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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架空历史] 勇闯天涯【作者:天子】(完本) [打印本页]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6-3 19:16     标题: 勇闯天涯【作者:天子】(完本)

  第1章狱中轮回

  初冬,上饶古城。

  天色大亮,桔色的朝阳从东面遥远的山巅冉冉升起,斑斓的光线透过袅袅散去的薄雾普照大地。

  温暖的阳光透过监狱石墙高处狭窄的通气口,洒进阴暗潮湿的官府牢房之内,沉寂一夜的牢中人犯逐渐苏醒,几个肮脏不堪全身虱子的人犯下意识地抬起头,半睁着浑浊的眼睛,呆滞地凝望从通风口射入的刺眼光柱。

  牢房外走廊入口处的铁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打开,所有的吵闹声音戛然而止,充斥霉烂与恶臭的整个空间顿时一片死寂。

  两名年轻狱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身后的中年狱卒挑着两个晃悠悠的木桶慢吞吞进来,盛着稀粥的肮脏木桶被粗鲁地放到两间牢房的铁栅前,牢房内形同饿鬼的众人犯开始躁动,那一双双神色各异的眼睛瞬间发出绿光,聚焦点无一例外均是铁栅外仍然飘散热气的木桶,但在两名年轻狱卒爆厌的目光中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好不容易等到骂骂咧咧的两名年轻狱卒转身离开,两间牢房里的近百人犯已经迫不及待扑向前方,一只只满是污垢的手臂挤过磨得发亮的铁栅,争先伸出残缺的破碗。

  “滚远点!”

  “嗷……啊唷……”

  “嘛卖逼的,老子打死你……”

  击打声、痛呼声、哀求声不时响起,送饭的中年狱卒充耳不闻,手中长把木瓢与木桶的频繁撞击咚咚作响,将满是烂菜叶和米糠的稀粥分到每个碗内。

  分到米糠菜叶粥的人犯不管不顾快速后退,远离危险的争抢人群狼吞虎咽,没分到稀粥的人犯只能用哀求地目光,可怜地看着分配食物的牢房老大。

  半个时辰过去,人犯们该闹的闹,该躺的躺,几个彪悍的重刑犯喝完稀粥,满足地拖着长长的锁链晃来晃去,四周咳嗽声吐痰声络绎不绝,牢房里新的一天就这样一如既往的开始。

  第二间牢房右侧石墙下,横躺在肮脏稻草上的年轻人犯终于悠悠醒来,浮肿的眼眶如同厚重的铁幕难以睁开,结痂的血迹将他的双眼睫毛紧紧粘连,成片的虱子在他衣领上不停蠕动。

  “没死啊?”

  “还活着,命硬啊……”

  戴眼镜的汉子拿着块布巾,小心地替年轻人犯擦拭脸上的血痂和伤口,嘴里不时发出声声哀怜的叹息。另一名强壮的年轻汉子捧起稻草堆里藏着的半碗稀粥,一点点灌进半死不活的年轻人犯嘴里。

  初冬的牢房里潮湿阴暗臭气熏天,衣衫褴褛的人犯分布各处,在散发刺鼻霉味的稻草上瑟瑟发抖,靠墙角的几人低垂脑袋,有一声没一声交谈的同时,还颤悠悠地翻起自己的裤头捉虱子,每抓到一个就往嘴里送,用牙齿将小小的虱子咬得噼啪作响,其神色如同嚼咬茴香豆一般惬意。

  从高处通气口斜斜透入牢房的阳光逐渐离去,阴暗和晦气厌气沉沉的牢房里已经能清晰辨物。

  戴着副圆形黑框眼镜的中年汉子俯下身,仔细检查年轻人犯断臂上包裹的布条,拍拍手整理自己身上少了一大截的长衫,长出口气靠在身后的墙上,望向铁栏栅外倾倒在地的旧木桶和满地狼藉不住摇头。

  年轻人犯的另一侧,胡子拉碴骨架粗大的汉子抓起把稻草,小心垫在晕迷不醒的年轻人犯脑袋下,再将他两条蜷曲的长腿摆正,四下看看便抬腿跨过年轻人犯身上,一屁股坐到文人身边:

  “这年轻人命大,昨晚被狱卒扔回来时,他左臂被打断不说,脑袋上被打开了四个口子,出来的气多进去的气少,几乎摸不到脉搏,我以为他熬不过一晚上,没想到他今天还能活过来,不但脉象变得有力许多,喘气也慢慢均匀了,真是怪事!这种硬骨头少见,别不是……”

  中年文人摆摆手,望向胸膛均匀起伏的年轻人犯低声说道:“青松,等会老陈叔进来收拾,你请他想办法弄清这年轻人的身份,到底犯什么罪被关进来?是何方人氏?总之,越细越好。”

  “好的。”

  青松的声音很低:“对了,张先生,老陈叔说弋阳已经在我们队伍的控制之下,不知什么时候才打到我们这地方啊?”

  张先生四下扫一眼,凑近青松低声说出自己的判断:“方书记带领的赣东北各路工农武装已急剧壮大,打到上饶乃至占领整个浙赣边区那是早晚的事情,下一步定能与赣粤闽的主力部队连成一片,唉!要不是我们俩阴差阳错意外被捕,说不定已经回到弋阳,和方书记他们一起带领队伍攻城夺寨了。”

  青松兴奋地搓着大手,过一会反而安慰起张先生来:“先生你别急啊!依我看,浙赣特委和弋阳县委的同志们肯定已经接到我们被捕的消息了,定会想方设法营救我们的。”

  张先生无奈地扶扶眼镜:“都怪我警惕性不足啊,联络站被破坏了没及时发现异状,害得你和我一起蹲牢房。”

  “不不!说起来我的错误最大,是我太大意,小马死得冤啊!”青松的眼珠发红了。

  “嘘……小声点!”

  张先生打量一圈周边人犯,扶扶眼镜缓缓靠在身后斑驳的石墙上,闭眼休息一会再次睁眼:“万幸的是我们身份没有暴露,如果老陈叔传来的消息不错的话,方书记的队伍一定会在这两天打过来,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与方书记联系,获得他们攻打上饶的准确时间,同时我们自己也要做好准备,加紧联络和鼓动牢里靠得住的阶级兄弟,告诉大家,与其苟延残喘麻木等死,不如团结起来放手一搏,只要脱离牢笼,出去就能轰轰烈烈地分田分地干革命。”

  “明白了。”

  青松说完转过身,悄悄挪到铁栅边上,默默看着铁栅外正在收拾空木桶的中年狱卒。

  中年狱卒恍若不知,捡起隔壁牢房外的木桶挂在扁担上,这才地慢慢转过来,借蹲下收拾木桶的机会,隔着铁栅与青松一阵低语。中年狱卒离开后,青松回到张先生身边低声汇报。

  时至黄昏,牢房里的光线逐渐变暗,牢房外的铁门再次打开,挑着两桶米糠菜皮粥的中年狱卒慢悠悠进来,牢房里犯人们哀嚎怒骂奋勇争食的一幕再次重演。

  喧闹过后,牢房里又如上午那样在喧闹之后慢慢平静,年轻人犯在张先生的细心照顾下,艰难地喝下一碗热气腾腾的稀粥,终于睁开浮肿的眼皮,费劲地发出沙哑的声音:“谢谢……”

  张先生一愣,随即将欲撑起身子的年轻人犯扶起来:“用不着谢,同是天涯沦落人嘛,哈哈!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另一侧的青松端起边上一碗浑浊的汤水,热情地递到年轻人犯嘴边:“喝吧小兄弟,这是特意为你留下的,你身子弱,喝完好好歇息,估计明天能好受些。”

  年轻人犯喝完大半碗仍然温暖的菜叶米汤,就被张先生按到稻草上躺着:“小兄弟,你姓吴,家住城北煌固镇吴家村,对吧?”

  年轻人犯呆呆望着温和的张先生,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

  张先生见状和蔼地笑道:“别慌,我也是刚听说你的事,知道你是个受压迫的穷苦兄弟,因为得罪了煌固镇的土豪劣绅,才被诬陷入狱的,只是,不知吴老弟叫什么名字?”

  “我叫吴铭。”

  年轻人犯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

  张先生愣了一下:“无名?哦,你姓吴,这名字有意思,是光明的‘明’对吧?”

  “铭记的‘铭’。”

  吴铭说完立刻发觉似乎不对,仓惶中想坐起来,可稍微一动就牵扯浑身伤痛,伤痕累累的身子禁不住发抖起来。

  张先生连忙俯身搀扶吴铭靠墙坐好,把自己边上的小捆稻草周到地垫在他腰后:“小兄弟,从没听说煌固镇有共产党,就连整个上饶全境,也没听说哪里有共产党闹革命,你却是因通共罪被关进来,不应该啊,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

  吴铭努力梳理苏醒以来脑中不断涌现的混乱记忆,实在难以相信眼前这匪夷所思的情景,这与他之前被关押的监狱完全不同,可又不知如何解释眼前的一切。

  他是因为太过死板,又或者说是为人谨慎,拒绝在工程的监理报告上签字,从而触怒了势力强大的贪腐团伙而被栽赃入狱,可他当初被塞进警车押送去关押的地方,叫做潘阳看守所,绝对不是眼前这个肮脏牢房!

  在他的记忆中,潘阳看守所尽管设施简陋,但混泥土做成的监舍墙壁镶嵌的是瓷砖,冰冷的铁栅栏质量很好,墙上装有监视摄像头,天花板上有盏防爆灯,墙角处有粗糙的马桶和水龙头……对了!还有那几个天天殴打自己的狱霸,以及不时现身铁窗之外对自己冷眼漠视的警界败类,但绝不是眼前这个如猪圈的肮脏牢房,更没有这一大群衣着褴褛的各色人犯。

  眼前的一切让清醒过来的吴铭惊骇莫名,想破脑袋都不知如何面对,最后唯有痛苦地闭上眼,躺在稻草上无助地呻吟。

  “唉!伤得不轻啊。”

  张先生叹息一声只能作罢,与青松一起用破布团,小心地为“晕迷过去”的吴铭擦拭溢出血水的伤口。

  。。。。。。

  次日清晨,牢房里的人犯仍在沉睡,早已苏醒的吴铭呆呆望着黝黑的头顶痛苦思索,根本没发现躺在身边的张先生和青松一夜没睡,正在心怀忐忑地等候剧变。

  第一声雄鸡的鸣唱刚停,远方传来密集枪声,仅半碗茶功夫,炒豆般的枪声突然在牢房外响起,五名惊恐万状的狱卒提着马灯急退进来,在人犯们阵阵惊恐的叫喊声中拉动枪栓,吓得牢里的人犯们阵阵惊叫乱成一团。

  “轰——”

  手榴弹轰然炸响,剧烈闪光过后的牢房过道硝烟腾起,近半人犯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吓得应声倒地惨然叫喊,“噼噼啪啪”的枪声中飞来几支火把,转眼间过道中负隅顽抗的狱卒被击倒大半,但冲进来的两个进攻汉子也被狱卒还击的乱枪打倒,射失的子弹在牢房石墙上噼啪乱撞,激起串串火星。

  混乱中,第一间牢房中的成片稻草被点燃,整个空间顿时被照得通亮,一名残存的狱卒突然退到了第二间牢房的铁栏栅前,仓惶中拉开枪栓飞快装填子弹。

  原本一直蹲在吴铭身边的青松突然暴起,扑向牢房铁栏外就要端枪发射的狱卒,两只黑乎乎的大手穿过铁栏空隙,一把锁住顽抗狱卒的脖子,怒吼一声猛然发力,硬生生将狱卒的脑袋撕下来。

  两股血箭从那血肉模糊的脖腔中“噗呲呲”激射而出,好死不死将惊恐万状的吴铭浇了个满头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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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6-3 19:16

  第2章逃无可逃

  枪声停止,牢房里惊慌的喊声响成一片,烟雾滚滚无法散去,刺鼻的硝烟夹杂着浓重的血腥令人窒息。紧锁人犯的手铐脚镣被匆促打开,近百名绝处逢生的人犯在张先生和赤卫队员的指挥下匆匆逃生。

  吴铭在两名同牢人犯的搀扶下最后离开,踏着滩滩血迹艰难走出地狱般的牢房,刺眼的阳光射得人睁不开眼睛。

  院子的红土地面上散布着死状怪异的尸体,有脑袋被枪子打爆的,有胸腹被大刀捅穿内脏横流的,还有个被大刀砍下的狰狞头颅面目朝天的,惊魂未定的吴铭没能多喘几口气,城中又传来声声哭喊和滚滚浓烟。

  随着几名握刀汉子的快速到来,小院内随即一片混乱,叫喊声中,迷迷糊糊的吴铭被人潮裹挟着一路向西狂奔,乱哄哄逃出西门后继续沿水塘狂奔,直冲到王家山下的祠堂前面才停下喘息。

  吴铭喘息稍定,艰难地从瘫倒一地的杂乱人群中站起来,这才发现固定断臂的布巾不知何时被扯落,脑袋上伤口已经裂开,痛得他呲牙咧嘴差点背过气,想叫都叫不出声音。

  城里的枪声密集响起,躺在地上喘息的众人乱哄哄地爬起来惊恐眺望,只见一名手提陈旧步枪的年轻人从西门外飞奔而至,跑到焦虑的张先生和另外一个中年人面前匆匆通报。

  边上的吴铭听了很久才知道,被方志敏率领的弋阳县赤卫大队打出上饶的敌军开始反扑了,损兵折将的上饶县长汪东翰和守备团长杨志生率残部逃出城东不久,便与东面前来增援的灵溪镇民团汇合,双方随即收拢人马合并一处,纠集两百余条人枪祭出重赏,现已调头打回县城攻入东门。

  张先生和身边的赤卫队联络人略作商量,立刻下令集合伤员做好撤退准备。吴铭身上很快多了件残旧长衫,在一名同牢汉子的帮助下,匆匆用布条重新包扎断臂吊在胸前。

  吴铭佝偻着疼痛的身躯缓缓站起,遥望已经燃起团团冲天大火的县城发愣。边上观望的人痛快地议论起来,有的说看县衙烧起来了,有的说起火的像是县长汪东翰和几个富绅的府第,至于大火是否会波及周边民居,没有人去关心,自顾不暇的吴铭也没精力多想,估计出了牢房就四处奔走的张先生也无法顾及。

  突然,脱离牢笼的近百名人犯在一阵轰然惊叫声中逃走大半,刚才一路架着吴铭逃命的两个难友也没了踪影,身边唯一的难友偷偷告诉吴铭:“都跑了,都跑了!我认出领头跑的大胡子是山大王,外号叫‘爬山虎’。”

  “你……为何不跑?”吴铭关心地询问。

  “老子要家没家要钱没钱,烂命一条,往哪跑啊?跟着共产党走算了,起码他们人多势众有刀有枪,命好的话顶过这关,说不定还能吃几餐饱饭。”疲惫的难友说完,看吴铭没什么事也就转身离去。

  吴铭望向浓烟滚滚升腾的县城,感觉两天来的一连串遭遇恍如梦境,要不是肿胀的脑袋和胡乱接上的断臂不时传来阵阵刺痛,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而且还是活在这个匪夷所思的乱世。

  远方的枪声仍在继续,视野中浓烟滚滚的老城无比真实,真实得如同不断袭来令他痛切骨髓的浑身伤痛,如同自己这双陌生的长满老茧的手和开裂的赤脚。

  恍惚中,吴铭下意识地搓搓肿胀的眼睛,不停眨眼茫然四顾,依稀可见前方老城墙颓败的残迹,四周杂乱无章的低矮瓦房,凹凸不平弯弯曲曲的狭窄道路,以及远方延绵不断的山峦。

  上饶县城上空浓烟滚滚灰烬飞舞,一群群受惊的野鸟哀鸣着飞往北方,肮脏的路口以及残垣断壁之间连人影都难得看见,只有几只土狗夹着尾巴哀鸣逃串。

  枪声越来越近,三十几名端着长枪或手提大刀的汉子在远方路口处飞奔而来,绕过前方池塘很快到达吴铭站立的前院,每个人脸上都染上了硝烟,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其中几个放下背上血糊糊的伤员,一屁股坐到地上急促喘息,其他人连忙围住伤员大呼小叫。

  祠堂内凌乱的脚步声阵阵传来,衣衫繁杂的赤卫队员迅速围拢,走在前面唯一穿着灰色补丁军装的中年汉子几步跳上石桌,扯开嗓门向众人通报:“同志们,敌人得到东面灵溪民团的增援,如今敌众我寡,为保存力量,党委紧急会议决定:暂时放弃占领上饶城,撤回弋阳根据地继续革命,同志们立刻做好撤退准备!”

  中年汉子跳下石桌,祠堂内外顿时一片忙绿。

  张先生与发令的中年汉子商量几句,便匆匆来到吴铭身边,检查完吴铭手臂和脑袋上新缠绕的布条,直起腰扶了扶眼镜:“吴兄弟,本想带你一起走的,但是敌人来得太快太多,搞不好我们撤退的路上还要打仗,所以只能把你留下来。”

  看到吴铭一脸浮肿毫无反应,张先生摇摇头担忧地说道:“煌固镇恶霸劣绅陷害你私通共产党,加上这次我们的队伍攻城劫狱,打死不少敌军官兵和劣绅,抄走国民党县长和几家恶霸劣绅的财产,他们恼怒之下肯定要报复,所以,近期内你千万不要回家,跟着我们留下的同志和伤员进山躲一段时间,至于以后怎么办,等你伤好了再说,我们共产党的队伍是天下劳苦人民的队伍,等你伤好之后,欢迎你这样苦大仇深的年轻人加入进来。”

  吴铭心情格外复杂,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张先生哈哈一笑:“别担心,熬过眼前这关就好,相信我们还会见面的,像你这样坚强的年轻人不多啊,哈哈!对了,你识字吗?”

  吴铭的脑子混乱无比,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是。

  张先生见状低声笑道:“没关系,我们队伍里很多同志也不识字,但不妨碍我们闹革命求翻身,不过你还年轻,有机会的话不妨学习文化,对你今后的人生有好处。”

  吴铭茫然地点点头,张先生把他扶到一排担架前,对跑过来的矮壮中年人吩咐道:“老宋,这位吴兄弟是本地人,被煌固镇劣绅以通共罪陷害,在牢里受尽折磨都没倒下,是条汉子,今天我把他委托给你们上饶的同志,让他暂且和伤员一起转移进山,时间紧急,别的以后再说,抓紧时间快走吧!”

  “特派员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他的。”老宋大声回答,招呼手下伙计抬上伤员立即起程,最后亲自搀扶吴铭匆匆离去。

  跟随担架向北走出十余步,恍恍惚惚的吴铭突然转过身,轻轻推开搀扶的老宋,转过身凝望目送自己的张先生,咬紧牙关忍着疼痛深深弯下腰,给张先生鞠躬致谢。

  张先生含笑挥手道别:“快走吧,来日方长,保重啊!”

  不远处的青峰看到这一幕,吩咐身边伙计几句,快步来到张先生身边站定,望着老宋搀扶着走远的吴铭颇为感慨:“这小子挺懂礼数,看样子是个性情中人,不枉救他一场。”

  “是啊!伤成这样也没忘记礼数,我觉得他是个好苗子,有培养前途,要不是他受伤太重行动不便,我真想带着他走。”张先生颇为感叹。

  青峰一把擦去脸上的汗珠,疑惑地望着张先生:“不会吧?直到现在,我没听到这小子超过三句话,傻里吧唧的值得你这么看重?”

  “他不傻,估计是伤得太重,没缓过来罢了,走吧。”

  张先生转过身,和青峰一起走向不断撤下来的赤卫队员,很快混入百余名手握步枪、鸟铳和长矛大刀的赤卫队员之中,如风一般向西狂奔。

  。。。。。。

  城北十六公里,太平岭。

  夜幕降临,南面县城的大火与浓烟已经无法看到,夜幕下群山如黛,风过竹林的沙沙声漫山响起。

  逃亡的众人已经拐过了三道河湾,翻过五个小山包,终于登上太平岭山坳。气喘吁吁的老宋把吴铭扶到道旁大树下歇息,转身跑下山坳,帮助精疲力竭落在后面的伙计抬担架。

  吴铭全身湿透,神志迷糊呼吸急促,抱着断骨移位的左臂,痛得他蜷曲在树根下不住呻吟。

  老宋很快回来,伸出粗糙的大手扶起吴铭的脑袋,将装满山泉的竹筒送到他嘴边:“你得咬牙顶住,先喝口水歇口气,完了还得接着走,这地方不稳妥,再走七里路到了太金山那边才能歇下,只有到了地方,我们能安顿下来。”

  吴铭在老宋的帮助下喝下半竹筒水,强忍剧痛低声致谢:“谢谢!我顶得住。”

  老宋咧嘴一笑,一脸的皱纹几乎拧在一起:“你是煌固镇的?怎么我没见过你?”

  吴铭垂下脑袋,搜索脑子中模模糊糊的印象:“我是……在吴家村……”

  老宋想了想微微点头:“吴家村?记起来了,从镇子向西走三里多路,翻过社公山不远就是,你们村在吴家坞北面五里左右,十几年前,吴家大族迁往南面河湾修建吴家坞,你们村就没剩下几户人家了,对吧?民国十五年我去过你们村收茶油和山货,哈哈!好了,忍一忍慢慢站起来,再坐着等会更走不动了,到山里稳妥地方安顿下来,我们再好好说说话,兴许我认识你家里人也说不定。”

  老宋大步离去,走到前方平地中间,高喊吩咐伙计们点火把。

  几名汉子很快弄来引火之物,划燃火柴点亮油烟缭绕的松枝火把,幽暗的山坳顿时敞亮起来。

  “啪——啪啪啪——”

  突然响起的枪声震得群山回响夜鸟惊飞,站在两支火把中的老宋脑袋腾起一片血雾,身子猛然向后摔倒,边上一群汉子尚未反应过来,即在一阵枪声中接连倒地,惨叫声撕心裂肺久久回荡。

  悄然而至的追兵偷袭得手,齐声呐喊冲上山坳,吼叫声和枪声越来越近。

  目睹惨状,极度惊恐的吴铭本能地向大树后移动,谁知撑地的手一空,整个身子栽进大树后的石坑里,脑袋撞在石壁上顿时昏迷过去。

  数分钟后,袭击得手的数十追兵冲上山坳叫嚣四起,官兵头目一声令下,死伤一地的赤卫队员连同担架上的四名伤员,无一例外被砍下头颅。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6-3 19:17

  第3章云雾山中

  一场突如其来的冬雨过后,阳光冲开云层普照大地,漫山云雾缓缓消弭,苍茫嶙峋的太金山巍然屹立清澈如洗。

  山腰密林深处,灰瓦黄墙的道观若隐若现,巨树环绕中的道观墙体斑驳,朱漆剥离的大门紧闭,成群的山雀在树梢间穿梭啼鸣。

  后院小屋外,一名年约十八身穿蓝色道袍的年轻道士蹲在炭炉前,左手拿着本线装书专心阅读,右手的长柄竹壳扇悠然煽动。

  炭火燃烧旺盛,炭炉上的细嘴瓦罐开始冒出嗞嗞蒸汽,浓郁的药香味四下飘散。

  屋内也生起一盆炭火,躺在矮榻上的吴铭高烧已退,浮肿的面容基本恢复原样,折断的左臂已被三块小松木板固定好,暖和的棉被下,赤条条的腰腹间缠上干净纱布,伤痕累累的双腿和脚丫子涂满了青色药膏。

  昏睡三天三夜的吴铭悠悠醒来,可怎么努力也睁不开眼睛,在漫长的一个接一个的噩梦里,后世今生的点点滴滴,如同影像般在他脑海里反反复复,令他痛不欲生呻吟不止。

  繁杂的梦境中,老宋脑袋被打破腾起一片血雾的恐怖画面反复出现,其次是张先生带着黑框眼镜的那张笑脸,还有推开一具具无头尸体爬出深坑时的极度恐惧。

  屋外脚步声响起,身穿深灰道袍体型消瘦的老道士来到门外,年轻道士连忙放下书本和扇子,起身恭敬肃立。

  老道士看一眼屋内躺在矮榻上的吴铭,目光转向炭炉上药香四溢的瓦罐,轻捋半尺长的花白胡子微微点头:“今天病人症状如何?”

  “回师叔,病人已能咽下药粥,头上和身子已经消肿,两便通畅高热渐退,伤口开始愈合,就是还没睁眼睛。”年轻道士眉清目秀,声音平和不疾不徐。

  “嗯。”

  相貌清癯的老道士进入室内,弯腰检查一遍吴铭的伤势,解下吴铭脑袋上的发黄纱布,顺手擦拭右额残留的药膏,端详片刻满意地点点头:“头上的伤口不用包了,这人体质好,估计调养一段就能痊愈。明天调整一下方子,每天扶他走动走动。”

  “是!”

  老道士走后,年轻道士用瓷碗将汤药端进来,留待片刻小心用勺子给吴铭喂药,由始至终小心翼翼一丝不苟。

  “谢谢……”

  刚放下碗的年轻道士闻言转过身,细细端详睁开眼睛满脸感激的吴铭:“终于醒了,醒了就好。”

  吴铭在年轻道士帮助下呲牙咧嘴地坐起来,靠在床头深吸口气:“是你救了我吧?记得我爬出深坑时迷迷糊糊的,眼睛睁不开,看不清背我的人是谁,后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年轻道士微微一笑,搬来个竹凳坐在塌前,顺手给火盆加上几节木炭:“那天我下山采买,经过太平山坳时,看到你从大树根下爬出来,当时你挺吓人的,全身是血,脑袋肿得看不出模样,没多想就把你背回来了。别客气,师叔常带我下山给周边香客和乡亲们治病,救苦救难是我们修道者的本分。”

  “这是哪里?师傅怎么称呼?”吴铭客气地问道。

  “这里是我师叔清修的太金山祈真观,我姓孙,名承宗。我师叔道号秉真,是龙虎山祖庭执事,四年前家师飞升之后,师叔受祖庭天师之命修葺祈真观,悬壶济世弘扬道义。”

  年轻道士慢条斯理地回答,随后和蔼询问:“居士高姓大名?听你口音像是本地人吧?”

  吴铭犹豫一下:“我叫吴铭,煌固镇吴家村人,被人诬陷通匪关到县城大牢里,共产党赤卫队打进县城,把我放出来,稀里糊涂和一群人逃命……然后,就到这了。”

  年轻道士和气地注视着吴铭的眼睛:“原来这样!昨天我下山进城采买,看到街市口税所门前那排柱子上挂着一溜人头,告示栏上还贴着布告,说是赤匪暴乱劫狱,死了不少人,城里官兵四处巡查人心惶惶,县衙和几家大户都被烧了,原来真是这么回事。”

  吴铭对此毫无办法,知道年轻道士对自己的话不全信,考虑片刻担忧地问道:“我会连累你们吗?”

  “这倒没关系,我们正一教道法远扬,整个江西乃至大江南北,上至名流显贵,下至三教九流,都不会为难我们,周边各县镇不少富绅官宦,都是我们龙虎山祖庭的记名弟子,定不会到祈真观来为难你,你放心住下养伤吧。”

  年轻道士说完站起来,叮嘱几句告别而去,来到中殿藏经室门口低声通报,进门后恭恭敬敬地向秉真道人施礼:“师叔,后院的居士醒来了,他自称姓吴,叫吴铭,是东面煌固镇吴家村人,说是跟一群人从城里大牢逃出来的。”

  秉真道人停下笔:“这么说就对了,否则无法解释太平山坳上那十几具无头尸体,由此看来,此人还算诚实。”

  “师叔,要不要去吴家村一趟?”年轻道士很细心。

  秉真道人望向窗外的天色:“时辰不早了,不急于一时,虽然已有段时日没去吴家村行走,但对此人还有点印象,只是不知为何他会有此遭遇,记得此人性情木讷,沉默寡言,但对他母亲和村中长辈很孝顺,不是邪恶之人。对了,昨天你师弟说他退热前,说了不少听不懂的胡话,似乎还说官话?”

  年轻道士点点头:“是,昨晚他又说了,含含糊糊听不真切,但能分辨出本地话中夹杂的官话,想来想去真弄不清楚。”

  秉真道长思考片刻微微摇头:“顺其自然吧,也不用刻意去探究,他已经醒来,早晚会弄清楚的。晚上你给他换药之后,抓出五天的药,交代你师弟照顾他,明天一早,你跟我一起下山,先到煌固镇去看几个病人,完了顺便走一趟吴家村吧。”

  “是。”年轻道士犹豫地问道:“师叔,吴居士不会是共党分子吧?”

  “说不准,一切都要等到弄清楚再说,如今正逢乱世鱼龙混杂,战火四起山河变色,奸恶横行民不聊生,这天下越来越不太平了……”

  次日清晨,早早醒来的吴铭挣扎着下床,承宗道士领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道童,端着一碗热乎乎的药粥进来。

  承宗放下碗上前扶起吴铭,领他去了一趟茅房,再到院中水池旁洗擦一番,回房服侍吴铭喝下药粥,耐心地叮嘱小道童一番,随后一同向吴铭告歉离去。

  昨夜半夜里下了一阵雨,此刻漫山遍野笼罩在茵茵袅袅的薄雾之中,道观外百鸟吟唱公鸡啼鸣,吴铭在床上呆得不是滋味,慢慢坐起来打量片刻,披上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把脚伸进棉鞋,抚着疼痛的手臂一步步缓慢走出小屋。

  “给。”

  小道童清脆的声音响起,一根用树枝削成的拐杖送到吴铭手中:“师兄吩咐我,早晚陪居士四下走走,能舒筋通络。”

  吴铭对一脸稚气的小道童笑道:“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承元。”

  小道童很懂事,轻轻搀扶吴铭走进院子。

  “你的袖子和裤腿怎么都是湿的?出去了?”吴铭的观察很仔细。

  小道童低头看一眼自己湿漉漉的裤腿,抬起头笑着回答:“卯初我就起床了,跟师兄一起练功半个时辰,然后把羊赶上山,再割一背篓草回来,衣裤难免要粘上露水。”

  吴铭琢磨好一会,才弄明白“卯初”就是凌晨五点刚过,心里颇为佩服:“你每天都这样?”

  小道童搓着冻红的小手回答:“也不是,碰到下雨天的话就不用放羊,等会我还得给前殿三真上香添油,完了做功课,完了给你煎药,然后做饭。”

  吴铭满怀谢意地点点头,举目四顾边走边问:“承元师傅,你们这观里住着多少人?”

  小道童听吴铭称呼自己为师傅,乐得咯咯笑:“就我和师父、师兄三人,原来还有两个大师兄的,满十八岁都下山游历去了。”

  “来烧香的人多吗?”吴铭又问。

  承元收起笑容失落地摇摇头:“听师兄说前几年香客很多,这两年少了,师兄说眼下世道乱,山下村镇里很多人家都吃不饱饭,通常是节日才来祈福还愿。”

  吴铭颇为伤感:“是啊!这世道确实乱,都不容易啊!承元师傅,你老家在哪里?”

  承元愣了片刻,神色一黯低下脑袋,头顶的两个发髻有点凌乱:“不知道,从小就跟随师父,原来在龙虎山,后来才到这里。”

  “呃?哦,对不起啊!”吴铭诚恳致歉。

  承元抬起头,脸上已经现出少见的傲气:“承宗师兄和我一样,也是捡回来的,我承宗师兄可聪明了,他五岁就能背《道德经》,六岁开始学《百草经》,满七岁就跟随仙逝的师伯练功,平时还能为师父抄经书,写往来书信,这几年在祈真观,都是承宗师兄教我读书练功的,还给我讲很多很多山外的新鲜事,承宗师兄坐过大轮船,年初还有幸跟随师父师伯们到镇江、杭州弘道会友,见识可大了,师傅说等我长大了,也能出去游历。”

  吴铭听罢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望着满脸憧憬的小承元低声鼓励:“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承元,你很聪明,今后一定有大出息。”

  “真的吗?”承元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着吴铭。

  “真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没你聪明,没学过武功,说话结结巴巴的,连做饭都不会。”吴铭第一次露出笑容,似乎回忆到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

  承元开心地笑了,红彤彤的脸蛋煞是可爱,傻笑一会像是意识到什么,扔下一句“我去忙了”转过身跑向中殿,没跑几步突然停下,转过身对吴铭大声说道:“你,你像大哥哥!”

  吴铭撑着拐笑问:“真的?”

