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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赘婿(4月18日 更新至“第七〇四章 铁火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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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八章 正派反派 黑脸白脸(下)

“就算你死了,燕青也会来找我报仇,如果他运气不好被我抓住,我就剥了他的皮……”

绿色的树梢在河边的风里摇,明媚的阳光从背后射进来,宁毅低下头,将手中的宣纸翻过了一页。房间那头,卢俊义眼中已经蕴起了怒意:“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你只要敢这样做,焉知将来没有人剥你的皮!你尽管来啊,看我卢某到时候会不会眨一眨眼睛!”

“那个是燕青,你是被晒死。”宁毅低头看资料,指尖敲打着手背,过得片刻,才淡然出声,“我跟我女朋友说,人在这个世界上,会遇上老虎,不是你与人为善,它就会放过你。我这个人很简单,人跟人之间,很多事情是不公平的,别人也许可以拼凶拼恶拼权拼势拼爹妈,永远有一件事可以把我们拉到一条线上……那就是拼命。”

宁毅仍旧在低头翻看资料:“只要别人愿意豁出一条命来,我这条命也放在这里,没什么好说的。”

“嘿!那你就尽管动手啊!”卢俊义怒笑道,“干嘛在这里婆婆妈妈地跟我说这么多,你心里害怕……”

“因为我在威胁你。”宁毅没有抬头,语气平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所以我说的话你最好还是听清楚……这一份是你的底。卢员外,你在大名府有钱、有势,一身武艺高超报国却无门,宋江听说你的名字之后,要逼你上山。‘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这首藏头反诗是吴用写的……文采一般。”

“你脑子有屎,被吴用欺骗,去泰安避祸,经梁山时被埋伏,他们邀你上山,你不答应。回家之后,你戴了绿帽子,老婆跟一个叫做李固的家伙睡了……哦。有意思,他们早就搞在一起了,李固长得一定比你好看……”

宁毅语带戏谑,望过去时,卢俊义双目圆睁,拳头已经在那边握得响了起来。

“别这么激动,还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嘛。好吧,我自己看……呐,他们说你与贼寇私通,将你抓进大狱,屈打成招……李固肯定是跟那位中书大人商量好的,之后可以私吞你的财产。要是没好处,当官的也没必要屈打你。你被判充军沙门岛,路上公人要害你,燕青虽然救了你,结果你又被判死刑。石秀劫法场未遂一同被关……哦。这个时候你开始领梁山的情了,是不是?毕竟也没有其它的路子可以走了嘛。”

他点着头。翻了几页:“梁山打大名府,救下了你,宋江让位于你,大家不服……这家伙好像经常做这种事,不奇怪。所以你做了二把手,山上除了个燕青,全都是宋江的人。现在我们不妨来聊聊,当二把手的感觉怎么样啊?哦,对了,一直有个私人一点的问题想问一下,燕青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不是那个那个……然后你家娘子才会跟李固那个那个……”

宁毅晃着脑袋,摊了摊手。那边被铁链绑住的卢俊义已经陡然挣扎起来:“我*,老子……”

他身体一动,旁边齐新勇也已经动了,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下一刻,齐新义一拳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将他打回原处,卢俊义脑袋偏了偏,嘴里明显溢出鲜血来,扭头盯着宁毅。

“你可以对我吐口水。”他平淡地说着这句话,“不过有点远。”对方显然是打算将口水和着鲜血吐过来的,这时候便只是更加愤怒起来。

“我若能出去……”

“没有可能了,我们毕竟是朝廷鹰犬,马上就进京了,你们还能把人抢走,我马上弃暗投明跪在地上叫你哥。”

“……一定杀你全家……”

“何况你明天就要成废人,要不然我把你双手骨头也打碎?不过这样不好吊在桅杆上,而且死得也太快了,还是两条手吊着比较好。我知道你接下来会说你做鬼了会怎么样……”

“——我做鬼也……”

“看吧,你就是这样的人,脑子有屎,性子又太直,以为自己很厉害实际上你连燕青都比不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你还没看清自己?一点颠覆性的想法都没有……没路走了就只好上梁山,管宋江叫哥,到底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你当初不肯上山的硬气呢?告诉你,如果是我……好吧,现在就是我,梁山没有两万条以上的人命填在我心里,不能看到你们这些人死不瞑目,我睡不着。”

“……”

“我姑且当你心里有怨。”宁毅的脸上已经失去了方才的些许戏谑,此时靠上椅背,双手交握,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否则我一句话都没必要跟你说。”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不过你心里的怨气是你自己的,跟我没关系。但是你在梁山上排行第二,你手下的燕青也是个不错的奸细。接下来是条件。”

宁毅抽出一张写好了的宣纸:“跟我合作,说服燕青,我替你洗白大名府的官司,还你个清清白白的员外身份,顺便保你一份功名。你在大名府原本的所有财产,你就别想了,这一份东西,是你在洗白以后表示愿意将所有家产捐于国用的意向书,到时候我们扯你的虎皮做大旗把它收回来。员外梁中书那帮人,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我们是右相秦嗣源麾下的人,名字叫密侦司,你也许没有听说过,但金辽之战,是我们挑拨的,方腊在杭州,城门是我们开的,燕云十六州,我们希望可以收回来,你如果觉得军队腐烂不堪,也可以到这里做事。”

卢俊义愣了半晌,随后笑起来:“哈哈……哈哈,扯我的虎皮做大旗,我若就是不给你们呢,你们……”

“说过了,那我就剥了你们的皮。”宁毅揉了揉鼻梁,冷漠的目光不再看他,“带下去。”

卢俊义被带了出去之后,宁毅才起身往窗外看了一阵,过得片刻,闻人不二自隔壁房间过来:“真的要替他洗白?招降他?”

“我们要杀几万人,难道就真的拿着把刀子,看着他们团结一致一路砍杀过去?”

“呵,老实说,这位卢员外很厉害,我倒是想要他降的。只是……本以为立恒你真是铁了心要杀光整个梁山。”

“让他们互相猜疑、算计,看着最信任的兄弟背后捅刀子,到最后谁也不相信谁,我会更开心一点。我们做起事情来,也容易一点。毕竟我也没太多时间放在梁山这帮土匪身上……”

闻人不二想了想,看着他:“这样说起来,都是骗他的?”

宁毅笑起来:“能不能做人,看他自己吧,毕竟他跟我……冤仇不大。接下来就是你的事了。”

“知道了。”闻人不二点了点头,准备出去,随后又问道,“若他真铁了心不降呢?嗯……呵,我问多了,当然打断他的腿再说……”

宁毅却摇了摇头:“不,要是他真的不降,我就打断其中一半人的腿,活生生晒死,过断时间,再把他放回梁山去,接着或许就可以拿这个做点文章了……闻人兄,可以去叫下一个进来了。”

过得片刻,燕顺被押进房间里,看见对面的年轻人正在写字,那年轻人转身去开了窗户,然后再回到座位上,没有看他,只是语气平淡地开口:“我的名字你可能已经知道了,先跟你说一下情况……”

房间外的走廊里,齐新翰正在跟齐新勇低声说话:“我现在怎么觉得他跟恶鬼一样……难怪方腊、刘西瓜都被他耍得团团转了……啧,梁山这帮家伙,惹什么人不好……”

齐新勇撇了撇嘴:

“清明节没上对坟呗……”

******************

时间渐渐的转入下午,蝉鸣依旧,太阳的光影逐渐转低了。暂作牢房的房间里,卢俊义被铁链绑在同样铁制的凳子上,无法动弹。

周围并不安静,但各种声音传过来时,遥远得如同发生在另一个世界,只有些许光芒从窗户渗进来。渐渐的,有脚步声过来。

开门进来的,是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打仗时曾出现在那宁立恒身边的。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闻人不二,密侦司的……嗯,暂时是交职进京,不过立恒是我招进密侦司来的,你们已经聊过了。”闻人不二拿了张椅子在他面前坐下,然后拿出明显是宁立恒抽出过的那张宣纸,“他最近事情很多,心情不好,这次没能把你们两百多人杀光,还发了脾气,说这三千多徐州兵真是没用。你不用生气,不过也别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就像他说的,上个月末,你们跑到他家里去杀人,死了近百人,老人、女人、孩子,没有一个会武功,也没有一个招惹你们,他没有立刻杀你们,我很佩服他……席君煜原本是苏家养大的,本来是伙计,后来变成掌柜,苏家供他念书,教他经商,他喜欢上了苏家小姐,后来仅仅因为苏家小姐没有招赘他。他开始勾结外人吃里扒外,甚至于想要杀掉苏家人抢占苏家小姐和家财,他勾结的人,后来上了梁山,你是认识的。你觉得……跟你家的那位李固是不是有些像?”

“他愿意跟你说几句话,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要不然……呵,卢员外,我言尽于此了,接下来都是你自己在选。你若摇头,就尽快想个办法自杀吧,你那位燕兄弟的人皮,十之*也不在自己身上了。他啊,连入赘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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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五九章 一线希望 半缕微光

  宁立恒。

  柴枝在地面上沙沙地走,写出这三个字来,朱武坐在神坛前的台阶上,看着下午的日光斜斜地照进来,空气中舞动的微尘。

  “宁立恒……宁立恒……之前有谁听说过这个名字……”

  从他口中发出的,并非问句,但片刻之后,还是有人做出了回答:“没听过,但重要的是现在该怎么样。”

  说话的是刚从门外走进来的张顺,而在此时,这山岭中破庙附近的除了朱武、张顺以燕青、吕方、孙新等几个头领外,也有数十名伤势或轻或重的梁山喽啰在。

  对于宁毅来说,这些“没有名字”的人或许得不到太多的人权待遇,但作为梁山之中最为精锐的一部分山匪,这一路的厮杀与逃亡里,他们也确实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这些人之所以被梁山挑选出来,也都是有江湖经验的人,一路之上故布疑阵掩盖痕迹,到得此时,才真正的处理好伤口,稍稍能够得以喘息,但在这番打击之下,整个破庙与破庙附近林子里的众人,也都是一片颓靡之色了。

  朱武、张顺说话之时,身上包扎着绷带、双目满布血丝的燕青也已经从门外进来。只听得朱武说道:“歇一歇,大伙就走,除此之外还能如何?”

  “走?此次事情办成这样,如何能走!众位兄弟……众位兄弟中到底有多少人被抓了尚不知道。现在我们能去哪里!”

  说这话的是身受轻伤的“小温侯”吕方,他手持方天画戟,在地上撑了一下,已经站了起来。朱武看了他一眼:“不走还能如何?”

  “已经去了的且不说,落入那贼人手里的兄弟,咱们总不至于就这样不理会了!”

  “但也不能这么多人留在这……”

  “我见到石勇石兄弟在乱战之中被十余人围住,恐怕已经去了……”孙新有些沮丧地插了一句话。

  “员外只是被抓,我不走,还得回去。”燕青站在门边说道。他在梁山之上人缘颇好,何况此时的梁山虽然还没有严格排座次,卢俊义的第二把交椅却是板上钉钉的,张顺看看他:“走?怎么走,这次咱们两百多人汇合,难道就剩下四十多人回去?还让卢二哥他们被抓?咱们回到山上,别人怎么说……人一定要救出来……”

  “这里不是大名府,离梁山太远了,咱们事事在那人算中……”

  “阮兄弟他们在附近吧?有多远?”

  “不行,再叫过来自投罗网么?他们不过三五日就要到开封府了……”

  “那能怎么办,朱大哥。”

  “……我是走不了,只能留下来伺机救人……但受了伤的兄弟们还是得先回去,不管山上怎么决定……”朱武挣扎半晌,终于还是如此表了态,“我们人少些,也好一齐行动。但是那宁立恒……燕兄弟,你在船队上这几日,可有了解一些什么吗?”

  “江宁第一才子,人你们也看见了,二十来岁,我跟他只有一个照面,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要不是后来你们说起,我根本不清楚他与席兄弟的过节……”燕青面色阴沉、语气生硬地说完这些,吸了一口气,又道,“但是朱大哥说得对,他们现在士气正高,我们全都留在这,只会统统搭进去。我不走,但我想……大伙儿还是先行离开吧,那宁立恒不简单,咱们不要被他一锅端了。”

  他这话说完,转身便要出去,吕方在那边道:“开什么玩笑,有什么不简单的,被算计了一次而已,胜败乃兵家常事,那家伙也不过二十出头,咱们真怕他不成!我吕方是不走,找到机会便剁了他。”

  张顺道:“他们沿水路而上,若要拖一拖,我便想办法去将他们船凿了。”

  “三思吧,现在去,反倒中了埋伏。”朱武皱着眉头,低头想着。

  张顺望着他道:“朱大哥,咱们这些人中,最擅长谋算的是你,我是不行,只会些蛮干的法子。这次咱们只是一时受挫,你若有想法,咱们当兄弟的,总是最信你。”

  他这话说完,其余人也点起头来。这次众人的受挫,看起来不过是在一个环节里出了问题,再要谋算,能信任的终究还是朱武。朱武低头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回头想过,那宁立恒看来厉害,实际上也不过是未雨绸缪的事情做得比较多。燕兄弟到船上之后,那宁立恒是被报出了名字之后才突然发难,说明他之前只是对燕兄弟有所怀疑,也算不得什么算无遗策。否则他什么话都不说就出手,燕兄弟是躲不过的……或许是我想得多了。也罢,待会咱们先确定一下众位兄弟回梁山的方法,然后……就折回去,看看能否伺机救人。”

  他说着话,站了起来。此时天光透过树隙照射进庙门,燕青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谢了。”他也点了点头。其余人便开始做着准备,擦拭武器,缠紧绷带,又或是开始闭目养神。对他们来说,单是一个晚上的不睡并不算是什么大事,但那连续半夜的厮杀连带其后的逃亡还是让所有人非常疲累的。

  而在这边,朱武除了在心中构想救人的可能性,也已经开始写下要送去梁山、或是给途中某些兄弟的书信。

  这次的事情,或许不能说是没有转机,但不可能轻易了结了,对他来说,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当然,若是能在这样绝望的局势里找到一线生机,他还是有扳回一城的希望的。

  在梁山之上,他并不是招安派。这次的一切,可以说都是由此出现的。

  自从宋头领上山之后,一贯以来梁山所表现出来的趋势,都是倾向于招安的。这是宋头领的愿望,而大部分人也都知道,如果能招安,当然是一件好事,毕竟一辈子当山贼也没什么前程可言。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非招安派的众人对于将来含含糊糊,彼此之间其实也没什么共鸣可言。自从方腊攻下杭州之后,这些事情才有所改变。

  对于混惯了绿林的朱武等人而言,投靠朝廷,其实不算是什么很激动人心的事情,只能说是没有选择之下的唯一选择。然而在南北情况开始发生激变的大势之下,众人终于看到一线希望。如今武朝南面要镇压方腊,北面面临伐辽连番的失败,根本就顾不了一个梁山泊,连带着田虎、王庆都是受益者。这种情况下,若是真能揭竿而起,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并不是没有希望。

  梁山之上的四万余人,大部分终究还是没有远见的喽啰,在他们来说,既然当了山匪,首先想的还是当山匪的前程。宋头领想要招安,这种想法是不能在明面上说出来的。当造反的想法开始变得明显之时,整个梁山就不能坐着不动了。这一次派出众人下山,就是为了将梁山的旗号真正打响。

  众人兵分几路,包括在江宁等地劫狱,救下方腊麾下被俘的众人,联系因杭州破城后再度变得零散的方腊支系。归根结底就是要在方腊兵败之后顺势收下他手下的溃兵,甚至于告诉其他的绿林人士,梁山更有前途,毕竟他们败了,人还是我们救下的。而在朱武这一路,最后选择让自己打出名声的事情,还是劫生辰纲。

  长久以来,宋江、吴用等人是不愿意与皇家撕破脸的,哪怕是这次派出众人出来,心中也留下了“梁山壮大之后仍旧可以提高招安筹码”这样的想法。朱武直接劫下生辰纲,只要在成功之后留下名声,招安派的众人就只能哑巴吃黄连,笑着把这件事给认了。可谓是釜底抽薪的妙计,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但无论如何,虽然朱武之前一直在说这里不是大名府。但是卢俊义被抓,梁山之上,恐怕还是得出动人马的,而他如果能在大部队到来之前找到方法将事情摆平,终究还是能找到出路的,毕竟能从几千人中杀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件事情肯定很难,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见步行步。

  至于那宁立恒,终究只有这一次交手,他的心中还是有着能将局势扳平的自信的。

  如此在心中想好了整件事。写好了书信之后,燕青等人准备要回头去那码头探查情况,朱武安排了一下这小庙附近的众人,着他们迅速撤离到新地点后,便随着燕青、张顺两人,一同折返,三人都是好手,只是去探查情况,会被围堵住的可能性,终究还是不大的。

  同一时刻,临近黄昏的天光里,宁毅与闻人不二走在船舷上:“消息放出去了?”

