

      沈沐悠然道:“自三皇五帝到如今,如果我们仔细看看各个朝代选为都城的所在,我们就可以发现,其中都是有迹可寻的。盘庚迁殷。是因为殷地富庶,容易筹措粮草。再一个,通过迁都,方便他削弱旧都贵族实力,三则是远离有异心的异族领地,稳定他的统治。

      周平王迁都于洛邑,是因为犬戎之乱使镐阳残破不堪,再者犬戎依旧在侧虎视眈眈,迁都才安全。而魏孝文帝迁都。一是为了远离北方游牧的威胁;二是从平城迁都洛阳,农业兴旺,漕运方便。还可以摆脱北方鲜卑贵族盘根错节的势力网,以便顺利变革

      以古鉴今,帝王选都。所考虑的问题永远逃不出四个方面,一为地理、二为经济、三为军事、四为政治。地理上,关中虽时有干旱,可是水患对都城的危害却更大,如今这场水患如果再大一些,淹了洛阳城,后果如何你想像得到。虽说这里有漕运之利,论起优势只能勉强和长安打平。

      说起经济,从战国以来一直到如今,山东、关中、都是士农工商最发达的地区。未来如何,无从得知,现在来讲,唯此两地。三两之中。山东北有契丹、西有突厥,适宜为国都的。只有长安和洛阳。

      军事上面,以我朝军力,立都于长安或洛阳区别不大。那么主要决定因素就只有政治了。关中是我朝建国根本之所在,历经三朝经营,当今皇帝迁都洛阳仅仅才十年,这国朝重心依旧在关中。

      如果关中有失,则国朝危如累卵,你看女皇虽迁都洛阳,始终看重关中,全国府军关中独占三成,但凡为长安令的,必是皇帝心腹,就可知道当今皇帝如何重视关中了。结果呢,皇帝虽然不知我们的存在,各大世家尊长时常往来于长安,她可一清二楚,你说她放心么?

      如今,延、麛、丹三州又出了这么大的贪腐案子,这三州都在关内道,皇帝迁都于洛阳仅仅十年,关中吏治就已败坏若斯,根基之地变成这般模样,你以为皇帝放心得下?

      为什么这一次关中官员出了这么大的问题,皇帝却迟迟没有派遣官员补齐他们空缺出来的职位,不肯像上次对南疆一样,由吏部来一次大选官,却一一考量、再三斟酌,对每一个重要职位都不辞辛苦地亲自选人?

      呵呵,有些人还以为这一次可以上下其手,捞取官位,却不想想,他们念念不忘地盯着的只是几个职位,坐在皇帝宝座上的那个女人从帝王的角度,所思所想岂会如他们所愿?关中如此重要,却出了这么大的问题,皇帝岂能再不谨慎。

      再一个,当今皇帝已经立了太子,总有一天要还政于李的,现在军权却牢牢把持在武氏手中,二张新近崛起,也是频频出手,向朝堂和军中安插亲信,唯独李氏,除了几个耿忠老臣,几乎没有任何实力。

      武氏在洛阳经营这么多年,明面的实力就已远高于李氏,暗中的势力还不知道有多大,皇帝能不考虑如何稳定传承?当初女皇定都洛阳,是因为长安乃是李氏根基。此一时,彼一时,她既然决心还政于李,还都于长安,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如此一来,她正好借此调整武李两家实力以求均衡。当然,道理如此,我们只是借势提议,皇帝听进耳中,心里才会想到这些问题,至于她最后如何取舍,那就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了。”

      蓝金海心悦诚服地道:“宗主一席话,令属下茅塞顿开。如此看来,皇帝的确有充分的迁都理由。呵呵,杨帆刚把‘继嗣堂’迁来洛阳,宗主一招“釜底抽薪”,可是把主动又操之手中了。”

      说到这里,蓝金海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西北三州,本对我们是一个莫大的打击,宗主能化不利为有利,借力打力,反以此事为我所用,促使皇帝迁都长安,我们在长安可是占了地利人和,嘿嘿,此消彼长之下,隐宗还拿什么与我抗衡?”

      沈沐微微一笑,眯起眼睛看着湛蓝天空中的朵朵白云,感慨地道:“胜负成败,现在说还言之过早。杨帆有天时在手啊,如今这天时是什么?就是他随时可以调用的皇权,天威不可测,我现在可是丝毫不敢轻视这位小二郎,后生可畏啊!”

      这时,一个家人悄然走来,到了沈沐身边,俯身低语道:“公子,清河崔林求见。”

      沈沐淡淡一笑,对蓝金海道:“看吧,登门诘难的人已经来了!”

      沈沐回首对那家人道:“请崔公子书房相见!”

      沈沐说罢,挺身站起,扬长而去。

      树下空余一张摇椅,吱吱呀呀晃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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