  小承元兴冲冲扭头就跑,一溜烟消失在中殿后门里。吴铭忍住笑意,站了很久才摇摇头继续散步。

  暖阳冲破迷雾普照大地,游走一圈满头是汗的吴铭来到水池边,放下拐杖坐在石板上,仰望蓝蓝的天空和游荡的白云,心中顿时涌起阵阵惆怅。

  良久,吴铭长叹一声,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汗迹,轻轻俯下身想掬水洗脸,指尖接近水面时,浮荡在幽幽清水中的陌生脸庞,令吴铭全身僵硬心绪大乱。

  倒影的这张脸……怎么这样……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6-3 19:17

  第4章蛰伏

  斜阳西坠,山峦间斑驳的草木更外醒目,凛冽的山风遍地的落叶展现冬季的萧瑟。

  秉真道人和师侄承宗下山五天返回道观,精神矍铄的秉真道人提着个小包袱进入藏经室,承宗安置好山下信徒赠送的油盐酱醋、香烛、布匹等物,非常客气地恭送两名挑夫离去,目送挑夫们的身影消失在半山弯道才返回观中。

  后院厨房里的米粥已经煮好,几碟石耳、竹笋和腊肉做出的简单小菜在竹编蒸笼里热着。

  承宗满意地点点头,净手后拿出大碗和两个小蝶,每样盛上一些,用托盘给师叔送去。进门放下托盘,承宗告辞师叔,信步来到后院精舍,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想了想穿过院子走出侧门,没走几步就听到小师弟敲响竹梆的熟悉声音。

  靠近后院墙的石坎前,有个用松木、石板和茅草搭建的羊圈,小承元一手敲打竹梆子,一手均匀地往食槽里撒粗盐。每天这个时候,在山上野了一天的二十几头羊,就是在竹梆声中奔回羊圈的。

  “师兄回来了!”承元高兴地叫起来,扔下短木棍走出竹篱笆,拍拍小手跑向承宗。

  “给你带了件新棉袄,还有煌固镇刘奶奶为你做的两双鞋。”承宗含笑抚了抚师弟的小脑袋,望向染上金色霞光的后山:“这几天吴居士身体怎么样?”

  承元简要汇报几句,指向西边百余米外形同华盖般的高耸银杏树:“这两天太阳好,吴大哥午后喜欢在那边呆着,他说那里风景好。”

  承宗对大山无比熟悉,知道那棵百年银杏树下有块十丈见方的平地,平地后方三十余丈的赤色石壁下,有个五丈深一丈宽的天然山洞,潺潺清泉从洞里涌出,流到银杏树前方数十丈的绝壁处倾泻而下,雨后时常能看到彩虹,天气好的时节,坐在银杏树下可俯瞰延绵群山和山脚下的村庄阡陌,沐浴着和风,倾听流水声和竹涛声,的确是个观赏风景的好地方。

  承宗暗自点头,对吴铭的身体恢复速度微感惊讶:“他自己能走到那边树下了?”

  “是啊!前天早晨我放羊回来,吴大哥已经能自己走到羊圈这里,他问我那边能过去吗?我说能,但是要小心有蛇窜出来,他说冬天蛇不出来,不怕,拄着拐杖过去了。这两天他学会了熬药换药,说什么也不让我动手,用完早饭喝下汤药,他交代一声就往那边去,一直呆到太阳快下山才回来。”承元对师兄毫无隐瞒。

  “这几天,他和你说话多吗?”承宗低声询问,眼睛望着前方已经拄着拐杖慢慢走回来的吴铭。

  “白天没什么功夫,晚上在一起说话多些,吴大哥可真奇怪,连光绪年和民国年份都弄不清楚,傻乎乎掰着手指算阳历,哈哈!对了师兄,吴大哥也知道大轮船,他说向东一直走就是大海,大海比大地还大,海上有能装几万吨东西的大船,我问能装万吨的船有多大?他说能装上万头大牯牛。我不信,他就笑,说我以后会见到的,还告诉我,现在的大轮船大多烧煤,靠船上的什么蒸汽机推动。师兄,蒸汽机是什么啊?”纯稚的承元好奇地望着自己的师兄。

  “蒸汽机?这个、我也不知道,好了!天色晚了,干完活吃饭,其他的回头再说。”承宗有点发窘。

  承元应一声,看到吃得胀鼓鼓的羊儿陆续从山上回来,再次捡起短木棍敲响竹梆子,催促羊儿进入圈子里。

  斜阳中,吴铭顺着弯曲山道慢慢走来,静静观望的承宗心里突然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小师弟的一番话,让承宗对几日来了解到的吴铭感到几许迷惑。

  这次下山,承宗打听到不少事情,吴铭没有撒谎,除了不知道他的名字为何不叫吴山伢子而叫吴铭之外,他确实是被煌固镇镇长陈继尧和留洋归来的陈家二少爷陈仲康诬陷,以通匪罪押解县城大牢关押,原因是吴山伢子的母亲不知为何,半月前赶集那天潜入陈家大院,被陈府家丁痛打一顿扔出大街。

  吴山伢子的母亲在数百乡人的鄙视中放声大哭,披头散发跌跌撞撞离开镇子,没走多远又被陈家大管家驾驶的马车撞倒,脑袋摔破当场不行了,与吴山伢子母亲同来赶集的村中长者用草席裹住尸体,雇了辆牛车拉回吴家村,次日,村里几家乡亲一同帮忙草草埋葬。

  死者入土的当日晚上,从小到大老实巴交逆来顺受的吴山伢子,竟然提起柴刀独自离开吴家村,于子夜时分悄然入镇,翻墙潜入陈家大院,摸到陈镇长卧房前被巡夜家丁发现,厮打中,吴山伢子发疯一般挥刀砍伤三名会武艺的强壮家丁,最后寡不敌众被制服。

  当晚动静闹得很大,邻居几家男人都出来帮忙,陈家大太太和回乡过节的陈二少爷无比恼怒,当即命令家丁打死吴山伢子,后来还是陈老爷陈镇长发了善心,下严令制止住众人,天亮后命家丁把吴山伢子直接送县衙治罪。

  至于后来吴山伢子怎么被安上通匪罪名,又怎么换成吴铭这名字,个中原因无人知晓,似乎得知内情的师叔也没说。

  有件事很蹊跷,承宗到现在都不清楚,为何师叔单独见过陈镇长之后,就不再前往吴家村询问吴山伢子的身世,而是在镇子里替陈镇长家做了一场法事,再给镇里病人看了两天病,然后带上信徒们赠送的东西直接回山。

  在煌固镇停留的几天里,承宗见到了陈镇长和他的两个太太,以及大太太那个身材高大不可一世的弟弟汪管家,唯独没看到陈家留洋回来的二少爷,听说已经赶回南昌任职了。

  尽管如此,承宗还是了解到陈家的不少事情,知道陈家还有位大少爷叫陈伯安,六年前跑到广州读黄埔军校,北伐武昌的时候战死沙场。

  陈府二少爷陈仲康去年留学东洋回来,在上海遇到贵人深受重用,一直在上海公干,听说他这回获得国民党元老推荐,转到南昌任职,官位还不低。

  承宗发现整件事有很多不解之处,根据镇上老人私下议论:吴山伢子的母亲叫吴娟,年轻时很漂亮很懂事,可不知为何,十六岁那年没嫁人就怀上了吴山伢子,直到死都没人知道让她怀上孩子的野男人是谁。

  二十四年来,吴山伢子的母亲受尽白眼,但仍然带着儿子倔强地活着,把体弱多病的儿子养大成人,为了给儿子治病和进村中私塾,陆续卖掉家里仅有的五亩水田,还向本族人借了不少债,多年来她每天起早贪黑种地养猪,半年前已将债务还清,从未听说过她和陈家有何瓜葛,谁也不清楚这个倔强的女人为何突然前往陈家,为何被陈家打出来,但是不管怎么说,陈家的管家确确实实驾马车把吴山伢子的母亲撞死了,却没有承担半点责任,至今也没有个说法。

  承宗很想弄清楚这件事,但是乡人不明所以,暗地里流传的谣言很多不足信,还有人说吴山伢子从小到大就是半个傻子,白长一副高大身子,空有一身蛮力,脑袋却不好使,对此,似乎知情的师叔一直没说话,承宗也不好追问。

  此时,承宗看到吴铭沐浴夕阳逐渐走近,身穿陈旧的长棉袍,还吊着受伤的左臂,身材高挑步履均匀。

  令承宗暗自颇为诧异的是,扶着拐杖越来越近的吴铭看起来与寻常乡人大不一样,没有半点乡下人的卑微状,消瘦的脸上神色自若,鼻挺眉长目光清澈,整个人竟然显得文质彬彬的,无论承宗怎么看,都难与把眼前的这个人与提着砍刀摸进陈家大院连砍六人的亡命之徒对上号。

  “刚回来?”吴铭在承宗面前两步站住,宽阔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紧闭的嘴角隐隐挂着笑意。

  承宗指指吴铭的伤臂和脑袋:“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手臂和头上的伤处有点痒,五个手指都能动,头上伤口也没事了。”吴铭想说句谢谢,又觉得一句轻飘飘的谢谢没有意义,只好把感激埋在心里。

  承宗点点头,望向远处石壁下高大的银杏树:“你喜欢那地方?”

  吴铭回头望一眼:“那里的泉水清澈甘甜,林荫宽广翠竹环抱,坐在古树下,千山万壑尽收眼底。以前没在意身边的山山水水,细细观望之后,觉得自己忽略了很多好东西。”

  承宗惊讶地注视吴铭,看到吴铭脸上真诚的笑容,不由得也笑了:“居士言谈雅致,心境开阔,想必读过不少书吧?”

  吴铭愣了一会,很快对承宗笑道:“我只是勉强能认字,倒是听承元小师傅说,承宗师傅五岁就能背诵《道德经》,六岁开始学《百草经》,七岁开始习武了,和你相比,我差远了。”

  “承元这小子。”

  承宗有点不好意思,上前虚扶一下,与吴铭一起往回走,边走边关心地说道:“你的伤没痊愈,特别是手上,骨头没长好,不能走动太多。”

  “有劳了!”

  自此,承宗与吴铭之间的交谈慢慢多起来。

  秉真道人再也没有专门到后院看望吴铭,但从不反对承宗、承元师兄弟和吴铭在一起,也不干涉承宗把各种书籍和下山顺手弄回的旧报纸拿给吴铭学识字,反而罕有地吩咐承宗:

  “吴家小子身世可怜,从小到大没什么亲人朋友,听说他哀求村里汉子学武被打走后,整天躲在自家后山瞎折腾,而且傻乎乎坚持了十几年,这份毅力倒也难得。有空你传他一套养身功法,便于他的伤势早日康复,也好让他消去一身戾气。”

  俗语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转眼三个多月过去,吴铭的伤势已经痊愈,与承宗、承元一起度过了下元节、冬至、除夕和新春佳节,彼此间越来越习惯相互的存在,吴铭仍然和刚来时那样话语不多,但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

  让承宗师兄弟印象深刻的是,吴铭拥有强烈的求知欲望和令人吃惊的学习能力,他似乎总有问不完的问题,不知不觉间学到很多东西,内容包括书法、道家最高典籍《道德经》释义、道教历史、道家仪式等等,还掌握了道家养身功法,劳作之中不时询问上饶本地乃至周边地区的历史与现状。

  承宗师兄弟所不知道的是,外表平静性情温和的吴铭,内心却是无比的焦虑和彷徨,三个月里的每一天,吴铭都是在万千感慨和惴惴不安中度过,每天孜孜不倦求学的同时,还要苦苦思考自己的未来。

  在承宗的精心照顾和悉心传授下,吴铭各方面进步神速,很好地掌握养身功法和吐纳要领,前几天承宗指点时推过吴铭几次,发现每晚坚持站桩一个多时辰的吴铭身形越来越稳,脚下有根了,而且原先那笔歪歪扭扭的毛笔字也变得好看多了。

  虽然承宗对吴铭惊人的悟性和坚韧毅力深感惊讶,但承宗看得出,聪颖过人的吴铭确实如他所言“没读过多少书”,一手毛笔字不堪入目,练了近两个月才算入门,第三个月才略具神形,勉强入得师叔秉真道长的法眼。

  对此,每天听到承宗汇报的秉真道人也深感意外,像吴铭这样二十四岁才开始正规学习和练功的人进步如此神速,在整个教派中屈指可数,说是天赋超人也不为过,让阅历深厚的秉真道人心中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虽然他已经尽知吴铭的身世,对这个长相端正温和有礼的年轻人也深为同情。

  不知为何,得知吴铭的最新修习进境之后,权衡良久的秉真道人叮嘱承宗:“除了书法和普通医理之外,别的东西就不要传授了,到此为止,以后如何,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承宗恭敬答应,心里却甚为不解,近三个月来,他和吴铭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变化,吴铭的善良宽厚、谦逊勤劳的品格,以及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洋溢出的独特魅力,完全得到了承宗的认同和接纳,承宗脸上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不知不觉间也和师弟承元一样,把吴铭当成了自己的师兄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就在吴铭郑重考虑自己前途的时候,道教的又一重要节日上元节即将到来。

  大年初十刚过,承宗、承元师兄弟开始忙绿起来,清扫道观和山门,擦拭法器,前殿和中殿内外换上各色旗幡,增设灯盏烛台和跪坐蒲团,便于上元节这天络绎到来的信徒们进香参拜。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6-3 19:17

  第5章偶遇

  农历正月十五,上元节。

  天色蒙蒙亮,太金山下田家村的数十名青壮和健妇已经到来,这些虔诚的信徒携带香烛,到三清像前上香叩拜,随后恭敬地将捐赠物品交给承宗道士。

  不用承宗师兄弟太多安排,勤劳淳朴的乡亲们轻车熟路地忙碌起来,包揽了生火熬粥、烧水泡茶、烹制祭祀三牲等所有杂务,后院里脚步匆匆,但忙而有序井然不乱,显然是有传统的。

  天色大亮,信徒香客络绎不绝,一堆堆人群聚集在殿门外的大柏树下歇息,等待祭祀的吉时到来,其中不乏十里八村的地主富绅和德高望重之辈,承宗、承元师兄弟开始奉茶迎客前后忙碌。

  在秉真道长的授意下,承宗没有要求吴铭帮忙,吴铭鉴于自己逃犯的身份,也没有凑热闹的念头,早早带上柴刀把羊赶上山,温习沿途看到的各种植物和草药知识,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始砍柴。

  伤愈之后,每天砍一担柴是吴铭必做的功课,两辈子都出身于贫寒家庭的吴铭不愿吃白食,人家的救命大恩难以回报暂且不说,天性勤恳的吴铭无法忍受寄生虫式的生活,何况还能在劳作中不断增强体质,以尽快适应生存环境。毕竟,他的人生之路还很长,不可能局限于这片小小的天地。

  午时已过,吴铭在羊圈旁的柴房里卸下第二担柴火,整个道观此刻香烟缭绕呢喃鼎沸,想必是庄严的法事已经进入尾声。

  隆重盛大的法事对吴铭没有吸引力,他知道自己尚未融入这个社会,很多时候还活在心底的那个已成梦境的世界里,还在坚守着自己的世界观和道德观。

  如今这副强壮的皮囊没给吴铭留下半点记忆,所以他对这副皮囊所遭受的一切看得很淡,甚至不愿意去弄个明白,所以也就没有任何的不甘和委屈,更谈不上什么仇恨。

  吴铭慢慢享用完两块香甜的烤山薯,用布巾擦去脸上流淌的汗水,捡起地上的柴刀走向不远处的银杏树,挺拔的身躯充满活力,步履也日渐沉稳矫健。

  他来到大树下稍作歇息,洗把脸掬一抔甘冽山泉徐徐饮下,昂起头长出口气,挽起道袍下摆拿起锯子和铁锤,继续修建小木屋。

  也许是专业知识所驱使,也许是建设能拥有成就感和存在感,也许是喜欢这块风景上佳之地,吴铭决定利用空余时间在这地方修一座小木屋,此地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背靠大山旁倚大树,溪流淙淙翠竹环绕,两旁山上长满郁郁葱葱的杜鹃,无论清晨还是黄昏,晴天还是雨天,身处此地均能体验到大自然的动人魅力。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两个月前,承宗向吴铭转达秉真道长的意思,让吴铭最好能在山上修养一年,一年后不管吴铭如何决定都顺其自然。

  吴铭对此深感困惑,但又无法拒绝,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最终还是无奈地答应下来,为此,他用一个多月时间,准备不少木料和碗口粗的毛竹,剥下一块块整齐的松柏树皮,开始建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虽然砍伐和建筑费去不少功夫,但能够把脑中的专业知识用之于实践的机会不多,也能以此调节烦躁迷茫的心态。

  小屋的主体已经落成,门前的原木露台已拼接完毕,吴铭把竹木边角料和干枯的草木推到小屋前方空地,取来火柴点燃刨花,用木棍扒弄几下火势渐旺,坐在溪旁的岩石上歇息,静观木屋的尖顶造型和刚覆盖的坚固树皮屋顶,脑子里细细估算下一步所需材料和工时。

  寂静中,吴铭隐约听到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愣了片刻,随即整理道袍缓缓站起。

  两名女子不知为何来到此地,走在前面的女子年约二十肌肤白皙,拥有这个年代少见的高挑身材,齐肩秀发,身穿藕色呢绒大衣,整齐刘海下峨眉弯弯,一双秀眼晶莹灵动,微微张开丹唇现出白玉般的洁白牙齿,晃眼看到树下有个大男人之后,她的表情显得非常意外。

  高个女子身边是个十六七岁的圆脸女孩,身穿蓝色碎花棉袄深蓝镶边裤,看样子像大户人家的丫鬟,她脸上的惊讶之色一闪而逝,望着正在整理长袍的吴铭有点气恼,上前一步大声呵斥:“哪来的野道士?看见我家小姐到来还不回避,怎么不懂礼数?”

  吴铭愣了,想了想反问道:“不知道你是哪家名门闺秀?怎么会到我住的地方来质问我?”

  “你……”小丫鬟哑口无言,气得小脸通红。

  “小珍,不可莽撞。”

  高个女子低声告诫身边丫鬟,上前半步向吴铭屈身施礼,歉意地望向长发凌乱的吴铭:“对不起道长,我家小珍年纪小不懂事,得罪之处,还请道长多包涵。”

  美丽女子说完,脸上歉意的笑容骤然凝结,秋水般清澈的眼中显出惊讶之色。

  人家道歉了,吴铭也不好再说什么,轻咳一声淡淡地劝道:“两位请回吧,山道险峻坎坷不平,万一伤着可不好。”

  美丽女子抬手轻掠一下被山风吹乱的刘海,再次客气地向吴铭致歉:“真对不起,我们是来上香的,看到高大的古树和这边的几丛红叶就过来,打扰了道长的清静,还请道长原谅,我们这就走。”

  两名女子转身走出几步,小丫鬟回头狠狠瞪吴铭一眼,搀扶美丽女子悻悻离去,低声埋怨小姐太给臭道士面子。

  吴铭捡起木棍,轻轻拨弄燃烧的草木,凝望浓烟升腾的火堆陷入沉思,转眼间就忘了两个离去的女子,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可是,他的心境远没有他的外表那么淡然和平静。

  之前,他因为恪守良知和职业道德,不愿与体制内的既得利益者和变质者同流合污,本着坚定的信念在备受排挤和暗算之下奋起反击,大胆揭露自己所监理的重点工程中的重重黑幕,从而招来利益集团肆无忌惮的迫害,以致落得“贪污巨款”的罪名身陷囹圄惨遭迫害,这一切,都不得不让他对自己所坚持的信仰、理想和价值观展开反思。

  如今,鬼使神差之下他再世为人,却处于战火纷飞的民国乱世,一个个头颅一摊摊鲜血让他深刻体会到生命的无奈与脆弱,再者,日寇的侵略铁蹄已经轰隆响起,天下已难有一方净土,仅是自己所在的江西仍然战火不绝动荡不安,国共两大势力仍在剧烈的武装冲突和势力整合之中,赣西、赣中、赣南已经开始血腥的清算,社会环境将会越来越残酷,越来越险峻。

  从承宗下山带回来的旧报纸和探听到的消息中,吴铭还了解到:两周之前,陈诚的第十八军休整补充完毕,已离开鹰潭南下进剿朱毛红军;南昌行营参谋长熊世辉已就任江西省主席,省府专员和一个连兵力进驻上饶,上饶地方守备团已经展开轰轰烈烈的剿匪运动,上饶县各路豪强吓得退避三舍魂飞魄散,一纸征兵令和一道征税令弄得全县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专员带来的军队开始大张旗鼓招募新兵,同时也开始了肆无忌惮的战争摊派与搜刮。

  对于如今的局势,吴铭有种手足无措的惊慌感,他发现脑子里可怜的历史知识对目前的认知没有丝毫助益,眼前这个轰轰烈烈波澜壮阔的革命年代,对他而言是无处不在的危险与混乱,他知道自己只要走错一步,就可能遭致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任何的投机取巧都充不确定因素,都有可能让自己死于非命,这也是他至今没有匆忙做出决断的原因,他需要更细致更准确的印证和筹划。

  熟悉的竹梆声响起,吴铭从沉思中醒来,望一眼挂在遥远山巅上即将隐没的太阳,站起来麻利地收拾工具,掩埋即将燃尽的残火,整理衣衫大步向道观走去。

  关上羊圈竹门的承元看到吴铭,几步迎上神秘地说道:“吴大哥,你知道今天的香客中,有谁打听你的名字吗?”

  吴铭微微吃惊:“没几个人认识我啊,是不是我们吴家村乡亲?”

  “不是,你再猜。”承元童心纯稚笑容淘气。

  “我真猜不着。”

  “是个女的,长得很好看!嘿嘿……”

  吴铭似乎明白了:“你说的人是不是留着齐肩短发,身穿藕色大衣的那个富家小姐。”

  “吴大哥真聪明。”承元哈哈一笑:“那个好看的姐姐姓汪,她临下山前悄悄把我拉到柱子后面,给我两个大洋,然后问我:在道观东面大银杏树下干活的年轻道长怎么称呼?”

  “你怎么回答?”吴铭皱起眉头,担心自己的身份被人识破,从而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我当然……不说,嘻嘻!师父和师兄早就交代过我,不能对外人说吴大哥的任何事情,所以我就说不知道,然后把那两块大洋当成香油钱交给了师父,大哥放心吧,嘻嘻!”承元小脸上露出捉弄的顽皮笑容。

  吴铭摇头笑笑,抬腿大步走向侧门。承元快跑跟上,边跑边好奇地询问吴铭为何不继续问下去,还说看到师父和师兄曾和那个漂亮姐姐说了会话,承宗师兄肯定知道那个漂亮姐姐是哪家的。

  吴铭没有继续纠缠这事,用完晚饭帮助承宗师兄弟收拾后院,一切干完已是夜幕降临。吴铭洗完澡点亮油灯开始练字,一个时辰后来到院子里,继续每一天的桩功修习,似乎今天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别无二致。

  次日临晨醒来,吴铭意外发现自己的大裤头前方湿了一片,黏黏糊糊的让他非常尴尬,梦中那张美丽颜容再次浮现脑海挥之不去,只能悄悄起床跑到院中水池旁,冒着寒冷飞快脱下裤头,提起一大桶凛冽的泉水当头浇下。

  一阵寒风吹来,吴铭激灵几下,打了个气势磅礴的哈欠,弄得回音阵阵声势不小,院墙下的大公鸡也吓得大声啼叫起来,晨曦就在雄鸡的声声呼唤中姗姗而来。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6-3 19:18

  第6章死马当作活马医

  残冬的影子尚未离去,春天的脚步无声来临,片片红叶和丛丛嫩芽点缀在层林之间,漫山遍野的生命缓缓苏醒。

  斜眼夕照,承宗把装着锅碗瓢盆的背篓提进吴铭新建成的木屋里,小承元将肩上的棉被扔到结实的木床上,跑到石砌的壁炉前蹲下看了片刻,又跑到木屋后面,好奇地打量吴铭用毛竹引来的清澈山泉。

  离地两尺的精巧木屋全部用山上的竹木建成,屋顶用一块块整齐剥下的松柏树皮覆盖,在历时近三个月的建造中,吴铭得到承宗、承元的大力帮助,这对师兄弟几乎每天都来帮忙。

  记得小屋落成那天,对此采取不管不顾态度的秉真道人意外到来,观看片刻一言不发地离去。

  吴铭心中充满感激,他知道自从向承宗提出建木屋的那天起,就得到了秉真道长的默许,否则承宗师兄弟俩也不会每天过来帮忙,更不会主动下山借来锯子、墨斗、凿子等工具。期间,吴铭多次跟随承宗下山进城采买,身上穿着已经习惯的道袍,头上戴顶青布道士帽,来来回回七八趟没人怀疑他的身份。

  数月来,每隔几天吴铭都会主动去中殿向秉真道长问安,无奈这位方外高人惜言如金,每次都只是和善地点点头,顶多哼两声就让吴铭自便。

  对此,吴铭曾疑惑地询问过承宗,承宗解释说师叔就是这个性子,每日执着清修,不喜言语,习惯了就好。

  承宗走出木屋,倚在结实的松木围栏上,遥望前方苍茫群山低声说道:“吴大哥,师叔说你尘缘未尽,别看你又建房子又开路的,但这片小小的地方留不住你,你随时都可能离去。”

  吴铭犹豫片刻,靠在围栏上低声询问:“你的看法呢?”

  “我也说不清楚,原来以为你会留下的,后来和你下山几次之后,感觉你总会离开,这几天,这种预感越来越重。”

  承宗停顿一下,转向神色复杂的吴铭:“吴大哥,我很难相信你是土生土长从未出过远门的本地人,尽管你从来不说自己的想法,但我感觉你似乎对外界非常熟悉,懂得的东西很多,让人无法看透。我从小长在道门,说句自负的话,七岁之后,在我们这一代八百弟子中,我一直是长辈们公认的佼佼者,可我从没看到过谁能在短短半年时间里,从不会握笔到学会一手好字,能学完《道德经》并有自己的见解,而且这么大年纪才习武竟然小有所成。”

  说到这,承宗抬手一指:“还有这座屋子的快速搭建方式,以及新颖造型的内外布局,无一不出人意料之外,就连师叔看后都惊讶不已。我见过你用竹签划在地上的计算符号,有一次你顺手划下一段符号没记得擦去,尽管我看不懂,但我知道你写的是洋文,我不知道你从哪学来的,可我越来越觉得师叔的话是对的,这里天地太小,留不住你。”

  吴铭心虚地笑了笑,思考片刻低声说道:“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外面的世界太乱,军阀割据混战四起,不知道出去之后能否好好地活下去,心里忐忑不安,唉!哪怕有一天我真要离开,也会提前和你说的。”

  “你打算去哪?”承宗问道。

  吴铭摇摇头:“不知道,也许去上海,也许去广州,攒些钱之后,看看能不能出洋长点见识。”

  承宗默默点头:“青龙节之后,师叔就要返回龙虎山祖庭任职,祈真观会有新的住持到来,我会跟随师叔回到龙虎山,我也差不多能出师了,出师之后通常需要离开祖庭,下山游历一段时间,唉!真想和你一起到外面走走,只是恐怕没这个缘分。”

  “怎么会没有缘分,要是你愿意,我宁愿不剪掉这头长发,穿着道袍和你一起到处走走。”吴铭乐哈哈地笑道。

  承宗有些意动,承元来到两人旁边伫立了好一会,忍不住着急地叫起来:“师兄、吴大哥,要是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啊?”

  吴铭哈哈一笑,承宗笑着摇摇头:“师弟,你是师叔的关门弟子,明年才满十二岁,师门怎么允许你下山呢?不合法度。再说,你刚刚扎下根基,需要修习的东西还很多,学成出师之前不该有妄念,明白吗?”

  “可是……”承元眼中满是失望。

  承宗乐了,看看天色建议道:“太阳下山了,一起回去吧,这里还没有油盐酱醋,明天你再生火。”

  三人一同回到祈真观生火做饭,承宗特意取下一挂烟熏鹿肉,吩咐承元到库房取坛烧酒来。

  入夜,后院精舍里灯光明亮,吴铭和承宗仍在把酒低语,醇香的美酒驱散了彼此心中的淡淡哀伤。大半斤烧酒下肚,承宗俊秀的脸微微红润,他告诉吴铭自己上个月已经满十八岁,可以喝酒了,以前曾偷喝过师叔的酒,只是不敢多喝,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何。

  吴铭不知道自己这副身板喝多少不醉,可喜的是大半斤酒下肚,眼不花手不抖,未感觉明显不适,似乎还有不少潜力。

  偷喝了几口酒的承元爬上矮榻沉沉睡去,吴铭起身打开被子给承元盖上,承宗默默看着一语不发,等吴铭回来坐下,又和吴铭碰一杯。

  承宗放下酒杯站起来:“不喝了,吴大哥,借着酒兴我们出去动一动出出汗,这半年你的桩功进境很快,基础已经有了,我再送你一套拳法吧。”

  吴铭高兴不已,站起来跟随承宗走出房门,进入院子尚未站定,就隐约听到急促的拍门声,两人相视一眼,几乎同时向前殿跑去,听到外面传来声声呼唤,立即上去打开院门。

  门外明晃晃的火把下,三名田家村的汉子看到承宗,立刻高声诉说一群野猪闯进村里伤人,村中青壮尽力驱赶,被咬死一人伤四人,哀求秉真道长和承宗师傅前去救命。

  承宗闻言,吩咐吴铭陪伴乡亲,一阵小跑去向师叔禀报。不到一刻钟时间,秉真道长领着承宗匆匆出来,安慰乡亲几句,便吩咐背负檀木药箱的承宗马上下山救人。吴铭要求和承宗走一趟,秉真道长想了想答应下来,挥手让众人赶快上路。

  下山的石阶路蜿蜿蜒蜒却不难走,一群人打着火把紧赶慢赶,平时一个时辰才走完的路,众人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田家村,没进村就看到人影憧憧,听到哭声一片,显然整个村子都震动了。

  大汗淋漓的吴铭和承宗跟随三名汉子进入一座较为宽敞的屋子,明亮的屋子里聚满了男女老少,哭喊的乡亲们看到承宗和一个陌生道士进来才压抑住声音。

  屋子中央的一排门板上,躺着五名血淋淋的汉子,其中两人脸上已经盖上白布,显然已经没气了。

  承宗表现出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稳冷静,二话没说放下药箱,蹲下来逐一检查活着的三人伤势,随后放弃了躺在中间已经昏迷的重伤者,打开药箱开始对另一个施救。

  吴铭在边上手足无措,想帮忙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屋内气氛紧张压抑,哭声也轻了不少,所有人几乎都在紧张地注视着承宗的双手。

  中间重伤者的家人见承宗放弃救治自己的亲人,立刻明白是没有救了,悲伤之下一家老小全都痛哭起来,哭得死去活来的村妇再也顾不得什么,扑在中间重伤者身上痛不欲生:“孩子他爹啊,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们一家老小啊……”

  边上乡亲也跟着哭起来,整个屋子哭声震天一片混乱。

  吴铭却清晰地看到村妇身下的重伤者还活着,双脚无序地发抖,喉结还在轻微蠕动,用麻绳胡乱绑住的右大腿内侧下方,半尺长的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断裂的血管弯弯曲曲仍在出血,苍白的脸上和赤裸的身上布满了伤痕。

  略微犹豫,吴铭两步跨过去,把手贴到重伤者脖子上,停留片刻立即拉开村妇:“别哭了,人还没死呢,你再这样压着他,恐怕死得更快些。”

  村妇吓得忘了哭泣,周围乡亲相继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惊愕地望着陌生的吴铭,只有承宗似乎不受什么影响,给第一个伤者包扎完毕,换个位置接着给第二个伤者止血清创。

  吴铭心里根本没有底,只是不忍眼睁睁看着一个有可能救活的伤者死去,情急之下也只能硬着头皮临危上阵,仰仗脑子里的那点可怜的急救理论知识尽本分,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拉开遮在伤者下身的破衣裳,解开胡乱捆在大腿根部的麻绳,一股血箭顿时从伤口处断裂的血管中喷出,吴铭连忙勒紧麻绳,叫声“拿根布带来”,边上一位汉子立即解下布腰带递上。

  吴铭接过腰带,迅速扎紧伤者的大腿根,解开麻绳仔细观察伤口和断裂血管,看到血液流出少许很快止住,抬起头再次大声吩咐:“我要最烈的烧酒、剪刀、棉花纱布,还有镊子……没有镊子要一对新筷子,还有针线!”