  闻人不二点了点头,看看码头上的景状:“都放了,现在在这周围,哪怕是个卖茶叶蛋的,都知道了梁山一众匪人被抓的事情,而且明天就会被打断腿,挂在桅杆上活活晒死。”

  宁毅远远望了望那边一个卖茶叶蛋的摊子:“这么残忍,会不会引起什么抵触情绪啊?”

  闻人不二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大家都很高兴的,群情激奋。待到明天早上,大概十里八乡会有许多人过来看热闹呢……不过,立恒你确定这有用?”

  “我也不知道啊。”宁毅仍旧看着码头外的景象,目光一直看到更远的地方,“不过理论上来说,因为他们犯错被抓了二把手,他们这些人,是回不去的,只能留在这里跟着,直到这个二把手被救出去或者确定他死了,所以……”

  他微微顿了顿,随后看了看闻人不二,像是也有些不能确定一般的笑起来:“所以,不管在哪个土匪窝里……我觉得都应该是这个样子没错吧?”

[ 本帖最后由 阿成 于 2013-6-18 21:0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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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〇章 凄凉墨色 星夜俱沉

  天色入夜之后,运河畔的草丛里飞起点点萤火,蝉鸣混着一片蛙声,在微风里招摇着。水波、堤岸、稻田、矮树,码头边扎下的军营与停靠的大船,延绵的光火,附近的小贩挑了东西在这里卖,此时还尚未回去,不远处田埂边的小棚子里有人生起火光,摆了桌椅,邀了些锦衣华服者过去坐着吃喝,偶尔见篝火蔓延起舞,也像是后世体验生活般的农家乐了。

  夏日里的天气已经热了,进出码头的众人大都拿着扇子在拍,若是在大船之上用膳的,往往也受不了船舱间的闷热,改将桌椅搬到了船舷上。只在河风一阵阵吹来,天气稍微凉爽些时,才听得上上下下一阵欢呼之声。绝大部分的人便都走了出来,吹风纳凉。就连码头一侧被关押的伤势或轻或重的梁山喽啰们,也忍不住在囚笼里放松了身子,稍微显出些许活力来。

  由昨夜到此时的连番变故,给整个船队之中,确实是带来了些许肃杀的气氛,但要说整体影响,还是有限的。前一次在洪泽湖的那场大战轻松解决,已经能令众人欢天喜地、拍手称道,而在这一次的事情里,虽然前一晚确实给船上的诸多权贵带来了身临其境的威胁感,但随后对梁山众人的围剿捕杀,连带着后来抓下四十余人,终于又将些许的紧张再度冲淡。

  对于船上诸多有身份背景的“二代”来说,这一趟旅程,已然可以看成是一次真实度够高够震撼的押镖体验,危险是有,但谁也没伤到,现在看来,敌人不过土鸡瓦狗。而他们亲身体验了这些事情,以后也就有了更多的谈资可以与人分享。

  有些事情是可以想见的,这几艘大船一旦到了汴梁,关于他们两退贼寇的事情必将被人津津乐道。他们上京的目的本就是要在这次大寿期间四处走访、游说、拉拢。这一次的经历。更是给他们提供了良好的机会。

  也是因此,虽然还担心着仍有贼人前来,即便离开码头的,也不过是在附近的田埂、堤岸边随意走走、吃些东西。大部分的人,还是稍微遵守了规矩,只在警戒范围内活动,不给随行的军队添上更多的麻烦——当然。这也仅仅是针对他们平日里给人添麻烦的程度而言。

  主船之上通明的灯火里,人们议论着那些自不量力的梁山贼寇,也说着第二天就要被打断腿活活晒死的这帮山匪。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事情很是兴奋,但确实也有小部分的人认为太过残忍,或者开始指出。不经过衙门审理、有司备案,陈金规这边是否有资格做下这样的处决。这其中,更有小部分的几人,在言语中倾向于认为梁山的人确实是劫富济贫的好汉,就这样被斩了,未免可惜的——周佩穿行于人群中,便将有这样想法的都给记了下来。

  本身作为“富”的一边,反过来同情这些劫富的好汉。并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此时随船北上的多是家中富裕殷实的二代三代。脑子里会有各种浪漫主义思想,甚至于向往绿林好汉的自由自在。讨厌自己家的“为富不仁”,都是有的。也有在看过了囚笼中伤者们的凄凉景状后再对这些人产生同情者,以女性居多,当然,此时没有人权一说,也就没有多少人会提出要大夫过去给那些囚犯治伤。

  被捕的四十三人中,喽啰一共是三十九人,可以说,此时的状况是极为凄惨的。伤势轻的没人理会,伤势重的也不过是稍作处理,就扔在那儿让他们自生自灭,一天的高温下来,伤口开始恶化,苍蝇来去,看来极为可怖。也是因此,吃过饭后在船舷上纳凉的时间里,当元锦儿决定去下面看看被抓的那帮人时,宁毅还是开口做出了阻止。

  “别去了,又不好看,看了会同情他们,心里反而不好受。”

  “我才不会同情那些人。”正准备拉着云竹下船的锦儿扬了扬下巴,随后道,“你难道会同情他们?”

  宁毅在船舷上笑了笑:“都是推己及人的恐惧,现在想一想是没什么,但是……他们脑袋被打破了,手断了脚断了,骨头啊、血啊肉啊什么的露出在外面,苍蝇在上面叮,他们一个个哭啊喊啊,在地上磕头什么的,你还是会觉得他们很惨。我去看过了,心里也不是很舒服。”

  “哦?”锦儿看了他好久,云竹眨着眼睛,似乎也有些许意外,一旁的小婵露出“原来姑爷也会这样啊”的恍然大悟的神情,但想想又觉得应该是这样。

  “不过……还是会觉得高兴吧?”

  “都有一点。”宁毅吹着风,扶着栏杆笑道,“哪有什么完全十恶不赦的坏蛋,人都是这样,他们受苦求饶,会让你觉得很可怜,有些人说自己迫不得已,甚至会让你觉得感同身受。但终究还是看他们做了些什么,当他们身强力壮,没有被抓住的时候,进到别人家里烧杀抢掠,若是时间够,抓住了女人……做那些事情的终究也就是这帮人。我知道你们不会同情他们,但看到那些伤口还是会反胃,这是本能,何必自找难受呢。”

  他的目光在云竹等人身上停留了一下,终究没有说对方抓住了女人会怎样。事实上,苏家被入侵的那天,发生的几起这样的事情后来都被宁毅强制要求压下去了,并未对外宣扬,只是希望能给仍旧幸存的人一条活路,然而预备北上的时间里,仍旧有苏檀儿的一名表姑妈上吊自杀。这件事情小婵知道,云竹跟锦儿却是没听过的。

  不过在宁毅说过这些话后,她们也就打消了去围观那帮囚犯的想法,倒是云竹在片刻之后问道:“听他们说这些犯人已经被抓,若要判杀头什么的,是要通过衙门判案,一层层上交到有司衙门备案的。若是真要杀了他们,陈将军和立恒你们,会被责难吧?”

  宁毅倒是摇了摇头:“话是这样说,但也有特殊情况,这次生辰纲北上,正好遇上局势动荡。盯上这批东西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如果一直押着他们上京,可能会导致梁山人铤而走险再对生辰纲动手,甚至于把问题带到汴梁去。这次太后生辰,各方压力都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杀掉,他们就算记仇也会回去梁山报复。这些事情。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还是能得到谅解。”

  宁毅说完这些,看着云竹那边笑了笑。事实上,云竹倒也不是真对这事有兴趣,而是听了旁人的说法,心中担忧。却听宁毅又道:“当然,如果有人要挑刺,麻烦还是有的。但不管怎么样,不能再给梁山跑掉的那批人救人的希望和想法。为生辰纲、为船上的这些公子哥、为大寿时汴梁的安全,都是这样。”

  锦儿想了想,道:“那你也挡不了人家非要来救人啊……”

  “我可以,因为我比他们快。”

  “那你干嘛不今晚就杀掉他们?”

  “呵呵……”宁毅笑起来,“过了今晚你就知道。”

  说话之间。风一阵阵地吹过来。凉爽的夜。众人在船上纳了一阵凉,周围也大都是随行的账房、管事或是大大小小的一家子。孩子跑来跑去时,将船上的气氛渲染得热闹。随后夜色渐深,船上的气氛随着褪去的闷热安静下来,宁毅等人回了房间,丫鬟或是妻妾们打来凉水,稍稍洗漱后开始睡下。不同的船舱里也有着不同的景状,或是窃窃私语,或是笑着聊天,又或是男女之间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一起,让相处的宁静散去心头的烦躁。

  这个时间段里,才有几道人影掩在远处河床边的水草里,看着这边逐渐宁静下来的一切,彼此之间,也有细语交谈着。

  “……不管怎么样,冒昧动手,以我们几个人的实力,都是不行的了。那个宁立恒一定做好了各种准备,我们只能一路北上,找到……可以将计就计的机会……”

  “还怎么一路北上,他们明天就要杀人了,若是员外他们的腿被打断,救下来又能如何,朱大哥,你可以等,我等不了……”

  “燕兄弟。”朱武按住前方燕青的肩膀,“这样成不了事。”

  “可燕兄弟说得对,我们等不了了。”张顺开口道。

  “你们若是信我,我们就只能等。”相对于之前,这一次朱武的神色却有几分坚决,“他们放出这样的消息,就是要让我们等不了,只能自投罗网……我们只能赌他不敢这样做。”

  “怎么赌?”

  “不管是谁,判死刑先得衙门审理,送上金殿交由皇帝复核,进行备案再到秋后处决。若有不待付奏报下而决者,流两千里。他们不敢做这种事,只是说来吓人的!”

  他的话令得其余两人愣了愣:“若是……”

  “而就算那个宁立恒是个疯子,这件事不止关系到他,还有船上的陈金规。事情压下来,一大堆人都要扛,这种事情他们扛不起。宁立恒一介入赘的身份,关系再厚,别人也不至于在这件事上跟他站在一起。他不能一言而决,人就杀不掉。燕兄弟,他若真要杀人,为何不今天就开始动手,要等到明日,他就是在等我们过来看,你若冲动,才真的正中他下怀!”

  “……可……若他真是那种疯子呢……”

  “只能赌。”

  众人沉默了片刻,张顺开口道:“朱大哥说得对,我们只能赌。那接下来怎么办,朱大哥你说。”

  朱武看着那边的码头,咽了一口口水:“盯死他们,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北上,我们就北上,船上有多少人,燕兄弟你是熟悉的,看有没有空子可以钻,这些人都有身份地位,宁立恒是不可能管住他们的,这些就是机会。找宁立恒的弱点,看他行事的方法……我们现在没有取巧的方法,只能慢慢想办法破局。我有想过,这一路到汴梁,还有三五日的行程,我们跟着,有两处地方,是可以做一做试探的……”

  他顿了顿:“他的身份终究是个大问题,不管之前做了多少事,一旦要让手下人做水磨工夫的时候,总会有人心生不忿。他们在明。我们在暗。这是我们唯一的优势。这些时日,他会让手下的人严加戒备,各方面都防备好,我们只能让回山东的兄弟们尽量暴露行踪,告诉他们我们已经走了。宁立恒是不会信的,但是他手下的人,一定有空子可以钻……朝廷的人。马马虎虎做事都习惯了,我不信他们真可以整日整日的绷紧了脑门跟我们耗……”

  他既然做好了要与宁毅对局的准备,这半日的时间,就已经将彼此之间的优劣都想好,也计算了可能破局的方法。纵然此时还不能算是极为明确的计划的,但条理仍旧是清晰的。三人在这边蹲守许久。朱武也已经分析得差不多,此时夜风已经大起来,四野晦暗,陡然间,船上的一个小细节却吸引了燕青的目光,低声道:“你们看。”

  三人之中,朱武擅于谋算,条理清晰。燕青却是心思细腻。反应最为敏捷。他所见的,却是船身上一处细微的火光闪动。此时相距甚远。三人也看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渐渐靠近,某一刻,陡然见有黑影从船身一侧跳了下来。

  三人吃了一惊,无论怎样想,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一幕,待见到几道黑影相继下来,随后又隐没在了一片黑暗之中。燕青已然想到是逃狱,就要过去接应,朱武按住他:“等等,此事不是不可能,但甚有蹊跷,咱们看看再说……何况燕兄弟你过去也做不了什么……”

  他说得倒也在理。主要是后面那句话有道理,才让燕青按捺住心情,然而就在片刻过后,只听船上陡然有锣声响起,有人大喊:“囚犯逃跑了!囚犯逃跑了!”整个小码头才蓦地炸开。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自码头一侧相继逃出,显然大船上逃下来的人随后又去救了旁边被关在囚笼中的梁山兄弟,但或许救了一小半便被发觉,转眼间就已经厮杀起来。跑的不过十余二十人,是不敢恋战的,翻出那头奋力逃亡,随后还是被箭矢射杀几人。

  张顺与燕青立即便想去救援,朱武只是在后头想要拖住他们看看情况。事实上,他心中也知道,就算宁毅擅谋划,不代表他可以将一帮朝廷的兵将都训练成精锐。计谋再好,手下的人出漏洞,这也是常有的事情。随后才听得有人在夜色中大喊:“抓住他们!摸跑了卢俊义!”他才陡然放下心来:“没问题了,我们快去接应!”心中纵使惊愕这般好运,猜疑也已经少了。