  人群中两个汉子大声答应,很快弄来吴铭所需之物。

  吴铭把半坛烈酒倒进干净的木盆里,然后把所有的东西全都扔进烈酒中浸泡,双手也在烈酒中浸泡良久,拧干一团棉花开始擦拭伤口,接着小心拨弄伤者巨大创口内的弯曲管子。

  一刻钟后,吴铭用线扎好断裂的血管,双手微微发抖,全身大汗淋淋。战战兢兢地干完,捞起筷子夹住棉纱开始清创,这一干又是大半个时辰。承宗已经给两名伤者救治完毕,叫人抬走立即来到吴铭身边蹲下,好奇地看着吴铭动作生疏的处理伤口。

  半多时辰过去,吴铭在众目睽睽下完成伤口缝合,再用棉纱擦净伤口和周围皮肤,解下伤者大腿根部的布带,紧张地观察缝合处很长时间,紧张地盯着承宗给缝合处涂上道门秘制药膏,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只能这样了,如果醒不来,或者醒来之后感染死去都有可能,听天由命吧……”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6-3 19:18

  第7章世道艰险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窄小的卧房里只剩下吴铭一个人,承宗不知何时起床,已经不见人影。

  吴铭伸展几下有些发酸的四肢,披上内衬鹿皮的道袍,穿上千层底布鞋,略作整理打开卧室门就看见一名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端着盆热水站在门口,想必是听到动静知道吴铭起床了,就一直在这候着。

  女孩服侍吴铭洗漱,然后羞涩地请吴铭坐下,不知从何处拿出把梳子要给吴铭梳头,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恭敬。吴铭摆摆手,接过淡盐水漱口完毕低声致谢,小女孩嫩脸顿时变得红彤彤的,端起木盆快步离去。

  吴铭对这样的习俗已经不再惊讶,但还是不习惯,摇摇头站起来戴上帽子,穿过阴暗的过道,来到昨夜救治伤员的地方,发现几排木桌和条凳已经整齐摆上,几名村老和承宗正围着一盘炭火在喝茶低聊,四下打量才知道此地是村中私塾。

  几名村老看到吴铭连忙起身致礼,吴铭上前客气还礼,接过承宗递来的一杯茶,拿在手中低声问道:“伤者如何?”

  “其他两人见好,你救治的那位还没醒来,高烧不退,但是能够咽下点汤药,能不能活下来不敢说,我已经给他的伤口敷药包扎,开出付方子让人进城抓药去了。”承宗对吴铭露出个开心笑容。

  周边几个村老向吴铭连声道谢,吴铭连忙解释说人不一定能活,要谢就谢那个给伤者腿根绑上草绳的人,没有这根草绳捆绑止血,伤者早已失血过多死去,就算现在有口气,也尚未脱离危险。

  尽管吴铭毫不居功,还是挡不住村老们恭敬的致谢,大家谦让着坐下,吴铭喝下几口茶水。

  对面戴着副老花镜的老人仍然留着满清朝的长辫子,手里拿着张印刷粗糙的报纸,正含笑望着吴铭,其余几个村老也对“医术高超”的“吴道长”满脸崇敬。

  承宗低声告诉吴铭,还要在田家村停留几天,两天后是黄道吉日,两名死者需要安葬,村里已经派人请秉真师叔下山做法事。

  吴铭点点头,知道承宗没有出师,尚未获得龙虎山祖庭颁发的那方印,相当于没有获得从事道士工作的文凭,无法单独主持法事,只能烦请秉真道长操劳。

  秉真道长虽然贵为正一派执事,但几年来修行于太金山,负有教化和帮助周边方圆几十里民众的责任,尤为难得的是,他生性淡泊德名远扬,身上没有半点所谓得道高人的虚伪和势利,从不拒绝民众的请求。

  在村老们的介绍下,吴铭了解到田家村是个中等规模的村子,一百三十几户人家,老老少少加一起五百余人,田地不多但旱涝保收,农闲时节还能采山货变卖换钱,日子过得比周边其他村子要好得多,因此百年来,村民都格外重视子孙后代的教化,村民最自豪的就是出过三个秀才,村中的私塾已有百年历史,各家男孩子孩子基本能识字。

  不利的因素是,村子周边群山环绕,山上的野猪甚至野狼不时出没,十几年来村里的人畜损失很大,乡亲们想尽办法都无法驱除这些凶猛的野兽,几年前全村凑钱买回三支火铳才好过些,时隔几年其中两支火铳已经打不响,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山上饿花眼的畜生频频下山作恶。

  村老们唉声叹气地唏嘘一番,愁眉苦脸的村长提起村子目前面临的又一件难事:县长汪东翰和守备团派人到各村镇发布征兵文告,田家村被摊派十个名额,春节后就要选出十名年轻子弟,到县城报到后开往抚州练兵,否则将加倍征收全村的田赋税赋。

  吴铭皱起眉头:“上饶县有两三百个村镇,莫非汪东翰他们要在全县征召两三千兵员?”

  “谁说不是?二十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听说江南江北数十万军队打得你死我活,每一仗都要死上千人,遍地尸首血流成河,还没人收敛,吓人啊!眼下村里遇到这等惨祸,又要把十个青壮子弟送去打仗,谁家舍得?唉!祸不单行啊!看来这日子没法过了。”村长脸上的深深皱纹频频抖动,满脸悲苦令人不忍多看一眼。

  众人一片沉默,看着火盆中冒起丝丝青烟的炭火,心里沉甸甸的不是滋味。

  长辫子老人长叹一声,拍拍手中报纸幽幽哀叹:“天下已经大乱,总司令蒋公介石刚取得中原大战胜利不久,国共两党又开始同室操戈了,天下局势急转之下,这几天还听说,我们江西全境又再枪声不绝战火四起,死者不计其数,如今看来,很快殃及我等小民,整个天下已无净土了!”

  哀叹声未落,几名村中青壮匆匆而来,施礼后告诉承宗和吴铭,说重伤者已经醒来,但是不能说话,眼睛动几下又再沉沉昏睡。

  承宗和吴铭连忙前去探望,仔细检查过后心里也没底,吴铭猜想伤者昏迷不醒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自己是O型血可以献出几百毫升,但没有输血工具谁也没办法,吴铭也不敢铤而走险,担心弄不好伤者死得更快,只能交代伤者家人一些注意事项。

  忙碌一番看完其他两名伤者,吴铭和承宗在朴实热情的村长家将就用些饭菜,回到暂且歇脚的私塾时已是中午时分。私塾里的村老们也都各自返回自己家中,留下伶俐的女孩给吴铭两人添茶送水。

  吴铭坐在火盆旁,看完四张从私塾先生那借来的报纸,小心折叠报纸放在一旁草墩上,转向承宗低声说道:“从目前情况看,长江流域各省大城市都开始罢工罢课,南昌也两次停课罢市,南昌国民党军警到处抓共产党,四个师的国民党军队正向赣南一带攻击,我们西面几十里的弋阳县城,半年来已经被方志敏的农民赤卫队三次攻打,省主席熊世辉已调遣重兵展开围剿,说不定哪天战火就烧到我们身边。”

  承宗轻轻拨弄炭火,想起吴铭告诉他在狱中获得共产党人救助的事,沉思片刻抬起头问道:“记得你说过共产党的一些事情,让我对共产党很好奇,从这两个月得知的情况看,共产党终归人寡势弱,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吧?”

  “不,共产党是杀不完灭不掉的,怎么说呢?这么说吧,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吴铭只能含含糊糊地回答。

  承宗微微吃惊:“你的意思是,共产党能成事?”

  吴铭幽幽一叹:“能成事,他们是天下劳苦人的政党,只要他们能把穷人都发动起来,就不怕得不到壮大,不过,这事恐怕要用很多年才成,道理说来容易,就几句话的事,但做起来就难了。”

  “要真这样,不是和历朝历代的天下大乱一样吗?”承宗有点感觉了。

  “差不多吧,历史上每次改朝换代,都伴随着天下大乱,眼下的局势也一样,区别在于以前的天下大乱,敌对双方军队大多用长矛大刀和弓箭。如今可不同,各势力有了明确的政治主张,有了三民主义、共产主义等等这样那样的主义,打起来都用枪炮炸弹,甚至用杀伤力更大的飞机和铁甲车,交战的双方打得更加猛烈,战争规模会越来越大,死人也会越来越多,到头来谁能撑下去,谁就是赢家。”吴铭说到这也颇为感慨。

  承宗想了想点点头:“这倒是,唉!想起城里兵丁们身上背的枪,我心里就发堵,再好的武功也顶不住一颗子弹,这世道变化太快了。”

  “是啊!远的不说,就说眼前,昨天傍晚野猪群进村,要是乡亲们手里有几支步枪,就不会出现两死三伤的惨事,也不会有我们哥俩什么事了,真想有支枪啊!”吴铭深有感触地长叹。

  承宗警惕地盯着吴铭:“你可千万别胡来,这几个月县政府和守备团三令五申,严禁私人拥有枪支,全县各乡村私人手里除了鸟铳,所有枪支都必须上交,否则一经发现,就会被关押治罪。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可不愿你再出什么事情。”

  吴铭只好点点头:“我明白,听你的!不过,估计很快形势就会有改变,到时恐怕谁也拦不住私人有枪。”

  承宗回想起最近进城看到的军队:“这倒是,不过枪只能是军队有,一般民众还和以前一样,不管怎么说,法令都还在的。”

  吴铭真不知怎么和善良的承宗解释,想了想还是说道:“法令是法令,只会对逆来顺受的民众有用,对各地乡绅和那些商贾豪门根本没用,你也看到了,上饶县城的富绅、周边各大镇子的地主和有钱人家都圈养家丁,哪家没有几条长短枪?县城里几家名门子弟,腰间都挂着把亮锃锃的德国造驳壳枪,横冲直撞耀武扬威,满大街的守备队兵丁谁敢去缴他们的枪?不都是视而不见吗?越是这样,民众越感到不公平,有了枪的富绅地主们胆子更大,就会更加肆无忌惮地鱼肉百姓欺男霸女,民众因此而更加愤恨,迟早会惹起天怒人怨,要是有人寻个由头挑起民愤,别说共产党鼓动,就是自发而起的老百姓都能弄出大乱子来,你说是吧?”

  承宗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默下来,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吴铭看到承宗再次陷入沉思之中,也闭上嘴重新拿起报纸阅读,心里却不停在想,是不是想办法弄支枪回来?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6-3 19:18

  第8章仓促应对

  秉真道长于次日傍晚来到村子,用过晚饭,超度亡灵的法事开始进行。

  灵堂早已有村中耆老布置妥当,供奉的鱼肉果品整齐摆在供桌上,烛光摇曳香烟缭绕,死者家人披麻戴孝,一身缟素跪坐一旁,场面伤感悲痛。

  鼓声过后旗幡竖起,换上明黄道袍紫金道冠的秉真道人在耆老们的簇拥下隆重出场,四周哭泣声随之停止,老老少少数百乡亲神情肃穆地围成一大圈。

  器乐声中,秉真道人把手中的法铃和古朴的桃木剑放在法桌上,似是不经意地望一眼左侧身穿整齐道袍敲敲打打的承宗和吴铭,眼中露出满意之色。

  承宗一人敲打牛皮鼓和一排小编钟,应付自如从容不迫;从未参与过法事的吴铭,竟也负责铜锣和铜钹两件乐器,敲奏的水平尽管尚不能令人满意,但也跟得上承宗的鼓点,没有出现明显差错,而且节奏感还相当好。

  这一意外发现,令秉真道长颇为惊讶,猜想是承宗传授给吴铭的,禁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吴铭正好望向秉真道长,看到道长罕有的笑容不禁愣了一下,手中铜钹随之走音,发出突兀的声响,弄得秉真道长郁闷不已,干脆转过身不再望向吴铭。

  承宗看到师叔的郁闷和吴铭的失神觉得有趣,忍不住低头暗笑,手中的活儿却没有缓慢半分。

  长达半个时辰的法事让吴铭大开眼界,秉真道长的桃木剑和法铃舞动令人眼花缭乱,五十多岁的年纪仍然身形飘逸挥洒自如,悠长气息念唱的经文抑扬顿挫,在不同节奏的法乐烘托下犹如天外之音,令全场观者百般钦佩万分崇敬。

  法事告一段落,自有人奉上香茶递上毛巾。秉真道人客气地坐在上首太师椅上,从容地品着香茶,与簇拥身边的村老族长低声交谈。承宗和吴铭仍然坐在草编的蒲团上,喝着香茶窃窃私语。

  其实秉真道长不需要感到意外,吴铭久居祈真观,前后半年多时间,耳闻目睹之下,对道观每月都举行三四次的祭祀、祈福等仪式的打击乐已经较为熟悉,尽管这是吴铭初次上场,纯属滥竽充数,但承宗临时对吴铭进行长达两个多时辰的传授,以吴铭过人的领悟能力自然表现不差。

  再者,祈真观是个小道观,师傅徒弟加起来只有三人,自然没有正一教龙虎山祖庭动辄三百余人的乐队那么排场那么讲究,更不需要动用竹丝、管弦等数十种乐器,演奏数十种传统曲目。一般道观或者游历道士的家当非常简单,只需剑、锣、鼓、铃铛等几件简单法器,就能满足一般法事的使用。

  仅休息一刻钟,法事继续进行,吴铭的新鲜感和成就感很快就慢慢消失,弄得汗流浃背手臂发紧。

  三轮法事过后,将近深夜十二点,法事告一段落,休息两刻钟开始进食。承宗拉上吴铭说一起去吃点东西,否则下半夜熬不住,吴铭顿时有点傻眼的感觉。承宗解释说,这还是操持平常人家的简单法事,要是高门大户富贵人家,至少也得折腾三天三夜。

  原来道士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吴铭心里不由暗自庆幸:谢天谢地,我只是个伪道士!

  第三日上午,一场法事结束便开始出殡,履行完繁琐的仪式鞭炮响起,十六名大汉在一片痛哭声中抬起两具棺材,全村乡亲排着长队举起纸人纸马等物,鱼贯走向村西坟山。

  秉真道长走在队伍前方,手摇法铃口中念念有词,承宗和吴铭跟随秉真道长身后。承宗一路抛撒纸钱,口念经文与师叔的法令声相呼应,吴铭抱着手臂粗的旗杆高高举着旗幡,在阵阵哭喊声鞭炮声中不断安慰自己:也算长见识了。

  葬礼完毕已是午后,村子唯一的街道摆上了流水席,秉真道长和承宗、吴铭三人自然成了众人致谢的目标。

  秉真道长举杯敬完天地鬼神,宴席随即开始。酒过三巡,气氛逐渐轻松下来,四名村中汉子捧着酒碗来到吴铭身边,满怀感激向吴铭致谢,原因是今天上午他们重伤的兄弟终于醒来,而且已经能在呻吟声中喝下半碗稀粥,村人普遍认为能保住条命了。

  吴铭非常谦逊地回应,把功劳推到承宗身上,害得承宗也被灌下三碗酒。众汉子再三向不苟言笑的承宗致谢,又回到吴铭身边,非要再和吴铭喝一碗不可,一口一个“吴道长”叫得吴铭脸上发烧,红如煮熟的蟹壳,还好,可以用酒劲上脸来遮掩尴尬。

  与村中族长耆老们共一桌的秉真道长看在眼里,悄悄让人把承宗叫过去,低声询问承宗怎么回事?承宗于是把三天前那晚上救人的经过如实禀报。

  秉真道长暗自吃惊惊,低声向承宗问道:“这么说,似乎是西医的外科手法,他从哪学来的?”

  “不知道啊,前天晚上问起此事,吴大哥的回答很简单,说什么‘下意识’使然,感觉应该这么做。从救治过程看,吴大哥的手法很生疏,不像是学过的,或许真像他说的那样,与其让人死去,不如壮着胆子赌一把。”承宗没有为吴铭隐瞒什么,因为吴铭也没有多说什么,反正人到现在侥幸没死,不过哪怕活下来一条腿也废了。

  秉真道长无奈地挥挥手:“你去吧。”

  “是。”

  承宗答应一声没有走:“师叔,有件事向师叔禀报,吴大哥想借此机会进城买些书籍。”

  秉真犹豫一下:“那就让他快去快回吧,你留下,饭后还有最后一场法事,完了我们得赶回去。对了,他身上有钱吗?”

  “有的,买几本书估计够了。”

  用完午饭撤下桌椅,老天爷忽然变脸,一阵冷风过后,悄然无声地下起了绵绵细雨。

  承宗从村长家中借来斗笠蓑衣递给吴铭,吩咐他若是时间不够,可不必绕道田家村,直接抄近路回去即可,吴铭点头说来回三十几里,只能如此了。

  田家村距离县城十五里左右,吴铭在弯弯曲曲的泥土路上走了近两个小时,到达城里将近下午四点。

  不知是绵绵细雨的缘故,还是国民党正规军已经陆续撤离上饶赶赴赣南剿共,城里各街道冷冷清清行人稀少,两名头戴棉布帽背着汉阳造步枪的守备团巡逻兵丁迎面而来,看清楚吴铭蓑衣下的道袍,冰冷的脸上有了几许敬意,相向而过时,其中一个兵丁还善意地向吴铭微微点头。

  吴铭来到县城中学对面专卖纸笔墨砚和书报的铺子“文轩阁”,摘下斗笠脱下蓑衣放到门边木架上,店小二认出了几次与承宗同来的吴铭,快步迎上给吴铭致礼:“道长里面请,有段时间不见了,您慢慢看,小的给您泡杯茶去。”

  “谢谢!”

  吴铭在整齐的书籍柜台前浏览片刻,店小二已经端来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吴铭低声致谢,接过茶杯捧在手中,边喝边继续寻找自己需要的书籍。

  铺子里没有其他客人,店小二跟在吴铭身边,客气地向吴铭介绍:“月初,在本地休整的剿匪大军离开之后,我们才从浙江那边进一批新货,有几本新书,就摆在道长右边最上层架子上,道长看看是否合意。”

  “怪不得城里比上次来清静许多,原来军队离开了。”吴铭信口说道。

  “是啊!那些外来的官兵可烦人了,驻扎期间弄得满城怨声载道,民众敢怒而不敢言,好在我们铺子卖的都是斯文货物,没学问的人吃不了也用不上,倒是没受什么损失,其他铺子就难过了,那些官兵只要看上什么东西,立刻强卖强要,一言不合就打人,弄得满城商家战战兢兢,几家酒馆和当铺都不敢开门。现在好点了,只有南昌来的大军一连官兵留下协助县里保安团征兵训练,整天忙着到周边各镇子督查,说是接完新兵就开拔,所以城里现在安宁许多,各家铺子都陆续开门营业了。”或许是今天没几个客人,店小二非常热情。

  吴铭最后挑了本袁世凯时期中央测绘局出版的十八开分省地图册,一本上海商务印书馆最新出版的《国民革命二十年》,店小二大赞道长博学,用牛皮纸麻利地包起绑好。

  付了钱把书小心放进道袍里,吴铭点头告辞。店小二几步小跑赶在前头,殷勤地为吴铭披上蓑衣,双手端起斗笠递给吴铭。吴铭接过斗笠,望一眼迷蒙的天空大步离开。

  城外仍是细雨霏霏,灰蒙蒙的大地上没见几个人影,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走出四五里,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吴铭仍然步履稳健,几乎没有感觉到疲惫,心知这份体魄得益于半年来的山中苦练,得益于承宗的悉心传授。

  一辆高大骡子牵引的乌篷马车从后面赶来,很快超越步行的吴铭,轧出两道车辙继续向前。吴铭抬头望去,半封闭骡车上的两名女子,竟然是重阳节那天闯进自己地盘的人。

  车上的女子也看到了伫立路边避让的吴铭,但因吴铭头顶斗笠身披蓑衣,两个女子都没有认出来。

  骡车渐渐远去,吴铭继续前行,走出一里路,两匹健马迎面奔来,吴铭心中一震惊慌,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盘问,就看到两匹马在前方二十余米处停下,马上两名身穿灰色军装头戴大盖帽的官兵勒住马原地转圈。

  马上官兵的南昌话音清晰传来:“你看仔细了?”

  “没错!四哥,骡车上的小娘皮真他娘的漂亮,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连那个小丫鬟都长得水灵灵的,我们兄弟憋这么久,整天累死累活的为什么?碰到这种好机会怎么能错过?”

  “哈哈!好,我们回头追上去,前面两里处有个破庙,爽一把再说,反正没几天就离开这小地方,哈哈!驾!”

  两匹马如飞一般追赶骡车,吴铭权衡良久,最后还是抬起腿大步追赶上去。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6-3 19:18

  第9章一击得手

  救人心切的吴铭冲过三岔路口,终于看到右岔道前方百余米处大树下,有座残破不堪的土地庙,观察片刻,他整个人反而冷静下来。

  吴铭清楚地看到,骡车的左边车轮已经滑入破庙路口的道沟里,拉车的驮马尚未解开,浑身冒热气不时抬起头打着呼喇。

  冷风细雨中,女子无助的哭喊声呼救声隐约传来,吴铭着急地跳下道边田坎,弯腰低头快速拐到破庙侧后方,刚稳住身形,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巴掌在粗鲁的骂声中响起,娇弱的惨呼声骤然而起,紧接着是沉闷的摔倒声。

  吴铭跳上高坎,手脚并用分开茂密的杂草,疾行十余米摸到庙侧残缺的窗下,深吸口气缓缓蹲起,探出半个脑袋细细观察。

  狭窄的庙堂里哭声呜咽呼吸急促,被称为四哥的军官被女子打了一巴掌恼羞成怒,粗鲁地将拼命挣扎的女子扔到满是尘土的供桌上,伸出大手掐住女子的脖子,另一手野蛮地撕扯女子的衣裤。

  距离供桌三四米处,昏迷过去的小丫鬟横躺地上,身上的小棉袄已经被解开,碎花中衣也被撕开,红色的肚兜被撤下扔到一旁,洁白稚嫩的身躯一览无遗。

  满脸胡茬身形高瘦的军人望一眼正在忙绿的四哥,浪笑着解开腰间的皮带。

  吴铭离开窗下,猫着腰窜到前门,途中捡起一块海碗大的石头,来到门框边倚墙而立,缓缓伸头望一眼屋内解下裤头的两名军人,突然如发疯般撞进去,挥起石头猛击军官后脑。

  闷响过后血花飞溅,脑浆迸裂的军官直接被砸趴到女子身上,红白之物溅了女子一脸,吓得已无力挣扎的女子顿时昏迷过去。

  三米外解下裤子的瘦高汉子已经回头,偷袭得手的吴铭已经飞身扑来,抱拳提膝愤怒一击,巨大的冲力将高瘦汉子撞得飞出三米开外,惨叫着重重摔倒在地连滚两圈,压碎一地破瓦,激起团团污浊的尘土。

  吴铭身形落地再次扑上,抱紧高瘦汉子抬起的脑袋猛然发力,高瘦汉子的颈椎“咔嚓”断裂,吴铭也因用力太猛跌坐地上,撑起身子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才松开怀里扭转了大半圈的狰狞脑袋。

  尘土落下,第一次杀人的吴铭仍在剧烈喘息,只感觉口干舌燥全身发软,哆哆嗦嗦站起来好久仍迈不开步子。

  军官仍在抽搐的尸体还压在女子身上,回过魂来的吴铭强忍腹中的翻江倒海,过去推开军官的身子,手忙脚乱地替女子整理衣衫。

  胡乱整理完毕,吴铭停下双手,弯下腰扯开尸体上的衣服,撕下一块布小心地替女子擦掉脸上血污。

  女子发出嘤嘤呻吟,缓缓睁开眼突然尖叫起来,吴铭吓得急退两步,一边摆手一边解释:“别害怕,我正好路过,看到两个官兵作恶就跟来了,没事了,你安全了。”

  女子想爬起来却摔倒在地,吴铭连忙上前搀扶,女子挣扎几下,看清是吴铭的长相她全身松了下来,惊慌地环视一片狼藉的地面和尸体,禁不住捂脸失声痛哭。

  吴铭不知道如何安慰才是,最后只能指指晕在地上的小丫鬟:“她没事,只是吓晕了。”

  吴铭说完连忙跑到小丫头身边蹲下,快速帮她扣上衣裤,摇晃几下小丫头仍没有醒来的迹象,想了想一把将小丫鬟抱起跑出破庙,很快把小丫头放进骡车里,转过身再次跑回破庙。

  “车夫呢?”吴铭来到头发凌乱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面前。

  女子已经清醒过来,吸几下鼻子,抬头哽咽道:“先跑了,估计回去报信了。”

  “你家住哪?”

  “前面的煌固镇。”

  吴铭四方张望,知道此地不能久留,干脆上前强行架起浑身发抖的女子快步离开:“我杀了两个军人,城里的官兵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要是再不走,恐怕我又要遭殃了,快走!”

  吴铭半架半拥把全身发软的女子带到骡车边,上前抓住正在吃草的骡子嚼头,低声呵斥用力牵扯,费力地将骡车从道边浅沟中拉出来,弯腰捡起地上的缰绳勒住骡车,催促女子快上车。

  惊魂未定的女子连腿都抬不起来,吴铭见状几步上去,抱起女子放在车厢前驾驶位上,抓起缰绳塞进她手里:“别慌,你抓住缰绳就行,让骡子慢慢走,它会带你回到煌固镇的。记着,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看不清我的摸样,我是蒙着脸的,记住了!驾!”

  骡车载着恍恍惚惚的女子和昏迷不醒的丫鬟前行,吴铭转身就跑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跑出几十米,突然记起庙里两个官兵身上的武器,立刻回头冲回破庙,匆匆忙忙四下寻找,果然找到了木制枪壳的德制毛瑟手枪,一支八成新的汉阳造步枪,三十几块大洋,以及一个装着子弹的帆布弹带。

  吴铭匆忙背起驳壳枪,将连着四个皮质弹匣的宽皮带绑在腰间,再挂上瘦子官兵的帆布弹带和连鞘刺刀,收起大洋背上步枪小心移到庙门内侧,四处看看便冲下缓坡,冒雨向三岔口跑去。

  跑到三岔口,吴铭忽然发觉自己全身几乎湿透,身上的蓑衣和脑袋上的斗笠不见了,深怕因此留下什么线索,又再回过头沿路寻找。

  夜幕降临,天色终于全黑下来,头顶斗笠身披蓑衣的吴铭终于跑到太金山脚下,坐在湿漉漉的石板上不住喘气,不一会竟大口呕吐起来。

  折腾了好久,平复下来的吴铭恢复些气力,这才缓缓站起抬腿上山,尚未踏上青石阶梯,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人影耸立在前方。

  “谁?”

  吴铭吓得急退几步,手忙脚乱地摸向枪套,却怎么也解不开枪壳拔不出枪来。

  “吴大哥,是我,我一直在这等你。”承宗熟悉的声音响起。

  吴铭顿时全身萎靡,喘着粗气迈步向前,强装镇定地说道:“吓我一跳,嘿嘿……回去吧。”

  同样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承宗没有动:“远远我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吴大哥,出了什么事?”

  吴铭知道瞒不过去,只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完了颇为无奈地致歉:“很对不起,明天我就离开,不会给道观惹祸的。”

  承宗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吴大哥,你确信没人看到你救人?”

  吴铭再次回忆一遍,非常确切地回答:“没有,出城的时候倒是遇上几个人,走远了就看不到什么人了,这么冷的天,又下着密密的雨,而且我救人的整个过程不到一刻钟,前前后后都没有半个人影,回来时候天已经黑了。”

  “你真听出那两个官兵是哪里的口音?”承宗再问。

  “是南昌口音,下午在城里的文轩阁,店小二告诉我,原本驻扎城里的南昌剿匪军一个团月初就走了,只留下一个连的官兵督促县衙征兵事宜,估计被我弄死的两个就是这部分的。”吴铭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做出了准确的分析。

  承宗松了口气:“如果这样,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去吧,雨越下越大,回去再说。”

  好不容易回到祈真观山门,吴铭已经精疲力竭步履飘浮。细心的承宗没有领吴铭进入道观,而是把吴铭领回他新落成的小木屋。

  进门燃亮蜡烛,承宗吩咐吴铭赶快洗洗换下衣服,把身上的武器藏好,千万不能让师叔和承元发现异常,有什么明天再说。

  承宗走后,吴铭飞快脱下全身衣衫扔进木桶里,赤条条地提着木桶来到后门引水竹筒下,咬牙切齿冲进流水中搓洗全身,冷得他全身发抖面部僵硬,上下牙相互敲击“嗒嗒”作响。

  清理完毕,吴铭紧裹着棉被点燃壁炉,哆哆嗦嗦地忙乎很久身子才暖和过来。

  炉火旺盛,屋子里温暖如春,吴铭续上支蜡烛,爬到床上裹着暖烘烘的被子,从床底下掏出八成新的德国原产毛瑟手枪看了又看,看够了下床找来块布条细心擦拭,双眼在烛光的映照下精光闪烁。

  次日上午,绵绵细雨仍然下个不停,做完早课的承宗撑着油纸伞,提着个食盒漫步而来,听到屋里传出的均匀鼾声不禁摇头,登上木屋台阶收起雨伞,推门入内把食盒放在原木方桌上,走到火星暗淡的壁炉前添柴生火。

  吴铭听到响声睁开了眼睛,缓缓坐起歉意地问道:“没有惊动你师叔吧?”

  承宗拍拍手站起来:“哪有这么快?消息传到山上最快也要到下午时分。快穿衣服,趁热吃饭,你一定饿了。”

  吴铭穿上衣裤,跑到后面洗脸漱口,披着件棉袍来到承宗对面坐下,看到桌上热乎乎的饭菜嘿嘿一笑:“谢了!”

  承宗走到床边,从枕头边上捡起已经擦得亮锃锃的德国毛瑟手枪,回到原位坐下细细把玩,嘴里却不住挖苦:“你胆子不小啊!杀了两名官兵不说,还把人家的枪给劫回来,要不是昨晚我亲眼看到你的样子,真不敢相信你如此心狠手辣,啧啧!”

  吴铭用力咽下一大口米饭,咂咂嘴无奈辩解:“别挖苦我了,现在想想我挺后悔的,当时太过慌张,把人放倒后没有仔细搜身,要是冷静一些,估计能搜出些东西回来,特别是官兵留下的那两匹军马,让人眼馋啊,我忍了又忍才没牵回来,可惜了!”

  承宗无奈地摇摇头,把短枪放在桌上:“贪得无厌可不好,很多事情往往就坏在这个贪字上。昨晚我回去后,根据你说的过程仔细推敲,发现你虽然偷袭得手,但很侥幸,要是一击不中,躺下的恐怕就是你,更谈不上什么救人了。从今晚开始,你得放下其他事情,跟我学新拳法,兴许对你以后有用。青龙节就快到了,过完青龙节我就要返回龙虎山,今后一切还靠你自己了。”

  吴铭缓缓放下碗,默默望着承宗,心里没来由满是伤感。

  承宗瞪了吴铭一眼:“看我干什么?还不把那支长枪拿给我看看?”

  吴铭愣了一下,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说你一个道士,怎么喜欢这些玩意?不过这样才正常,哈哈!壁炉旁边的凳子上,是我昨天买回的两本书,估计烤干了,比较合适你。”

  “少废话!长枪呢?”