  追赶之中,张顺低声问了一句他为何知道现在没有问题,朱武道:“卢员外是咱们的二当家,朝廷既然知道他的名字,也必定知道这地位。只是抓住了他,便是板上钉钉的大功劳,没人愿意拿员外当饵的……只是接下来还得多加小心,务必谨慎。”

  他说的自是正理,张顺点了点头,一路赶上去。夜色之中,码头附近的兵将追赶出来,围追堵截。但逃出来的人中果然有卢俊义,几名头目又是高手,便是那些喽啰,也皆是精锐。这一路追逃,又有几人被杀,但随后卢俊义等人还是冲入夜色之中,燕青等人也早在一处备好几匹马,随后赶上去,引领逃亡。

  之前在围剿梁山众人时调动的徐州兵马这时候是来不了了。船上三百余水兵,纵然也有一定的战斗力,但毕竟只能分出一两百来追杀。当卢俊义等人冲入夜色,逐渐拉开距离,便如同龙归大海,这边再也无法通过几千兵力那样的优势来进行横扫。但这一次陈金规麾下的兵将也知道若追不上便是犯了大错,在背后几乎是死咬了两个时辰之久,卢俊义、燕青等人才终于真正的与他们拉开距离。

  此时时间已是凌晨,众人仍旧一路奔逃,途中朱武问起事情经过,才知道这次他们逃出来的原因竟是因为锦毛虎燕顺。燕顺武艺是有的,但在梁山上算不得时分出众。船上众人或许是见抓住了卢俊义,注意力大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却不知道燕顺当初混江湖时颇有些小手段,他在被俘之后抓住一个小机会偷偷弄到了半根粗铁丝,后来渐渐撬开锁具,到深夜时才找到出逃的机会。这一路他救了陈达、郑天寿,随后还将卢俊义也救了出来,真是天佑梁山,因此才有了后面的一幕。

  他们四人都是高手,一路出来打倒了十余人。都没有引起注意。本想将被抓的兄弟都救出来,但后来被发现,现在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几人说了这事,队伍中士气大振,脚下自然一刻不停,迅速逃亡。

  他们虽然是劫后余生,心中高兴。但都已经吃了宁毅的大亏,不敢再多做停留。一路之上,也格外注意后方是否还有追兵赶来。这些人都是江湖老手,这时候放了十二分的小心,又过了近一个时辰,曲曲折折的。终于与转移了地方的吕方、孙新以及幸存的数十人汇合。

  这一次他们却不敢再庆祝,汇合之后,又迅速地开始转移。如此又奔行十余里,再过去便是徐州地界相对热闹的地方,很难再找到安全难寻的地点。料想离得已经有些远,再做了探查和戒备之后,才终于停下来,这时候。两日以来厮杀逃亡受了各种伤都绷紧了神经的众人也已经到了体力下降的边缘了。

  他们一路之上都是没命的奔逃。透支甚多,但距离那码头的距离也已经很远。这时候已是天明之前最为黑暗的时间。再过一会儿,远处恐怕便有鸡鸣狗吠,要露出鱼肚白来。众人是在地势复杂的山里找了一处猎人小屋,还是算得上人迹罕至的。这时候下午已经休息了的吕方等人出去放哨,朱武等人才终于能够喘一口气,开始谈笑和庆祝。

  说话和替伤员们进一步包扎也是在黑暗之中,他们是不敢亮出光芒的,燕顺笑着说起逃出来过程中的侥幸,又说起那宁立恒这次吃的瘪。

  “倒是想看看那家伙如今的脸色如何……”

  “总之,这次我回到梁山,下一站便是江宁。这仇我一定要报!”

  “没说的,一起去。”

  “将他抓回梁山去,我要在聚义堂前亲手剐了他的心,以慰众兄弟在天之灵!”

  “照我说……”

  “啊——”

  话还在说,惨叫声突兀地撕裂了夜空,众人豁然从地方翻起来,这小屋虽然由草木所建,然窗户敞开着,夜空中有东西飞起、朝这边坠下来。

  那是光。

  火箭划过夜空,呼啸着落下,稀稀拉拉地扎在木屋上,草坪间,落进树隙里。

  不远处已经传来兵器交击的声音。吕方在那边大喊:“走!走!”

  人影冲杀出来。

  几人冲出房屋时,四周已经是一片压过来的混乱厮杀,从火箭的树木来看或许是没有几千人,但也已经凌驾于梁山的数十人之上,何况梁山的众人还都已经成了伤残疲兵。

  吕方挥舞着方天画戟,已经从那边树林厮杀着飞快地退出来,随后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血光绽放出来。吕方在梁山之上的实力已然不弱,但此时身上本就有伤,黑暗中中了两箭,仓皇中与人厮杀激烈,但随着那巨响,他一声凄然大喝,鲜血却后背后现了出来。紧接着身上又被长唴一挥,踉跄后退,他只能用方天画戟努力撑住了身形。

  宁毅等人的身影,已经从那边的黑暗中大步的走出来。

  从方才开始,整个厮杀的场景甫一接触便爆发到最为激烈的程度,远没有上次拍手鼓掌那般讽刺,但对于梁山众人来说,却几乎是排山倒海般压过来的黑暗。宁毅看起来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停步,直到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收回手中火铳,还在不断前行,面色冷如冰霜,这次已经是确确实实毫不留余地的杀意了。

  那边吕方的肚子大概已经被打烂,但他吼了一声,撑起力量还要再往前冲,宁毅大步跨来,双手一挥,一只手抓住想要挥来的方天画戟,另一只手上战刀砰地劈在吕方的胸口上,这一刀劈下去,骨骼都已经爆开,随后反手一刀,斩了吕方的臂膀,血洒长空。吕方的身体被随后赶来的齐新翰踢得往后方退去。

  “呀啊——”朱武呀呲欲裂,反手拔出了背后的双刀。

  那一边,宁毅也在说话,话语随着夜色传来:“‘小温侯’吕方!‘小尉迟’孙新!‘浪里白条’张顺……居然真的没走。都说不做死就不会死,你们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他大步走来,伸手抓住吕方的头发,实际上吕方只是凭着最后的条件反射在往后方倒下去,血虽然还在喷,人估计已经死了,身体倒到一半,已经变成被宁毅单手拖着,随后又是反手一刀,噗的一下,在破六道的发力下,斩断了他的人头。那人头像炮弹一般的被宁毅扔过来,砸在众人身边的房屋墙壁上。砰,掉落在地。

  “卢俊义、燕青‘神机军师’朱武!你们到底在想什么,这半个月来,我有两百多个计划和决定都是为了你们这帮杂碎做的……”

  一名梁山精锐冲过来,随后胸膛被长唴刺穿。宁毅一脚将那具尸体踢飞出去,逼近而来。

  “……你们现在距离我连一百里都没有,你们居然会觉得自己的生命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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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六一章 无间

  火光呼啸,喊杀遥响,灼人的热浪已经被抛在了身后,留下的是浑身上下的疲累与剧痛。烧伤、刀伤,血还在淌,带走了体力,遮蔽了视线。前方仍是黑夜,朱武持着手中的刀,踉跄前行。

  原本的双刀,此时只剩下了一柄,手上在流血,一面奔逃一面颤抖着。最为疼痛的并非是厮杀中刀枪造成的伤口,而是头上、背后都有的烧伤,水泡破了之后,反馈过来的是远甚于普通伤口的疼痛。这疼痛最初凝聚了意识,但由于长时间的持续和厮杀奔逃中的体力消耗,精神还是已经开始散乱了。

  唯一能够支撑住他的,是处于生死边缘的这一明悟,这个时候,只要倒下去,就算伤势杀不掉他,后方赶上来的官兵,也会取走他的姓命。

  他自己也不知道已经在山岭间奔逃了多久,天色还是黑蒙蒙的,若有视野稍好的地方,他还能看见山涧那头的火焰。也是在此时,他才能稍稍的回想之前的战斗。

  与早一天两百多人面对两千官兵围剿犹能冲出重围的情况不同,这一次忽然发生的战斗,已经谈不上太多的抵抗或是突围可言了。当宁毅率领着官兵自树林中冲杀而出,交手的双方在一瞬间就展开了最为激烈的厮杀,然而梁山的数十人已成伤兵疲兵,战况在转眼间就已经是一面倒的情况。

  朱武等人只是稍稍看清局势,就知道再无幸理,转身要逃,然而当兵丁冲杀合围过来,片刻之间,还是令他们陷入苦战,“小尉迟”孙新如同吕方一般,第一时间被斩杀在了他们的面前。

  在这之前,朱武根本没想过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在一个善于算计的敌人面前,每一步都要考虑对方是否有后手,这点他是明白的。当卢俊义等人突围出来,他也曾想过事情会否有诈。但对方叫出卢员外的名字时,稍稍打消了他心中的疑虑。而此后的一路奔逃与谨慎探寻,也都是为了避免被追上的可能。可最终,那道身影还是在最黑暗的时候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他是怎样也想不通其中理由的。

  距离上一次的战斗,自己这边的兄弟被抓,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就算有人倒戈,也不至于如此之快。这怎么可能是仅仅半曰时间的布局。

  然而对方的出现,只是真真切切地证明了双方在布局与运筹之上的差距。如果说第一次的出事还只是因为对方的谨慎,无意间发现了这边的谋算,这一次就是完全建立在主动基础上的挖坑与设局,当他还在考虑着如何一路跟随、将计就计想办法救人的时候,对方却是直接的反客为主,设下了请君入瓮的毒计。

  变化的激烈,事情发生的迅速,却令得他们不得不将事情接下来,而且没有细想的余地。

  也是有些事情,到得此时,才更加明显地让朱武感受到。

  他原本还有一路随行的侥幸心理,是因为官府乃至于绿林间对于梁山的态度一向如此,两百多人杀掉了一半,抓住了四五十,已然是大胜。接下来,逃亡的众人必然更加警惕,再要抓就是事倍功半。对于大部分的敌人来说,这功绩都已经值得称道,不会再将精力放在抓捕或追杀每一个人这样的事情上。对方虽然与官府有异,但毕竟有身份上的限制。一个有入赘身份的书生、善谋划,给人的感觉也是偏于弱势的。

  而当宁毅再度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才终于让他发现,这人完全不同于守成的官府,甚至于不同于绝大部分的绿林豪强。就在他已然获得为人称道的大胜的同时,他心中所想的,竟然仍是要将所有人斩尽杀绝,不留活路。也让朱武陡然意识到那件事的意义,他……与自己这边现在是有灭门之仇的了。

  梁山与许许多多的人都有灭门之仇,或许经历多了,也就麻木了。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仇怨,却是摆在面前真真切切能够看见的。

  梁山有四万多人,对一般人来说,已经败了其中两百人,花大力气追杀剩下来的四五十有何意义,只有这人是要将出现在视野中的所有仇家都杀得干干净净的了。原本对于他们不过是个平淡概念的有关席君煜与“苏家”的小仇怨已经可能引起的一切,到得此时,也真正的随着那道身影压到他们面前。

  席君煜可能是真的踢到不该踢的铁板了……如果能早一点点意识到这一点,或许一切都会好上很多。但到了现在,一切就只能用命去填起来。朱武当时甚至还试图主动冲上去,大声喝道:“有种单挑!”但之后迎接他的,除了那宁立恒的点头说好,还有随着他手一挥而迎面飞来的箭雨。

  这次山上合围的,大抵也就是两三百人的规模,然而当他们这次冲上来,就连朱武等人,都没有了太多突围的机会,他们一路厮杀,被箭雨分割,刀枪包围。而最后令得朱武获得侥幸机会的,竟是那些从一开始就射过来的火箭。

  这些火箭对于梁山众人造成了一定的杀伤,而在随后厮杀的过程里,也点亮了周围的环境。相反合围的官兵自黑暗中杀过来,令得这边难以快速确定突围的方向,四五十名身上疲累又带伤的梁山众,转眼间就在混乱中被斩杀过半。

  随后那火焰也开始蔓延起来,直到规模逐渐转大,才终于对双方造成了同样的困扰,这或许也是那宁立恒唯一的失算。当朱武冒着熊熊烈火几乎以自杀的方式突围出去时,才听到对方在那边大喊:“谁叫你们射的火箭……抓住那帮王八蛋!”

  那火焰之中,所有人都被分割了,朱武能够看到陈达的身影被官兵淹没下去,卢俊义与燕青被围堵在另一边,拖住了数十人,已经杀得全身鲜血淋淋,口中还兀自喊着:“快逃!”然而朱武看最后一眼时,是见到了有人持刀刺入卢俊义胸口的情景,燕青奋力厮杀,如困兽般的咆哮隐隐传来……身边只有同样身受重伤的张顺与一名部下还在跟着一起逃,他们是在不同方向突出围堵后遇上的,张顺武艺高强,找到了他,那名部下捂着肚子,与张顺搀扶着前行。

  原本能够看到的希望,远大的前景,在这一次彻底地湮没了……自从上了少华山之后,他未曾再受过这样的伤,未曾经历过这样的失败与黑暗。就在数天前,一切都应该是十拿九稳的,更多的曰子以前,他在梁山上见到那个席君煜的年轻人,说他受到的不公待遇,那样的事情太多了,他甚至未曾过过心头。有些东西,譬如厄运就像是斩不断看不见的线,在几年前的时间里就已经出现,到了某个毫无防备的时间里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意识浑浑噩噩的,但身体还依靠着本能,尽量按照最好的路线逃亡。他们走出树林,攀上山脊,黑暗第一次在眼前消褪了,远处的天边显出鱼肚白来,光在前方的空中,随着尘埃缓缓地旋转。跟在张顺身边的那名部下终于流尽了血倒下了,张顺将他拖起来,不久之后将尸体从悬崖上推了下去。

  “我们要回去……”朱武虚弱地说着,张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几乎就要倒下。

  “我们要回去……回梁山……告诉他们这件事……”

  太阳渐渐的出来了,他们行走在山脊上,不知道有几个人活了下来,不知道前方还有怎样的事情发生,一直到两天之后,他们才在回程的途中,遇上了俨如死人一般的燕青……这是后话了。

  朝阳穿透树隙,在仍旧燃着小火、弥漫着烟雾的林间照下来,清晨的雾气、灰尘与火焰汇合后给人一种稍显黏糊糊的感觉,树林里更多的是鲜血与尸体,战斗已经结束了,打扫残局的士兵正在清点人头与顺手补刀。

  宁毅等人走过场地的边缘,离开树林后,上了一个小土坡:“大概走了多少人?”

  “四五个吧。”

  “那就差不多了。”宁毅点了点头,“海捕文书,叫各个路卡帮忙检查还是要的。不过他们应该能逃回去。我相信他们的能力,他们行的。”

  “只有一个问题。”闻人不二走了过来,“那个朱武不简单,为什么不做了他?”

  “有时候啊,聪明人做事,比笨蛋更好猜。”宁毅回答了一句,随后偏了偏头,“走吧,回去了。我还得去道个谢。”

  他们走过这片林子,下了山,在一条崎岖的山路边停了几辆马车,宁毅上了其中一辆,掀开帘子时,光芒将车厢中的人影照了出来。那是被朱武认为已经“死了”的卢俊义,原本像是在低头像是,只是在见到宁毅之后,端正了坐姿,目光算不得和善。

  这是前一天在船舱里宁毅威胁过他之后,两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或者说交谈。宁毅的目光,却是和善的,甚至于有些过分和善了。

  “委屈你了,演得很好。另外……谢谢了。”宁毅过去,主动握了握他的手,随后拍拍他的手背,“哥。”

  他的态度诚恳,算不得讽刺,这声哥倒也并不谄媚,却明显吓了卢俊义一跳,大抵是没见过这种看起来极没有节艹的行为。宁毅随后在车厢侧面坐下,敲了敲旁边的木板让前方车夫启程:“咱们边走边说吧,卢员外,你心里有什么疑虑,可以说出来,我在这里表个态。”

  卢俊义看了他片刻,直了直脊背:“好,某倒也正有好奇的事情。”

  “说。”

  “我不过是点了个头画了个押,你就能故意将我放了,我若是不配合你,只将你之前说的是放屁,你又能拿我怎样!”他此时心中最为奇怪的,却是这件事,就在昨天晚上他向闻人不二点头之后,闻人不二告诉了他要做的事情,竟未加任何束缚。

  “别这么说嘛,用人不疑,我信你卢员外的人品。”宁毅笑起来,颇为诚恳,但卢俊义看着他,明显是不信的,这种事情,毕竟谁都不会信。宁毅笑眯眯了一阵子,随后才收敛起来,淡淡地望着对方。

  “第一,我信你真的迫不得已,心中有怨,可以赌一把,这是真话,如果不是这样,我压根不会找上你。第二,你过来我们这边,我就能踢翻整个梁山,简单得多。你如果不打算跟梁山撕破脸,我宁愿你今天摆明态度,好过我真的对梁山开刀时你在背后打乱我的计划。这也是员外你的投名状。员外你今天怎么做,对我影响不大,只有你在我的计划当中时突然倒戈,对我将来的计划才有影响。”

  “那要是我今天直接带人逃了,你就真的不介意?你哪来的自信……”

  “不是自信不自信的事情,有些事情一定要做。”宁毅微笑地看着他,“我既然要动手,目的是梁山的四万人,这次区区两百多人,员外你以为真的对我很重要?我今天杀、明天杀,他们都是要死的,员外你若今天反悔,带着他们逃回梁山,我至少知道了你绝不会真心帮我,对我来说,确定的消息其实才能算是好消息。”

  “哈哈。”卢俊义笑起来,“没那么简单吧,我们中间你还策反了几人?若我不交这投名状,是不是你们也能找到大家躲藏的地方?谁是你的人了?陈达?郑天寿?我反倒不太觉得是燕顺……”

  “嘘。”宁毅将手指竖起来,“这些就是秘密了……说这些事情毕竟有些伤感情。员外,说点你想听的吧。你在梁山上已经死了,这次随船北上,一时间很难立刻给你的身份洗白,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你与秦相爷会面,向他直接推荐你,到时候也许会试试你的武艺、兵法,这个机会你抓住,一切就无忧了,官司什么的,到梁山覆灭,再由我们出面给你打。我基本上是个记仇的人,但恩怨分明,你既然站到了我们这边,我就不会对你心怀芥蒂。当然这些以后你会看到,而最好的是,我们应该不会共事,你就不用过多地在意我。”

  能够亲自见到右相秦嗣源,对于卢俊义这种曾经在大名府有身份势力却没地位的员外来说,毕竟是太过难得的事情。宁毅此时轻描淡写地抛出来,他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他是有本事的人,只要能在秦嗣源面前得到赏识,就算宁毅真想要反悔撕破协议,当然也得三思。而在搞垮梁山之前,宁毅自然也不会杀他,在这之前,见右相的承诺,还是要兑现的。

  他此时稍稍想了想,随后按捺心情,道:“没有芥蒂那可未必吧,若真信我,为何又要让我装死,我回梁山,岂不更好。”这话虽是反驳,但针锋相对的意思毕竟极少,只像是牢搔而已。

  宁毅摇了摇头:“那不是芥蒂,而是能力。员外,老实说你是绝不适合当歼细的,小乙哥才是真正的天才,你在战场上仓促跟他说完,他立刻就能配合你‘被杀’,那样子吼出来,很多方面,你是不如他的。他既然是你的心腹之人,有什么事情,你以后大可信他。这番话我只在现在跟你说一说,人要认识到自己的能力所在,你最好想想之前发生的事。你死了,小乙哥回到梁山,必然得到重用,我配合他,比配合你要好得多,不管你承不承认这点。”

  卢俊义本身便是极为骄傲的人,若是往昔,估计要将宁毅打上一顿,但发生了这许多事情之后,他自然不可能在此时对宁毅动手,只是脸上仍旧不以为然。宁毅掸了掸袖子,站起身来。

  “就这样吧,我先走了。往后有什么事,与我或是与闻人说都行。你没事了……欢迎弃暗投明。”

  宁毅敲了敲车厢,待马车停下时,掀开车帘下去了。卢俊义坐在那儿,想着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又看看车帘外渗进来的光,在他之前经历的许许多多的事情中,都未曾见过有这样行事的奇怪人物

[ 本帖最后由 阿成 于 2013-6-18 21: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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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四章 古都

     作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绵延流淌,在漫长的数千年的岁月里,时而温柔,时而狂暴。数度决堤改道的黄河带来过无数次的灾难,但水流冲刷沉积,每次改道过后,泛滥的区域却又留下了无比肥沃的土壤,人类因此得以孕育,依附着水流的狂暴或是安静,在此代代繁衍,并且建筑起繁华的文明。

    中华民族是以此为中心最终辐射出去,围绕着黄河,一处处的聚居地到最后发展成城市,有的延绵数千载,有的则在时间的长河里渐渐淹没,只是留下了名字和记忆,这其中,开封府汴梁城,是最为璀璨的名字之一。

    位于黄河下游巨大冲积平原的尖端,开封府自古繁华,这里有肥沃的土壤、适宜的气候,关键的地理位置与衔接南北便利的水陆交通。自公元前两千年起的夏朝,便已在此第一次建起一个王朝的首都,然后在延延绵绵四千余年,共有十个王朝定都于此。黄河孕育了这座城市,也不断地摧毁着它,每一次大的改道,旧的城池便被淹没,水流过后,新的城池再捡起来。公元两千年的开封府仍旧是无比繁荣的大城,但过往的城池与回忆则被一层一层的掩埋在黄河的淤泥之下,无法再见了。

    武朝,开封府汴梁城还是六朝古都,这是宁毅没有记忆的城市,千年后的开封比如今这片城池要高出许多了。这座理论上在许多年后会被掩埋在地底的城市此时显得既古老又年轻,铅青色的雨幕下,城市古老的与新颖的建筑群混杂在一起,如同每一座高速发展的城市一般,带着它匆忙的、不曾协调的新旧记忆与矛盾,带着能令人怀念又能令人厌恶的气息。在时间的河流里,留下人们活过的痕迹。

    在这座城池之下,许有夏朝古老的痕迹,有战国大梁的城郭,有唐时汴州的残垣。如此想来,倒也不自觉地令人心中兴起一股奇妙的感觉。从船上下来时,宁毅在地上跺了两脚。

    雨中的码头混乱而嘈杂。

    自江宁过来,同行一路,到得此时。终于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了。生辰纲自有皇家的人过来交接,一路北上的皇亲权贵们,也各有自己的关系要找,有亲戚要会。这时候的消息流通算不得灵活,众人一路北上。各种耽搁,到达的准确时辰,京城里的人是不好估算的。有些身份比较高,也比较自持身份和面子的,早在昨晚就已让下人快马加鞭赶来京城报信,这时候,便有些看起来就很有身份的人在码头迎接。也有的人——如同小郡主这样——身份不低。如康贤等人又担心她安全的,早已让人报信到京城来,每日里都会叫人在码头等着,这样的待遇是最为殷切的。也最能证明身份。

    密侦司的各种事物如今并不像完全正规运行时那般严谨,闻人不二等人上京,主要还是拜会秦嗣源。他原本就对秦嗣源执弟子礼,这时候已经靠了岸。下午便是要去相府拜见的。至于宁毅,他去相府原本也是应当。然而这一路过来还有小婵,有苏文昱苏燕平,有云竹有锦儿,有四五个苏府比较信得过的下人和护院,带着的东西也不少,就不可能将一帮人全带过去,于是下午就得先找客栈住下。至于齐家三兄弟、卢俊义等人,反正也已经很熟了,就不妨同住客栈。

    初来汴梁,其实算得上人生地不熟,好在苏家之中随行的也有一个有经验的,是那位在皇商事件中跑来汴梁落井下石的廖掌柜。这人名叫廖三花,在苏家的掌柜中算是很信得过的,又有在京城做生意跑门路的经验,这次便让他跟着过来打前站。

    众人在码头专做迎接贵宾之用的大厅里商议着去哪里住下时,周佩领着几个人过来打了招呼,这是京城崇王府的人,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大概要在崇王府里住下,一直到太后寿宴过后,因此过来询问宁毅住在哪里。

    这一路上的事情过后,她对于宁毅已经相当崇拜了,几天里缠着宁毅问这问那的时间多了,如往常一般非要不服气的顶上一两句的情况却大大减少,就连宁毅明显玩闹地编什么天下百大高手榜,她都要抄上一份,思考其中的奥妙。如果可能,恐怕她会比较情愿跟在这样的“老师”身边学东西,但当然,大部分的时候,她是识大体的,也知道这事情根本不可能。

    这时候宁毅等人是准备按照廖掌柜介绍的住到据说汴梁最大最贵的福祥客栈去,这名字说出来,一位跟着周佩的王府管事也道:“福祥楼,那里是挺大了,只是担心没有空房。到时候若不能住下,公子不妨去太庙街那边的文汇楼,那客栈里,王府是有些关系的。”这位管事看来是个太监,但态度温和恭谨,说着递上一份名帖。看来崇王府与康王府关系不错,对方这样做,小郡主便也感到面上有光。

    “老师住的地方,明日我再去问问秦爷爷。若是有什么事情,老师便来崇王府找我。”周佩说完,双手合在胸前微微屈膝福了一礼方才离去,十五岁的少女显得高贵而大方。

    周佩离开之后,陈金规便也过来与宁毅说了几句话,是感谢他一路之上的援手的,又道自己在京城也认识些人,若有需要,便尽管开口云云。陈金规之后,过来找宁毅的却是李师师。

    这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与众人“依依惜别”之后,李师师是要回矾楼了,便也过来询问了宁毅的住处。事实上,或许开始的一两天宁毅会住客栈,此后还是要在京城买几个院子的。

    “若是有空,宁大哥不妨来矾楼逛逛,京师之地,才子众多,周邦彦周美成宁大哥还记得把,他就一直对你的词作念念不忘呢。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小妹希望能与宁大哥、于大哥、陈大哥一起聚一聚。”

    她的态度殷切诚恳,宁毅都感到不好拒绝,当然,这等事情他也是没必要拒绝的,点头应下了。李师师便也是微微福身,笑着离开。身影之中蕴着的虽然不是周佩那般的高贵,但聘婷婀娜又大方得体,像是少女的清纯与女人的妩媚结合在一起,又不失纯净之感。如果说云竹像是淡雅素净的百合,她大概像是纯净却带着些许自然张扬的水仙。或许也是因此,云竹融不入青楼那样的环境里,她却能游刃有余,怡然自得。

    “这个李姑娘好厉害啊……”此时一身布衣荆钗素净打扮的云竹看着李师师告别了所有人后远去的背景,也不由得偏了头感叹一声,这大概是纯粹的崇拜了,她偏头之间也自有一股迷人的气质,宁毅看着笑了笑。元锦儿这时候做着男装打扮,坐在行李上吃东西,不以为然地轻哼。

    雨还在下,一行人租了马车离开。过了两条街后,码头边特有的脏乱便渐渐的消退,但掀开帘子往外看,街景依旧显得拥挤,高高低低的建筑挤在一起,七歪八拐的宽窄巷道,雨幕之下,眼前的景象时而古旧时而新颖,新的酒馆、旧的茶楼,高高低低的屋檐交叠在一起,有时经过古旧的院子,院墙上爬满青苔,有时经过新建的小楼,红漆在雨里被冲刷得亮堂。威严的府邸前陈着大大的石狮子,镖局院落里高高的旗杆,武人背着兵器,在檐下避雨,青楼上好看的灯笼,有些楼上还挂着衣服、彩绸,眼里蕴着憧憬的女子在楼上心不在焉地望着过往的行人,有些窗户里传出来歌声、笑声、笑骂声,声音在雨里被淹没了。古老的树或长在院落一隅,或长在桥头、街角,在这古老的城池中撑起繁茂的叶子,远远的,有巍峨的宫墙。

    一路自码头到福祥客栈,想要住下时才发现那福祥客栈果然满了,随后宁毅一行人转向那崇王府管事所说的文汇楼,那边果然也是贵气堂皇的大客栈。宁毅等人拿出名帖,租了两个院子住下后,已近傍晚时分。雨还未停,客栈中点起灯盏挂起灯笼,亮堂堂的一片,不少人都在大厅里高声说话,聊的是从昨天才传出的一件事:辽国常胜军统帅郭药师在这边的努力争取下,挟涿、易二州,降了武朝了。

    一如后世,京师之地,大伙儿都喜欢谈政治,这件事情宁毅也只是前两天才知道,但毕竟是好消息,上面也没有遮遮掩掩。此时金攻辽已经取得连番大胜,但武朝这边一直是雷声大雨点小,先前十万人打不赢一万人已经令人很没有信心,哪怕童贯如今已经率军北上,但没有胜绩之前,武朝军队也已经很难给人信心。倒是常胜军本就是由辽东人组成,原本是为了对抗女真人,名叫怨军,虽然对上女真人不见得能赢,但战力还是极强的,朝廷这边,显然就是这样宣传了。

    有关于郭药师的怨军,武朝这边一开始就在争取,特别是秦嗣源,他知道武朝军队正面实力不够,让密侦司在背后费了极大力气,各种能让此消彼长的方法都在用,这次对于密侦司来说,当也是一场大胜……

[ 本帖最后由 410015896 于 2013-7-10 17:3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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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五章 心之所愿 天下大同(上)

    关于郭药师常胜军投诚的消息传遍全城,在这一两日内成为众人茶余饭后谈资焦点的同时,汴梁城中,作为推动了此事落实的、位于武朝金字塔顶端的那些人们,也正在胜利的余韵中感受着喜悦的成果。

    最近一年的时间以来,金人攻势凶猛,已下辽国土地近半。此消彼长之下,几乎已经可以说是敲响了辽国的丧钟。武朝朝廷当中,多有信奉“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道理的,此时将常胜军拉拢过来,便恰好是这个道理的最好佐证。