  “好好!谁让我这辈子欠你的……”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6-3 19:19

  第10章棒喝



  绵绵冷雨飘洒三天才停下,偶尔从云端露出半个太阳,并未给大地带来几许温暖,草木上、山道边随处可见点点寒霜。

  两名官兵死亡的消息没有传到深山中的祈真观,期间承宗下山前往田家村探视伤者,回来后也没提起此事,更多地是询问吴铭修习的道门秘技五行十三式拳法有何疑难之处,其他的事情闭口不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心怀忐忑的吴铭不得不佩服承宗的养气功夫,既然承宗不愿提起那事,他也不好多问,但能从承宗的话语和态度中,推测没有人怀疑到自己身上,想必那个获救的美丽女子也依言糊弄过去了。

  值此兵荒马乱盗匪横行的年代,死几个人很平常,何况还是山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估计过一段时间风声自会消停,很快无人再记得此事。

  如此一想,吴铭的心结随之解开,晚饭胃口大开多吃了两碗,入夜就在承宗的指点下苦练武功,虚心请教疑难之处。

  实际上,事情与吴铭猜测的正相反,上饶城与煌固镇已经闹得纷纷扰扰风声鹤唳,被吴铭弄死的军官并非一般的低级军官,而是江西省主席熊世辉麾下警备师的中校团副,此人留在上饶肩负征召一个团新兵的重任,麾下连队也不是普通连队,而是由人数多达一百五十余人的教官和士官组成,专门负责三千新兵招募和训练,完了这些人都会官升一级,担任新兵团的各级军官。

  接到团副死讯的当晚,一百五十余名来自南昌的军官极为震惊,随即火速赶往出事地点,几乎同时获得急报的上饶县长汪东翰大惊失色,急令守备团长杨志生集合人马追赶而去,协助滇军缉拿凶手。

  当夜,残破土地庙周边所以村镇,都被满腔悲愤凶神恶煞的官兵骚扰,方圆十余里火把熊熊一片混乱。次日上午,保安团长杨志生获得线报,于是所有官兵全部聚集到小小的煌固镇。

  镇长陈继尧面对暴怒的南昌军官毫不畏惧,一口否认自家媳妇见过什么军人,只是在返家途中遇到劫道匪徒,车夫不顾一切驾车冲出险境,成功摆脱匪徒安抵家中。

  南昌来的百余军官哪里肯依?但又不敢把家里正堂挂着烈士照片和蒋总司令题词的陈继尧怎么样,吵到最后,非要面见遇险的陈家媳妇问个明白。

  祖宗三代都是举人的陈家族长陈继尧勃然大怒,怒斥南昌官兵横蛮无理不知廉耻,随后捧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政治部的慰问函和嘉奖令,激动地向凶神恶煞的军官们咆哮:“我陈家长子陈伯安身为黄埔军官,已为国捐躯,次子陈仲康如今就在中央党部南昌分部任职,陈家满门忠烈,岂能容忍你们玷污我陈氏家族清誉。”

  好在县长汪东翰及时赶来,解释说陈家媳妇就是自己的亲侄女,知书达理无比娴熟,绝不会与此事有关,定是别有用心之徒横加陷害云云。

  最后,心中忌惮却又无处发泄的南昌军官在镇中一顿猛砸,回到城里立刻急报南昌,被南京中央政府指责剿匪不力的鲁涤平怒火万丈,当即下令彻查此案。

  第四日上午,江西省保安处处长路孝忱带领百余人马火速赶到上饶城,封锁县城各出入口,给县长汪东翰和守备团杨志生施加巨大压力,整个上饶县境闻风色变鸡飞狗走,各路帮派绿林豪杰在大肆抓捕之下几乎绝迹。

  太金山上却是一片平静,三个道士和吴铭的日子一如既往,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转眼间,二月初二的青龙节就要到来,祈真观再次忙碌起来,负责具体事务的承宗更是上下奔忙脚不沾地,唯有吴铭这个伪道士最为清闲,每天上午到道观里帮帮忙,下午回到自己的偏僻住处读书练字看医书,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木屋前的空地上站桩练拳,完了洗个冷水澡,坐在壁炉前拿出两支长短枪擦了又擦,然后再次端起长枪,吊上块近十斤重的石头练习瞄准,日子过得充实逍遥优哉游哉。

  青龙节,天公作美,朝阳普照,周边村镇上千信徒络绎上山,平日里深藏山中冷冷清清的祈真观人声鼎沸如同闹市,区区一个青龙节竟比之前的上元节热闹得多。

  这一切与吴铭似乎毫不相干,清晨起来练拳之后,打紧绑腿拿把柴刀背上背篓,踏着霜露赶着羊群独自上山。眼下正是采摘野菇、春笋等山珍的好季节,半个月来,祈真观招待香客信徒的山珍全是吴铭奉献,他也只有通过这个方式,向秉真道长和承宗师兄弟表示自己的敬意和感激。

  太阳偏西,香客信徒们已经尽数下山,前来帮忙的乡亲也告辞而去,满载而归的吴铭背着沉重的背篓,挑着一担干柴从侧门进入后院,小脸通红的承元立刻跑上前来:

  “吴大哥,今天那个漂亮的姐姐又来了,她到小木屋那边找不到你,又把我叫到一边询问,我说你上山去了,不知何时才回来。吴大哥,那个姐姐下山的时候很难过,老是回头望向小木屋的方向,看得出她很想见你。”

  吴铭顿感头痛,大步走进厨房将背篓放下:“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人,她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她像是有话要对你说。”

  “扯蛋!帮我把簸箕拿来,今天采到的香菇都是上品,等会你生炭火,好好烤一烤,明天下山返回龙虎山祖庭就带上。”

  想到明日就要离别,承元放下簸箕不再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珠逐渐发红:“吴大哥,回祖庭之后就见不到你了,不知哪年哪月我才能下山游学。我知道的,我们走了你也会离开这里,你若是离开了,等我出师之后,上哪找你啊?”

  吴铭的鼻子微微发酸,尚未转身就听脚步声传来。

  承宗出现在门口,他望一眼匆忙擦泪的小师弟,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吴大哥,我弄到一坛好酒,有不少菜,还有你喜欢的辣子火锅,都在你的小屋里。”

  吴铭心里异常沉重,摸摸承元的脑袋点点头:“好!”

  壁炉前火光摇曳,炭火上,铜锅沸腾香气四溢。

  吴铭和承宗连续喝了六杯烈酒,吃下不少东西,但没说几句话,心中都依依难舍不是滋味。

  喝下两小杯酒的小承元小脸酡红有些摇晃,在泪水涌出前放下碗,几步爬到吴铭床上,拉开被子蒙住脑袋无声哭泣。

  虽然彼此相处仅仅半年多时间,但承元在吴铭身上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快乐,还有许多超乎他想象的见闻和知识,特别是吴铭有如兄长般悄然无声却无处不在的关爱与鼓励,离别在即更显珍贵,令小承元难舍难割。

  吴铭望一眼频频颤动的被子,轻轻叹息一声,再给承宗斟上酒:“以后还会见面的,我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

  承宗没有端起酒杯,望着佯装轻松的吴铭:“大哥,答应我件事。”

  “说吧,只要做得到,我答应。”吴铭真诚地回答。

  “半年之内,你不要离开这里,半年之后,随你去哪都行,如果你真要走,请你尽快离开,不要再去报仇,也不要在上饶境内停留,走得越远越好。”承宗低声说道。

  吴铭沉默了,盯着承宗期待的眼睛好一会:“你担心我的武艺没练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承宗摇摇头:“不是这个,大哥天赋很高,聪敏过人,不但有坚定毅力,还能举一反三独辟蹊径,无论学文习武,都进境神速令人惊讶,假以时日,定有所成,甚至青出于蓝成为名家。小弟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

  “说吧,你我之间哪用吞吞吐吐的?”吴铭故作轻松地笑道。

  承宗长叹一声:“大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时常翻阅后山,躲在密林里苦练枪法,这一个多月来,你两次偷偷走东边山背的小路下山,一次是大年初一,你悄悄到吴家村修缮你母亲的坟墓,一次是初八,你独自一人到煌固镇赶集,对吧?”

  承宗望着满脸惊愕的吴铭,非常难过地继续说道:“大哥,我知道你放不下心中的仇恨,知道你一旦下山首先要做的事,就是给你母亲报仇,但是,这仇,你绝不能去报,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

  吴铭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空杯轻轻放到桌面上:“其实我心里已经没有什么仇恨,之所以悄悄去修缮我母亲的坟墓,只是想再看一眼我生长的地方,完全是一种……怎么说呢?一种寄托吧,谈不上什么仇恨。至于我去煌固镇赶集,只是想看看而已,没别的意思。”

  承宗根本不相信吴铭的话,端起酒杯缓缓喝下辛辣的烈酒,放下杯子犹豫很久:“大哥,有件事我也是下午刚知道的,临别之际,我得如实告诉你:煌固镇和吴家村所有人都知道你没有父亲,你母亲为此受尽煎熬,怀上你后就被吴家族长逐出家门,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为此二十多年来备受非议,可她直到去世,都没有透露半个字。但是有几个人知道,你母亲怀上你之前,曾在煌固镇陈继尧居士家里做了半个多月的丫鬟,后来就……”

  说到这儿,承宗望向满脸惊愕的吴铭,狠下心告知真相:“当我听到师叔说出来时,非常震惊,也很难过,具体的细节师叔没说,我也不敢问,师叔只是让我转告你,陈继尧居士是你的生身父亲。我在陈继尧居士家里的正堂上,看到过陈居士战死在武昌城下的长子陈伯安的照片,你们俩长相酷似,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还有,你救下的那个女子名叫汪月涵,出身鹰潭大族汪氏家族,是县长汪东翰的侄女,去年初秋嫁到陈家,是陈继尧居士次子陈仲康的夫人。”

  吴铭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盯着面前的酒杯陷入了呆滞状态……

  第38章 困难重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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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下午很快过去,方大嫂和方稚淳脸色阴郁地回到客栈,经过吴铭敞开的房门,一眼就看到吴铭和衣躺在沙发上看报纸,两个青涩的小伙子在里间窃窃私议,儿子骑在一辆西洋进口的三轮童车上,嘴里还不停模仿喇叭声。

  方大嫂咳嗽一声,歉意地进去把儿子抱起来:“小吴,你不该给他买这么贵的东西,至少要十五个大洋啊,等会儿我把钱还你。”

  吴铭连忙坐起来:“没花几个钱,坊门街百货公司门口弄了个展销活动,还搞游戏,一个铜板买一个竹圈随你扔,套到什么就给你什么,我和小歆挤进去看到这辆童车漂亮,就花五个铜板买五个圈,让两个小伙子抛着玩,结果抛到第二个就侥幸套到这辆车,还有两个花瓶太土气我们没要,换成袜子了,哈哈!本来还想继续玩,可人家不让,把这车塞给我们立马请我们走人。”

  方大嫂疑惑不已:“真的?”

  “妈妈,魁元叔叔和雷鹏叔叔好厉害的,车车在最里面,隔得很远很远,两个叔叔两下就套中了,明天我还要去,让叔叔给我套那个彩色的大皮球。”小歆兴奋地告诉妈妈,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方稚淳看看吴铭,转而望向两个自豪的小伙子,最后看看童车,似乎想不通怎么套住的。

  吴铭客气地问道:“大嫂,事情办得怎么样?”

  “托王先生把钱交上去了,但是行署的人说还要办这样那样的手续,急不来,看来还得等。”方大嫂忧郁地回答。

  “先坐下,喝杯茶解解渴。”吴铭请两人坐下,一边倒茶一边问道:“大嫂,能告诉我花了多少钱吗?”

  方大嫂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两次交上去的钱合计已有四万五千元,另外酬谢王先生五千块,并委托他把那几件古董送给几个主事的人,算起来总共六万左右。”

  吴铭思考片刻,坐下来再问:“有没有见到保安司令谢玉璋?”

  “没有,想见恐怕也见不到,谢玉璋是嘉善人,民国初年开始从政,是个官场老油条,表面上平易近人,说话满口革命,实则贪婪成性,极度奢华,我们猜想就是他在幕后陷害佑淳的……因为佑淳刚正清廉,不拘私情,还扼守浙赣交通要道,得罪不少走私鸦片和军火的地方豪强,要不是佑淳出身于浙江讲武堂,还有些军功和威信,估计早就被害死了。”方大嫂说到这儿忍不住掉泪。

  吴铭停顿片刻,待方大嫂情绪稳定低声问道:“那么,贪污军需款的罪名从何而来?”

  方大嫂擦去眼泪:“说来话长,佑淳到衢州上任之后,有感于军中武器陈旧破烂,就主张成立修械所,开会的时候大家都同意的,于是动用几个县乡绅们捐献的十五万元驻扎费,到上海比利时人开的洋行购进四台机器,还有五十几吨特种钢材,谁知运送机器的货船没到衢州就沉了,佑淳赶忙请人打捞,费了十几天功夫才捞起来,运到衢州时已经锈迹斑驳,听说有个机器底座没找到,还有什么摇臂之类的部件坏了,机器没法用,谢玉璋上任后,立即有人诬陷佑淳吃回扣,买用不了的旧货,于是贪污罪就出来了。”

  “那五十吨钢材呢?”吴铭敏感地意识到什么,问得很细。

  “也说有问题,佑淳入狱没几天,司令部说买回的那些钢材是旧货,而且硬度和规格都不对,根本不可能造枪管造零件,折半价卖给了台州商人,机器没人要,至今仍丢在军营库房里生锈。”方大嫂无奈地和盘托出。

  吴铭听完基本明白了,保安司令部这么快就折价变卖造枪管的钢材,无疑说明其中有猫腻,但吴铭对此毫无办法,只好安慰方大嫂几句:“大嫂别灰心,既然保安司令部收下钱,说明事情不算坏,能通融。对了,见到方大哥没有?”

  “没有,明天才让我们探监,估计还得花钱,可我们没剩什么钱了,不知还要花多少。”方大嫂神色凄然。

  “没关系,去探监应该花不了多少钱,我身上还有点儿,虽然不多,先借给你吧,以后有钱你再还我。另外,如果大嫂不介意的话,明天我陪你们一起去探监,我也很想见见方大哥,要是那些人问起来,你就说我是你江西老家的表弟,估计不会太为难我们。”吴铭心想既然到了这份儿上,干脆帮人帮到底,有始有终也能安心一些。

  方大嫂连声拒绝:“不行!你救了我和两老的命,我已经无以为报了,怎么能再要你的钱,再给你添麻烦?”

  方稚淳看着吴铭,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意外。

  吴铭诚恳地说道:“别客气,大嫂,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没有困难的时候?小弟我已经在常山落户,说不定以后还得求你们帮忙呢。”

  方大嫂依然拒绝:“不行,再难再苦,我们都会想办法的,你已经帮我太多了。”

  “吴先生,谢谢你!但我们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方稚淳感动地说道。

  吴铭摆摆手:“都什么时候了,还顾面子?你们两个女人家已经承担够多的了,很不容易,有朋友帮助为什么要拒绝?难道就为了面子?看看才五岁的小歆,还有刚三个月大的孩子,再想想常山家里四个望眼欲穿的老人,你们还坚持拒绝我的帮助?”

  “可是、可是他们还污蔑我哥通共,妄加之罪……”方稚淳难过得流下眼泪,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吴铭开解道:“虽然我不清楚其中的深层关系,但我认为,所谓的通共罪,完全就是顺带的政治陷害,吓唬人罢了,四一二事件之后全中国都流行这个罪名,而且也逐渐成了官场和军队中打击异己的杀手锏,粘上这罪名就说不清……不过,对此你们不用太担心,我想关键还是钱的问题,准确地说是利益问题,解决好这个问题就行。”

  看到两个女人仍然担忧地看着自己,吴铭犹豫良久还是说道:“有件事我没对任何人说过,去年我也曾被诬陷通共关进监狱,连续两天用刑,我的左胳膊和一条肋骨被打断,脑袋被打破四道口子,晕迷一天一夜,差点死在上饶监狱里,要不是几个好心人搭救,恐怕我现在已经变成白骨一堆。那种满腔的悲愤我至今记忆犹新,所以我能体会你们的心情,体会得到狱中方大哥的心情,可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人救出来,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去做,只要人出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两个女人震惊不已,很快收住眼泪,似乎又看到了巨大希望。

  方大嫂吸吸鼻子,情绪稳定后低声说道:“小吴,等会儿我们要宴请王先生,如果你方便就一起去吧,就在隔壁的飘香楼,可惜雅间都没了,唉!有个男人在场我们也安心些,那个姓王的,他、他今天看向稚淳的眼睛不对劲,我挺害怕的。”

  吴铭颇为意外,看了一眼双眼通红的方稚淳,转念一想答应下来:“好吧,让我也见见这个姓王的,我总觉得这个人很关键,我这就去隔壁酒楼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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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6-3 19:19

  第11章未了心愿


  山道弯弯,春寒料峭,旭日从山巅冉冉升起,将漫山残霜照影得格外刺眼。

  吴铭挑着两只藤箱和一个装满山货的箩筐,跟在仙风道骨的秉真道长和承宗身后沉默不语,小承元紧紧走在吴铭身边,一路上不停嘀咕:“此地距离龙虎山祖庭两百余里,坐马车三天才到,要吴大哥哪天有空就到龙虎山去玩,一定陪吴大哥走遍整个圣地……”

  半个多时辰到达山下,接送秉真道人一行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

  吴铭谢绝车夫的帮忙,亲手将两只藤箱和箩筐放到马车上,站到一旁低下头,静静等待秉真道长上车。

  秉真道长暗自叹息,来到吴铭面前温和地说道:“过几天,承元的大师兄承智,将会领几个人来主持祈真观,承智年逾三十,比你大不了多少,不是外人,山上就麻烦你代为照看了。”

  “是。”吴铭的回答低沉简短。

  秉真道长摇摇头:“你保重吧,有机会到龙山祖庭去看看承元,他喜欢你。”

  “是。”吴铭仍然低着脑袋,没有与秉真道长对视。

  秉真道长不再说什么,撩起长袍下摆一步登上车厢。承元上前拍拍吴铭的手臂,低声说句“大哥保重”也登上马车,唯有承元眼泪汪汪地扯住吴铭的袖子,嘴里稀里糊涂说个不停。

  吴铭一把将承元抱上车,向秉真道长深深鞠个躬,目送马车逐渐远去,才怀着失落往山上走。回到半山巨石处,吴铭跳上路边巨石极目遥望,马车的影子已经看不见,脑海里却都是承宗和承元的音容笑貌。

  次日上午,守在道观里有些宿醉的吴铭刚要摆开架势练拳,听到拍门声传来,便收起拳脚披上长袍出来开门。

  门前台阶上,一位满头大汗的年轻人恭敬地向吴铭致礼。

  吴铭看来人长相有些眼熟,一时叫不出他的名字:“你是山下田家村的?”

  “对对!还怕吴道长记不得我呢,我叫田正刚,家中排行第五,道长救活的田正奎就是我大哥,道长离开的那天,我还和几个哥哥一起给道长敬酒的。”田正刚大声回答,看得出是个朴实汉子。

  “记起来了,你这是……”吴铭指指田正刚脚边的两个箩筐。

  田正刚连忙揭开覆盖在两个箩筐上的宽叶子,露出了两只腊野兔、两刀新鲜猪肉、一袋米和一个大酒坛:“这是我爹我娘和几兄弟孝敬道长的,道长千万别嫌弃。”

  吴铭咧嘴一笑,当下也不做作,抬手指向西面石壁下的大银杏树:“我收下了,麻烦正刚兄弟送到那棵大树下,我的屋子在那里,顺着小道走两百步左右,拐过竹林就能看到,我关门就过去。”

  “好咧!”壮实的田正刚挑起担子大步而去。

  吴铭赶到时,田正刚正好奇地打量造型别致的小木屋,眼中满是惊异之色,看得出他从未见到过如此风格迥异的西式房子。

  吴铭登上台阶,推开虚掩的房门,礼貌地请田正刚进来,田正刚一手提着一只大箩筐跟随而入,站在屋子中间四处打量不知所措。

  “随便放下吧,过来喝口水。”

  吴铭走到石砌的壁炉前,提起仍然冒出热气的铜壶给田正刚倒一碗水:“别客气,过来坐着,暖和些。”

  田正刚怯生生的挪过去,双手接过吴铭递来的热水仰头就喝,擦擦嘴把空碗小心放在面前的矮桌上。

  吴铭给他再添一碗,提着铜壶出去接满水,回来架在壁炉外沿的石头上,捡起根柴火轻轻扒开火堆,不紧不慢地添柴生火:“你哥好点了吗?”

  “好多了,道长救活他之后,承宗道长隔三五天就到家给我哥换药开方子,半尺长的伤口已经结疤,就是还不能受力,估计再有一个月才能下地。”田正刚看到吴铭没有半点架子,也就慢慢放开些。

  吴铭听了很高兴:“这就好,命虽保住了,只是以后恐怕难以恢复正常行走了。正刚,你今年多大?”

  “过了年就十八了。”田正刚也笑了,一脸的憨厚。

  “那我就托大叫你一声兄弟了,饿了吗?”

  “不饿不饿!”

  “反正要吃饭,今天见到你很高兴,几个道长走了,山上就我一个人看家,陪我喝两杯吧,就喝你送来的这坛酒,你歇下烤烤火,我这就去弄菜。”

  “我来我来,你坐着。”

  吴铭没有坐等,而是和田正刚一起动手,没多久就在壁炉前生上炭火架上火锅。

  朴实勤快的田正刚已经放松很多,主动用竹筒从大酒坛里舀出酒倒满两大碗,屋子里顿时弥漫着诱人的酒香。

  吴铭端起碗喝下一口:“好酒啊!”

  田正刚高兴极了:“这酒是我娘酿的,方圆几十里谁家的酒都没我娘酿得好,我二哥他们说你酒量好,估计会喜欢我们家的酒。”

  几碗酒下肚,两人的关系随之升温。

  吴铭问起村子的近况,田正刚说不好过,年前官兵在城里城外到处搜捕杀官劫枪的悍匪,也派来十几个官兵到村里询问,弄得全村人心慌慌不得安宁,年后抽签抽中的十个族中兄弟被征了兵,家里人都哭成一团;前几天夜里,山上狡猾的野狼又进村了,咬死村长老乾叔家里的母猪,叨走一只羊,全村的狗吓得都不敢叫唤。

  吴铭知道村民没有武器,便问怎么不挖陷阱或者装夹子收拾野狼?田正刚立马侃侃而谈,说狼这畜生最狡猾,稍感不对就会绕着走,陷阱、夹子、木笼等等机关对它都没用,自己大哥没受伤前,就是远近闻名的猎人,这辈子野猪、野羊、獐子、麂子什么都能弄回来,就是从没打到过狼,除非手里有好枪。

  立志要离开此地的吴铭想了想,凑近田正刚问道:“正刚,要是有支汉阳造步枪,你敢不敢去找野狼?”

  田正刚也喝得敞开了衣襟,露出胸膛紫铜色的结实肌肉,迎上吴铭的眼睛毫无怯意:“吴大哥,要是真能弄得到汉阳造,我田正刚保准能送你几张好狼皮!”

  “好样的!不过正刚,你刚才也说了,年前官兵进村到处搜捕的事,可见如果你有支汉阳造,让外人知道的话,很可能遭来横祸,所以,大哥想让你保守秘密,我们弟兄俩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你见到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向外人透露半个字,你能做到吗?”吴铭含笑望着田正刚。

  田正刚呆了一下,挺起胸膛神色变得格外肃穆:“吴大哥,你是我家的救命恩人,怎么可能害你呢?我发誓,绝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如果有违誓言,让我不得好死!”

  “这话说的,大哥信得过你,你和你大哥一样都是好样的!我听乡亲们说过,你们兄弟都是重情义的汉子,当天要不是你大哥挺身而上,村里恐怕死伤的人更多。”

  吴铭站起来,走到床头挪开一截硕大的木墩,揭开地板上的厚木板,拿出擦得亮锃锃的步枪来到田正刚面前:“正宗汉阳造,至少七成新,膛线没怎么磨损,估计没开过多少枪,你拨弄一下试试,放心,没上子弹。”

  田正刚惊呆了,站起来不可置信地搓搓眼睛,盯着吴铭手里的长枪好一会,才伸出发抖的手接过步枪:“天呐!是真的……”

  吴铭望着失神的田正刚,非常严肃地说道:“正刚,每当我想起村里被野猪伤害的兄弟,心里就难过,当初我就想,要是你们手上有支真家伙,就不会出现那天的惨祸了。”

  “可不是吗!”田正刚激动地叫起来。

  吴铭伸手放到他肩膀上:“刚才听你说起老乾叔家里遭野狼的事,我心里更不好受,乡亲们养大头猪养大只羊都不容易,如果不除掉那些不知何时再来祸害的野狼野猪,保不准哪天村里还要死人。这段时间我一直琢磨这事,早先没有真家伙的时候,大家眼睁睁看着家人和乡亲们遭罪只能干着急,现在有了,就该挺身而出为民除害!”

  “吴大哥……”田正刚激动得微微发抖,喉结蠕动几下说不出话来,一双细长的眼睛泛起潮红。

  吴铭拉他坐下:“不急,坐下说。”

  两人重新坐下,倒满酒捧起大碗重重碰了一下,豪气地一干而尽。

  吴铭擦擦嘴放下碗,对满脸涨红的田正刚说道:“正刚,过阵子我也要离开这地方远行了,走之前,想为田家村的乡亲们做点事,完了走得轻松些。原来想自己一个人干,可没把握,心里发怵,现在有你我就放心了,我走之后,这枪给你留下,还有一百多发子弹,剩多少你都留着,到时你把枪悄悄藏好就行,这世道越来越乱,往后的日子不太平,有支枪防身,胆子也壮些。”

  “吴大哥,你干吗要离开啊?我全家都还没有报答你的恩德,不能走,枪我不要!”田正刚急得站起来。

  “你急什么?坐下说,我又没说马上走。”吴铭打了个酒嗝:“正刚,有道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大哥我欠下的人情债,可比你多得多啊!说了你也不懂,这么说吧,人的一辈子长着呢,有些东西,记在这里就行了。”

  “我还是不明白。”田正刚满脸疑惑。

  吴铭笑道:“现在不明白没关系,我不会看走眼,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哈哈!正刚,大哥我喝多了,打狼的事只能明天再说。还有,你也得回去和家里人说一声,看看找个什么借口溜出来,带着我一起进山转几天,这事你比我在行,我长这么大没打过猎,连鸟都没打过,对周围的大山也不熟悉,还得靠你帮我了却这桩心愿,让我离开时也走得安心些。”

  “吴大哥,我这就回去,明天一大早准赶到这来,我们一起进山!”虽然眼下不是狩猎的好季节,但是淳朴守信的田正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好!那我等你了。”吴铭说完晃晃悠悠站起来,走到床边倒在床上睡着了。

  田正刚连忙上去帮吴铭脱鞋,抱起双腿放到床上,给吴铭盖上被子,回到矮桌旁端起长枪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依依不舍地放回原处盖上板子,再把木墩挪回原位,这才放心地收拾桌子,最后往壁炉里填上柴火,悄悄出去小心地带上门。

  一小时后,两名女子出现在寂静的小屋前面,听到屋里传出均匀的鼾声,两人低声商量一番,鼓起勇气走上台阶,轻轻敲响虚掩的房门。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6-3 19:20

  第12章一念之差


  连续三次敲门无应答,汪月涵缓缓推开房门,一阵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汪月涵和丫鬟小珍掩住了鼻子。

  吴铭无意识地翻个身,紧紧被子继续沉睡,均匀的鼾声消逝,悠长的呼吸声响起。

  “这个邋遢的酒鬼。”小珍忍不住嘀咕起来。

  汪月涵责怪地瞪了小珍一眼,轻手轻脚地走到壁炉前,仔细端详片刻脸上满是疑惑:用规整的块状山石砌成的壁炉绝对是难得一见的新鲜玩意,看似粗糙却结实巧妙,红黑两种质地的石块纹理流畅相互交错,组合起来自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汪月涵只是从国外图片上见过这种相似的东西,一时间倍感新奇,联想到小屋简明美观的尖顶造型,门前离地两尺的别致露台,粗大的原木柱子和散发天然香味的松木栏杆,再看看屋内双层板状墙壁、树根做成的凳子、简单实用的家具等物品,发现整个小屋处处风格独特粗犷明快,却又流露出丝丝温馨的气息。

  小珍没有汪月涵的眼光和情调,嘟着小嘴给壁炉添柴,快步走到后门把门打开,以便吹散满屋子刺鼻的酒气,推开后门却被长毛竹临空飞架引来的泉水吸引了,潺潺流水从廊檐前方的竹筒端口欢畅涌出,落到地面大石板的倾斜面上,水量不小水声却不大,整个布置看似简单,却非常精巧便捷。

  汪月涵也跟出来,两人四处打量窃窃私语,对屋里沉睡的酒鬼如此精巧的本事非常好奇。

  伫立片刻,汪月涵弯腰提起浸泡脏衣服的木桶,小珍立即抢过去,接上水顺手捡起一旁的皂角,开始麻利地搓洗起来。汪月涵在后门边找到棕竹扫把,退回屋里打扫卫生,仔细清扫完毕,再找来一条布巾沾水拧干,细心擦拭屋内少得可怜的几件家具,最后连壁炉表面也没漏掉。

  整理完毕,汪月涵鼻尖上沁出细密汗珠,鬓角秀发被汗水浸湿,温顺地贴在凝脂般的脸庞上,小珍已把几件脏衣服洗完,出奇地没有哼出半句怨言。

  两人脸上均带着几许羞涩,却又自然而然毫不牵强,仿佛这一切都是应该做的,且不说吴铭冷峻的气质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仅仅是吴铭临危救难的义举,就让两人心里充满感激,此时为吴铭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与救命之恩相比,实在是显得微不足道。

  一阵山风吹来,汪月涵急忙前去关上前门,壁炉里的火光停止摇摆,熊熊燃烧成倍增加亮度,炉中樟木燃烧散发的香气,在温暖的小屋中缓缓弥散。

  汪月涵站在关闭的门后,打量清洁整齐的室内,目光最后落在吴卫轮廓分明的脸上,长长的剑眉、挺直的鼻子,微微翘起的长满短胡子的坚毅下巴,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显得那么陌生,这张英俊的脸在凌乱的长发衬托下,显得那么的英俊而又率性。

  不知不觉间,汪月涵心脏砰然直跳,同时,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浓:太像了,太像了!

  “怎么是你?”

  惊醒的吴铭一脸诧异,看着被吓得跳起来的汪月涵直发呆,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听到声响的小珍快步跑进来,看到没什么事又再出去晒衣服了。

  吴铭连忙抓过长袍披到身上,麻利地抬腿下床穿上鞋,走到壁炉前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碗水,放下铜壶坐在矮桌边,看着逐渐恢复过来的汪月涵一语不发。

  汪月涵平静下来,犹豫片刻来到吴铭对面坐下,接过吴卫递来的一碗水,放下碗拨开遮住脸庞的秀发:“对不起啊,进来时我敲门了的,门也没拴上,进来后见你没醒,又不好吵醒你。”

  吴铭面对好脾气的汪月涵不知该说什么,一口喝干一大碗水,又再倒满一杯,揉揉发涨的太阳穴问道:“今天不是上香的日子,你们怎么会到这来?”

  “我们是特意来向你致谢的,青龙节那天找不到你,说你进山了,估计你今天在家。”汪月涵的声音温柔平静。

  后院传来抖衣服的声音,吴铭皱皱眉头,停顿一会低声说道:“事情过去就算了,没必要耿耿于怀。”

  汪月涵微微一颤,心中感到丝丝暖意,一句“没必要耿耿于怀”,何尝不是一种体谅,一种开解?吴铭貌似平淡的一句话,却让汪月涵心中颇为感动。

  汪月涵低头喝口水掩饰眼中慌乱,良久,她轻轻放下碗,鼓起勇气凝望吴铭冷漠的眼睛:“我打听了很久,只知道你姓吴,山下村民说,你是龙虎山祖庭过来的道长,医术高超古道热肠……”

  “你想说什么?”吴铭有点粗鲁地打断汪月涵的话。

  汪月涵咬咬丹唇:“你和一个人长得很像,那个人是我的兄长,广州黄埔军校二期的,四年前在北伐武昌的战斗中不幸战死,我们家正堂里挂着他的照片。”

  吴铭盯着汪月涵的眼睛:“你不觉得荒唐吗?天下长得像的人多了,我是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生长在山里,与你所说的兄长好像没什么关系吧?汪小姐,如果没别的事,请回吧!”

  小珍晒完衣服回到屋里,听了这话恨得跺跺脚,汪月涵难过地站起来,刚要道歉离去,突然想起了什么,缓缓抬起头看着吴铭的眼睛:“吴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姓汪?”