    自开战之初,朝廷中主战主和的势力已经倾斜得相当严重,但主和派仍旧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存在的。而主战派中也并非团结一块,在后来战局连败的微妙形势中,渐渐分成两股,一股要求前方军队奋战得胜,展现自己的实力,在此后与金人的谈判中便更好说话,另一派则因为败绩连连,开始鼓吹己方保存实力,以兵法运筹,坐山观虎斗,待金辽皆伤,再顺势得利。

    这两种说法一开始就是都有的,只是战局变化后,才明确地割裂开。但无论如何,主战派的底线还是要收复幽燕,至少不能让主和派占了上风。当常胜军投诚的消息确定,众人当中,还是后者的声浪占了上风。此时北方按兵不动,童贯率禁军北上,还未再度开战,郭药师便投了诚,正符合天朝上国王道之师的风范,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就是武朝中兴之机到来的标志了。

    呼声热烈,众志成城,在此时来说,庆祝的方式当然就是各种宴席聚会。这两天里,汴梁城中承办各种聚会的商家发了大财,各家青楼楚馆也是收入不菲,几个文会办得有声有色,一位名叫于少元的才子在静思园中作《王道赋》。被评为近百年来少有的大气之作。有唐时遗风,文章骈四俪六、洋洋洒洒地说明了武朝再逢盛世的必然性,文采横溢令人叹为观止。

    文道昌,自然也能算是世运兴隆的表现,大家是不会对此有什么异议的。作出《王道赋》以后,这位于少元又得京城花魁姬晚晴的青睐,在这两天的时间里。成为京城传扬的佳话,隐约便要与此时被称为京师四大才子的周邦彦、郑叔和、王元世、谢道三比肩。

    这些事情,是这个时代最为流行的风气,不管在哪里,都是绕不过的。这天下午的右相府中,便也有几个人拿着那《王道赋》在传阅议论。这是右相府的东院。与秦嗣源一向办公的书房是很近的,房间里书籍案牍众多,也证明了这几人乃是秦嗣源信任的幕僚或师爷。其中一人乃是样貌俊逸的中年和尚,另外三人则分别是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的样子,三人气质都成熟稳重,但年龄则像是写在了脸上,一望即让人产生这样的感觉来。

    “……洋洋洒洒,沛然大气。这于少元称得上文采天纵了……今年才二十出头吧。倒是让我想起了王子安……”看了赋文后说话的乃是那五十来岁的老者,一面摇头赞叹。他口中的王子安,则是初唐四杰中写出《滕王阁序》的王勃。能在右相府当幕僚的,都是文采斐然之辈,这位老人能将于少元比王子安,足以证明对方的成就。

    不过他这样说了之后,随即也就迎来了不怎么赞同的反驳。说话的乃是不远处正在伏案书写的三十多岁的男子,挑了挑眉:“文采是好,却只是空口感叹,立论不足呐,若只是王道正气便可兴国安邦……嗯,虽然也非毫无道理,但这样一来,年公,我们又在做什么?”

    “他才二十出头,有文采便够了。何况兴国安邦,本也该是王道为主,这也没有说错,哈哈,舟海你又何必介意。”被称为年公的老者笑了笑,另一边的窗前,正在喝茶的和尚抬了抬头:“若论文采,与周美成比肩或许是可以的,不过……怕还是比不过那位正在上来的一夜鱼龙舞吧……”

    “那是异人,不用拿来比较了。”三十多岁的男子说了一句,窗边的和尚呵呵点了点头。

    几人当中,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样貌端方,但看来相对沉默寡言,虽也听着几人说话,但一直没有参与其中。若在放在外面,在座的几人也是小有名气甚至在不少地方能吓到人的。

    被称为年公的老者姓尧,名叫尧祖年,年轻时便是秦嗣源的幕僚,他学识渊博,之前虽然是跟随秦嗣源,但于官场文场当中,也有着莫大的名气。秦嗣源辞官之后,本来还是可以给他一份前程的,甚至他本身的名气也足以转投到任何人的名下,但经历黑水之盟,他的功利之心也淡了,只是在秦嗣源这次复起时,才又过来帮忙做事。

    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名叫纪坤,他原本是秦嗣源年轻时收下的仆从,后来随秦嗣源读书识字,成为秦嗣源最初的几个弟子之一。只是这人擅长的并非诗词文采,而是切切实实的做事以及安排别人做事,看起来虽然样貌端方甚至有些木讷,实际上在秦嗣源管理吏部的时候,不少人都领教过这人的心狠手辣,早些年秦嗣源罢官,不希望他跟随去江宁到最后沦为管家,便让他随着密侦司去了北方,秦嗣源复起之后,他才从辽国回来,看来倒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比以前更加沉默了而已。

    三十来岁的男子原本也是秦嗣源的弟子,姓成,名放,字舟海。他随着秦嗣源学习的时间不长,只是性格比较愤世嫉俗,在大名府颇有才名,京城这边也有些人知道他,早些年也曾用好诗词打过别人文会的擂台,当过花魁的入幕之宾,偶尔他的名字也曾出现在某些人的视野里,只是到得现在,无论官场文场,都没有太大的建树,他的志向也并不在此,秦嗣源复起之后招他过来,他便也过来了。

    至于那和尚,在京城才真正算得上鼎鼎大名,这人法号觉明。本是郡王之子。年轻时样貌英俊,才华横溢,后来剃度出家,在京城震惊一时。他的才学虽不如尧祖年渊博,但诗文上的才华却稳居其余三人之上,由于他已是出家身份,京城之中便没有人将他列入四大才子之中去。但比之周邦彦,他的名声也并不见得就差了。这觉明禅师虽然出家,但并不苦修,而是交游广阔,好结交朋友,这时候在右相府。并非是幕僚身份,而是会友性质了。

    今日下午秦嗣源并不在府中,几人聊了一阵,有下人过来报告事情,与纪坤说了。纪坤出去一阵,不一会儿,笑着带进来一人,尧祖年看了一眼。随即便笑了起来:“不二。差点认不出了。”

    来的自然便是从码头过来的闻人不二,他站在门口拱手见礼:“尧先生……觉明禅师。许久不见两位先生了。啊,舟海……”

    闻人不二的年纪与成舟海相差不多,只是样貌上更显年轻。众人数年前还是见过的,房间里的几人其实也都清楚密侦司的事情,事实上,觉明背后的身份与关系,与康贤一样也都是目前撑起密侦司的保护伞之一。大家早已知道闻人不二将到这里,也都知道他在杭州做下的事情,此时笑着互相见过。成舟海倒是下意识的往门外看了好几次,闻人不二发现之后,有些疑惑:“舟海看什么?”

    尧祖年在一旁笑起来:“他怕是在看那位一夜鱼龙舞吧。不二既然已经到了,那位宁公子怎么没过来?”

    听他说起宁毅,闻人不二笑起来,将宁毅去寻住处的事情说了,随后看看成舟海,倒是想到了理由:“那宁立恒行事与舟海倒确实有几分相似,而且舟海往日里便以诗文见长,莫非是见猎心喜,想要找人切磋?”

    成舟海性子有些愤世嫉俗,虽然诗文甚好,但对于文会切磋,往日里却有些不屑,按他的说法,是对于那些水准不到的人刻意炫耀互相吹捧非常反感,这是闻人不二以往就知道的。但宁毅的诗词应该是可以将他这种不屑打压下去的。他想到这点,说了出来,成舟海却笑着摇了摇头,挥一挥手:“倒不是因为这个……嘿,这下十六少怕是又得挨批了……”

    他带着几分戏谑的喃喃说了一句,一旁的尧祖年与觉明倒是皱了皱眉头,互相看了一眼:“对啊,绍俞去哪里了?”

    纪坤道:“怕是又出去找那些公子玩了吧。”

    闻人不二不禁有些疑惑,待询问起来,才知道有关他、宁毅上京的事情,秦嗣源一早就派了人准备接待,这人乃是秦嗣源在老家的一名侄子。虽然罢官期间与老家的人没什么来往,但秦嗣源复起之后,秦氏宗族还是来了不少人上京要求照顾的,除了拿钱粮、想当官的走门路,也送过来几名子侄辈的少爷,拜托秦嗣源代为管教,给他们一个前程的。

    一旦坐到了右相的位置上,这类事情几乎是源源不绝,偏偏秦嗣源也没办法回绝不理,虽然能推掉一些,但总有些人还是在右相府中留了下来,算是秦嗣源选定的资质相对好点的。这位十六少秦绍俞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这些人送过来时已经是十几二十岁的年纪,秦嗣源已经没办法教做人,只能教做事。但他就算再威严,也没办法真正压倒家里人,近一年的时间里,这些少爷们一来到京城,首先染上的,还是各种阔少无法避免的毛病,他们成群结党地外出玩耍,参加文会,游戏于青楼楚馆,打出来的,则是右相府公子这里的名义。秦嗣源处理过几次,甚至动过家法,但右相府中,一切都还显得仓促,这一年的时间他主要还是处理有关北伐的事情,弥补数年来工作的空缺,家里的各种规矩没有时间的沉淀,要完全关好,他也是力有未逮的。

    这次宁毅等人上来,他估算了时间,要求秦绍俞每天去码头等着,将两位“世兄”及时接到府里,在老人看来,或许也有让宁毅与闻人不二提携一下后辈的想法,跟有本事的人交个朋友总归对自家的子侄有好处。但一来估算的日期模糊,二来途中诸般变故。秦绍俞的性子哪里真能天天去关心这事,这时候也就错过来,想来会挨上老人一顿骂。

    听了这事,闻人不二一时间倒是有些苦笑,若是那秦绍俞挨骂。少不得要迁怒到自己身上来。无论如何疏不间亲,总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尧祖年等人倒是能看出他的忧虑,成舟海便挥了挥手:“不用担心,成事不足败事也不足,老师在这些事上辨别肯定是有的……老实说,虽然说达官贵人哪家哪户都这样,肯定会有攀亲戚走门子的人。但相府这边算是全部推倒了重来的,这段时间里一股脑的就过来。老师、师娘都是不堪其扰了……”

    他顿了顿:“不过,我确实是很想第一时间见到那位宁立恒,老师也说了让他第一时间来府里……理由你却是猜错了。”

    闻人不二皱眉想了想:“我知道他跟老师是忘年之交,不过……不是因为诗词?”

    “不是诗词,也不是梁山。虽然说这些事情上,他所做之事我们都远远不如,但后来老师与年公、觉明大师都议论过,这位宁公子,想事情……破题的方法与普通人怕是有些不同,老师说他是异人,但这类人也不是没有。但真正让人深思的是这个……一开始我也是没有注意到的……”

    成舟海神色严肃地说着话,从一旁的柜子里珍而重之地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之后闻人不二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他从杭州发过来的一些情报,东西有些多。捆成一扎。这些情报整理过,大部分是城破之后才有机会发过来的,因为太多了,但破城后才发来京城的,大都也是些不重要的消息了,只是作为整个事态的补充而已。

    “这是哪些情报?”

    “一开始你只发来几篇,我看了一眼就扔一边了,年公他们也是一样。”成舟海说着,拿出最下面的几封信函来,抽出里面的纸张,闻人不二接过来看了好一阵子,却是结结实实的皱起了眉头。因为这些东西,实在是太不重要了,他看了半篇才终于想起这是什么,随后仔仔细细地看完整篇:“这些?里面难道有什么玄机?”对他来说,看太过幼稚且错漏百出的文章也是一种折磨。

    “有玄机。”成舟海拍了拍旁边的一大扎东西,“不过一下子看不出来,我没看出来。”

    那边尧祖年摇了摇头:“惭愧,当初我也没能看出来。”

    “我记得这是宁立恒当初在霸刀营里弄的那些东西,他逼着那些儒生写文章,但良莠不齐,有的甚至狗屁不通。里面莫非藏了什么暗号?”闻人不二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阵,抬起头来,“但现在也没用了啊。”

    “一下子看不出来的……”成舟海揉了揉额头。

    “你总不会想说……”想了好一阵,闻人不二才想到了一些什么,但片刻间,竟有些难以归纳起语言来,“这些东西里面……”

    成舟海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这些东西文采有好有坏,若纯以文字论起来,宁立恒实在是一粒米都不该给那些文人的,你寄过来后,我们谁也没有在意,直到有几次,我发现老师竟然拿了这些文章去看,甚至还找出所有的东西来,一封封的全部挑拣出来。我们才觉得有问题,后来老师跟我们说过之后,我们就……真的有点被吓到了……”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这是诛心之论了……”

    “开玩笑吧。”闻人不二扫视了房间里的几人,“当时我知道他是设了个局,那边……霸刀营的那位刘姑娘也信了,但当时的环境,这个局他不设就死定了。但总不能说,这事情真有可能,那种环境下,他被抓才两三个月的时间……这些东西真有可能?”

    “启宗十三年,贺州大儒吕济方散尽家财,在当地村子里施行‘大同’,所有事物归人共有,与人同吃同住,一同劳作,村中事物由多名‘善老’商议后共同决定,欲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旁边的尧祖年开了口。

    “这类事情,过去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每一次,想法极好却多是无疾而终。吕济方那次进行了三年,后来据说村民愈发懒惰,村中入不敷出,吕济方劝说众村民劳作,又欲以‘善老’的名义制约众人,最终却激发了矛盾,吕济方在冲突中被杀,村民一哄而散。当地知府后来审理此事,认为吕济方有圣人之向,却在散尽家财后被杀害,在此案上达天听后判了处决二十三人,秋后便悉数斩了……”

    闻人不二道:“这两件事岂能一样?”

    “但其实类似。”成舟海看着他,“老师看了他在杭州霸刀营中做的所有事情,一环一环,环环相扣,他没有在玩也不是在骗人,闻人,他心里有数。”

    闻人不二沉默了半晌:“舟海,你先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啊,怎能是坏事!”成舟海摊开双手,说道。

    闻人不二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旁纪坤递过来一杯茶水。

    “老师说,一开始认识这位小朋友时,他棋下得好,剑走偏锋。后来是诗词做漂亮,灾情来时,又有经世济民之才。再后来对敌应变从容不迫,这是大将之风了。这些东西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栋梁之才。但跟眼下比起来,那些东西,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纪坤语气有些轻,但沉稳,重复着秦嗣源的话:“人人皆可为尧舜……这是道统,闻人,那位宁公子,有大同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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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八章 夜色

    云竹将宁毅叫出来,想要跟他说的,主要是两件事。第一件事倒是跟宁毅想的差不多,是有关与秦嗣源的关系的。

    当初他希望秦嗣源收云竹为义女,算是以人情做了交换的。一来希望云竹能有个家,二来其实是觉得,康贤也好,秦嗣源也罢,他们的背景能给云竹做一个保护伞,这个保护伞主要是对于苏家而言的,不过到了现在,变成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烦。

    秦嗣源如今身为右相,无论他的风格怎样,有多少的人惧他怕他,背后的敌人,都不可能少。云竹毕竟是从青楼之中出来的,这个事情抹是抹不掉了,若有人以此为谣言打击秦嗣源,必然会给对方造成麻烦。云竹是觉得秦嗣源性子好,虽然以前说大家认作父女的事情也没怎么张扬,如今恐怕就这样认了。自己这边先反悔,对方便好下台,因此希望宁毅出面跟秦老提这件事,却不知道宁毅已经先一步跟秦老说了出来。

    若是一般人家,攀上个宰相的亲戚,无论怎样恐怕都要想尽办法攀着粘着。宁毅这边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想法。宰相家里出个这样的丑闻,对于战时的一朝右相能有什么影响,权力上的撼动是不大的,想要巴结的,都还会不顾一切的巴结上来,唯一会受伤的只能是云竹。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他现在反倒是有些嫌弃秦老的背景,不打算跟他攀亲戚了。

    “……所以刚才见他的时候,我首先就把这个事情说了……当然,秦老一家都是好人,你跟秦夫人、芸姨娘她们都是熟悉的,见了面还是照旧,不要歧视她们……好在以前说认亲的事情没有大张旗鼓,知道的人没几个……”

    前方的街市灯火延绵,一侧已经是倒映了灯光的城内河流,河边的石护栏古旧,被雨水冲刷后隐隐显出青色来。宁毅与云竹在河边的树下走。云竹裙摆飘飘。一只手被他牵着,另一只手上提着个小荷包。

    “我不敢的。”云竹看了他一眼,之后轻声道,“相公你就喜欢胡说。”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短,之前倒是没有特别提过称呼的事情,大抵是宁毅对这样的小情趣并不擅长,也并非十分介意。此时是云竹第一次称他为“相公”。纵然语声轻盈,却也委实让人心动。宁毅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握得更紧了些,夜风拂来,轻轻一笑,云竹脸色微红。抚了抚头发,有些赧然,却是彼此心照了。

    “我从不胡说的。”

    两人在习习的河风之中走过前方的一段路,云竹的手已经被他牵了好一阵,又有宁毅在身边,倒也大方起来了。她此时一身淡青色衣裙,落落清婉,纵然是刻意匿身在宁毅身边的阴影中。偶尔也有人将目光望过来。前行之中。前方街道间画面折转,建筑物彼此错开。一些漂亮的商铺院落逐渐出现在夜色当中,宁毅指了指夜色中最为华丽的一栋建筑,朝那边过去:“另外不是说还有事情吗?是什么?”

    “呃……”云竹看了看他,“是关于锦儿的。”

    “哦?她又干嘛了?”听说是有关元锦儿,宁毅的语气顿时没什么诚意。老实说,那姑娘干了什么他都不奇怪,而且那次为了避开燕青搂了她一下的后遗症还没有过去,后来虽然打些哈哈还能勉强交流,但最近还是不太想招惹她。

    见宁毅这样的态度,云竹却是扁了扁嘴,停下脚步,待宁毅回过头来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方才有些犹豫地说道:“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文昱没跟你说吗?”

    “苏文昱?”宁毅这下倒是真的愣了愣,“关他什么事?”

    “他说……”云竹盯着他的眼睛,“他喜欢上锦儿了,想要娶她。”

    “……嗯?”宁毅眨了眨眼睛,随后牵着她继续向前,想了一阵才道,“跟你说的?”

    “没有,他昨天自己找到锦儿,很认真地说的……当然锦儿说他有点结巴。我以为他会先找你谈呢。”

    宁毅摇了摇头:“不会找我的,虽然最近这段时间亲近了不少,但还没到可以替他们提亲的程度。不过文昱人还不错,中人之姿,锻炼一下还是有用的。锦儿答应他了吗?”

    “拒绝了。”云竹摇头,“锦儿把话听完,然后就拒绝了,后来过来告诉我……当然,应该不至于伤人心,锦儿平时大大咧咧,这方面还是会注意的。她告诉我以后,我就觉得,应该把这件事跟相公你说一下。”

    “知道了。”宁毅点头,随后笑了出来,“我会开导一下文昱的……其实他还是挺有眼光的嘛。今晚鼓励一下他,一时的挫折而已,女孩子哪有这么好就说到嫁人上去,当然要先接触一下,看看对方喜欢什么,投其所好讨人家欢心。锦儿那边,她毕竟也已经快二十了,文昱那边家境不算差,要嫁过去当正室,她的父母是个问题,但如果真的能成,我会帮忙协调一下……”

    云竹愣了半晌:“我、我又没说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

    “锦儿已经拒绝他了啊,锦儿不喜欢他……”

    “但是他们才认识没几天,也许将来会喜欢呢……”宁毅说着,随后倒是笑着拍了拍脑袋,“当然,我知道现在大多是这个样子,不过我去了山东那边以后,文昱跟燕平两个人至少会留一个下来,改观的机会也许还是有的,当然,看的是他自己的本领了。只要不用强,也许真能讨到锦儿的欢心也说不定呢。锦儿她说喜欢你,不是真的……至少不是她说的两个女孩子在一起的那个样子,我是知道的。她对你这么好,若真是独身,我们可以照顾她一生安乐,但若真能找到中意的人,总也得祝福他们。”

    这年月里,女子十四五岁便可以成年嫁人,青楼女子最引人的时期是十四岁到十八岁这段年岁里,过了二十。也可以说是韶华易逝。这时候的女子纵然漂亮。才华卓越,想要嫁人也只能选择做侧室或填房。当然,有些女子依仗着琴棋书画上的精湛技艺,到了三十多岁,仍旧能有名气和访客,但是想娶的人,哪怕是想要娶了做侧室填房的。都已经没什么了。

    锦儿毕竟算是在最为风光的时候退出的,然而到得此时,她的年纪也已经将近二十。后世还年轻得不得了的这个年纪眼下已经成了老姑娘。往日里她说着要与云竹相伴一生,有年纪更大些的云竹在旁边,这个问题似乎还并不迫切,但眼下云竹也已经与宁毅在一起。她的问题就变得明显了。

    苏文昱比宁毅小一岁,但在家中尚未娶妻,若他跟锦儿真的两情相悦,宁毅觉得,说服着他娶了锦儿当正妻也不是不可能。他说起这事是诚心诚意的,云竹反倒有些欲言又止起来,两人走在光线较暗的路边,云竹将身子往宁毅这边靠了靠。有几分窝心地依偎了他。但面上的笑容反倒显得复杂。

    “立恒啊,如果……”

    “嗯?什么?”

    “……没什么。”

    “呵。古古怪怪的……”宁毅摇了摇头,随后指向前方街边那一片显得华美漂亮的建筑,“你看,真漂亮。虽然可能是个青楼……我们将来弄竹记倒也可以参考一下……”

    视野前方的那些楼层延绵成片,显得颇为雄伟,楼上的灯火算不得金碧辉煌,但错落有致的光点将这华美之处又点缀得有几分古雅。一处处的楼舍大概有些年头了,但并未显得腐朽,而仅仅是沉淀出了时间的雍雅,这样的楼层多是木制结构,要有这样的感觉,与良好的保养是分不开的。宁毅与云竹一面看一面往正门走过去,上方楼层间相连的木制廊桥中有女子领着客人过去的身影,空气中传来丝竹之声,优雅又清新。

    “这里……不会是矾楼吧?”云竹看着那楼上的情景,轻声开了口,“这样一来,师师姑娘离我们就没多远了……”

    “矾楼?”此时距离正门还远,他们算是在侧面,看不清招牌,宁毅眨了眨眼睛,“云竹你又没来过汴梁……”

    “听人说起过这里……”云竹回答得有些小声,她当初在青楼当中,想必也是有客人说起过的。矾楼向来是京城的第一楼,被人说起,传闻天下也已经有十余年之久,李师师最近几年虽然名声鹊起,却也不过是其中一个有名的花魁而已。两人走到那正门对面的街道上,看看那边的大招牌,果然写着矾楼。两人一路散步,基本上是绕了个圈子,却想不到竟住到了与李师师这么近的地方。宁毅这样想着,回头看了看试图寻找文汇楼的位置,身边的云竹倒是拉了拉他的衣袖。

    “立恒……立恒,你放开我啊,对面有人在看呢……”

    宁毅回过头去,道路对面那矾楼门口正有一群人出来,不少人在等待马车过来的空闲中聊天,往这边瞧过来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看来衣着贵气的老头子,目光有些阴沉,宁毅有些想将云竹的手放开的时候,旁边有人似乎跟那老头打招呼,那老头挥了挥衣袖,口中闷哼了一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他这一下声音不小,旁边的人都能听到,虽然没有特指,但是好几个人都已经往宁毅这边瞧过来。宁毅原本便是在与云竹拉拉扯扯的,也没什么形象可言,只在此时微微直了直身子,皱起了眉头,原本属于上位者的气势也已经露出来:“什么时候刚刚在妓院里喝过花酒出来的人也有脸说这种话了!”

    他的语气低沉威严,但毕竟是二十出头的样貌,不至于吓到人。只是握住云竹的手却不放开了,云竹倒也不再挣扎,只是低着头羞红了脸。对面的老人生了气:“竖子,你是什么人!竟敢在老夫面前如此说话!有种你报上姓名!”

    宁毅握着云竹的手在这边缓缓举了举,随后偏了偏头:“你又不认识我,我为什么不敢……去!死!吧!你!”

    一字一顿又瓷声瓷气地骂完人,宁毅面无表情地拉着云竹转身离开,那边的人开始喊:“来人啊,拿下这狂徒……”的时候,宁毅已经走进那边的巷子里,随后在云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抱起了她,一路狂奔起来。笑着跑过了长长的巷道。

    矾楼之上,此时倒是有一双眼睛正看着这边。那是三楼上的一扇窗户,窗边的女子一袭白衣,模样显得清灵,在夜风之中发丝轻舞,眉眼间蕴着笑容。她在窗边无意间看到这一幕的发生,隐约间也听到了那句“去死吧你”。正在笑,旁边倒是有男子走了过来:“师师,看到了什么这么有趣?”

    这男子名叫徐东墨,乃是汴梁城中有家有世也颇有名气的才子之一,曾经在江宁与宁毅也有过一面之缘。他此时看了看侧下方正门处正显得有些暴怒的人群:“哦,正在生气的是隽文社的薛公远薛老师啊,出什么事了,看他暴跳如雷的样子。那边的是于少元,后起之秀,隽文社是想邀他入社吧,师师有否看过他的文章?”

    李师师笑着摇了摇头,在徐东墨“一定要看”的推荐中,眼望着那对男女跑过了长长的巷道,溶入那边的人群里,消失不见了。

    果然,还是以前的玩伴更有趣些……她心中如此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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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九章 好人卡与伪娘

    或许是因为在正式的恋爱上没什么太多的经验,宁毅与云竹的相处,要么相对正人君子的严肃一点,要么就是宁毅觉得有趣地做点幼稚的事情。这天晚上对于那老头的挑衅,纯属一时兴起的恶搞,云竹的性子终究是说不了他什么的。但如果放在后世的说法中,无论是好是坏,成熟还是乱来,总之,留下了回忆。

    这天晚上回去文汇楼之后,宁毅找了苏文昱谈了一下,彼此之间先前在私事上算不得很熟,苏文昱也有几分支吾,而且泡妞毕竟是失败了,不好意思说。宁毅迂回地与他谈了好一会儿,他才将事情说出来,跟元锦儿表白是确有其事的。

    苏文昱见到元锦儿,不止是在船队北上的这一程,先前苏家出事,云竹也受了伤。后来他曾经远远见过锦儿两面,那时候当然只觉得这个女孩子很美,在家中一些人的谈论中,才知道对方的身份。曾经是金风楼的花魁啊,后来洁身自好,给自己赎了身,与聂云竹住在一起开店等等等等,这些印象结合起来,到了北上途中,元锦儿有一次给他端过茶水,说了两句话,苏文昱也就动心了。

    “……等等。”宁毅愣了愣,“你们之前就……说过几句话?”

    “嗯,其实……只有几句。不过我觉得、呃,我觉得……”文汇楼的院落里,小婵给坐在凉亭里的两人端来茶水,苏文昱微微红了脸,有些犹豫地说出过程,“当时……是给梁山那些人设伏的途中,二姐夫你让我跟着。后来我赶着回来通风报信,跑了很长一段路,还摔了一跤,到了这边的时候,遇上了……元姑娘跟聂姑娘,我问她们你在哪里。然后元姑娘给我端了茶。让我歇会儿,她……她还给了我一块手帕……”

    苏文昱低着脑袋,不要意思地指了指额角:“这里……擦伤了……”

    “呃……”宁毅摸着耳朵,不太知道该怎么说,然后摊了摊手,“呃,这个嘛。那个嘛……”但想想,事情倒是简单的。事实上,这年头哪有那么多的自由恋爱,多数男女,还是见了一两面就成亲。多数的话本小说里,男男女女的也都是一见钟情。其实那并不是春秋笔法,而是这年头肯定不会有什么约会,多多接触之类的事情发生,想约女孩子出门,根本就是耍流氓。苏文昱跟元锦儿之间有端茶和送手帕的情谊,也算是满足了一般人心动的条件了。

    至于宁毅与云竹之间这样的,则纯属特例,就好像再矜持的女孩子到市场卖菜。还是得跟旁边的商贩说几句。说着说着也就熟了。宁毅那边其实也是太理所当然了些,一般的男子想必不会主动跑过去替女子杀鸡……

    “那这样的话。元姑娘她……怎么回答你的?”一个话题不好说了,只好转到另一个话题上。

    出乎意料的,对于这件事,苏文昱好像显得不那么沮丧:“其实,二姐夫,我觉得元姑娘她……也不是非常讨厌我。”

    想必元锦儿在照顾别人想法上还是做得不错,宁毅笑起来,斟了茶水,随后拍拍他的肩膀:“当然不会讨厌,她说了什么?”拿起茶水来喝。

    “她说……我是一个好人……”

    “咳……咳咳……”

    灯光并不明亮,那边的宁毅虎躯一震,然后努力把要咳出来的茶水咽了下去,看了看苏文昱似乎还有几分沾沾自喜的表情:“是吧,二姐夫?”

    “唔……咳,你说得有道理,我觉得她可能还是喜欢你的……”宁毅再度伸手,拍了拍他的膝盖以示安慰,半晌之后,才组织起言语,“其实事情不可能这么快,你们……才认识了这么久,也许还有机会,总得给她点时间,可以了解你嘛,而且女孩子是要追的……”

    “追?”