  吴铭很快反应过来:“我听承元小师弟说的,说你两次找我。有些话本不该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声,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这地方远行,汪小姐如果是想当面感谢的话,你已经做完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亏难山下人说你多好多好,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我和小姐为了感谢你,都上山四次了,容易吗?”小珍忍不住大声埋怨。

  “小珍!”汪月涵悄悄拉了小珍一把,小珍靠在汪月涵胳膊上,气鼓鼓地怒视吴铭。

  吴铭站起来:“小丫头,不要盛气凌人争一时口舌之快,如果你再不注意的话,以后恐怕不但害了你自己,说不定还会连累你家小姐。”

  “你……”小珍哑口无言,突然想起家里的老爷子曾为此呵斥过自己,一样说过“祸从口出”这句话,自己也发誓一定要改正的。

  “谢谢吴先生教诲!”善解人意的汪月涵为小珍解了围,她知道吴铭话虽难听,可也是为小珍和自己好。

  “不用谢,该谢的你已经谢过了。”

  吴铭说完回到床前,快速穿上鞋子扣上道袍,大步过去打开房门,走到前院山崖上,仰望逐渐堆积乌云的天空,心中没来由一阵烦躁。

  山风变大,高耸的银杏树洒落一片片枯黄的叶子,竹稍摇曳林涛起伏,看样子要变天了。

  披上呢子大衣的汪月涵和小珍来到吴铭身后,看到吴铭呆呆望着乌云涌动的天空一动不动,一头长发在凛冽的劲风中飘洒飞扬,汪月涵顿时有些痴了。

  停住片刻,汪月涵再次礼貌地向吴铭道别,紧紧围巾与小珍匆匆离去。走过竹林掩映的小径,汪月涵心中突然阵阵刺痛,她似乎看到了吴铭那双冷漠眼睛深处遮掩不住的忧郁,感觉吴铭挺拔的背影显得分外寂寞。

  汪月涵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张望,美丽的眼睛里潮红一片,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为何如此失落伤感,她只知道,也许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突然闯进自己梦中的影子了。

  两人走出山门,沿着蜿蜒石阶匆匆下行数百米,呼啸的大风忽然停止,天地灰蒙蒙一片万籁俱静。几滴豆大的冰雨落下,砸在石阶上滴嗒作响,小珍惊慌地望向天空,发现一帘苍苍茫茫的雨幕挂在西面苍穹之下,很快把远方延绵群山淹没。

  小珍急得拉着汪月涵,一起跑到山路旁凹陷的岩壁下:“小姐先在这躲躲雨,你病刚好,淋湿了肯定又要病倒的,我跑下山叫上茂林叔带雨伞来接你,马车上还有蓑衣。”

  “小珍,你小心啊!”汪月涵冲跑下山的小珍大声叫喊。

  雨点越来越大,夹杂在雨幕中的冰雹哗啦啦漫天砸下,天地间全是狂风的怒号声和雨声。

  飞溅的雨水没有漏过紧贴岩壁下的汪月涵,她脸上水渍流淌,全身冷得瑟瑟发抖。

  突然,一把油纸伞遮住岩壁上方的缺口,双眼迷蒙的汪月涵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她缓缓睁开眼,神色复杂地凝望吴铭熟悉的面容。

  吴铭半身衣衫已经湿透,水珠从它湿漉漉的长发间滚动而下,只是一双眼睛还是那么的冷漠,问明汪月涵可以自己走动之后,便率先挪步走在汪月涵前面,护送她缓缓走下湿滑的石阶。

  汪月涵亦步亦趋小心跟随,看到吴铭走在自己侧前方半步之外,却将整个雨伞撑在自己头上,心中没来由涌起阵阵激动而又伤感的情愫,无法抑制的泪水夺眶而出,混杂雨水滚滚而下。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4 21:42

第13章孽缘

    雨雪已停,天色放亮,白皑皑的太金山笼罩在飘渺的晨雾中。

    小木屋里炉火早已熄灭,练了半夜拳喝了半夜酒的吴铭一觉醒来,只觉得满脑子还都是昨日的点点滴滴,怎么也忘不了雨中临别时那张凄美的脸庞,那双蓄满晶莹泪花的眼睛和娇弱颤抖的身躯。

    良久,吴铭长出口气,撑起身子披衣下床,来到早已熄灭的壁炉前点燃一截油松,慢慢架起干柴烧起炉火,缭绕的青烟过后,橙色的火焰熊熊燃起。

    吴铭在壁炉前盘腿而坐,凝望火苗梳理脑海中复杂的情愫,心里充满矛盾与茫然,他始终弄不清楚昨日为何在雨中追上去,为何送完雨伞之后竟然还把人送下山?难道仅仅是怜悯?或者是潜意识里的冲动?

    一个又一个难以明晰的问题,犹如乱麻般纠缠在一起,似乎永远也理不清,更让吴铭难以接受也无力改变的是,按伦理来说,那个汪月涵还是他这副身子的嫂子!

    没错,汪月涵是陈继尧次子陈仲康的妻子,这本来与吴铭毫不相干的事情,如今却隐隐刺痛了他,吴铭继承了如今这副皮囊,同样也别无选择地要面对已经逝去的“母亲”的耻辱,陈继尧年轻时犯下的罪孽确实难以宽恕,还有那个驾车撞死“母亲”的管家,这些人如今都活得好好的,估计活得还非常滋润。

    火堆边沿的铜壶嘴“嗞嗞”冒出热气,吴铭从呆滞状态中醒来,侧身抓过一只碗倒满水,缓缓放到嘴边一口口喝下去,久存脑中的愿望愈发强烈:“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吴铭放下碗,走到床头移开大木墩,掀起木板拿出包裹在蓝布中的武装带和毛瑟手枪,从皮质弹匣中拿出个十发弹夹,抽出手枪拉开枪机,熟练地压进子弹合上枪机。

    “笃笃!吴大哥,我是正刚。”田正刚洪亮的声音从勿外传进来。

    吴铭随手把毛瑟手枪插进后腰,拉紧棉袍前去开门,田正刚乐哈哈的脸出现在眼前。

    “天晴了?”吴铭将目光从室外收来,把满头大汗的田正刚迎进屋内。

    “昨晚后半夜又下了好一阵,今早出大太阳,只是山道滑溜溜的不好走,恐怕我们要等两天才能进山。”田正刚快步走到壁炉前,捡起吴铭扔在地板上的大腕,自己倒上碗热水咕噜噜大口喝下,再也看不到之前的拘束和客气。

    吴铭坐到矮桌与壁炉之间,顺手捡起木柴扔进炉里:“等两天没关系,祈真观的继任道长也没来接任。正刚,村里的农活忙完了?”

    “早在春节后家家户户就已下地,勤快点的早干完了,我家田里的秧苗都快一尺高了。”田正刚放下碗就问:“吴大哥,能不能把那支汉阳造拿出来让我过过瘾?”

    “自己去拿吧。”吴铭懒洋洋地回答。

    田正刚兴奋地跳起来,几步跨到床头木墩旁,从已经打开盖板的槽子里抓起步枪和帆布弹带,回到壁炉前乐呵呵地拨弄起来,拉完枪栓练瞄准,装上子弹又卸下,没一会功夫,这支汉阳造就让他玩得顺顺溜溜的,要不是吴铭告诫,担心枪响会让山下听到,田正刚早已经跑出去打几枪过过瘾了。

    放完羊之后两人开始做饭,用完午饭再次聚在壁炉前摆弄枪支,彼此感情迅速升温,田正刚对吴铭的称呼已经改变,“吴大哥”的“吴”字不知不觉省略掉,变成了“大哥”。

    吴铭也从田正刚嘴里了解到许多信息,对周围环境、习俗、周边各村镇的情况有了更深认识。

    令吴铭意外的是,比自己还小六岁多的田正刚也是个好猎手,田正刚说起自己大哥的狩猎本事时眉飞色舞由衷敬佩,涉及到自己的本事也不含糊,似乎除了他大哥,方圆百里没有能胜过他的。

    交谈中得知,田正刚五岁就上村中私塾,七岁起跟随伯父练武,十三岁就跟随自己大哥进山打猎,经常在人迹罕至的群山里转悠三五天,从小到大没有一次空手而归,家里前年秋天新建的正房,就是他和他大哥几年来卖毛皮和山货赚回来的,什么下套子、连环坑、挖陷阱、设檑木、装铁夹等等技能,几乎没他不会的,每每说到得意之时,他脸上洋溢的自信神采,让吴铭都暗暗为之感慨。

    田正刚留了下来,他上山之前对家人说要到祈真观帮忙几天,家人没有二话,老娘子还叮嘱他要知恩图报,不要舍不得力气。有了田正刚的陪伴,吴铭的日子不再那么孤寂。

    吴铭抓紧时间前往祈真观,与勤劳壮实的田正刚一起为即将到来的观主承智打扫道观,准备好足够的柴火,清理好灶台和厨房,还得照顾好小承元留下的二十几只羊。

    次日中午,承智道士终于领着两个小徒弟和两个杂役来到祈真观。

    三十一岁的承智道长身材偏矮,蓄着两撇漂亮的小胡子,面容肃穆话语不多,谈吐文雅彬彬有礼,他放下行囊就跟随吴铭里里外外走完一圈,看到一切都干干净净整整有条,道谢的话一直不停,并吩咐吴铭如有时间可随时来找他聚聚。

    吴铭礼貌地答应下来,告辞后返回自己的小屋,心里的一份牵挂也随之放下,且不说承智是秉真道长的大徒弟,与承宗、承元是师兄弟,仅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点来说,怎么也得有始有终。

    第三天仍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准备好一切的吴铭和田正刚悄悄进山。

    对吴铭而言,进山打狼是为了联系枪法,检验这段时间来独自练枪的体会,积累经验增加以后保命的能力,同时也是一种紧张情绪的排解和发泄,他需要通过高强度的体力消耗,来暂时忘记脑海中繁杂的情愫。

    。。。。。。

    煌固镇陈家大院西苑里,病了好几天的汪月涵清减许多,她吩咐丫鬟小珍打开关闭多日的窗户,目光掠过冷冷清清的花园,最后凝望着远方的太金山久久不动,一双大眼睛因脸型的消瘦显得更大。

    陈家二少爷陈仲康春节后就赶往南昌任上,没有携带生病的妻子一同前往,陈家人也知道自去年弋阳方志敏几次暴动之后,整个上饶到鹰潭的局势很不安稳,沿途各县镇枪声不断盗匪横行,加上媳妇汪月涵年前受到惊吓病体未愈,前几天到祈真观还愿又突遭风雨,使得病情反复不宜长途跋涉,暂且留在家里休养,因此,计划好赶赴南昌的汪月涵和丫鬟小珍只能继续留下来。

    陈家老爷子陈继尧对性情婉约的儿媳妇比较满意,媳妇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尊老爱幼善待家人,唯一觉得不足的是身体娇弱,性格有些偏冷,从去年秋天结婚到现在,全家上下没几个人见过儿媳妇的笑容,似乎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陈家大太太、二太太对儿媳妇却是很不满意的,认为儿媳妇虽然出身汪家大族,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文化人,但与自己留洋回来步步高升的儿子相比,还差那么一大截,没理由拿捏身份不苟言笑,而且这个儿媳妇整天愁眉紧锁,一点也不喜气,怎么看都不像旺夫之人,两位太太甚至在私下取得共识,等待一年半载之后,再给陈家唯一剩下的宝贝儿子娶两房妾室,省得汪月涵那副病恹恹的身子和愁眉苦脸的样子令人心烦。

    只有年逾三十岁的三太太对年轻美貌的儿媳妇没有任何意见,三太太出自广丰富商家庭,出身不高,但从小识字,性情宽厚,不像大太太二太太那样整天摆架子,非得让病兮兮的儿媳妇每天早上过去请安心里才舒服。

    自汪月涵进了陈家,三太太每隔两天就到西苑探望,陪儿媳妇说说话,聊聊天,讨论一下古诗词,议论一番如今正在蓬勃发展的新文化运动,还不时在陈继尧耳边说儿媳妇聪慧娴淑外柔内刚,是个难得一见的才女。

    总的来说,汪月涵在陈家的日子不怎么好过,虽然从小丧母的汪月涵外表柔弱内心坚强,但她心中的寂寞与伤痛没有谁能知晓,她在两个家族的操持下嫁给陈仲康之婚姻轰动一时,外界普遍认为两人郎才女貌如同天作之合,羡慕者嫉妒者大有人在,可其中甘苦又有几人能够体会。

    对于公公陈继尧,汪月涵是非常尊敬的,对投身于国民革命战死在武昌城下的陈家长子陈伯安,汪月涵更是无比崇敬,唯独对叔叔汪道涵的包办婚姻、对满口新词华而不实的丈夫陈仲康没有半点好感,但木已成舟悔之不及。

    这种折磨人的无力感,让汪月涵心中的痛苦日盛一日,却又无处发泄,直到无意中见到吴铭。

    见到吴铭的第一眼,汪月涵震惊不已,吴铭不但与陈家大堂墙上悬挂的、令人敬仰的黄埔英雄陈伯安的照片如同一人,而且与公公陈继尧也长得七分相像,如果说是纯属巧合,汪月涵绝不相信。

    更要命的是,从见到吴铭的第一眼开始,吴铭英俊冷漠的独特气质,以及深邃的蕴涵淡淡忧伤的眼神,瞬间触动了汪月涵的心灵,那种似曾相识却又道不清说不明的悸动感越发强烈,特别是汪月涵在危急关头获得吴铭搭救之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等到吴铭在大雨中给她送伞时,她的心绪她的情感再也无法压抑。

    她时常在想,吴铭此刻正在干什么?这种感觉日盛一日,令她备受煎熬。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4 21:42

第14章春分

    太金山西麓十余里的山坳下,有条清澈冷冽的溪流绕过茂密的竹丛,从山路边两块紧紧相贴的赤红岩石脚下哗哗流淌,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偏西的暖阳透过竹梢间隙,将斑驳的金色光芒洒入淙淙溪流,反射出粼粼波光。

    疲惫的吴铭蹲在溪边,抓起把细沙搓洗手上的泥污和黏糊糊的血迹,掬起几捧溪水清洗满是污垢和汗渍的脸,抬头仰望蔚蓝的天空,发出悠长而痛快的呼吸声。

    原定五天的狩猎最终耗费了八天,没打到一只狼,但打到了两头大野猪和五只小野猪,吴铭和田正刚两人又背又抬用去一天半时间,来回六趟累计走了两百余里山路,才把猎物弄到这里,算得上收获丰沛不虚此行,用田正刚这个优秀猎手自豪的话说:“放在以前,哪怕十个好手出动十天半月,都赶不上我们两人这次的收获”。

    吴铭在八天里学到很多东西,对忍耐与坚持体会更深,前前后后打出了八十多发子弹,检验了自己枪法的同时,也学到不少宝贵的山野生存经验和狩猎知识。

    两人翻山越岭寻找野兽的踪迹和老巢,每天都走得汗流浃背筋疲力尽,晚上随便找个山洞燃起篝火对付一夜,饿了采点野菜蘑菇用竹筒煮个汤,就着干粮填饱肚子,次日一早随便吃点干粮继续出发。

    前三天毫无收获,倒是为了吴铭的枪法练习耗费了三分之一弹药,因此整个过程一点也不单调,路上不时碰到穿山甲、野兔和山鸟等小猎物,吴铭跟在田正刚身边认识了不少动植物,了解各种野兽和鸟类的栖息规律,知道什么野菇野菜可以吃,什么有毒,学会辨认各式各样的山藤和叶子,知道如何从山藤根部挖出一块块硕大的山薯果腹。

    到了第四天,吴铭发现自己体力下降很多,心里也开始出现急躁感,原以为同样年轻气壮沉不住气的田正刚,却没有半点着急的样子,仍然精力旺盛健步如飞,吴铭只能咬着牙跟着,一路跟得很辛苦。

    好在田正刚每次遇到动物的粪便、足迹以及倒伏的植被时都停下,耐心地告诉吴铭这是什么动物留下的痕迹,大约留下了多长时间,下一步要走哪个方向,若没枪的话该如何挖陷阱、装套子等等,让吴铭不至于感到寂寞难忍。其中几次,田正刚甚至抓起狼粪嗅一嗅搓一搓,据此做出更为准确的判断。

    看到田正刚如此沉着如此投入,吴铭暗自惭愧,对田正刚的丰富野外生存知识和超强的韧性异常钦佩。

    第四天傍晚,田正刚终于发现野猪群栖息地,疲惫不堪的吴铭顿时精神大振,在田正刚的指挥下,两人从下风口悄悄绕过去,占据野猪老巢对面的两个高点,向受到惊吓的野猪一顿射击。

    老练的田正刚端起已经属于他的汉阳造,仅用两枪就击毙一头性情暴烈的大野猪,吴铭横端毛瑟手枪兴奋不已,可前三枪全部打空,惹得一头凶性大发的野猪嚎叫着向他疾奔而来。

    没等吴铭端枪瞄准,田正刚准确的一枪打出,疾奔的野猪脑门溅血应声而倒,猪群惊恐哀嚎四处奔逃,田正刚这才压上第二个弹桥,整个过程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猪群中倒下的两头大猪全是田正刚打倒的,四十余米的距离,又处于野猪无法利用瞬间冲击构成威胁的有利地形,对于手握军用步枪的田正刚来说,击毙猎物实在太简单了。

    随着那头发疯野猪被田正刚猎杀,吴铭也冷静下来,稳稳端枪瞄准了才射击,四十多米外两只跑得慢的小猪先后被吴铭击中,另一只成年公猪中弹挂彩转身狂逃,清脆的枪声震荡山谷余音不绝,到处回响着野猪凄厉的嚎叫声。

    四天的艰难跋涉餐风露宿,换来短短几分钟的射猎,获得丰硕成果,吴铭心里感慨不已,对狩猎有了深刻认识。

    善于总结的吴铭自此才算适应过来,此后的两夜一天时间里,两人又一次经历了失败的守候伏击:用山藤把一只受伤的小猪绑在开阔地的小树下,企图利用小猪的哀叫声和几只死野猪的血腥气味诱引野狼,可惜最后没有如愿,连狼的影子都没看到。

    田正刚说狼性狡猾,估计枪声已经惊动野狼,野狼发现危险就会远遁,加上天气转暖小动物都出来觅食了,野狼不缺食物,所以听到小野猪的惨叫也不会来,要收拾野狼只能等下一次,反正手里有了威力巨大的汉阳造,不愁打不到野狼,而且初冬季节的狼皮才是最好的。

    两人放弃伏击野狼,齐心协力把两头大野猪和五头小野猪弄到太金山西麓的坳口,来来回回又耗费一天半时间。

    吴铭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此前他一直认为自己吃苦耐劳韧力过人,又在道门潜心苦练了大半年武功,不敢说出类拔萃,至少体质和承受力要比以前强大很多,但与体力变态走山路如履平地的田正刚一比,吴铭才发现自己差的不是一点两点。

    山坳下就是走出群山莽林的山路口,距离田家村四里多路,收拾好一切的吴铭只觉得两腿发飘,坐下来就再迈不开步子,只能反复叮嘱田正刚记住,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枪是吴道长帮借来的,已经还回去了”,让他藏好枪再回村里叫来信得过的几个兄弟,把猪分割送回村里,估计乡亲们不会执着追究枪的来由,怎么说都弄回来上千斤肉,给乡亲们每家送去一两挂,让老人和孩子们改善一下生活也是好的,扔掉的话就是造孽了,哪怕吴铭能狠下心,田正刚也不愿意。

    令田正刚倍感失望的是,吴铭谆谆叮嘱完毕,不等田正刚回村叫人就独自离开了,田正刚知道吴铭性情随和善没有架子,更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之所以不愿露面,完全是不希望被人发现步枪的秘密。

    当夜,田家村酒香四溢一片欢喜,本就记住“吴道长”恩情的田家村人更为感激。

    次日天没亮,田正刚就拿上礼物登上太金山,到了地方看到吴铭刚练完拳,手痒之下竟然和吴铭对练,十几个来回谁也不敢下狠手,最后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只不过吴铭身上的脚印要多几个。

    等吴铭气呼呼地收拾完进入屋内,乐哈哈的田正刚已经端来一木盘溪水和毛巾:“大哥洗把脸吧。”

    吴铭见田正刚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摇摇头便开起了玩笑:“昨晚老乾叔家的漂亮闺女没把你灌醉?”

    田正刚嘿嘿一笑,放下木盆从背后抽出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大哥,这双鞋是我娘叫我送来的,别嫌弃。”

    吴铭望一眼新鞋,洗完脸拧干毛巾倒去水,指指田正刚脚下补了补丁的棉鞋说道:“这是你娘为你做的吧?你留着,我有鞋。”

    田正刚耐心等吴铭洗完,跟随吴铭一同走进小屋:“大哥,记得你曾说过,如今洋人军队脚下都穿那种结实的生胶底皮鞋,绑带子的,耐磨轻便爬山不滑,上海广州等大地方有得卖,等日后要是你发财了,再送给我一双不就行了?”

    吴铭盯着田正刚的眼睛好一会:“好吧,我记住了。”

    两人在壁炉前连享受香喷喷的肉粥,吴铭端着碗问道:“今天什么日子,你不用干活?”

    田正刚惊讶地看着吴铭:“今天是春分啊,祈真观每年春分都要举办法事为万民祈福的,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会上山进香祈福,这时候恐怕祈真观都挤满了。大哥,你不会真是个假道士吧?也不对啊,要是你是假道士,名震四方的秉真道长怎么会留下你?”

    吴铭苦笑一下,喝完一大碗肉粥,摸摸暖烘烘的肚子站起来:“正刚,这回进山虽然没打到野狼,但是见识了你的高强身手和沉稳性子,我放心了!只要枪在你手里,我相信野狼早晚会被你除掉,只是子弹剩下不多,估计以后你悄悄找道上的人也能买到,或者向收山货的客商卖,对付着用吧。”

    “大哥,你真要走啊?”田正刚着急地站起来。

    吴铭点点头:“阳历已经是三月下旬,我在这呆了快十个月,得走了,你刚才说得对,我不是真正的道士,和你一样是穷苦人家出身,住在祈真观是因为我受伤了,需要诊治,估计这几天龙虎山就会派人给我送来出行的身份证明。你不是挺喜欢这座小房子吗?我已经和承智道长说好了,我走之后,这屋子你能用就用吧,后面那个山洞你也去过,存有不少酒、粮食和干货,你看着办吧。”

    “大哥……”田正刚哪里愿意让吴铭离开,可淳朴的汉子又不知道如何挽留。

    “走吧,一起去马鞍岭把枪和子弹取出来,放在那个小山洞里不安全,时间长了让人不放心,完了我从东边那条小道上山,你自己想法子把枪拿回去,藏在稳妥的地方。”吴铭说完抬脚就走,田正刚只好快步跟上。

    两人越过西面两道悬崖下到马鞍岭山坳,越过小溪从林中山洞取出长枪和子弹,田正刚用布条将汉阳造步枪一圈圈缠绕起来,最后抬起头不舍地望着吴铭,看到吴铭挥挥手走进上山的小路,田正刚想都不想就跟随而去。

    吴铭只好停下,又是一番安慰,直到答应离开前一定到田家村住一晚喝几杯送行酒,田正刚才一步三回头地下山。

    满头大汗的吴铭爬上陡峭的岩壁,绕过两道狭窄陡峭的山弯,穿过大树下的一片竹林,惊讶地发现自己小屋侧前方的竹竿上晒着一溜被子和衣衫,那个熟悉倩影消失在自己的小屋门口,一闪而逝犹如惊鸿,令吴铭恼火不已。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4 21:43

第十五章横生事端

    祈真观的盛大法事已经结束了半个多时辰,香客信徒们都已陆续下山。

    蜿蜒的山道上,两名女子在一个高挑道士的陪伴下,沐浴晚霞缓缓下行,两名女子分别是汪月涵和丫鬟小珍,年轻的道士则是脸色阴沉的吴铭,要不是承智道长得到大笔香油钱,吩咐吴铭一定要送两位贵客下山,吴铭根本不会离开自己的小屋。

    三人停止脚步,在半山大树下稍作歇息,汪月涵面向晚霞,深吸口气调整紊乱的气息,娇美的脸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霞光映照下泛起迷人的光泽。

    小珍倚在汪月涵身边,指点远处即将隐没夕阳的山巅兴奋地说些什么,最后贴在汪月涵耳边,指向山上露出一角的小木屋窃窃私语,很快惹来汪月涵的低声嗔怪。

    两人闹了一会,汪月涵脸上的羞涩消隐,转过身来到吴铭面前:“离开山门时,我隐隐听到承智道长和你说的话,你为何不到镇上去领张证明文书,然后到县里办张民国政府统一颁发的身份证明,反而要龙虎山那边送来?龙虎山属鹰潭管辖,而你却是煌固镇人啊!”

    坐在石板上的吴铭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是煌固镇人?”

    汪月涵微微一愣:“我猜的,你说话口音是本地口音。”

    吴铭冷冷凝视汪月涵的眼睛:“你到煌固镇多久了?”

    小珍抢着回答:“去年秋天我们小姐才嫁到这边来的,老历七月初五离开鹰潭老家,初七到了上饶县城,住进我们汪老爷府上,过了中秋才坐八抬大轿嫁到这鬼地方,要不是小姐病体尚未恢复,我们早就到南昌去了,谁愿意呆在这?你问这干嘛?”

    吴铭点点头:“有件事你们应该听说过,去年夏天,镇西吴家村有个穷苦人被煌固镇陈家害死,后来她儿子去报仇,结果仇没报成,反而被陈家诬陷为赤匪,弄进县城大牢,折磨得九死一生,这事当时闹得挺大,煌固镇和周围各村都知道,你们不会没听说吧?”

    汪月涵和小珍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移到吴卫脸上。

    小珍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听说了,我们府上的人说,那个深夜拿刀进府行凶的恶人,后来让几百个赤匪劫狱救走了,劫狱那天,县城枪炮不停血流成河,单是我们汪老爷手下的官兵就死伤二十几人,十几座官员富绅的宅子让赤匪烧成灰烬,后来又听说,那个胆大包天的恶人竟敢在大年初一返回田家村,给他死去的老娘修坟烧香,害得我们府上的家丁增加了一倍,直到二少爷派人从南昌悄悄送来十几支长短枪才好些,可一到晚上,管家和护院师傅就要巡查前后院子,不许下人们走动,怕那个亡命之徒再来杀人,咦?你问这干嘛?”

    “你说呢?”吴铭冷冷地望过去。

    小珍吓得惊呼一声,急退两步一屁股坐到石阶上。

    汪月涵扶起小珍,娇躯微微颤抖,眼中满是哀痛,良久,她强忍心中的翻天巨浪,上前一步担忧地望着吴铭:“你一直躲在祈真观?”

    吴铭无奈地点点头:“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不说这些了,谢谢你和小珍帮我清洗那么多东西,让我省去不少事,你放心,我这两天就离开,天下之大总会有我的栖身之处,以后你也别来了,山路不好走,是是非非也说不清。”

    汪月涵沉默片刻,转身扶起手脚发软的小珍:“小珍别害怕,传言不可信,吴道长不是他们说的那种凶徒,否则他就不会在破庙里冒死救下我们,别害怕,你先下山等我,我和吴道长说几句话就回去。”

    小珍没了主意,频频点头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再回头,看到汪月涵示意她离开,才惊慌失措患得患失地快步下山。

    汪月涵望着面无表情的吴铭,好一会才鼓起勇气问道:“这么说,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知道我是谁了?”

    吴铭点点头没有说话,深邃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情感,似乎对这一切无所谓。

    汪月涵轻抚山风吹起的秀发:“从见到你第一面开始,我一直在猜测,你长得太像陈家故去的大哥了,我也听到不少关于你的事情,心里疑窦重重,但都不能证实,也不敢问府上的人,后来和三姨娘闲聊时,她说起整件事情的前前后后,我才知道你的身世,知道你苦难的母亲,我、我很难过。”

    吴铭站起来:“此事和你没关系,好了,你多保重吧!”

    “等等!”汪月涵追上两级石阶,眼中一片潮红,脸上全是无法掩饰的不舍之色:“能告诉我你要去哪吗?”

    吴铭的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眼里露出罕见的伤感和温和:“我也不知道,或许去上海,或许去广州甚至香港,走一步算一步吧。”

    汪月涵仰望神色落寞的吴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铭幽幽叹了口气,转身大步上山,身形消失在上方弯道处时,汪月涵眼里已经蓄满泪水,无力地坐在石阶上流泪。

    夜幕已经降临,煌固镇陈府正房客厅里马灯高悬气氛凝重。

    陈继尧端坐在正堂太师椅上,双目微闭脸色很不好看。侧下手坐着个四十多岁的丰腴妇人,圆脸白皙五官端正,看得出年轻时非常标致,要不是嘴型稍大双唇略薄,可以称得上雍容富态。她身穿暗花蓝绸衣衫,发髻油亮一丝不乱,头上插着的鸣凤金钗频频颤动。

    身穿黑色府绸长衫的高大管家站在妇人背后,四名身体强壮目光锐利的家丁分布大厅左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跪在正堂中央的车夫身上。

    慌张的车夫已经如实禀告今天送少奶奶汪月涵上祈真观烧香的过程,并说来回路上自己小心翼翼没有耽搁,但是解释不清为何天黑才到家,只是不住辩解说,二少奶奶下山晚了些,太阳下山之后才下到山脚下,随后没有任何耽搁就往家里赶。

    “滚!”

    车夫在妇人尖利地呵斥声中手忙脚乱爬起来,连声告罪弯腰逃走。

    妇人接着让家丁们都退下,站起来走到脸色铁青的陈继尧面前:“老爷,你都听到了,你媳妇烧的什么香要这么长时间?祈真观的法事午时就已经结束,镇上去烧香的人早回来了,只有你那媳妇例外,下山就那几步路,一个时辰能走个来回,为何她天黑才下到山脚?她可不是长着三寸金莲的小媳妇,要是惹出什么闲言碎语,我们陈家的面子往哪放?”

    “好了、好了!明天早晨她问安时,你说她几句告诫一下就好了,你是大太太,管教内眷本来就是你的事情。”陈继尧不耐烦地站起来,心里没来由一阵纠结。

    大太太连忙抓住陈继尧的袖子:“老爷,你也得说她几句啊!她仗着在省城读过几天书,自以为清高了,自打进我陈家就整天板个脸,凭什么啊?汪家虽是大族,可她汪月涵却是庶出那一支,哪里说得上身份高贵?要不是看在汪五哥的面子上,我能这么惯着她?我难做啊老爷,我只知道,做陈家的媳妇就要规矩点,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在南昌城里疯疯癫癫的才女了,女人结了婚就要守德,整天出去抛头露面也不知羞,上一次要不是她进城取什么新书,怎么会在半道上招来官军的祸害?到现在她身子干不干净还得另说呢,你和三太太要是再这么纵容她,难保哪天把陈家的脸丢尽了!”

    “够了!”

    陈继尧恼火地瞪着大太太:“春节过后我就再三告诉过你,快把儿媳妇送到南昌去,让她和康儿两口子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也好快点诞下一男半女传宗接代,你不放心跟着去就是了,可你总是磨磨蹭蹭说三道四,管不好是谁的过错?哼!”

    “老爷……。”

    陈继尧拂袖而去不再回头,大太太气得直跺脚,看到陈继尧行进的方向是三姨太的院子,大太太顿时大感委屈,捧着心口泪如雨下。

    躲在一旁的管家连忙上去搀扶:“姐,这事没完,但你不能再这么僵着,否则只会惹得姐夫生厌。”

    “这天杀的啊!我嫁进他陈家二十八年,给他陈家生下两个儿子,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啊?东苑那妖精只生下个丫头,没给他陈家生下半个传宗接代的,他却整天宠着捧着,嫌弃我人老珠黄了啊!”大太太靠着弟弟嚎哭起来。

    管家连忙低声喝住:“姐你小声点、小声点!你想想,怎么说你都是正室,是大太太,陈家上下除了姐夫,有谁比你尊贵?之所以弄成今天这样,是你心太善,姐夫刚才那口气就是说你没管好家啊!你大权在握,为什么有权不用?依我看,就借今天这个事由,把你的威望立起来,康儿的媳妇不能动,难道她身边那妖里妖精的小丫头不能动吗?主人有错奴仆有罪,把那个丫头抓来细细拷问,还怕抓不住把柄?哪怕打死她也是活该,王法都不会管,通过这事杀一儆百,让府中上上下下的人好好看看,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大太太醒悟过来,越想越觉得弟弟的话在理,只觉茅塞顿开热血上涌,一把擦去脸上的泪,咬着牙恨恨地吩咐:“你去,叫我房里的青萍走一趟西苑,把那个溅丫头叫到我房里,再把厨房的两个婆子一起带来,今天一定要出口恶气,哼!老娘不发威不行了!”