    “讨好她,她喜欢什么,买了送给她,她上街帮忙提点东西,没事献献殷勤,大概就这样……”

    “不好吧……”苏文昱低声道,“她已经拒绝了,要是再冒昧的话……她会讨厌我的吧。”

    宁毅瞪着他:“你去过青楼吧,对女孩子当然要死缠烂打……”

    “良家女子怎能如此。”

    “好吧,你赢了。”毕竟时代是这样,对于青楼女子,这年代的男人的开放在后世都望尘莫及,但爱情、婚姻,却仍旧含蓄而保守。苏文昱的担心是其来有自的,既然正式的提出要娶对方的说法被拒绝,不依不饶的话恐怕就会被讨厌,到时候这事情可大可小,跟名节、人格都攀得上关系。

    宁毅点了点头,叹一口气:“那这样吧,这几天你主要还是办好正事,另外,什么时候要出门看房子买东西,我会叫你,到时候就看你怎么样了。不要过分,慢慢来,我会替你问她。如果她真喜欢你,我可以帮忙提亲,但一定要是正室。如果她真的不喜欢,不要多想,只是没缘分而已,大丈夫何患无妻……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

    “嗯,这个自然,谢谢二姐夫。”苏文昱点头,一脸豁达的笑容。

    这件事情算是就此敲定,此后一夜无话。第二日早晨鸡鸣时,卢俊义便到院子里摆出架子打拳,不久之后,宁毅也打着呵欠出来,打了井水简单的洗漱小婵昨晚整理东西,后来又被他折腾得比较累,便没让她起来完毕之后,在卢俊义面前开始做广播体操。

    上午的时间倒没有多少事情,宁毅让跟随而来的掌柜出去打听哪里有出售院落的信息,然后大概整理好了下午要去秦府的礼品。吃过午饭后,一行人便出发去右相府。今天已经没有雨了,日光耀眼,城中蝉鸣阵阵,天气颇热。

    来到秦府之中的拜访则是普通程序化的东西,送了礼物,卢俊义被安排在偏厅等着右相有空,小婵、云竹、锦儿被接入后院,由秦夫人、芸娘等人招待。事实上也可以只带云竹过来,但往后宁毅转山东。小婵等人还是要在京城呆上许久的。也就先来混个脸熟,毕竟小婵如今是她妾室,也算是家眷了。

    宁毅则被接入了正厅奉茶,闻人不二也已经等在这里,随后给他介绍了秦嗣源身边如今的几个幕僚。稍稍谈了几句,首先处理的,还是见卢俊义的事情。毕竟那是归降之人,有本事还是得给面子的。

    这大概是卢俊义见过的最大的官了,被请入客厅之时,他明显的也吸了一口气,随后拱手跪拜,这是因为他目前还是算是带罪之身。秦嗣源连忙过来扶他起身,但他还是坚决地跪了下去。这年月虽然没有清朝那样重的奴性,但带罪之身的一个员外给当朝宰相拜一拜,算不得丢脸,特别是他平素以习武之人自居,早想投军报国,只能说是尊敬罢了。

    起身之后,宁毅便将卢俊义的情况再次向秦嗣源说了一遍。这次便都是溢美之词了。包括他武艺高强,为梁山陷害。弃暗投明等等。另外还有平反之后的家产归属,当然,这些事情,暂时还没法做。

    “既然如此,卢壮士便先在秦某府中暂居,待到梁山的事情尘埃落定,再安排人陪同壮士去大名府以及此后于军中任职之事,如何?”

    秦嗣源问完,暂时做了决定,卢俊义自然答应下来。相府颇大,但能够将刚刚投诚的他安排在自己家里,也算是一种信任了,而对于他的本事,此后自然还会有些考校,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卢俊义的事情说定,秦嗣源便让名叫纪坤的中年人代为招待和安排他先去寻找住处,宁毅随着秦嗣源去了书房那边,此时才算是有关梁山的正事。包括能够动用的资源,以及密侦司在山东一带的人手。

    “……如今密侦司在山东东、西两路负责监视的,是老夫当年一名好友的孙子,名叫王山月的……”有关这个名字,毕竟康贤已经向他说起过,随后秦嗣源又大概提了一下王家的事情,当初大儒王其松因抵抗辽人被杀,剥皮陈尸于阵前,剩下的只有一家妇孺,唯一的男丁,便只有这个孙儿。

    “如今王氏一族主要还是住在京城外的巨松庄,名字还是当初王公在世时取的,现在虽是一家妇孺,但其中有些女子习武,算是立恒你说的武林高手了,招赘了几个男子,虽然没什么很出众的,但大家的照拂下,也算是撑起这个家了。山月那孩子……从小压力大,如今性情也有些偏激古怪,他在梁山附近组织了一批盗匪,对外名为‘狼盗’,你见到他便知道了,这是他的画像……”

    秦嗣源说着,抽出一轴画卷来,宁毅打开看看,笔迹倒并不陈旧,用的也是相对写实的手法。宁毅看了,皱了皱眉:“看起来有些……”

    “秀气?”秦嗣源笑起来,“其实真人当面,才是真正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这孩子从小偏女相,可是王公去世之后,他便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了,家里所有老弱妇孺的将来,等若都抗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后来……他的性情便有些乖悖……”

    宁毅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具体有些什么要注意的吗?”

    “现在不好说。不过不用注意太多,真性情就行了,立恒你的性格,做事又干净利落,他想必不会讨厌。”秦嗣源的神情复杂了许多,摇了摇头,有几分苦笑,“并非是需要特别注意的那种乖悖,他没什么禁忌,而且对自己人很热心。我修书一封你带给他,他就会信你。只是……你做好心理准备不要被他吓到便是……”

    宁毅看着老人那耐人寻味的笑容,忽然间眼角倒是抽了一下……那家伙是个女的,老秦这难道是在暗示对方是个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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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〇章 哭哭啼啼吕梁山

    作为当朝右相,处理的事情都是实务,堪称日理万机。宁毅等人之前过来就已经注意到,这个下午来拜访秦嗣源的除了他们,还有不少人都在偏厅那边等着,这其中或许不少都是有品级的官员。宁毅如今对于秦嗣源这边来说,已经是算得上幕僚的自己人。因此,说完王山月的事情,他还是将宁毅暂时交给了尧祖年、成舟海等人代为接待,自己则先去处理外面拜访的官员。

    有关于密侦司花在梁山众人身上的人力,拥有的情报,其实真正了解的倒还是身边的这些幕僚,秦嗣源所掌控的,也只是大方向的事情。他离开之后,成舟海等人在书房里取了资料,与宁毅、尧祖年、闻人不二四人到书房外的葡萄架间坐下,这才算是开始给宁毅做正式的交底。

    至于秦绍俞,他在这种相对正式场合是插不上话的,秦嗣源目前也不至于将密侦司的机会交给那个侄子,因此眼下他便并没有被叫来作陪。

    “早几年秦相未曾复起之时,密侦司留下来的活动只在北面,因此对宋江这些人的掌握其实算不上够的,如今虽然这边着力盯了宋江、田虎、王庆这些人,但要说动用的力量,还是得通过军队,老实说,靠他们打仗,那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不是真的全不能打,但扯皮的事情很多,到时候……宁兄弟还是得先有个心理准备……”

    三人当中,尧祖年的辈分较高,闻人不二之前则在负责南方的事情,因此负责交代的还是那个说起话来似乎有些冷然的成舟海。这时候能够给宁毅的是梁山水泊附近大致的情报,陈兵的地点、多少,之前官兵征伐的记录,另外也配了几幅地图。

    “老实说,最详实的情报恐怕还是得等宁兄弟去了山东,才能从王山月王学弟那边拿到,眼下这些。也只能暂时有个概念而已……王学弟的情况。秦师应该跟宁兄弟说了吧?”

    “嗯,似乎说……性情有些奇怪?”

    “呵,宁兄弟过去就知道了。他性子有些偏激……毕竟家中遭逢过大事,但并不难相处。”

    说起王山月,几人的脸上神色都显得有些复杂,并非是戏谑的笑容。这倒让宁毅暂时推翻了对方是同性恋的想法。他们老说对方性格偏激,但不难相处。难道是个样子像伪娘性格却耿直如张飞整天骂敌人粗口的人?如此想想,不免觉得有些古怪。

    交谈之中,府中下人端来冰镇的绿豆汤,风拂过院落时,葡萄架下倒是颇为阴凉,尧祖年与成舟海说些各处的逸闻趣事。倒多是围绕如今规模较大的几支盗匪而来,两人皆是渊博之人,再加上闻人不二,各个话题说起来便颇为有趣,宁毅则喝着绿豆汤偶尔搭话,要说对天下局势的了解,宁毅是比不上他们的,但当初在方腊那边时多少有所了解。而且眼光在。偶尔说几句也不至于脱离了重点。成舟海与尧祖年已经知晓他做过的事情,只当他不愿交浅言深。并不出奇。

    说着梁山的事情,随后说起王庆、田虎这边来,宁毅心中一动,倒是问了问吕梁一带的情况。尧祖年摇了摇头。

    “人不多,但那地方是很苦的。老夫早年曾去过那里,接近雁门关一带有驻军,情况就好些,但是往两边走,便三不管了。山很险,地不好,路难行,吕梁盗是很凶的,那里的人,不凶也活不了。辽人有时候打草谷,就会往山里走,他们倒也不纯是为了粮食,辽人性情凶蛮,能在山里找到村寨屠了,便是勇士,打仗的时候,有时烧得漫山遍野的火,人和动物都跑不出去……我们这边,有时候也会过去打草谷……”

    “我们这边?”宁毅重复了一句。

    尧祖年皱了皱眉,显然也有些不以为然:“嗯,打草谷的又不止是辽人,他们过来,我们过去,燕云十六州丢了以后,便是这样了。互相不打大仗,但劫掠边民是惯例。对此我当年是很看不过去的,但没有办法,军队把这当成是练兵养兵……能练出什么兵来。但杀了人,取了人头,那是军功,杀人以后,东西粮食都能抢来,至于女人,便不用说了……当然大部分这类事情还是针对辽人、牧民之流,这也算是能激励士气,不过吕梁山一带的人,基本也是归入这一类的……”

    “哦,是这样。”宁毅点了点头,大概能够想象。

    “嗯。那地方毕竟没人能管。人是有的,东西不够,朝不保夕,便只能拿了刀抢。两边客商走雁门关,边军是要课以重税的,有关系或者熟门熟路的,就改走吕梁,只要平安过一次,到手的便是暴利。边军几度清剿吕梁,终究没有效果,客商走山里,等若拿了边军手中的油水,而吕梁那些人,不会给任何人面子,遇上的,抢了东西,人也杀了,客商家属若要哭诉,也只说官兵剿匪不力。到头来,没人喜欢他们。听说有的大商户,会暗中支持边军征剿吕梁,剿完一次,军队是不可能长期驻扎的,山里的匪人少了,他们就更加容易从吕梁一带过去……”

    “呵呵。”宁毅笑了起来,葡萄架下的其余人,也都是摇头苦笑,也不知道会觉得宁毅是没心没肺还是觉得他是做大事之人。不过,在场几人确实都是做过大事的,许多事情就算非常不喜欢,也不至于会表现得义愤填膺。

    “所以边关牧人不够的时候,军队就往山里走,找些人头充数。有几个……大商户,是专门靠走吕梁山发财的,他们被吕梁盗杀的人也多,会在军队那边鼓动这种事情,吕梁山的人头,拿过来可以向他们拿一份钱,军队拿了人头,对朝廷说这是辽人犯边,等于是……可以拿两份赏钱……”

    “密侦司在那边没人吗?”

    尧祖年摇了摇头:“人手本就不够,在那边安排人也是没什么意义的,他们在当地凶悍,但波及不到南边来。倒是密侦司从辽金两地传过来的消息,主要会走吕梁,而不走雁门关。最近传来的情报倒是隐约看见他们提了一下,有一支寨子在统和山中势力,发展很快。他们不杀商贩,而是以比例收取物资,提供来往方便,只是他们尚未完全打通南北道路……”

    成舟海道:“那个我倒也记得,那边说,往后南北联络自这条路走,会方便很多。不过……恐怕做不长啊,一旦他们打通南北通路,也就是灭顶之时了。”

    尧祖年点头:“这么大一块肉,谁也不会坐视他们拿去的。以往他们分散在山里,居处不定,军队就算征剿,也总是无处使力。一旦做大,有了根基,旁人打来便躲不过了。这边会打散他们,辽人那边一场清扫,也会将他们打得干干净净,虽然如今辽人自顾不暇,但如今那田虎对这块地方似乎也有些想法……边关之地,终究不是人住的,那片地方,难得善终……”

    小木桌这边的椅子上,宁毅偏着头,拖了下巴听着这一切,看来有几分笑意。他倒不是在想眼前两人说的这危机,而是关于之前陆红提的事情。

    欢欢喜喜汾河畔,凑凑胡胡晋东南。哭哭啼啼吕梁山,死也不过雁门关。这是在认识陆红提之前就听过的诗歌了,他心中大概能够理解残酷是什么样子的东西,但也是在尧祖年这样说了以后,才能更确切地感受到这些。以往陆红提口中说起的吕梁山,虽然有“人活得不像人”这样的说法,但在她来说,有些轻描淡写了。或许对她而言,因为习惯了,吕梁山也并没有那么“过不下去”。

    但尧祖年说起这己方的利益纠葛,宁毅才更能清晰地看到那边会是怎样的一回事。

    年前在杭州,陆红提千里迢迢过来找他,对于陆红提可能想要将他带回山上帮忙的想法,宁毅是能猜到的。但那时候宁毅知道自己走不了,他心中其实也并不愿意去到吕梁山上受苦,首先便轻描淡写地做了暗示,到后来,对方也就真的没将这件事情提起来。现在想来,对方希望有一个人能去山上帮忙的那种想法会有多迫切,他能够感觉得到了。

    真有趣,她到最后,都没有把事情提出来。

    那个女人虽然是在最残酷的环境下活下来的,心地是不是太良善可欺了一点……

    拿了小册子走人跟抓了本人上山,那种概念可是根本不一样的。

    当然,宁毅此时倒也没必要为尧祖年等人说的事情担忧。利益是一切罪恶的起点,宁毅是最明白的,在他跟陆红提的叮嘱中,就曾提过不要冒进。陆红提的寨子名叫青木寨,发展到一定程度,只会横向扩张,外围的各种山寨,尽量能够控制但并不纳入手下,如此一来,商户从吕梁山过,仍旧是有生命危险的,但在陆红提控制的范围内,便成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中转站。有了对比之后,部分大商户对于这边也只会是好感。

    在这个阶段里,许多商户甚至还会支持青木寨的发展,希望他们能够真正打通一条安全的来往吕梁的道路,但这个目标会被无限期的滞后。青木寨收取物资、援助后尽其所能的发展建设,增强实力,或许趁着金辽开战、武朝也在旁边蹦蹦跳跳的东风,就有可能在夹缝中挣扎出一条路来。当然,那也肯定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了,甚至比自己之前想过的,都要艰难许多倍。

    宁毅如此想着,忽然觉得若什么时候有空,该去吕梁山看看,不知道那位武艺高强的女侠,回到吕梁之后,如今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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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三章 业火(下)

    生活在吕梁山这样的地方,人人的心中都有着一份过往的阴影。本身各方面的局势就不稳定,辽人与边军的轮番来袭,本身资源就匮乏,想要踏踏实实种地的不是没有,然而粮食种出来,人被杀,东西被抢却是常态。没有什么人会从一开始就选择拿着刀去抢别人,可踏踏实实活不下去,幸存下来的人饿着肚子又没有走正途的可能,就只能拿着刀出门。

    稍微有些力量的山村、寨子,可以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种些粮食养些牲口,但土地本就算不得肥沃。辽人、边军的阴影之中,还有当地人的觊觎,周围都是吃不饱的,稍微好一点,觊觎的人就愈发多,觊觎的人多,需要的保护力量就越大,生存的成本也就越来越高,生存成本越高,人就只能越发凶狠,不留余地,最后只能形成每况愈下的死循环。肚子,每个人都是饿过的。