    管家嘿嘿一笑:“这就对了!姐,依我看啊,少奶奶恐怕有问题,不然哪会遭来那么多是非?你先回房养足精神,我这就去吩咐人把那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弄过来,让几个婆子上去一顿招呼,看她嘴硬还是板子硬,说不定还能挖不出点见不得人的东西。”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5 08:50

  第16章抓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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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惊险的情节来了,请大家阅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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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两名婆子没头没脑的板子抽打下,满脸是血的小珍哪里敢有半点隐瞒,一面哭泣求饶,一面将那天如何被两名南昌军官欺辱、如何获救、事后她主仆如何上山感谢吴道长、今天上山烧香帮吴道长洗被子洗衣服、吴道长在祈真观道长委托下送下山等等事情和盘托出,最后还供认说,吴道长就是那个曾经拿刀来府上报仇的吴山伢子。

  满屋子的人全都吓呆了,两个婆子收起三尺长的板子,惶惶然望着怒火攻心的大太太,左右搀扶大太太的两个小丫鬟也吓得脸色发白抖个不停,大太太的弟弟汪管家两眼飞速转动,脸上全是阴郁之色。

  事关陈府的声誉和仇怨,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唯有倒在地上的小珍嘤嘤哭泣。

  汪管家思前想后,眼中凶光频闪,咬着牙凑近大太太低语几句。

  大太太双眉抖动几下,狠下心重重点头,汪管家转身就走,很快带来两个身强力壮的护院师傅,用被子蒙住小珍的脑袋迅速捆绑结实,小珍拼命挣扎叫喊,双脚乱颤全身痉挛,转眼工夫窒息而死。

  “走后门,到野地里找个地方埋了。”

  “是!”

  两名护院师傅抬起小珍迅速离开,管家凶神恶煞地环视一圈,一步步走到两个吓得全身发抖的婆子面前:“明早你两个到我屋里,每人领五个大洋赏钱,给我记住了,离开这屋子之后,就给我闭上你们的臭嘴,谁要是让今天的事情露出半点风声,休怪老子心狠手辣!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

  “二爷放心,打死我也不敢胡说八道啊!”

  管家满意地点点头,挥挥手让两个婆子退下,望一眼已经吓坏了的两个丫鬟:“你们俩从小就跟着太太,不用我告诉你们怎么做了吧?”

  “是是!二爷放心,我们什么也没听到。”

  “很好,下去吧!”

  汪管家挥手让两个吓哭了的丫鬟离去,上前搀扶大太太坐下:“姐,看样子你得马上把老爷请来,商量一下该怎么办,我们的仇人如今就藏在太金山上,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悄悄摸进来报仇,那可是个发了疯的狠人,说不定他身后真有赤匪暗中支持,此人一日不除,我们陈家上下就一日不得安宁啊!再有,少奶奶出了这等丑事,要是传出去,我们陈府的百年声誉毁了不说,刚走上仕途的少爷怎么做人啊?这不是误了少爷的大好前程吗?”

  “孽种!孽种啊!”

  大太太清醒过来,瘫在椅子扶手上咧嘴痛哭,汪管家惊讶之下不住催促,大太太只是一个劲流泪。

  大太太哭了很久,擦去眼泪一把抓住汪管家的手:“二弟,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汪管家脸色更为凝重:“当务之急,是尽快除掉太金山上那个祸害,把整件事瞒下来,可我们人手不够,那个祸害既然能杀掉两个南昌军官,想必不是一般的难对付,而且,我估计那个祸害手里一定有枪,从两名南昌军官身上抢走的两杆枪,我手下就二十几人,恐怕抓不住他,所以,得到县城求汪五哥发兵围捕,怎么说汪五哥也是你我的堂兄,堂堂县长,汪陈两家又是三代的交情,二奶奶嫁过来也是他一手促成,他总不会不管吧?出了这档子破事,他脸上也不光彩啊,要是传出去,老汪家的脸更不好看,他能不帮我们吗?”

  “对对!二弟你现在就进城,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五哥,请他立即派兵除掉那个孽种!老天爷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大儿子英年早逝,唯独剩下康儿这个骨肉,刚有点出息,又遭来这么个祸害,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活啊?”大太太急得语无伦次,眼泪又止不住流出来。

  “姐你别哭了,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得快点把姐夫请来,让他快拿个主意才是,怎么说这是件大事,要姐夫点头才行啊!”汪管家耐心劝慰。

  大太太收起眼泪,沉思片刻猛然站起:“不用他点头,这时候他就趴在那贱人的肚皮上,谁去烦他还不招来一顿骂?就算他过来,以他的心性还不得犹犹豫豫啊?要是他还惦记着当年干下的龌龊事,说不定磨磨蹭蹭没个主张,今天我做主了,那个天杀的孽种如今就在西面的太金山上,随时都可能来寻仇,耽搁不得,你立刻骑快马进城搬兵,越快越好。”

  汪管家疑惑地望着大太太:“姐,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你总把那凶徒称作孽种,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哎呀!都火烧屁股了你还问,快去!你来到陈家不到两年,自然不懂二十年前的事,等事情办完了,我再原原本本告诉你,不除掉那个孽种,说不定你我都不得好死,别忘了那个孽种的娘可是你亲自驾车撞死的,不除掉他,后患无穷啊!”大太太急得把弟弟推出去。

  “好好!我这就进城,你在家等我消息。”汪管家不再询问,风风火火地小跑而去。

  。。。。。。

  凌晨时分,太金山上。

  星光渐隐晨曦乍现,吴铭站桩完毕再练完一趟拳,捡起衣衫擦去脸上身上流淌的汗水,看了看隆起的胸大肌和几块腹肌,转动一下健壮的手臂,顺手一抛将衣衫挂在三米远的竹竿上,走到空地中间粗大的木桩前,深吸口气摆出个少见的起手式,双手一阴一阳如抱乾坤,低哼一声突然发力,水桶粗的两米木桩随之发出沉闷的击打声。

  一刻钟过去,吴铭收起最后蹬出去的一脚,双膝微曲不丁不八地展开个收势,略作调息过去取下衣衫,一边擦汗一边向叮咚作响的小溪走去,蹲在溪边石板上清洗起来。

  拧干衣衫擦去脸上流淌的水渍,吴铭惬意地抬起头长出口气,恍惚间,似乎听到一阵隐约的脚步声。

  吴铭侧耳细听片刻,缓缓转头望向祈真观方向,终于清晰地听到阵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杂草的倒伏声,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看样子不止二十个人。

  吴铭来不及思考是什么人摸过来,四处看看随即跃起,冲回小屋迅速穿上道袍,从枕头下抽出毛瑟手枪拉动枪机,扎上连接弹匣的宽腰带侧耳倾听片刻,毫不犹豫大步掠出后门,敏捷地穿过引水竹筒下方,跨出几步跳过三米小溪,转眼间隐没在大树后方茂密的丛林里。

  五十几名头戴大盖帽身穿浅灰色军装的保安团官兵络绎摸到木屋前方,带队军官挥舞手中驳壳枪低声发令,五十几人立即分散开来将木屋团团围住,枪口全都对准了大门和两个敞开的小窗。

  “连长,里面没动静,是不是发现我们了?”一个机灵的小兵弯腰来到木桩后的队长身边。

  连长举枪虚指前方:“没看到房顶的铁皮烟囱还在冒烟吗?肯定在屋里,你带十个人悄悄接近后门,我带人封住前门,听到我枪响一响就撞进去,抓不到活的,死的也行。”

  “明白了。”

  “啪——”

  “不许动!不许动……”

  枪声之后一片混乱,连长和十几名小兵冲进屋内如临大敌,可屋里半个人影也没有,整洁的屋子空空荡荡,床上的薄被折叠得整整齐齐,只有壁炉边上的铜壶不住地冒出蒸汽。

  “嘛逼的,他一定是发现我们摸过来了,看样子估计没走远,说不定就藏在附近,给老子搜!”连长恼羞成怒。

  一群小兵已经乱哄哄涌进来,两名排长来到连长身边:“这荒山野岭的不好搜啊,听说歹徒手上有枪的。”

  “是啊,敌暗我明啊!”

  连长恼火地瞪大眼睛:“嘛卖逼的,几十个弟兄三更半夜跑了几十里山路,好不容易封锁了所有山道摸上来,鸟毛没捞到一根就怕了?当初是谁听说有三百大洋奖金就争着来的?”

  所有人不说话了,连长想了想毅然决定:“怕什么?下山的所有小道都已经被封死,团座亲自领着两连弟兄封锁了下山所以道路和坳口,陈府汪管家带着家丁守住了西面坳口,后面是猴子都上不去的山崖,歹徒孤身一人,就算长对翅膀也飞不过去,只要我们找到歹徒就一顿乱枪招呼,还怕打不死他?你们兵分两路,顺着大树前后林子搜过去,走!”

  “是!”

  外面枪声传来,屋里顿时一阵混乱。

  一个小兵冲进来:“连长,西面山下响起枪声,像是在西面山腰方向开的枪。”

  队长冲出小屋,一口气跑到悬崖边俯瞰,一群小兵呼啦啦跟随而至,几十双眼睛望向下方五百米左右的山腰,无奈林木葱郁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下面正在开火。

  连长只好举起驳壳枪大声下令:“下面是陈府家丁们把守的坳口,看样子和歹徒打起来了,快!顺着声音追下去,越过小溪一定有下山的小道,赶过去前后夹击,哪怕歹徒被打死了,我们也要到场,三百大洋啊!”

  官兵轰然叫喊,端着枪争先恐后跳过小溪。

  山腰下的大岩石后面,吴铭端着枪紧贴在石头上,用手擦去右腮帮被飞溅石屑划伤的口子,着急地四处观察地形。

  稀疏的子弹不时飞来,打得头顶上的树叶不住飘下,吴铭已经判断出下方山坳打来的不少于五支枪,距离不会大于三百米,要是不尽快想办法脱身,山上的敌人就会追来,到时腹背受敌就更糟糕。

  可吴铭眼下所处的地方几乎是绝路,左边是十几米深的山涧,长满青苔湿滑不已,别说爬下去,能不能站住还是一回事;右边是陡峭的山坡,虽然草木繁茂可毫无遮拦,爬上去就会暴露身体,成为下方敌人射击的目标,哪怕敌人的枪法不准,可五六支枪对准发射,难保不被击中。

  叫喊声中,下方的枪声忽然停止了,上方传来的呼应声却越来越近,吴铭知道再不动就只能躲在这等死,于是深吸口气试探性地向下方开了第一枪,立刻引来下方的一片还击。

  噼噼啪啪一阵枪响过后,下方的枪声稀落下来,吴铭抓住时机猛然跳过岩石,怒吼一声端起枪冲下山道。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6 08:44

  第17章 杀个回马枪


  枪声大作竹木断裂,吴铭在纷飞的弹雨中向下疾冲百余米,两发子弹从他的脖子旁和头顶掠过,炽热的弹丸在他脖子上划出一串燎泡,飞起的长发被打落一丛,当真是险之又险无比侥幸。

  一口气在湿滑陡峭的山道上狂奔百余米,吴铭气息急促后劲不足,手里的毛瑟手枪在冲锋中打出了五发子弹,却由于距离太远没给下方的阻击之敌造成任何伤亡,但产生了足够的威慑作用,至少下方大喊大叫的敌人没一个敢主动进攻。

  埋伏在下方岩石和大树后的人明显准备不足,显然没料到吴铭发疯似地冲下来开枪,短暂地混乱之后,才匆忙展开密集射击,竭斯底里的吆喝声和拉动枪栓的声音响成一片。

  从弹着点分析,上方的追兵明显强悍许多,他们高声呼喊下方把人截住,同时纷纷向吴铭冲过的那段山道前后展开射击,阻止吴铭再次冲下山去,一时间枪声不绝群山回荡,山上山下相互呼应,形成很大的声势。

  吴铭情急之下突然转向,飞身扑入弯道内侧一片茂密的杜鹃丛中,连打两个滚稳住身形,依靠山石大口喘气快速上弹,密集的弹雨打得他隐身的四周竹木断裂啸声不断,从枪声和飞来子弹的密集度来看,下方阻击的敌人似乎突然加强,人数不下二十人,手上拥有的长短枪绝不低于二十支,甚至有可能达到三十支,否则不会射出如此密集的弹雨。

  在这样的情况下,硬闯无异于死路一条,但又不允许吴铭再犹豫下去,在此停留越久就会越危险,吴铭只能横下心放手一搏,趁敌人没有形成合击之前,利用密林掩护穿越十余米杜鹃树丛,冒死翻越右侧突起的那道小山脊,只要翻过山脊,后面就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穿过竹林越过小河,就能逃进北面的莽林之中。

  吴铭拿定主意,快速把枪插入腰间,在凌乱的枪声中弓起身冲进密集的树丛,双手胡乱拨开横七竖八的枝丫奋力前行,身上的长衫很快被勾破片片撕裂,回弹的树枝在他手上留下一条条血痕。

  剧烈摇晃的树丛引起山上追兵的警觉,一声高亢的喊叫响起,几颗子弹随之飞来,打得吴铭身边的树丛劈啪作响枝叶飞溅。

  吴铭钻出树丛毫不停息,咬着牙闷哼一声飞身而起,如狂逃的野狼一般跃上突起的山脊,手足并用飞快上爬,整个身影也随之暴露在上下两面敌人的视野中,惊呼声示警声立刻响成一片,合击之敌匆忙调转枪口射击,无奈吴铭逃命的速度实在太快,爬上山脊就不顾死活奋力前扑,转眼消失在凸起的山脊之上,雨点般的子弹紧随而至,打得山脊石屑纷飞青烟四起。

  数分钟之后,上追下堵的数十人才汇集一起,领头的汪管家和两个带队连长气喘吁吁爬上山脊,举目四望全是茫茫林海,哪还有吴铭的半点踪迹。

  汪管家捶胸跺脚懊悔不已,又是痛骂又是长叹,说什么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带队的连长眼看到手的三百大洋飞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骂手下人动作太慢枪法太差。

  众家丁和官兵们却是另一番感受,纷纷惊叹逃犯身手太好,简直和穿山豹子一样,这次近百人都打不死他,下次就不知道怎么说了,这样的亡命徒最让人头疼,要是进山搜索更危险,恐怕没找到他,反而被他的冷枪打死,就算看到他也抓不住,逼急了狗急跳墙更糟糕,这次出来没人伤亡也算万幸了。

  汪管家虽然气急败坏,听了众人的议论心中无比忧虑,意识到自己带人倾巢出动,家里防备空虚,立即与带队连长匆匆告别,领着二十几名家丁飞一般赶回煌固镇。

  官兵们累得半死,什么也没得到,一个个骂骂咧咧有气无力地下山,边走边叹三百大洋泡汤了,从半夜开始出动两百多人围捕堵截,竟然还让逃犯从眼皮底下消失,往后要想抓住逃犯几乎不可能了,逃犯已如惊弓之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会露面。

  官兵们哪里知道,吴铭并没有逃远,他冲进竹林后越想越窝囊,越跑越愤怒,心中本已放下的仇怨再次涌起,恼火之下他转而向山上跑,钻出竹林飞快爬到半山,匍匐在山腰突起的巨石后上下观察,与收兵回营的官兵只有三百余米的直线距离,带队连长的骂声和官兵们吵吵嚷嚷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

  官兵们已经走远,吴铭放下枪,无力地仰卧在巨石上,望着白云悠悠的天空,心中无比苦楚。

  吴铭思前顾后,脑子飞速转动,他从敌人的穿着和说话口音,认出摸上自己老窝的县保安团官兵,山下路口阻击自己的那群人虽然看不清楚,但从官兵们不停的抱怨和那群人五花八门的衣衫分析,无疑是周围镇子的民团,纵观整个过程,两部分人分工明确布置严密,一定是相互勾结早有预谋,而且来得突然,来得凶恶,明摆着是要自己的命,没有深仇大恨不可能这么干!

  那么,是谁与自己有这么大的仇恨呢?难道真把自己当成共产党了?如果这样,又是谁告的密?如果另有原因,原因又是什么?

  吴铭苦思良久不得其解,但有一点他非常清楚,那就是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从刚才的整个过程分析,官兵和民团肯定封锁了太金山周围的各个路口,密集的枪声肯定也惊动了祈真观,惊动了山下的田家村,看来自己是走投无路了,在这样的处境下,如何保存性命成了首当其冲的大问题,接下来每走一步将会危险重重。

  原以为承宗明天到来,自己拿到身份证明就能远走高飞,到外面闯一闯碰碰运气,通过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可如今,一切美好的想法都已成空,就连能否活着逃出去都成了问题。

  吴铭瘫倒在岩石上,遥望延绵群山满脸忧愤,越想越是悲愤,一个大胆的想法逐渐在他脑子里成形:既然有人要我的命,我岂能就这样懦弱地逃匿?就算逃出险境苟且偷生,也得弄清楚怎么回事。

  深思之后,吴铭收起手枪滑下岩石,四下观察片刻再次隐入密林,踏着遍地腐叶向东疾行百余米,来到一道小溪旁转而向北,沿着蜿蜒小溪快速上山。

  太阳冉冉升起,太金山下的田家村没有了往日的安详,清晨的激烈枪声吓坏了很多人,乡亲们惊恐莫名四处打听,谁也不敢下地干活。男人们聚在村长家里打听情况,女人们看住自己的孩子不让出门,唯有几名大胆的年轻人跑到村口,遥望枪声传来的方向。

  久久站在土坎上的田正刚心情格外复杂,看到封锁山道口如临大敌的官兵们还没有走,他预感到吴铭出事了,再想起之前煌固镇的汪管家领着二十余家丁慌张下山,与守住道口的官兵匆忙交谈几句,就骑上马领着人向煌固镇方向跑去,田正刚心里更为震惊。

  田正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才会使得官兵们和煌固镇的陈家出动这么多人马,印象中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就算年前两名南昌军官被杀,也只是县城保安团来群人四处吆喝,哪像今天这样兴师动众枪声阵阵。

  时至中午,从山上下来的几十个官兵离开山脚返回县城,但封锁下山道口的十余个官兵仍然没有撤,不时有一两个官兵骑着马沿着环山小道来回窜,看样子是相互传递消息。

  不一会,骑着马的两名官兵向村子跑来,田正刚心惊胆跳马上溜走,他担心自己悄悄拿回家藏起来的步枪被发现了,惊慌之下不敢回家,走进村子立即快步拐向村长家里,隐身在一群担惊受怕的老少爷身后。

  两个守备队官兵在村长家门前下马,听到叫喊的村长急忙收起长烟斗出门迎接,一群汉子也跟随出去。

  两名官兵满头是汗,黑着脸向村长传达县长汪道涵的抓捕命令,并把一份通缉令贴在门口的墙上,高声向围拢过来的乡亲们宣布:

  “以伪道士身份隐藏在太金山上的吴山伢子,是个十恶不赦的赤匪,该犯不但在去年八月伙同赤匪武装进攻县城,打死打伤几十名官兵,抢劫政府和富绅大量财产,烧毁十几座房子,而且还在春节前悍然杀害下乡征兵的两名国军军官,抢走一长一短两支枪,是个极端危险的亡命之徒,有知其下落者,必须尽快向县城守备队官兵和各镇民团报告,立功者重赏五十大洋,抓获或者击毙赤匪吴山伢子者,重赏一百大洋,并免除其家庭三年徭役和赋税。”

  消息传出全村哗然,乡亲们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两名官兵打马远去,围在村长家门口的众人才轰然喧哗。

  德高望重的村长没了主张,在众人困惑担忧的询问声中转来转去,最后到处寻找跟吴道长关系最好的田正刚,众人随之醒悟过来,跑出去四处寻找叫唤,可刚才还在人群中的田正刚已经杳无踪迹。

  田正刚已经远离村子来到太金山下,他肩上扛着根扁担,不紧不慢地接近通向祈真观山门的山道口,壮着胆子对设卡的官兵说要到祈真观帮忙干活。

  两个守卫官兵知道祈真观的盛名和附近村民上山帮忙的习惯,质问一番没发现异常,告诫田正刚几句便予以放行。

  田正刚强忍心中激动,不紧不慢地上山,沿途细心观察丝毫不敢大意,到了祈真观便佯装寻找承宗道长上前拍门,好一会大门打开,年少的道士说承宗师兄明天才会到来,劝田正刚不要久留尽快下山,说完关上门再也没打开。

  田正刚犹豫片刻,横下心大步走向吴卫的小屋,来到屋前没看到任何动静,放下扁担走到敞开的小屋门,看到凌乱的屋内静悄悄的,连忙穿过小屋走出后门,四处打量一番快步越过小溪,沿着溪边走向石壁下的山洞。

  来到洞口,田正刚立刻发现不对劲,正要转过身离开,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顶到他脑袋上。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6 08:45

  第18章 一不做二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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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是我啊!”

  田正刚看清用枪顶着自己脑门的是吴铭,忙不迭大叫起来。

  枪口仍然顶在田正刚眉心上,吴铭握枪的手非常稳,脸色铁青目光冰冷,他凝视田正刚的眼睛好一会,缓缓收起枪苦笑道:“对不起正刚,大哥在官兵上上下下几十人的偷袭围堵中侥幸逃生,如今仍心惊胆跳,本想到要逃命,发现没吃没喝没盘缠,只能悄悄回来拿点东西,正准备走你就来了。”

  田正刚心中的猜疑得到证实,也吓得不轻,大步上前拉住吴铭的手:“大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县守团和煌固镇陈府的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你?你真是共产党啊?”

  “煌固镇陈府?”

  吴铭双眉一扬,慢慢坐到洞口的石头上,捡起扔在石头旁的肉干继续送进嘴,嚼了两口突然站起:“正刚,你刚才说,是保安团和陈府的人抓我对吧?你怎么知道有陈府的人?”

  “我常到镇上赶集卖山货,陈府那些护院师傅和家丁我认识,虽然站得远,但我看得清楚,带队的人就是陈府汪管家,不会错。”

  田正刚说完,担忧地望着吴铭:“大哥,今天一大早,听到山上噼噼啪啪响枪,吓得全村的狗汪汪叫,我想想不对,立马跑出村口观望,看到通向这地方的山道口守着一大群保安团官兵,都扛着枪,就猜想是不是你出事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得要命,后来看到陈府汪管家带人下山匆忙离开,接着守备团的几十个人也下山走了,一个个黑着脸,显然没有得到什么,我这心里才好受些,可守在道口的十几个官兵还在,想来想去,我还是不放心,就跑上来看看,没想到真能见到你,大哥,县里的通缉令都贴到我们村里了,说你名字叫吴山伢子,是赤匪,还说春节前杀死两名国军军官的事是你干的,到底是不是啊?”

  吴铭心中巨震,一把将田正刚拉过来一起坐下:“你还听到什么?”

  田正刚想了想回答:“那两个来传令的官兵还说,去年八月赤匪攻打县城你也有份,打死打伤官兵几十人,还抢了县长和富绅们的钱财,放火烧了县衙和十几座院子。”

  吴铭听完沉默下来,思考片刻重重点头:“原来这样,我明白了!”

  “大哥,明白什么啊?”田正刚急切地问。

  “明白了不少事情。”

  吴铭长叹一声,望着远处低声说道:“正刚,去年八月,煌固镇西面的吴家村有个姓吴的女人,被陈府管家驾车撞死,第二天他的儿子葬完母亲,夜里摸进陈府报仇,失手后被抓起来押送县城大牢,以通共罪论处,不知道这件事你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啊,十里八乡都传遍了,唉!那阵子村里人都私下议论这事,姓吴的寡妇和她儿子够惨的,可怜啊!我们离田家村二十多里地,隔着大山平常没交往,也不知道是谁家受祸害。”

  田正刚突然惊讶地望着吴铭:“大哥,你、你……”

  吴铭点点头:“没错,是我,当时我报仇不成反而被抓住,陈家二少爷领人痛打我一顿,天没亮就把我押进县城扔进大牢,牢里的看守狱卒把我的左臂被打断,脑袋被敲裂四道口子,全身是伤九死一生,幸亏牢里两个好心人伸出援手,我才堪堪保住条命,接着共产党赤卫队突然打进县城,把我放出来,还让我跟随一帮人向北逃,没想到保安团官兵来得快,连夜从后面追上来,打枪的时候,我不小心掉进路边石坑里晕了过去,反而因此逃过一劫,同行的人都被打死砍下脑袋,第二天早晨醒来后,我爬出深坑只剩下一口气,祈真观的承宗道长正好下山采买,看到我就把我背回来,救了我一命并治好我的伤,我就这样留在山上。”

  田正刚听得双眼圆睁大嘴敞开,呆呆望着咬牙切齿的吴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铭停顿片刻,脸上露出丝苦笑:“正刚,我不是什么共产党,更不是什么土匪,不过,那两名南昌军官的确是我杀的,我之所以杀他们,是因为他们在城北十几里的那座破庙里作恶,那天正好是你们村两个兄弟下葬的日子,中午我还和你喝了酒,吃完饭我独自进城买东西,回来的路上遇到两名军官强抢民女,他们把两个女子掳进岔路口北面的破庙里作恶,我没多想就赶过去,趁他们脱裤子的时候用石头砸死了一个,另一个被我扭断脖子,拿了他们的枪悄悄回到山上,事情就是这样,到现在我都不后悔。”

  “这么说,大哥送我的那支枪,是从那两个军官身上弄回来的?”田正刚终于明白过来。

  吴铭点点头:“不错,你要是怕的话,就把枪悄悄埋起来,谁也不会查到你头上。”

  “大哥你说什么啊你?你看不起我!”田正刚霍然站起,激动得脸都红了。

  “我怎么看不起你?要是看不起你,我会跟你说这些?”

  吴铭说完,伸手拉田正刚坐下:“正刚,你和我不一样,你家里老老少少一大堆,万一惹出点事,怎么对得起家人?而我不同,我站起一根,躺下一条,哪怕把天捅破了也是一个人的事,明白吗?要是你还认我这个大哥,就快点回家去,我也要走了,这地方不安全,说不准官兵们什么时候再来,要是老天爷开眼,让我顺利逃出去,以后我们兄弟总还有见面的一天。”

  “不!大哥,要走我和你一起走,你不是他们说的亡命之徒,你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是我老田家的恩人!再说,山下各道口全都是官兵,你不识路走不出去。”田正刚拨开吴铭的手站起来,气鼓鼓地瞪着吴铭。

  吴铭四处看看,低声呵斥:“叫这么大声干什么?死脑筋!你要是不想连累你的家人就赶快走,这一带我熟悉,用不着你帮忙,花点力气翻过后山,下去就有活路,那片莽林方圆十里,鬼都没一个,过了清水河向东二十几里是石头岭,我家就在岭下,沿着山路往北走,就是群山延绵的三清山,不属于上饶管了,就算他们想管也管不到,到时我无论是北上安徽还是东去浙江,或者向西走几十里去德兴县城,随我怎么走都行,谁能把我怎么样?”

  “可是,你孤身一人,要是再遇到点事情,没个照应不行啊!”田正刚满脸不舍,急得眼泪都涌出来,浓浓兄弟情谊表露无遗。

  吴铭拍拍田正刚的肩膀,心里非常感动:“正刚,好兄弟,别担心大哥,你也知道,大哥的枪法是次点,但拳脚功夫不比你差,身上还有支德国造,子弹还剩八发,防身足够了。除此之外,大哥能写会算,还会说官话,走遍天下都不怕,还怕这区区山路?你回家好好过日子,将来有机会出去混出个人样来,总有一天我们兄弟还会见面的,大哥记得还欠你一双军用皮鞋呢。”

  “大哥……”田正刚忍不住哭了。

  吴铭摸摸发酸的鼻子,走进洞里拿出个小包袱背上,搂住田正刚的肩膀把他送到溪边。

  田正刚飞快擦去眼泪,转身大步向山上走去,吴铭摇摇头快步跟上,一直爬上山梁来到下山的陡峭山口,拽住还要下行的田正刚,好说歹说把他劝住,最后在田正刚泪眼婆娑的目送下独自离去。

  田正刚呆呆站在山梁上,直到看不见吴铭的身影才收住眼泪,往回走的一路上频频回首,摔了两跤都不知道疼,脑海里满是和吴铭的音容笑貌,迷迷糊糊走下山门没多久,忍不住又流下伤感的眼泪。

  此时的田正刚只担心吴铭怎么逃走,担心何年何月自己才能和这位可亲可敬顶天立地的大哥相聚,他哪里想得到,心中的大哥并没有外表上看的冷静豁达,也没有对他说实话,不但没有尽快逃走,反而在盛怒之下,开始了胆大包天的报复行动。

  入夜时分,翻山越岭艰苦跋涉五十余里的吴铭终于来到石头岭,他小心地顺着山脚绕道而行,走过独木桥登上山坳,回头遥望熟悉的村子百感交集。

  残存的暮光中,几缕炊烟从几座低矮的草房上空升起,不远处自己那个记忆中的家,如今已是墙垣崩塌了无生气。

  吴铭向南望去,目光越过小河,山坡下那座寄托着哀思的坟茔隐约可见,插在坟上的残存纸幡随风飘荡,倍显孤独。吴铭双唇微微蠕动,似是告别,又似是无意识的喃喃而语,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此时的情愫。

  伫立良久,吴铭紧紧身前的包袱带子,深吸口气继续东行,走下山坳前行三里他放慢脚步,警惕地注视前方。

  夜幕中,古老的煌固镇灯光点点,半圆的明月挂在深邃的天幕下,初春的夜风仍然寒冷,只有风吹草木的沙沙声间或响起。

  借着月光,吴铭迅速离开大路,缓慢走在道旁的杂草和树丛之间,转过小河弯立即看到镇西路口处刺眼的马灯光亮。

  百米外的灯光下,两名身披棉袄肩挎步枪的官兵站在一辆马车旁,与送来食物和烧酒的陈府家丁高声说话,家丁大声讨好说亲家汪县长来了,汪管家正在设宴款待保安团几个长官,驻扎镇里的三十几个弟兄有吃有喝,陈家上下谁也没忘记守在镇外的弟兄。

  吴铭在高高的乱草丛中停下步子,单腿跪地凝神倾听,透过衰败的茅草丛,仔细观察耐心等待。

  两个家丁送完东西,驾着马车叽叽呀呀返回镇子,两个官兵回到道口草棚里,悠闲地喝酒吃肉低声交谈,根本没把守卫封锁的任务当回事。

  时机已到,吴铭弯腰一步步前行,凭借草木的遮挡悄悄接近草棚,在距离草棚二十余米处再次停下,观察片刻很快钻出树丛越过马路,蹲在路基下隐住身形,听到草棚里的两个人仍在说三道四议论长官,这才踮手踮脚向草棚摸去,最后匍匐在距离草棚不到五米的乔木丛后,一动不动地等待时机。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6 21:47

  第19章 骤然发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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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分秒流逝,两名官兵酒足饭饱,顺手抓来几捆干稻草铺在背风处,打着酒嗝解下步枪随手放在一边,掏出香烟对个火,惬意地吸着烟懒洋洋躺下,有气无力地讨论还要在凄风冷雨中熬几天才能回城。

  十分钟不到,两名官兵中的一个打起了呼噜,另一个被吵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低声埋怨两句爬起来,披上棉袄高一脚低一脚走出草棚,站在亮晃晃的马灯下解开裤头掏出家伙,呻吟一声射出一道弯曲的水柱,浓重的尿骚味顿时随风飘散。

  寒风袭来,小兵捏着胯下家伙抖几下,打个寒战把家伙快速塞进裆里,紧紧腰带刚要转身,一只粗大的胳膊已经无声无息勒在他脖子上,巨大的力量随之袭来,“喀嚓”一声脆响,小兵双眼暴突全身僵硬,惊骇的面孔扭到背后,痉挛的四肢在冰冷的风中徒劳挥动几下便失去活力。

  吴铭屏住气息,将怀中的尸体徐徐放到地上,回头望一眼草棚中沉睡的官兵,小心抽出尸体腰带上的枪刺,返身走进草棚,悄然来到沉睡的官兵身边,伸出左手猛然扣住官兵的脖子,膝盖狠狠跪压官兵的胸口,右手的刺刀横在拼命挣扎的官兵鼻梁上。

  被压在身下的官兵吓得魂飞魄散,挣扎中锋利的刺刀刃划破他的鼻尖,鲜血瞬间将他的半边脸染红,剧痛令他快速清醒,停止了无谓的挣扎,摊开失去力气的双手,惊恐地望着缓缓移到眼皮上的刀子,张着嘴大气都不敢喘,全身阵阵发抖完全丧失了勇气。

  吴铭松开扣在官兵脖子上的手,捡起一旁的步枪站起来:“老子就是你们要抓的人,我劝你不要企图反抗,你的同伴已经死了,尸首就在外面,你要是嫌命长就动几下,老子不介意多杀一个。”

  吴铭说完提着步枪大大咧咧坐在中间草堆上,顺手把步枪放在身边,拖过中间的木板,举起刀刺向木板上的大海碗,挑起一大块结油的肥猪肉,看了看塞进嘴里,“吧嗒吧嗒”嚼起来,吓得草堆上的官兵目瞪口呆,裤裆一热顿时湿了一片。

  “嘛个逼的,你这幅屌样还敢穿这身军装?老子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想杀你,但你老实点,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慢慢站起来,解下你的腰带和裤带,还有子弹袋和刺刀,小心放到老子前面的空地上。”吴铭看都不看官兵一眼,再次用刺刀挑起一大块冷冰冰的猪肉吃起来,翻山越岭七八个小时,他实在饿坏了。

  吴铭这幅模样落在这个魂飞魄散的官兵眼里,变成了凌厉的杀气和藐视一切的霸气,他顾不得擦去满脸的血迹飞快爬起来,哆哆嗦嗦解下腰带裤袋,完了还弓着腰把解下来的东西规整好,整齐放到吴卫前方的空地上。

  “怎么才这点子弹?”吴铭不悦地抬起头。

  官兵吓了一跳,在吴铭冰冷的目光中垂首弯腰:“就……就这么多,十个弹桥五十发,还是今早整队开拔时才发下来的,平时就五发子弹,枪里、枪里还有五发子弹,我可是一枪也没打过啊!”