    陆红提此时留下眼泪,大家都知道她对自己人的温和,却并不会认为这是软弱。纵然没有撂下什么狠话,但她的目光之中,周围的人也能够听出她此时的坚决。当然,这样的话语,是无法打动屁股已经坐到了另一边的人的,那陆三等人只是片刻迟疑,咬了咬牙:“说什么漂亮话,你便是恋栈不去!老子也不是孬种,今日既然栽了,你要动手……”

    “但我放你们一条生路。”这一边,陆红提打断了他的话,“你们记住我说的,这一次我放你们生路,也只有这一次……”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陆红提垂下眼帘,再睁开时,声音随着内力迫发出去,不疾不徐的声音。在片刻间。几乎压下了所有的喧嚣:“我不知道你们中间有多少人服我、不服我的,这一次我放你们活,不仅如此,我还放你们走!你们觉得陆三说得有道理的,带上你们的家人、行李,跟陆三从这里出去”

    她扬着头,伸手指向远处寨门的方向:“你们觉得行情好了。那就跟着他们出去打天下,遇上要抢要杀的,就杀得干干净净,按照你们的规矩来不用理会我一个女子!今天走了的,我们的恩恩怨怨,从头再算。留下的。是我陆红提的家人,守这里的规矩,愿意听我一个女人说话的,我管你们……能活着,有一口饭吃……”她笑了笑,“能当个人……”

    “但如果过了今晚,留在这里还有两面三刀的。我是个女人,能力有限。但我若要杀人。你跑到天涯海角都躲不了,到时候我一定杀了你。再杀尽你的家人,免得他们留在这世上受苦。我说到做到。”

    夜风凛凛,吹响广场上持剑女子的裙摆,周围先是鸦雀无声,然后是微微的骚动,交头接耳。眼前的事情,在吕梁山这片地方,真是太少见了,毕竟无论放在哪一个寨子,陆三等人都可以说是死定了,而现在对方竟然还给寨子里其它的人一个选择的机会,这不是自己折自己的羽翼么。

    但不得不说,人群当中,至少有一些人,是心动的。毕竟青木寨以往统和周围的村寨,也仅仅是因为简单的“能吃上饭”,人们加入进来时,对青木寨的情况未必完全清楚,但是在吃饱饭以后,各自的心思也就活了起来,开始变得会考虑自己被一个女人管着是不是会爽,这个寨主是不是太软了一点等等等等。

    周围的微微骚乱中,原本以为自己必死的叛乱人群就更加惊愕,一边疑惑一边议论起来。人群前方,站在陆三身边的高大男子在确定不会被杀之后,再看看周围的状况,陡然间一咬牙站了出来:“你说得好,凭什么是我们从寨子里离开,现在青木寨的势力,是我们打下来的,凭什么不是你……”

    “黎家哥哥!”陆红提只是冷然打断了他的说话,“你今天再说半句话,我立刻杀了你,然后亲手送嫂子跟侄女上路,你信不信我?”

    她将目光扫过那黎姓男子,然后扫过另一边人群中一名抱着婴儿的女人。默默地看了片刻后,方才走向一边,手指挥了挥:“就这样了,打发他们走。其他要走的,今晚也走。收拾东西,带上干粮。”

    人群中先是惊疑,然后喧闹,有人跑过来似乎想要改变陆红提的主意,也有人叽里呱啦开始说其他话的。但其实有些安排是以前就做好的了,陆红提手下最信任的几人已经开始负责送人。陆红提没有理会众人的喧闹,走到小广场边的一块石头上倚着坐了下来,夜风吹拂,火光与星光挥在一起,她半身都是鲜血,但并不介意,只是并拢了双脚,拉拉裙摆罩住鞋子,偏着头,看着这夜色中的寨子。

    广场另一边,先前她去问过安的老人拄着拐杖,转身离开了。

    这注定是个不太平的夜,寨子里的喧嚣声一直在持续,有些人准备走了,有些人在商量,也有些参与了叛乱的开始悔过,跪在广场边说要留下。陆红提终于还是点了头。她离开小广场,去往半山腰上的一所房子,房门外老人正在夜风里看着寨子里的情况。陆红提过去扶了他:“梁爷爷,风大,进去吧。”

    “天热啊,我也不知道你今天做的对不对,怕是有不少人会走了。”

    “留下来也麻烦。”

    “倒也是,那位宁公子,说得是有他的道理的。”

    “嗯。”

    “只是……以田虎的属下来做这件事,怕是会吓跑很多人了,我也在想,会不会吓跑太多了……”

    “若真是不能共患难的,便随他们去吧。”

    她扶了老人进屋,老人点头笑笑,拍了拍她的手:“不论如何,你今日是真像个寨主的样了。穆力天生反骨,看来忠厚实则狡猾,往日里就是他最会说,你一句话就吓到他,很好。”

    “跟人学的。”

    “哦?”

    老人看了看她,陆红提笑着垂了垂眼帘,她跟随宁毅的那段时间。虽然话不多。但对于宁毅做事,是努力记忆和模仿了的,后来得出结论,“杀人全家”是最吓人的话,也是陆红提从小习武,学问不高,否则大概会忍不住拿个本子记下来。

    寨子里的这场变故。之前就已经是有了准备的,虽然并非算无遗策,但只要一出事,后续如何去做,不少人都还心里有数。陆红提遭遇曹洪发难的时候,这边的老人就已经掌控了全局。这时候两人才能在这里做个合计。谁会走,谁会留,往后会如何。说话之间,老人也从床头拿出了宁毅给的小册子,陆红提则坐在一边的凳子上,陪他说话。

    小册子里,是有预测到这件事的发生的。当然,宁毅只能通过人性来推想个大概。陆红提在这山上。身为女子。没有嫁人,说值得信任的班底。不过是最核心的几个人。这样的状态可以维系一个小的山寨,注定在壮大的过程里会遭遇各种事情,家庭企业难做大也是这样的原因,可供信任的人太少。这些东西后期固然可以通过制度弥补,但前期不能没有应对。

    让他们聚集在一起,让他们造反,更容易让那些两面三刀的人快速暴露,而后单纯的杀戮也只能是泄愤,这时候,不妨趁机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既然已经有带头的人,干脆就让寨子分裂一次,排除掉这些不可靠的因素,此后留下的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当然,宁毅没料到陆红提会拿田虎的手下来做考虑。也是这曹洪撞在了枪口上。吕梁山到处都是山寨,众人天不怕地不怕,青木寨杀了田虎的人,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河北晋王毕竟势力庞大,青木寨的规模是无法比拟的,但往小一点说,两边相隔还是远了,虽然偶尔打交道,做做生意,但要说征讨青木寨,这件事情对于田虎来说是完全吃力不讨好的,曹洪跑到青木寨来搞事,虽然死了,两边也不是不能谈。

    但得罪田虎这件事,毕竟会给寨子里的人造成心理压力,一些原本骑墙和犹豫的,此时就可能选择离开。这或许也是因为陆红提本身是女性,重感情,对于手下人可不可靠,还是非常看重的。而一旦这次清洗过后,留下来的,绝大多数就不用担心忠诚心的问题,当青木寨再度扩大,这一些人,就都可以成为核心,不再为找不到“政委”的人选而担心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关于田虎那边的善后事宜,陆红提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梁爷爷,‘那里’没被波及吧?”

    “好像没有,不过还是去看看吧。”

    “嗯。”

    陆红提点头,点起火把,与拿着小册子的老人一道出了门,转过后方林间一条并不长的小道,林间的空地上,是一个看来修建到一半的建筑。东西倒是没有被这场变乱波及,老人翻开小册子,一直到最后几页,如同往日一般,对照着图纸看了看。陆红提皱了皱眉头:“也是我太急了,早知道该晚些建的,这些天来,未必不会被有心人看了去……”

    老人摇了摇头:“没事的,这么简单的东西,他们能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就是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没有用……”

    “他说应该有用……”陆红提看着那建筑,伸手摸了摸上面的石块,“他说的也不清楚,而且现在我们这边东西不够,但我想……还是先建起来吧……”

    时间回到两个多月以前,她与宁毅告辞前的几天里,宁毅有一天找她说了一件事:“我有一个东西,做出来是不难的,我也不清楚用处有多大,但不妨试试看。你现在能找到的原料可能会有些不足,但是可以先照着样子做一个,有机会了,再试试看效果,嗯……它是这个样子的……”

    宁毅将几张图纸交给她看了:“这个还是要谨慎,尽量不要落到别人手上。”

    林间传来风声,摇晃了火把上的光芒,在那火光的晃动间,忽明忽暗地照亮了小册子上的字迹与图案,由于纸不大,写得也是密密麻麻,只做陈述之用。在老人手指折了的一角,有作为起头的四个字,那是:土法炼钢。

    微微的光芒朝前方延展开去。空地之上黑乎乎的只有轮廓。那是尚未完成的,以石块垒砌起来的……

    ……半个高炉!

    山风自林间鼓动过去,吹过了这空地间的老人与女子,穿行群山,逐渐的,犹如雷吼……

    ***************

    风起时,斑斑点点的光芒。

    自青木寨中散出来的人群分成不同的几拨。朝着群山之间散去了。这边是陆三与黎力带着的最大的一拨,回头望去,青木寨的火把光芒掩逸在那边的山林中,犹如另一个世界。

    从寨子里出来以后,聚集在队伍头前的,就不止是陆三与黎力了。当初想要发动叛乱,本就不是两个人可以组织起来的,其余还有几人,也在其中参与,或是武艺不错,或是脑子灵活,能够说话的,这时候便站了出来。此时他们望着青木寨的火光。心有不甘。但回是回不去了。

    “现在怎么办?”

    “这附近的山里,青木寨那边的地势是最好的!若是今日拿下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准备去投奔陈大兴。那边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不跟这女人一样婆妈……”

    “这口气我咽不下!寨子大家都有份,如今我们被赶走,就这样算了?”

    “还活着就拜拜吧!你打得过陆家的女子?你打得过她,如今我们出来了,那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打得过青木寨吗?”

    “我原以为走的会更多……”

    作为首领的几人中,各有意见,但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人居多。陆三的儿子在这场变故中已经被杀了,后面的队伍中拖着年轻人的尸体,他红了眼睛,神色有些恍惚:“我不会就此罢休的,我要去田虎那边,告诉他们曹将军被杀了……”

    “告诉田虎又怎么样!陆三,田虎根本管不了这里的事,打下青木寨他又能怎么样!损兵折将还拿不了多少好处!”

    “你们当今天是我们运气不好吗?”那一边,黎力冷着脸看看周围,说道,“梁秉夫、陆红提这一老一小早有预谋,你们还没想到吗?我们一发难,他们就立刻杀过来了,他们早就想要赶我们走!”

    他的说话让众人愣了愣,随后才恍然:“梁秉夫计划的吧……这老东西,果真老谋深算……”

    “不是梁秉夫,他没这么厉害……”黎力摇了摇头。

    “陆红提?不可能。”

    “哪里是陆红提,那女人除了武艺高点,其它能干什么,当初老寨主传位给她,就是觉得她良善,扔不下这一寨的人……你们还没发现?寨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自从陆红提那次南下报仇,回来之后,就弄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定规矩,跟人做生意,大家不早就在说了吗……”

    “是啊,好像听说……她认识了什么高人……”

    “带回来一本秘籍?好像听说了。”

    “什么高人……读书人。”黎力说道,“我曾经打听过一下,当初陆红提毕竟没有提防身边的人,口风一开始也是不算严的,有些东西还是能够查到。陆红提遇上的是一个读书人,给她谋划的这些东西,那个读书人,本领是有的,跟梁秉夫一样……陆红提就是凭着这些,把寨子扩大出去的,那个秘籍,我几次三番想要找到,可梁秉夫人精似的,我没法下手……”

    “那你现在说这个,是想要怎么样?”

    “呵,怎么样……知不知道?陆红提早几年,是想要在山里随便找个人家嫁了的,有人若是说亲,她可能犹豫,但不见得会完全拒绝……虽然最后都是拒绝了。但自从她从南边回来,若有人提亲,她都拒绝了。把心思扑在寨子上,又不嫁人,她想干嘛?去年的时候她第二次南下,我偷听到这些事,梁秉夫希望陆红提干脆找到那个人嫁了,陆红提嘴上说不行,实际上……她临行前那几天的神情,我就全看出来了……”

    黎力轻哼一声:“山里长大的,又是整天杀人,她虽然长得不错,但真会些什么?这样的女人,见了花花世界,便挪不开眼了……她喜欢上那个读书人了,可惜人家不愿意陪她来这种地方,嘿,我看哪,若是那男人肯娶她,估计她就呆在江南当少奶奶,不回来了,咱们也少了这么多事。但书香门第,谁愿意娶个武艺这么高的不安分的女子进门!”

    黎力语气之中极尽贬低,众人想了之后,不免点头:“那又如何?”

    “如何?呵。”黎力笑了起来,随即闪过一丝冷然,“陆红提的性子,本就重感情,她现在没什么家人,所以身边牵挂就少。但那个男子,看来她是喜欢得紧了,知道吗,年前的那次南下,她又带回来一本小册子。你们要走去哪个寨子,或者要去田虎那边告状,我都不拦着……我要去京城。”

    “啊?”

    “我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嘿,我听到了。宁毅、宁立恒,江宁第一才子,但他应该会在京城。哈哈,我听到了。陆红提我是打不过,但那人只是会夸夸其谈的书生,还是什么第一才子,想也知道是个什么货色,不过我不否认,他脑子里是有很多有用的东西的。做事要有方法,柿子要捏软的,我们干不过陆红提,跑去抓个书生,自然手到擒来,到时候我让他生不如死,把他带回吕梁,以陆红提的性格……到时候寨子是我们的,册子也是我们的……我现在只问,你们谁跟我一起干?嗯?”

    风声之中,一阵沉默,然后有人扛起了刀:“我参加。”

    旁边有人道:“老子算一个!”

    “干了!”

    “哈哈,抓了她姘头,看她还怎么嚣张!”

    淡淡的光芒里,一个又一个的举了手,片刻,气氛热烈起来。从青木寨出来,虽然身边有这么多的人,但路是不好走的,现在倒还好些,到了冬天,恐怕又会饿肚子,要新建一个寨子,立足也是个大问题,最好的办法,终究是夺回青木寨。到得此时,由于看到了可以走的路,众人的情绪犹如聚义一般的沸腾起来。

    夜还深,几人在夜风中,望向了南边,风声鼓舞间,有着他们那似乎连群山都无法阻隔的决心与野望。黎力抱起了双手在胸前,朝陆红提发难,他们确实是鲁莽了,早该有人质的这一刻,他们终于走对了方向。

    远隔千里,汴梁城中的房间里,宁毅翻了个身,抱着身边只穿了肚兜的小婵的身体,呼呼大睡,在他的怀中,小婵睁开了眼睛,眨了眨,在微微的光芒间看着宁毅沉睡的脸,片刻,笑了起来,微微撅着嘴,在宁毅的嘴上轻轻地“啵”了一下,然后继续眨着眼睛看着,终于小小地打了个呵欠,蜷缩在宁毅的怀里,继续幸福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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