  “蹲下!”

  官兵吓一跳赶紧蹲下,吴铭把刺刀插在木板上,顺手抓起把干草擦手:“老实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从县城跑到这乡下站岗?为什么派人摸上太金山抓我?说!”

  吓得半死的官兵哪敢拒绝,老老实实把事情经过说出来:“昨晚我们上半夜就被叫醒,说是发现杀害两名省城军官的匪徒,全团三个连当即被派出来,一连封锁太金山下的各个路口,三连冲上山抓人,我们二连负责封锁太金山通向各个镇子和县城的道路,中午的时候,三连撤回来,听说人跑了没抓到,我们团长就命令我们赶来煌固镇守卫戒备,其他两个连继续封锁太金山周围各交通要道。”

  “你嘛逼的别说瞎话,一个团只有三个连?”吴铭不解地问道。

  “是四个连,其中一个连是辎重连,守在军营里从来没动过,我们是保安团,全团只有六百人,刚刚奉上峰命令整编不到一个月,营长都没任命,估计还要招兵,好汉,我说道全是实话,全是实话啊!”小兵跪在地上已经泪流满面。

  吴铭捡起剩下的小半瓶酒,闻了闻一口气喝完,扔掉空瓶死死盯着瑟瑟发抖的官兵:“抬起头来,看着我!”

  “是是!”官兵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接触到吴铭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得立刻转向一旁。

  “刚才赶马车给你们送来酒菜的是什么人?你都听说了什么?不要妄想瞒着我什么,若是有半句假话……”

  “我说我说!小的绝不敢讲假话,刚才送饭来的两人,是镇上陈老爷府上的护院师傅,不知道姓什么,听口音是玉山那边的人,他们说,我们团长已经提前替我们拿到陈府的赏钱,正和他们的管家一起喝酒……还有,他们管家姓汪,听说是陈府大太太的二弟,大太太和我们汪县长是同族堂兄妹,那个管家喊我们汪县长做五哥……还有,听消息灵通的弟兄们说,就是陈府汪管家进城报信,汪县长和我们团长才紧急集合队伍开出来,好汉饶我一条小命吧,我只是个当兵混饭吃的,逼得没法子了,我也是穷苦人啊!”官兵扑通一声跪倒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

  “闭嘴!镇子里有没有你们的岗哨?”

  “没有了,三个岗哨都在镇子外面,东面、南面还有两个。”

  “北面为何没有?”

  “北面是大河,河对岸就是大山,凶徒不可能从北面过来,连长说不会有事,所以没设岗。”

  “每道岗哨几个人?多长时间换一次班?”

  “两个人,和我们这里一样,分上半夜和下半夜两班,我们值的是上半夜。”

  “不站岗的其他人都在哪儿?”

  “都在陈老爷府上对面的镇公所里休息待命。”

  ……

  第19章 骤然发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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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铭双眉紧皱,抓起步枪站起来:“好了,你起来,把你那个同伴拖进来,解下他的绑腿、腰带和子弹袋,尸首放到角落里,做得好我不杀你,要是想跟我玩心眼,你会死的很难看。”

  官兵连忙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到草棚外,流着泪抱起同伴的尸体拖到草棚角落里,哭哭啼啼地解下同伴的绑腿、腰带、裤带和子弹袋,用稻草将同伴的尸身盖好,拿着一堆东西回到吴铭面前放下。

  吴铭让他转过身去,捡起一条绑带反绑他的双臂:“不想死就别动,我不放心你,杀了你又于心不忍,只能委屈你了。”

  吴铭将他捆绑结实,把他带到草堆里压倒,将他的两条腿也捆得结结实实,检查一遍再将另一条绑腿揉成团塞进他嘴里,拍拍手蹲在他身边低声告诫:

  “你呆在这,不妄动就没危险,我办完事自然有人来救你,临别前想对你说几句,这年头天下大乱豪杰辈出,你别指望跟着几个土豪劣绅混就能升官发财,更不要欺压百姓做下昧良心的事,否则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留着条小命活着比什么都强。”

  吴铭说完走到一边坐下,捡起绑带熟练地打绑腿,站起来跺跺脚非常满意,掏出腰间枪套里的毛瑟手枪略作检查,完了拿起两支汉阳造步枪来到马灯下,对比片刻留下一支七成新的,拆下另一支旧枪的枪栓用力扔进黑暗之中。

  吴铭进入草棚,把百发子弹塞进帆布弹袋斜挂胸前,挑把枪刺连鞘挂到腰带上,捡起灰布棉袄和大盖帽略作装扮,抓起步枪拉栓退弹,将擦拭干净的子弹重新装进弹桥压入弹仓,拉栓上膛背起步枪,望一眼瘫在草堆里的官兵,头也不回向镇里进发。

  夜色越来越深,天边繁星点点,冉冉升起的明月静静洒下朦胧的柔光,把古镇的春夜渲染得分外宁静。

  狭小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吴铭借着月光拐进熟悉的巷子,走过小石桥看到两个人提着灯笼迎面走来,略微犹豫随即加快脚步。

  两位提着灯笼的年老乡亲看到高大的军人走来,连忙慌张地让到一边,吴铭习惯性地点点头继续向前,弄得两个躬身问好的乡亲愣在那里,望着远去的背影一时摸不着头脑。

  前行百余米,一片光亮出现在吴铭视野里,他放慢脚步四下张望,横移两步走进高大院墙的阴影里。

  光亮处是陈府后院,去年八月,那个悲愤的山村青年吴山伢子揣着把杀猪刀,就是顺着院墙外那颗樟树爬上去,站在第一个树杈上翻墙摸进去的。

  吴铭对此一无所知,但他在大年初八来过一次,知道陈府的位置,所以很快来到陈府后院漆黑的小巷,很快就听到院墙里不绝于耳的喧闹笑声和划拳声。

  靠上院墙四处观察,吴铭的心脏不禁加速跳动起来,他不知道里面的猜拳打码声怎么回事,更不知道陈府汪管家之所以临时在后院小亭里设宴招待县守团的几个头头,原因是县长汪道涵正在中院客厅里,与陈继尧夫妇一边用餐一边密商如何善后,如何将陈家的新媳妇汪月涵悄悄送到南昌,如何对外散布消息隐瞒真相,如何将可能产生的不利影响迅速消除。

  紧闭的后院门外没有一个岗哨,院墙上一溜漂亮的花窗格子里透出灯光,将高大的树干照得斑斑驳驳。保安团那些饭桶和陈府上下根本想不到,重兵围捕下的吴铭不但没逃跑,还敢摸进来寻仇。

  吴铭没有多做停留,而是轻轻掠过紧闭的院门,继续前行二十余米来到院墙的转折处,四下观察片刻,抬腿踏上凸起的院墙石脚,纵身一跃攀住院墙上沿,双手略微使劲,敏捷地身子便如灵猫般稳稳伏在墙顶上。

  透过一丛竹梢间隙,吴铭看到了在亭子里面畅饮的一群人,两盏高悬在亭柱上的马灯放射出明亮的光芒,将席间的六个人的长相照得清清楚楚,众人毫无顾忌的对话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隐匿在院墙上的吴铭耐心观察,用心倾听,很快弄清楚侧身对着自己所在方向的那人大汉就是汪管家,此人长相非常显眼,蓄着中分长发,高耸的鹰钩鼻子和上唇浓密的胡子,说话却客客气气面面俱到。

  坐在汪管家右边的健硕汉子身穿灰色军装,光亮亮的脑袋配上满脸横肉的大脸盆,斜挂胸前的武装带松松垮垮,旁边几个人对他恭恭敬敬恭维声声,一看就是县保安团的大人物。

  其他两人背对吴铭,其中一人在这大冷天还光着膀子,露出上身隆起的肌肉,看样子像陈府的护院头目,另外两个身穿灰色军装的人,无疑是率队驻留煌固镇的军官了。

  吴铭微微调整姿态,借着竹梢的掩护缓缓端起步枪,冰冷的枪口稳稳指向汪管家左顾右盼无比得意的脑袋,五十余米的距离对于吴铭来说,没有任何的难度。

  “啪——”

  枪声打碎小镇的宁静,复仇的子弹从枪口喷出的一抹火光中飞出,弹丸从汪管家太阳穴射入,巨大的冲击力瞬间掀开天灵盖,破碎的颅骨和脑浆夹杂血液四处飞溅,汪管家举起酒杯的手仍然诡异地停在半空中。

  足足两秒多钟,惊叫声才震天响起,极度震惊的光头军官没来得及擦去满脸的脑浆血液,又一颗子弹接踵而来,光头军官宽大的胸口上溅出一片血花。

  亭子里哀号声声一片混乱,站在亭子外的两个侍女当场晕倒,其他两个军官和护院师傅飞快趴下接连翻滚,以躲避随时可能飞来的愤怒子弹。

  偷袭得手的吴铭早已飞身跃下院墙,背起步枪拔出德国造撒腿就跑,转眼间消失在镇北那条肮脏而又黑暗的巷子尽头。

[ 本帖最后由 20073136 于 2013-6-7 08:25 编辑 ]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7 20:08

  第20章 不罢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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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周围蒙上一圈昏黄的光轮,漫天的星星无声消隐,大地越来越暗,春夜的寒风变得冰冷而又潮湿。

  吴铭以最快速度冲出寂静的镇北口,选择最短的直线距离跑过乱石滩,跳上石板码头就看到河边两艘停泊的小木船。

  来到哗啦啦的流水旁,吴铭仍然能够清晰地听到镇子里传来的凌乱枪声和杂乱的呼叫声,枪声叫喊声惊动了木船上歇息的船夫,两名睡眼朦胧的船夫先后钻出乌篷覆盖的小船舱,突然发现浑身杀气的高大汉子站在眼前,吓得接连惊叫起来。

  率先钻出来的年轻船夫双脚发软跌坐船头,旁边小船上的老年船夫惊恐地望着吴铭,单薄的身子随着颠簸的小船摇摇晃晃,却不敢动一下。

  吴铭跳上年轻船夫的船,将手中的德国造插进腰间枪套:“麻烦你把我送到对岸去。”

  船夫“哎哎”两声,手忙脚乱爬起来原地转了一圈,哆嗦几下才记得解开船头绳子,捡起撑杆慌乱地插进水里,小木船晃晃悠悠驶离岸边,划向宽阔的饶北河对岸,仅用五分多钟就靠上对岸码头。

  吴铭没有立即下船,遥望对岸亮光四起人声鼎沸的镇子好一会,转而看着已经回过魂来的船夫,掏出一块大洋塞进船夫颤抖的手里:“辛苦你了!你也不容易。”

  “不辛苦、不辛苦!大爷给的钱足够了、足够了!平时我们摆渡一人只收三分钱,大水的季节才收五分钱。”船夫抓住大洋的手全是汗水,看到吴铭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悬着心放下大半。

  吴铭想了想低声吩咐:“估计你也猜到刚才镇子里的枪声与我有关,也不瞒你,开始的两枪是我放的,一会肯定有人追来,要是他们问起你,就说我用枪顶着你脑袋,强迫你撑船,完了不但不给钱还想杀你,要是他们问我用什么枪,你就照直说,记住了吗?”

  “哎、哎!”

  船夫下意识地应下来,吴铭跳下船几步登上河岸,头也不回向北疾行。船夫呆呆望着逐渐隐入黑暗中的吴铭,接连打几个寒战,方才察觉前胸和后背已经湿透。

  吴铭顺着沿河道路北行数百米,拐过弯道停下观望片刻,快速离开道路走进东面的小路,顺着山岗下的羊肠小道一阵小跑,折而向南沿着弯曲起伏的山道走了半个多小时,听到前方传来流水声,立即加快速度爬上前方小山岗,站在山岗上隔河眺望火把熊熊的镇子,紧紧腰带和背上的步枪,走下山岗继续沿着河畔小路向南疾行。

  煌固镇此刻仍然一片慌乱,大街小巷奔跑着荷枪实弹的官兵,一个个神色慌张如临大敌,街角和街边的树上插着一根根燃烧的火把,镇政府的杂役和几户土豪的家丁分成四个小组,扛着鸟铳大刀领着官兵挨家挨户进行搜查。

  陈府内外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前院明亮的火把下,汪管家的尸体和重伤昏迷的守备团长杨志生并排摆放,几名官兵正在给尸体盖上白布,周围众人一片寂静,只听到沉重的喘息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混乱过后,几名陈府护院拉出来马车,众官兵七手八脚将守备团长杨志生抬上车板,马不停蹄赶回城里救治。

  陈府正房卧室里哭声一片,悠悠醒来的大太太抱着痛不欲生的肥胖弟媳哭天抢地,二太太、三太太、媳妇汪月涵围在床前惊恐不已,一群丫鬟站在屋里屋外战战兢兢,几个出自汪家的婆子惊骇之后顿觉失去了主心骨,一边哭泣一边来回奔走。

  书房里,魂飞魄散的汪县长和陈老爷已经冷静下来,沉着脸听取两个刚刚赶回来的连长的分析汇报:“凶徒先是袭击镇西哨卡,扭断一个哨兵的脖子,将另一个捆成粽子似的,抢走一支步枪、一把枪刺和所有子弹,从后院墙下找到的两颗弹壳推测,凶徒趁我不备,悄然潜入陈府后院,向亭子中喝酒的团座和汪管家放冷枪,得手后立即逃出镇北;刚刚接到搜索镇北方向的弟兄急报,凶徒逃到码头,用枪逼迫船夫撑船过河,然后迅速向北逃跑,两个船夫供认,凶徒手里拿着一支驳壳枪,身后还背着一支长枪,我们分析,长枪显然是从镇西哨卡劫走的。”

  汪道涵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光亮的额头上青筋突起,牙帮子咬得阵阵突起,显然是无比的惊恐和愤怒。

  他冷哼几声,大声命令两个连长立即派人紧急通知周边各县镇,调集所有力量全力抓捕凶徒,完了挥挥手让堂上的人全都退下。

  军官们和几个护院师傅匆匆离去,刚才还是义愤填膺的汪道涵跌坐在太师椅上,脸色苍白手足发软,好一会才抬起颤抖的手,端起茶杯灌下一大口浓茶,无比担忧地转向一旁失魂落魄的陈继尧:

  “兄长,一夜之间两死一伤本不算什么,可其中一个是省里刚刚委任的保安团长,小弟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啊,明天恐怕就会闹得沸沸扬扬全县皆知了!早知这样,去年八月你把那个孽子送到县里的时候,我就该下令立刻弄死他,原本想等风声过后再悄悄收拾残局,谁知赤匪突然劫狱,进而弄成今天这个惨景,造成巨大贻害,我敢说,今晚这事在三日之内定会传到南昌,进而震动全省啊!小弟方寸大乱,追悔莫及,去年八月的劫狱事件,小弟冒死率部反击,迅速恢复秩序安抚八方,还暗中拿出两万大洋上下打点,才保住这县长的乌纱帽,如今又出这么大个漏子,小弟命不好啊!”

  陈继尧脸上满是痛苦之色:“贤弟,愚兄也是心乱如麻,都怪当年办下那件糊涂事,贪图几夜风流就生出那个孽种,知晓后戚戚然心存侧隐,没有勇气消除隐患,才导致今天这个局面,愚兄后悔不已无颜以对啊!愚兄自知罪孽深重,也无法帮助贤弟什么,等会就给贤弟准备两万大洋,以解……”

  汪道涵连连摆手:“兄长的为人小弟还不了解吗?要不是我那妹子心胸狭隘,依兄长的性格,哪怕千般无奈万般懊悔,也会把吴氏母子领回来安置,怎么说也是自己骨肉啊!如果当年真做了,今天不但不会酿成大祸,兄长也能多个子嗣,可惜、可叹啊!这话不说也罢,兄长无需自责太深,你我兄弟数十年相敬相知,携手共济,何曾在钱财上有过客套?我汪家一族虽然不能说富甲四方,但拿出十万八万现钱毫无问题,兄长无需为此操心,该操心的是如何控制影响,小弟担心,眼前这事恐怕不是钱能解决的,弄不好,不但兄长名声有损,小弟这辈子的前程也完了!”

  “贤弟,真有如此艰险吗?”陈继尧痛苦地探出身子。

  “棘手啊!”

  汪道涵痛苦地摇头,两撇胡子随着脸上松弛的皮肉一起晃动:“兄长也知道,去年八月赤匪进破我上饶县城,小弟身先士卒上下用命,才得以迅速扑灭灾祸,暗地里再使钱化解,结果省里不但没有责罚反而给予嘉奖,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汪道涵灌下口茶润润干涸咽喉:“到了十一月,西面的横峰、弋阳两县突发赤匪暴动,弋阳的方志敏、邵三伢子、横峰的黄瑞章等赤党头目,鼓动上千名不安分的泥腿子攻占两县,与赣闽粤交界的赤匪头目毛泽东等人遥相呼应,声势之大震动全国,最后省府虽然出动重兵,击溃赤匪光复横、弋两县,但也耗费了两个多月,至上月底肃清两县匪患之后,两县县长随即遭到革职查办处分,六个守备队长和警察局长就枪毙了三个!”

  “啊?省里的处置竟然如此严厉?”陈继尧惊愕之下更为担忧。

  “是啊!南京中央为江西局势多次召开专门会议,并下达严厉的训令,去年中央对江西共产党武装更为重视,三次致电鲁涤平主席,询问江西赤匪的具体情况,鲁主席于年初和上月初,两次发出全力剿灭赤匪保境安民的重要指示,并组建督查小组巡查全省,这是他担任省主席以来的首次表态,可见,形势已经大变,国共两党已经不共戴天,从中央到地方都要懂真格的了,在这节骨眼上,偏偏出现如此重大事件,唉!”汪道涵无力地长叹一声。

  陈继尧心中满是愧疚和恼怒,他沉默片刻缓缓站起,在堂中来回走几趟,神智慢慢恢复清明:“贤弟,此事须慎之又慎,愚兄以为,在全力展开围捕的同时,最好能把这事与弋阳的方志敏等人扯上关系,对外声称今日袭击者并非一人,而是一伙,是从横、弋两县境内流窜过来作案的,原因是贤弟在去年八月的上饶肃反过程中,身先士卒果断击毙了共党头目若干人,彻底扫除了上饶全境的共党势力,所以才遭至今日共党武装的血腥报复,如此,也许能够幸免。”

  “高啊!兄长一席话,令小弟茅塞顿开,难题迎刃而解啊!兄长淡泊致远,总是不愿出仕为官,可惜了、可惜了!”汪道涵兴奋得拍案而起,甩动长衫下摆端正站立,恭恭敬敬地给陈继尧行礼。

  陈继尧连忙上前托起:“贤弟这是为何?愧煞愚兄了……”

  汪道涵脸上重现光彩:“兄长,小弟这就书写紧急报告,天一亮派人火速送往南昌,随后立即召开紧急会议,让知情者和所有官兵严守机密统一口径。”

  “慢!”

  陈继尧拉着汪道涵的手,非常担忧地说道:“贤弟,还有件事麻烦贤弟,尽快派人将月涵送去南昌与康儿做伴,不能再留在家里,月涵接受的是新式教育,性格外柔内刚,一人留在家里愁眉不展,日渐清减,加上数月来频频出事,而且她几次邂逅那个孽种,心里惦记着那个孽种的救命之恩,要不是我们极力隐瞒,说不得外面早已蜚短流长了,愚兄终日忧心忡忡啊!你妹妹性子急躁,疑心甚重,对月涵不甚喜欢,婆媳间各怀怨气,今天又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妹妹定是万分悲痛,如果月涵继续留在家中,定会闹得鸡飞狗走,不得安宁啊!”

  汪道涵频频点头,深以为然:“既然这样,就尽快把月涵丫头送到南昌去吧,这事闹得,唉!”

  正说着,内室突然传来碗碟破碎的声音,接着是汪月涵痛苦的惊叫声和大太太竭斯底里的痛骂,内室里顿时呼声阵阵哭叫不绝。

  汪道涵与陈继尧傻了片刻,相视一眼齐齐跑向内室。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8 08:41

  第21章 一地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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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继尧和汪道涵冲进内室,二太太和众丫鬟已经把情绪失控的大太太拉住,三太太忙着把被打倒在地的汪月涵扶起来,掏出手帕替她擦去嘴边的血迹。

  满脸怒气的陈继尧和身份尊贵的汪县长突然到来,吓得下人们连忙鞠身退后,地面上洒满破碎的瓷片和水渍,梨木茶几倒在正中间。

  汪月涵伏在三太太肩上无声抽泣,秀发凌乱左脸红肿,隐约看到脸上的手印和嘴角的血丝。大太太被二太太和汪管家的胖婆娘死死按在床上,仍在不停地挣扎叫骂。

  大太太看到陈继尧和汪道涵愣了一下,随即停止挣扎,捂着心口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二弟啊!你死得好惨啊!”

  汪管家的胖老婆本已站起来,听到这么一喊再次悲从中来,俯身抱住大太太跟着哭喊起来,弄得陈继尧和汪道涵束手无策。

  大太太突然停止哭泣,猛然站起指着汪月涵凄声辱骂:“你这个丧门星啊!要不是你抛头露面招蜂惹蝶,我二弟怎么会遭来这等横祸?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勾引了两个南昌军官,害得人家横死荒野,你还不知足,还到山上道观去勾引那个孽种,你是要害得我们家破人亡你才甘心啊?你这祸水,你不得好死啊你!”

  二太太连忙上去拦住扑向汪月涵的大太太,陈继尧见状气得全身发抖:“你、你、你,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妹妹,你冷静点,月涵不但是你的儿媳,而且还是你的堂侄女,你怎么能这么伤害她?”汪道涵也急忙上前责备大太太。

  “我没有这样的侄女,没有这样的儿媳,丧门星!让她滚、滚!”大太太拼命挣扎大叫起来。

  众人齐声安慰不断调解,伤心欲绝的汪月涵缓缓抬起头,轻轻推开不住安慰自己的三太太,在众人担忧地注视下向前两步,望着满脸狠毒的大太太惨然一笑:“今天你不赶我走,我也会走的,我知道你一直责怪我对你儿子不好,没怀上你陈家的种,对你没笑脸,对吗?有些事本来我不愿说出来的,可没想到你这么恶毒,看来今天我不说不行了。”

  汪月涵的笑容无比凄凉,眼中泪水如断线般不住滑落,众人呆呆看着满脸怨恨的汪月涵,没人敢上去劝她一句。

  汪月涵决然转向汪道涵和陈继尧:“我和陈仲康的婚姻,是你们两个长辈安排的,尽管我不愿意,几次拒绝,但看到我软弱多病的父亲苦苦哀求的份上,最后还是咬牙答应了,原以为你们嘴里的年轻才俊陈仲康,是个名副其实的俊杰,是个留过洋受过文明教育的新青年,可结婚之后才知道,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月涵,你胡说什么?给我住嘴!”汪道涵连忙喝住,命令两个人丫鬟把汪月涵带走,丫鬟早已被吓得战战兢兢的,犹犹豫豫根本不敢上前。

  汪月涵又是惨然一笑:“五叔,你别急,听侄女把话说完,下次你要是有机会,碰到你心目中那个所谓年轻博学风流倜傥的陈仲康,你就问问他,为何在日本留学期间染上花柳病?为何在日本花了数千大洋治不好,悄悄回到上海治疗半年还没好?问问他,为什么到现在我还是个黄花闺女?再问问他,是谁在新婚之夜跪在我面前,哭着喊着求我原谅,赌咒发誓一辈子为我做牛做马,只求我为他保守秘密?

  “五叔,陈家大哥陈伯安才是值得每个人钦佩尊敬的男人,虽然他追求三民主义战死沙场,但他永远受到人民的敬仰,他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而他的弟弟陈仲康则相反,不但是个伪君子,而且还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三代书香门第的陈家,看来要断送在他的手里了,陈家人还有什么资格骂我?哈哈!可笑,可悲啊!”

  汪月涵发泄完,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捂着脸失声痛哭冲出房门。

  汪道涵极度震惊地转向陈继尧,发现陈继尧已经跌坐在地上,脸如白纸神情痴呆,吓得连忙弯腰,紧紧抱住他一个劲安慰。

  屋里众人被这个惊天噩耗吓傻了,最先醒来的三太太看到丈夫陈继尧伤心欲绝的样子,心疼得泪流满面蹲下紧紧抱住他。

  “不!不可能啊!”大太太惨叫一声,双眼翻白直挺挺向后倒去,屋内顿时喊声一片哭声震天。

  陈继尧被众人抬到床上,清醒过来顿觉万念俱灰,抓住汪道涵的手失声痛哭起来:“家门不幸,愧对祖宗,贤弟,报应啊!报应啊!”

  “大哥千万要保重身体啊!”汪道涵握住陈继尧冰冷的手徒劳哀叹,三太太拿来热毛巾小心擦去丈夫脸上的鼻涕眼泪。

  瘦小的二管家突然冲进来,气喘吁吁地报告:“老爷,少奶奶拿着少爷给她的那支小手枪出门了,小的们谁也不敢拦啊!”

  “啊?成何体统?如今外面乱成这样,她要去送死啊?还不快追回来!”汪道涵气得跳起来。

  三太太急忙劝道:“汪老爷,月涵脾气倔,此刻正在气头上,谁也劝不住她,让小妹去追她回来,你让手下官兵关照点,千万别再弄出什么事来。”

  三太太急急跑出去,汪道涵大声叫来站在门口的秘书一番吩咐,完了回到陈继尧房中无力地坐下,看着床上老泪横流的陈继尧,无可奈何地长叹道:“兄长啊,这事要是传出去,你我两家就真的成笑柄了,诸多破事一起来,焦头烂额啊!”

  陈继尧抓住汪道涵的手泣不成声:“贤弟,此时此刻愚兄已万念俱灰,一切由你替愚兄做主吧!”

  汪道涵连声叹息,苦思良久缓缓道来:“这样吧,天一亮我就把月涵丫头送回鹰潭老家,让家里人看住她,等她平静下来,再把她送到南昌交给康儿,只要把事情说开,我想月涵不会走极端的,怎么说她嫁到陈家,就是陈家的人了,为了汪陈两族的声誉,也为了她自己的声誉,忍一忍就过去了,只是康儿那里,麻烦啊!明天小弟的急报递上去之后,上峰肯定要召小弟到南昌述职汇报,到时见到康儿再想法子吧。”

  “我造孽啊!大儿子追求什么革命,英年早逝战死他乡,连尸骨都不知葬在什么地方,唯一指望的二儿子却是如此的荒诞,如此的不孝,老天要绝我陈家的后啊!”陈继尧说完哭成个泪人。

  汪道涵连忙安慰:“大哥千万别这样想,今天只是月涵丫头的一面之词,不能全信,兴许康儿的病并没有月涵说的那么严重,一切都需要我们见过康儿才知道,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不行就让康儿再出洋治疗,总会好起来的,大哥你可得挺住了!”

  “贤弟,这是报应,都是报应啊!”

  “大哥别哭坏身子,好好歇息,小弟出去安排一下,再有个把时辰天就亮了,估计那个孽种已经逃往北面德兴或者东面的玉山,方圆数百里千山万壑,再多人马也抓不住他,只能收兵回营尽快善后了。”

  “贤弟忙去吧,一切全靠你了。”

  汪道涵安慰悲痛万分的陈继尧躺下,来到前堂立即召来手下文武头目,下达一连串指示,随后叫来笔墨纸张开始书写报告,忙得连侄女汪月涵被拖回来也没工夫搭理。

  半个小时后,除了路口岗哨之外的官兵全部返回镇子,三名传令兵骑上马分别赶往镇北渡口、东面的湖丰镇和南面的岔道口,通知守候在各要道口的各小队收兵返回县城。

  天色大亮,折腾了一夜的守备官兵整理完毕,三五成群蹲在镇政府院子里吃早饭,几家大户的管家和护院来回奔忙尽心服侍,镇中已经逐渐恢复平静,只是各家各户大门紧闭,两横两纵四条小街上没有半个人影,只有片片落叶和团团尘土在风中盘旋飞舞。

  ######

  镇东三里,野猪岭半山腰大松树下,吴铭懒洋洋躺在草丛上晒太阳,一面擦枪,一面隔河遥望离开镇子络绎远去的官兵和一串马车,沉思片刻嘴角禁不住露出一丝笑容:赌对了!

  枪击得手之后,吴铭从镇北渡口过河逃走,完全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假象,目的是给官兵形成错误的判断,认为他已经朝北面山区逃之夭夭,就像以为他从太金山上逃走不会再有胆子回去一样,而且吴卫已经成功射杀仇人汪管家,还顺带给了县保安团长一枪,死没死不知道,但是起码报了仇。

  报仇的同时,吴铭知道自己也惹下了滔天大祸,不出三天,此事就会闹得远近皆知,恐怕很快就会全省通缉,在所有人看来,吴铭猖狂逃命都来不及,怎么还敢再次返回作恶?

  被血腥刺激的吴铭赌的就是这个结果,他不能怀着被人再三陷害的怨恨远走高飞,既然别人想要他的命,他就有理由和必要奋起反抗,何况这还有报仇雪恨的因素在内,虽然如此冒险很可能丢掉性命,但是身在弱肉强食的乱世,又经历了两世人的诸多磨难,吴铭的胆气和心智有了质的变化,早已不是监狱里那个悲愤绝望的年轻人了。

  除此之外,吴铭还有一个继续冒险的重要理由:缺钱!

  以吴铭的身手加上身上的枪,要想在逃亡的路上抢几个钱绝不是什么难事,身处这个列强环视军阀横行的乱世,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勾当在全国各地层出不穷,相比之下,以强凌弱拦路抢劫根本不算什么事。

  但吴铭不会那么做,他有自己的原则,有做人的良知,虽然他受尽折磨满腹怨恨,但绝不会把自己的仇恨施加到无辜者身上,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生命的可贵,对生存与平等有着更为强烈的渴望和追求。

  此刻,吴铭忍着饥饿躲在河边的荒山上静静虎视,静静等待,如同一匹饥饿的独狼,再向猎物发动之前收起利爪,隐去獠牙,反复盘算得失,计划好每一步行动,耐心地等待出击的时机。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9 16:42

  第22章 一饭之恩


  数小时后,蜷缩在半山腰石坑中的吴铭猛然醒来,下意识地端起步枪紧张四顾,最后望向偏西的太阳,才醒悟自己沉睡了不短时间,记起刚才还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众多官兵包围了。

  吴铭长出口气,放下枪仰卧在坑壁上,反复揉搓发涩的双眼和紧绷的面部,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犹豫片刻伸手扯过一节壮硕的草根慢慢嚼起来,最后遥望天上缓缓北移的云层发呆。

  隐约间,山下渡口方向远远传来对话声,语气中透着惊慌紧张情绪,似乎又包含几许幸灾乐祸之感。

  吴铭直起身子,悄悄趴在坑壁上观察,细细倾听船上艄公和对岸老头的对话,却只能听出“陈家死人”、“强人凶狠”等寥寥几句。

  小木船靠上渡口简易码头,艄公提起鱼篓下船,拉紧缆绳把船栓在岸上的木桩上,与牵着黄牛等候的老头一同走回镇子,两人边走边兴奋地议论。

  声音远去,宽旷的渡口恢复平静,视野内没有半个人影,河水无声流淌,两岸草木在微风中不停摇曳,处处透出一股荒凉的气息。

  吴铭摸摸呱呱叫唤的肚子,望向下游横躺在卵石滩上的陈旧竹排,沉思片刻开始行动,解开绑腿重新打上,有条不紊地检查武器勒紧腰带,深吸口气跃出石坑,信步下山来到河边,将河滩上的陈旧竹排翻了个身仔细检查,看到竹排还算结实,立即把竹排拖进河里,捡起撑杆迅速向河心划去。

  摇摇荡荡的竹排在水流中逐渐靠岸,靠岸的地点与上游的东渡口相距千余米,没人注意这个荒芜的河段,吴铭把竹排拖上河滩随即离开,借助草木的遮掩继续沿河南行。

  转过山包后的一片竹林,吴铭警惕地停下步子:一名十岁左右打着赤脚的小女孩,正惊恐地望着满头乱发胡子拉碴的吴铭。

  吴铭看着身穿单薄衣衫手提竹篮的小姑娘,刚要挤出个笑容打招呼,小女孩突然扔下竹篮飞也似地往回跑,转眼间消失在前方林子边沿,好一会儿才传来被吓坏了的哭声。

  吴铭四下扫视一圈,上前扶起倾倒的竹篮,将撒在地上的青菜装回去,拍拍粘在军棉袄上的枯草和尘土,紧紧步枪背带,提上竹篮大步走向小女孩消失的方向。

  拐过一小片林子,几间泥墙茅草房引入眼帘,屋子前,一名中年汉子和两名十来岁的少年紧握锄头和柴刀全神戒备。

  麻石门槛上,站在一男一女两位衰老憔悴的老人,刚才被吓坏的小女孩紧紧靠在老太太怀里,众人的眼睛紧盯着停下脚步的吴铭,目光中掩饰不住浓郁的惊慌神色。

  吴铭提高手里装满青菜的竹篮:“刚才我巡查到这里,碰巧遇到你们家小丫头,估计吓着她了,菜篮没拿就跑。”

  三个汉子看到吴铭神态温和,又听他一口的本地口音,彼此相视片刻,先后垂下手中的锄头和柴刀,门槛上的两位老人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中年男子上前两步,望着一身军装的吴铭非常疑惑:“这位老总,你们不是收队回县城了吗?你怎么……”

  “是这样的,大队人马是收队了,但长官命令我们再沿着河滩搜一搜,要是没看到昨晚杀人的强人就回城,我这个当小兵的只能照办,结果搞到这个时候,不知道这个靠河的土包后面还有人家,误打误撞就来了,对不住啊!”吴铭再次露出歉意的笑容。

  听完吴铭彬彬有礼的解释致歉,一群人不知如何是好,只有门槛上的老爹胆子大:“老总,听口音也是我们本地人吧?要不嫌弃的话,进家喝口水再走吧,启发,你还扛着那把烂锄头到几时?”

  中年汉子闻言,连忙将锄头扔到一边,几步上前接过吴铭手里的竹篮,客气地招呼进家坐坐。饥饿难当的吴铭也不客气,低声说句谢谢就坦然受之,在一家人的谦恭中进入茅屋。

  “老总,你坐这,哎呀,家里破破烂烂的,怠慢贵客了。”衣服上满是补丁的中年男子双手搬来个草编蒲团,恭敬地放在中央火塘边,听到吴铭习惯性的致谢,他整个人变得更加惶恐。

  吴铭把长枪靠到墙边,解下棉衣和腰间的小包袱,顺手放在一旁的条凳上,回到中年汉子面前,接过老太太递来的一大碗热水歉意地道:“谢谢您老人家,我走了大半天,饿坏了,家里有吃的吗?随便有点什么能填肚子都行啊!”

  站在火塘边上的一家人愣住了,老太太略微点头转身走向里屋,老爹露出个尴尬的笑容招呼起来:“有吃的,有吃的!老太婆去张罗了,抽袋烟就能做好,老总请坐下,烤烤火,这季节正是倒春寒的时候,这两天早上地里还结霜呢。”

  吴铭谦让地坐下,婉谢老爹递来的长烟杆,主动和老爹唠家常。没多长,吴铭温和的态度赢得一家人的好感,淳朴和善的一家人也慢慢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和吴铭聊起来。

  交谈中,吴铭幸运地了解到,镇子里的官兵已经全部撤走,中年汉子说他刚从镇上回来不久,不知什么原因,陈老爷家大太太和弟媳在汪县长的安排下,用完早饭就匆忙带上二十个护院壮丁扶棺启程,听说是把惨死的汪管家的尸体送回老家鹰潭安葬,陈老爷惊吓过度病倒了,陈家上下一片哀鸿,连超度法事都没有做。

  这消息对吴铭非常重要,尽管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但却能让他深感庆幸。

  随着交谈的展开,吴铭了解了陈继尧家族的不少事情,也深深体会到这一家人生活的艰难,两个老人六七十岁还下地干活,三个孩子的母亲常年生病,一病就下不来床,家里只有六亩坡地无以为继,不得不租种镇上地主的二十亩水田,累死累活一年到头没能给孩子吃餐饱饭,就连盐巴都不敢天天吃。

  吴铭望着熏黑了的空荡四壁,望着火塘架在石头上滋滋冒气的陈旧铸铁锅,望着刚才把几片腊肉放入锅里时几个孩子眼馋的摸样,最后望向正在往火塘子添柴火的少年:“你多大了?”

  “十五。”少年低声回答,麻利地干完连忙退到一旁,拘束地和弟弟妹妹站一起。

  吴铭再问:“还在念书吧?”

  少年望向正在抽水烟筒的父亲,看到父亲像木头一样不声不吭,随即难过地低下脑袋。

  老爹移开嘴里的烟嘴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渐渐挤成一堆:“想念书也念不起啊,还是五年前,县城曹大善人捐给镇里学堂五百块大洋,资助镇子和周边几个村的男孩子免费念书,我们家老大老二侥幸能选上读了两年,万万没想到好景不长,前年曹大善人在乐平被土匪绑上山,最后家里卖房卖地,凑齐三万大洋才把人赎回,曹大善人回来后一病不起,没一个月就死了。”

  “第二年,镇里学堂说没钱办不下去,把学费涨到一块五,还不准赊欠,交不起学费的只能退学。我们家七张嘴吃饭,每年地里的粮食大部分要交租,还要应付这样那样的税捐,一家人要拼老命干活才能吃上饭,哪有余钱啊?老大老二也就去不成啦,没办法,这日子越来越苦了,你来之前,老大和他爸才从镇上给陈老爷家帮忙回来,好歹得到几个铜板,要不家里就得断盐,唉!这都是命啊,这辈子,孩子只能任命了!”

  吴铭望向站在一旁的两个男孩,清楚地看到两个孩子眼中晶莹的泪花。

  “老头子,你说这些屁话干什么?”老太太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玉米饭送到吴卫手里:“家里没水田,所以没有米,只有坡地自家种出来的玉米面,怠慢贵客了。”

  吴铭连忙站起,双手接过大碗和筷子,沉默片刻缓缓坐下,捧着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由始至终没动锅里的一夹菜,很快就在一家老老少少惊讶的注视一扫而光,放下碗几步走到墙边,解开条凳上的小包袱,拿出地图册、字典和其他两本书来到少年面前。

  “我没想到会来到这里,没什么准备,这几本书也许对你有点用,就当是见面礼吧!如果有可能,我建议你们继续读书,家里穷,但人活在世上,不能穷了志气。”

  吴铭把书塞进少年怀里,掏出十个大洋塞进弟弟手中,回到墙边背起长枪,向震惊得不知所措的一家人告别:“谢谢大爷大娘,还有大叔,这餐饭我吃得很饱。军务在身,不能久留,晚辈就此告辞了!”

  “唉、唉!等等啊!使不得啊!”

  老头扔下烟杆,跑上去扯住吴铭,中年汉子则跑到墙边抓起吴铭留下的包袱和棉大衣,老太太手忙脚乱地抢过孩子手里的大洋追到门口,说什么也不愿收下吴铭的重礼,嚷嚷说吴铭只吃碗干饭没动一块肉,很对不起贵客。

  吴铭一手搀扶着瑟瑟发抖的老爹,一手推开老太太拼命塞来的一把大洋:“大爷,大娘,我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家里人死得早,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好对付,当兵穿衣吃饭不用愁,还有饷钱拿,没有什么负担,这几个钱,你们就当是我这个晚辈送给两个小老弟的见面礼吧,说起来我们都是乡里乡亲啊!”

  吴铭不由分说转向中年汉子:“这件旧棉衣和包袱里的几件衣服你留着,天气开始转暖了,我也用不上,下半年军队里还有得发。大叔,临别前小侄想说句话,如果大叔觉得可以的话,还是想办法让两个小老弟念书吧,农忙时也可以回家干活的,他们还小,来日方长,能多读一年好一年,这世道变了,不同往年,虽然很乱,但是机遇也多了,只要孩子能多读两年书,说不定将来能光宗耀祖的。我走了,后会有期!”

  “这这……”中年汉子憋得满脸发紫,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

  吴铭随即请两老留步,向两个目瞪口呆的少年和小女孩笑了笑便大步离去。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9 16:42

  第23章 触动


  PS:天子今天出门到成都郊区的龙泉驿白鹤寺镇处理一些父亲身后的事情,预计回来已经是深夜了,因此今天只有这一章!

  凌晨时会更新一章冲榜,明天三更酬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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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来临,气温逐渐变凉,满地的碎叶子和枯草纷纷扬扬飘起,灰暗天穹下的小镇更显暗淡。

  守在镇东石牌门下的五个民团团丁突然紧张起来,呆呆地看着仿佛突然出现而且越走越近的高个子军人不知所措,也起了疑心,不知道腰间挂着“盒子炮”肩上还背杆长枪的来人是兵还是官,为何在这乱哄哄的时节孤零零一个人到来?

  没等几人有反应的时间,高大军人已经来到他们面前,张嘴就是一溜高高在上的南昌话:“我是县党部戴主任、汪县长派来给你们陈镇长送信的,你们谁是头?”

  团丁们吓了一大跳,立刻恭恭敬敬避让一旁,齐齐望向站在中间端着老套筒步枪的矮个汉子。

  汉子连忙收起手里的老套筒,上前两步恭敬地点头致意:“我是、我是,啊不!我们头领今天早上护送陈家大太太回乡鹰潭老家了,我只是暂时的,这位长官是县保安团的吧?怎么没见过你啊?”

  吴铭鄙夷地看着他:“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你这屁眼儿大的破镇子,平时就算求老子来,老子还不愿来呢!告诉你们吧,昨天晚上窜入你们镇子杀人的匪徒,已经被我们县党部特别行动队抓到了,想不到吧?靠你们这些人……哼!前面带路,带老子到陈镇长家送信,以后想见老子也容易,哪天进城你去县党部,老子和手下弟兄肯定会好好招呼你。”

  五个团丁听说悍匪被抓惊喜不已,哪里知道县党部是否有个别动队,兴奋之余只觉得百般放心,万般庆幸,终于不用日夜轮值担惊受怕了,于是不约而同恭敬地向高大军人点头媚笑,其中两个想细问刺激的抓捕过程又不敢开口,只会傻乎乎望着眼前的彪悍挺拔的军人,潜意识中已经把他看成是省城南昌派来的长官,心中那点怀疑不知抛到了哪里。

  再者,数月来一直传闻上饶已成专区行署所在地,各县党部要再次整理,所有官员均由省城直接派人下来担任,拥有生杀大权,就连全县最大的汪县长也只能屈居其次言听计从,如今果然来了,而且一来就抓住了让人心惊胆战的悍匪。

  一时间,团丁们只觉得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长官无比威风,估计抓住杀人悍匪有他的功劳,不然怎么会这么风尘仆仆趾高气扬,还一人背着两支好枪?

  团丁小头目此时哪敢再犹豫,连忙侧身低声下气地笑道:“长官,小的不是那个意思,这就带你去,这就去,长官请!长官怎么不骑马啊?”

  “老子骑不骑马关你屌事啊?觉得老子不够威风是吧?好!等见过陈镇长办完事,你给老子准备匹马。”

  “这这……哎呀呀!小的嘴巴贱惯了,长官可别生气啊!小的穷得叮当响,家里鸡都没有哪有马啊?长官千万别和小的一般见识啊!”

  团丁头目吓得不轻,要是真让这个难缠的长官讹诈上就坏了,慌乱之下乖乖闭上嘴,几乎是小跑着把军官往镇里领,哪里知道这位神色倨傲脾气不好的长官,就是害得他们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悍匪。

  镇子的气氛仍然沉重压抑,小街两旁人家大多紧闭大门,龙行虎步的吴铭在团丁小头目的引领下一路疾行,偶尔遇到的乡民远远就闪到一旁,惧怕地向高大威武的吴铭和熟悉的团丁小头目行注目礼,一直看到两人在陈府大门前通报后被领进去,才敢挪动步子,可见,昨天晚上发生在陈府惨案造成了多大恐慌。

  踏上正堂的三级青石台阶,被家丁和团丁小头目叫做三老爷的四十来岁中年人停下脚步,三言两语把小头目打发走,随后客气地将吴铭请进大堂高呼上茶,非常和气地等待吴铭喝下口热茶。

  陈府三老爷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在疑惑不已,他从未见过吴铭,也从未见过县党部的人,加上吴铭来之前蹲在河边用刺刀好好刮了一下脸,只留下上唇两撇胡子,加上紧绷的脸冰冷的眼神,整个人就像三十来岁的模样,心魂不定的三老爷自然不会认出来。

  不过三老爷倒是很谨慎,心想作为亲家的汪县长一贯办事谨慎稳重,今天怎么会派个陌生人来给自家老爷送信?而且这个南昌口音的陌生长官长发纷乱,嘴唇上的短子如钢针一般密密麻麻,浑身彪悍透着股杀气,令人心里紧张很不舒服。

  这一切,让颇有些阅历的三老爷甚为不安,下意识地望一眼长官随手放在门边的步枪,再看一眼背枪站在院子里的两名家丁,忐忑不安的心里才略感安稳些。

  三老爷耐心等吴铭放下茶杯,才恭恭敬敬地笑着说道:“长官,我们老爷病倒了,这几天都躺在床上无法下地,不能亲自出来迎接长官,失礼了,还请长官海涵!要是方便的话,请长官把汪县长的信交给在下,在下立即呈送我们老爷,后面已经吩咐备下酒席,长官请歇息片刻,在下定会恭敬长官三杯,哈哈!请问长官贵姓?”

  吴铭一直旁若无人地打量室内的雕梁画栋和各种楠木陈设,不一会就走到左边墙壁上悬挂的大幅军人照片前方,久久凝视一动不动,听完三老爷的话才缓缓转过头,似笑非笑地低声问道:“请问三老爷高姓大名?在陈家是何身份?”

  三老爷略微愣了一下,再次展开笑容回答:“在下姓陈名先尧,是家老爷的族弟,排行第三,承蒙老爷关照,添为府上管事,一直负责府上的田地、山林和县城里的几个铺子。”

  吴铭嘿嘿冷笑:“估计你今天才取代那个棺材里的汪管家,升为陈府大管家吧?”

  “呃……”

  三老爷被吴铭一句话刺得难受,一时竟忘了询问来人的高姓大名,想起几年来一直压着自己的那个短命汪管家倍感烦躁,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好一会才把情绪调整过来,颇为伤感地说道:“让长官笑话了,我们陈家世代恭俭善良,没想到昨日会招来横祸,如有怠慢,还请长官看在汪县长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吴铭嘿嘿一笑,站起来整整腰带,以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道:“好说!兄弟我军务繁忙,不想在此久留,酒宴就免了!请三老爷立即带我去面见陈镇长,兄弟我要亲手把信交给他,拿到他回话就走。”

  “这……”三老爷站在一旁犹豫不定。

  “怎么?我好歹也是堂堂的县党部特别行动队队长,难道见一个小小的镇长还要哀求吗?笑话!老子把话说在前头,你要是再推三阻四的,老子立马走人,所有责任由你承担!”吴铭扬起脸,站起来就要离去。

  三老爷急忙上前连声致歉,叫来边上的丫鬟低声吩咐一番,再次恭恭敬敬地向吴铭拱拱手:“长官请!”

  “带路!”吴铭话语生硬,神色更为倨傲。

  吴铭在三老爷的引领下进入熟悉的院子,不屑地扫一眼站在远处廊檐下的两个持枪家丁,走到陈继尧的卧房大门前缓缓停下脚步,皱起眉头默默打量门口正在听三老爷通报的年轻女人。

  皮肤白皙端庄秀丽的女人也在看着吴铭,漂亮的杏眼中露出几许紧张之色,她听完三老爷的话微微点头,上前向吴铭行了个礼,一双眼睛却仍旧望着吴铭的脸,感觉似乎在哪儿见过。

  吴铭不耐烦地摆摆手算是回应,抬脚就跟随惶恐的三老爷和女人进门,走过陈设雅致的客厅,终于来到陈继尧的床前,先打量一下卧室华贵的陈设,再看一眼中间楠木雕花桌上冒着热气的一碗汤药,最后才望向床上的陈继尧。

  三缕胡子灰白近半的陈继尧斜卧床头,腰后垫着锦被,端正的国字脸呈病态的焦黄色,修长的眉毛下,一双略微浮肿的眼睛正满怀歉意地望着吴铭。

  三老爷轻手轻脚端来张椅子放在床前,年轻女人悄然走到床头,轻柔地整理陈继尧身后的垫被,让陈继尧靠得舒服一些。

  “长官请坐。”三老爷低声请吴铭坐下。

  吴铭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下,冷冷盯着陈继尧的脸,一双眼睛炯炯发亮精光闪烁,脸色逐渐变幻不定,挺拔的身躯似乎微微颤抖,搁在腰间枪柄上的手越抓越紧。

  年轻女人最先觉察吴铭身上突然冒出的浓郁杀气,不由自主坐到床沿上,搂过陈继尧的手臂身子紧贴过去,惊恐的眼睛一直望着吴铭,下意识地想挡在陈继尧身前。

  站在吴铭侧后的三老爷似乎同时惊觉不劲,想趁吴铭不注意悄悄退走,可没走两步就听到一串清脆的金属声响起,黑洞洞的枪口让他再也无法移动半步。

  “三老爷,不想死就给我蹲到床脚去,别指望院子里的那些废物来救你,我今天既然敢来,就没把你们放在眼里,只是不想连累其他无辜,害死更多的人。”

  吴铭正宗的本地声音低沉冷酷,手中的枪口从三老爷脑袋方向移开,稳稳指向陈继尧的床尾,随手摘下军帽扔到一边。

  三老爷哆哆嗦嗦挪到床尾蹲下,脸上哪里还有半点从容?乖乖过去蹲着一动也不敢动,豆大的汗珠开始出现在他光亮的额头上。

  陈继尧惊愕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最后迎上吴铭发红的目光,只感到全身一片冰冷万念俱灰。

  卧室中一片死寂,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似乎连空气也变得格外沉重。沉默中,陈继尧和他的女人终于认出了吴铭,女人神色激动无比慌乱,转向呆滞的陈继尧张张嘴,却无法说出一句话,痛苦之下眼泪从眼中涌了出来。

  陈继尧突然仰头长叹,接着悲痛压抑的哭泣起来,全身无序地颤抖起来,浑浊的老泪瞬间淌满脸上:“终于来了!报应啊!”

  吴铭心里没来由一阵隐痛,脑子里飞快转动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好默默看着痛不欲生的陈继尧和他的女人。

  良久,陈继尧终于止住眼泪,他轻轻拍拍扑在自己肩头上的女人,颤悠悠揭开被子,挪到床边面向吴铭:“自从你给你娘重新修墓之后,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我这条命你拿去吧,只求你不要再加害我的家人,求你了!”

  “不——”

  女人扑到陈继尧身上失声痛哭,突然转身来到吴铭面前,“咚”的一声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哭求:“我求求你,放过我们老爷吧,撞死你妈妈的汪管家已经被你杀了,你心中的仇恨还不能消解吗?这么多年来,我们老爷深为愧疚,日夜受煎熬心里也不好受啊!求你别伤害我家老爷,千错万错他都是你的父亲啊!我求求你,求求你饶我家老爷一命吧!”

  倔强的女人不停地磕头,脑袋撞击地面“咚咚”作响令人心悸,额头涌出的鲜血混杂泪水满脸流淌仍然不停。

  “你傻啊!我是罪该万死,你何必这样,何必这样。”陈继尧手脚并用爬下床,搂住自己的女人相拥痛哭。

  吴铭长叹一声,缓缓站起把枪插进枪套,仰着头喘息良久,突然转过身迈开沉重的步子。

  “等等——”

  陈继尧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哆哆嗦嗦走到吴铭身后:“到目前为止,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个亲友,没人知道你的身份,不知道你现在叫什么名字,我和汪县长都把事情推到西边的共产党身上,吴家村人说你随你妈姓,叫山伢子,只要我们瞒着外人,就不会出大乱子,但我觉得,你还是离开上饶一段时间为好,毕竟、毕竟前前后后死了不少人,没准有谁见识你的模样。”

  吴铭听完毫无表示,再次迈开步子向外走去,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立即转过身来闪到一边,冷冷盯着打着赤脚摇晃追来的陈继尧,“你想干什么?”

  陈继尧剧烈地咳起来,连连摆手艰难地直起腰,轻轻推开跑到身边的女人,抬起头满脸是泪地望着吴铭:“你换身衣服吧,拿上点盘缠,走到哪都不能没有钱啊!”

  “你他娘的少来这套!”

  吴铭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终于彻底失控,他冲陈继尧大吼一声,泪水却不争气地涌出了通红的眼眶,一刹那只觉得双耳轰鸣脑袋一片空白。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10 17:34

  第24章 人算不如天算(上)

  东院客厅里烛光明亮,两个受惊的丫鬟肃立在门内,不时怯生生望向门外守候的三老爷,显得那么的无助。

  三老爷再次瞄一眼屋里八仙桌旁独自饮酒的吴铭,眼看一瓶酒喝完,满桌的丰盛菜肴还一动不动,不由得暗自叹息,见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便低声吩咐丫鬟几句悄然离开。

  正房客厅里同样烛光摇曳,硬撑着换上一身新衣的陈继尧和三姨太相对而坐,神色悲苦惴惴不安。

  听到三老爷熟悉的脚步声传来,陈继尧犹如触电般站起来,几步迎上去着急地问:“老三,怎么样了?”

  “回大哥,那盘金条大洋他看都不看一眼,由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是喝酒,刚开始我以为他是饿了,可他从坐下到小弟离开,都没动过筷子,杏丫头战战兢兢给他倒杯酒,也让他挥手赶下去,小弟我这心里实在害怕,不敢进去劝一句。”三老爷愁眉苦脸地回答,看到陈继尧满脸痛苦的样子,连忙搀扶他坐下。

  陈继尧长长地哀叹一声,浊泪潸然而下:“怪不得他、怪不得他啊!命中注定我陈继尧骨肉相残,要我绝后啊!”

  “老爷,你可不能这么想啊!”三姨太连忙给丈夫递上手帕。

  三老爷心里也不是滋味,知道大哥陈继尧两个儿子一死一残的隐痛,能体会到陈继尧此刻悔恨悲凉的心情,沉思片刻低声劝道:“大哥,小弟斗胆说一句,既然他没狠下心动手杀我们,那么天大的怨恨应该算是解开了,哪怕他一时放不下,至少今后不会再给我们陈家带来祸害,所以小弟觉得大哥不用太伤心,总有一天,他会放下这段仇恨的,说不定还会认祖归宗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姓吴,可不还是大哥你的血脉?”

  陈继尧僵住了,激动的心情逐渐平复,丝丝清明逐渐涌上灵台。

  他抬起头感激地向三老爷点点头,缓缓转向身边的三姨太:“小玉,我想去和他谈谈,你怎么看?”

  三姨太微微摇头:“这时候他心里一定很乱,估计一时半会没什么好脸色,要是老爷这时候去,说不定适得其反。要不,我替老爷去看看,怎么说我是个女人,好说话,看他也不是那种薄凉的恶人,否则也不会放过我们了。”

  陈继尧频频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命保住了,脑袋瓜子清醒过来了,有了更清晰的思考:“唉!如此说来,只能你去了,你们别以为我刚保住条老命,又生出非分之想,我是真难受啊!有件事,我从来没和谁说过,这么些年来,每到圩日我都到街上溜达,美其名散散心,其实是想着能不能见到这个小儿子一眼。”

  说道动情处,陈继尧再次忍不住擦泪,边上两人也跟着他擦眼睛。

  陈继尧吸吸鼻子继续说道:“二十四年了,我只见过他四次,记得三年前,我四十五寿辰那天,终于在集市上等到他,当时他不像现在这样高大精壮,身板单薄,打着赤脚,穿的破破烂烂,挑着两个箩筐,一边箩筐卖炭,一边箩筐卖山药,见人不敢说话,头总是低着,目光呆滞毫无灵性,回来我偷偷哭了半个月,唉!”

  “去年初秋他来寻仇你们也知道,当时我大发脾气,不许人打他,拦着康儿不让他们兄弟相残,天没亮就把他送进城里的监狱,原以为关上几天,他的怨气也能消一些,留待以后寻个机会,想办法让他认祖归宗,可人算不如天算啊!转眼间,他竟然变成这般彪悍狠辣,这般的胆大包天,来来去去视众多兵丁如无物,让人不寒而栗啊!细细一想,死在他手上的几条人命,最次的也是自负有一身武功的汪管家,这些人,哪一个是等闲之辈?这两天我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他那恶狼一般的眼睛,全是他冰冷的杀气,全都是他深深的怨气啊!看来这点骨肉,我要不回来了啊!”

  “老爷……”

  三人一阵唏嘘,心情格外沉重。

  感叹良久,三姨太看到三老爷期待的目光,好言劝慰丈夫几句,整理一下头发和衣衫,深吸口气快步离开。来到东院客厅门口,两个小丫鬟连忙屈膝致礼,随后担忧地望向屋里喝闷酒的吴铭。

  三姨太向丫鬟摇摇头,漫步来到八仙桌前,看到吴铭手边的酒杯空了,很自然地抓起酒瓶给吴铭斟酒:“吃点菜吧,空腹喝酒伤身。”

  吴铭双眼微闭,冷冷地打量眼前的女人,看到她额头上包扎的布条略感愧疚。

  三姨太三十出头,但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岁摸样,见吴铭这么盯着自己,一张俏脸顿时红起来,她轻移两步坐在吴铭对面,再次露出和善的笑容:“月涵好几次向我提起你,说你长得很像大哥伯安,可惜月涵今早被汪老爷送走了,不然还能见上一面。”

  吴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轻轻放下冷漠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三姨太愣住了:“没别的意思,不过我觉得,要是你愿意的话就留下吧,想必上下打点一下,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谢了!”

  吴铭端起碗,也不管饭菜已冷便大口吃起来,很快在三姨太惊愕的目光中放下空碗,站起来整理一下腰间武装带:“留在前堂的那支步枪算是我的饭钱了,告辞!”

  “等等!你真要走的话,不能再穿着这身衣服了,估计如今到处设卡,还有,不能往北走,也不能往西走,那边正在打仗。”三姨太着急地劝告。

  “打仗?”吴铭转过身来,似乎不相信。

  “是打仗,上午城里来人报告汪县长我们才知道的,南昌剿匪司令部派出的两个师正在弋阳和德兴那边围剿赤匪,抚州保安团一千多官兵也开到了横山城,从景德镇到德兴再到弋阳,水路陆路都设卡检查,你这个打扮要是碰到的话,估计会有麻烦的。”三姨太脸上全是担心之色。

  吴铭皱起了眉头:“谢谢!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给我找身衣服?”

  “你稍等。”

  三姨太快步走进北面的房间,很麻利地捧出一沓折叠整齐的衣服,来到吴铭面前看着他肮脏的衣裤,稍微迟疑便建议道:“要不,我让下人带你到后院梳洗一下,那里有热水。”

  吴铭抓过衣服,放在椅子上逐一抖开,看到黑色衣裤是一套做工精致的立领青年装非常意外,拿在手里细细打量起来。

  三姨太以为吴铭没见过这种新式衣服,连忙笑道:“这是这几年上海最新潮的式样,进口毛料,伯安当年在上海读书时做的。”

  三姨太突然停下,担忧地向吴铭解释:“伯安是我们陈家的大儿子,他和你一样高,为人谦逊,多才多艺,长得一表人才,在上海读复旦公学,只是没想到,他没毕业就从上海跑回来,说是要到广州考军校,随后不管不顾地就走了,直到四年前,我们收到个邮寄包裹,看到那张盖着革命军总司令部大印、追认他为少校的嘉奖令,才知道他已经战死三个多月了。这房子就是他的,我们一直没动,要是他还活着……看我,这么说起这些,要是你嫌弃的话,我到老爷那另给你找身衣服。”

  吴铭微微摇头,捡起一沓衣服大步走出门口,似乎认识路一样拐往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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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人算不如天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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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也谢谢段雪枫、老沐、豆天、笑谈千古、春村儿、随风渐入梦、锦衣卫指挥使、羊Yang、姚侠、石头008等诸位大大的厚爱,你们长期的打赏令天子深受感动,谢谢了!

  最后,天子继续求推荐票和打赏,貌似这是人气榜最重要的两个数据,拜托!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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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姨太连忙叫两个丫鬟追上去,站在门口望着吴铭转过屋角的高挑身影,不禁叹了口气。

  吴铭给她的印象很不错,虽然性情冷漠,但绝不算粗鲁,下意识说出口的谢谢二字令人惊讶,她忽然觉得吴铭正像汪月涵所说的那样,是个有教养有故事的深沉男人,是个面冷心热知书达理的人。

  可这一判断,似乎又与吴铭贫贱的出身、无情的杀戮和不断寻仇的阴狠行为格格不入,一时间让三姨太深感迷惑,按理说,吴铭一直在社公山西面贫穷偏僻的吴家村长大,只读过两年的私塾就辍学了,不应拥有这种深邃果敢的气度才对啊!

  疑惑中,两个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禀报:“三太太,他到了天井就凶巴巴地挥手赶我们走,不要我们服侍,我们又不敢走远,站在外面等他使唤,听到一阵阵哗啦啦的水声,我们连忙进去看,没想到他竟然脱得赤条条地站在井边洗凉水,羞人啊!”

  “天啊!这么冷的天。”

  三姨太惊讶地张开嘴巴,好一会才低声吩咐:“别害怕,他不是不讲理的恶人,随他意,既然他不愿意你们侍候,你们就回来吧,赶紧把屋里的桌子收拾一下,再点上几根大蜡烛,大少爷的卧房也要点上,好好收拾一下,对他要恭恭敬敬的,明白吗?我去去就来。”

  “明白了。”

  半小时后,吴铭提着枪套回到屋子里,看到三姨太和陈继尧坐在八仙桌前喝茶,不由得停下脚步。

  陈继尧和三姨太看到穿上一身青年装更为挺拔的吴铭,连忙站起来,眼中满是希冀。

  吴铭走到他们对面坐下,随手将连着枪的腰带放到桌面上,两个小丫鬟立刻拿来新式黑面胶底布鞋、袜子和干毛巾,要给吴卫擦脚服侍他穿上鞋。吴铭抓过毛巾,挥手让两个丫鬟退下,不紧不慢地擦干脚,穿上厚实暖和的棉线袜子,穿上鞋踩两下感觉很舒服,这才抬起头拨开湿漉漉的长发。

  “很晚了,明天再走吧。放心,老爷已经吩咐过了,家里没人出去乱嚼舌头。”三姨太关心地笑道。

  吴铭也搞不清楚自己要到哪去,从哪走?而且事情到了这个程度,他根本就不担心安全问题,只是觉得自己与这一家人格格不入,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感觉,虽然心底里似乎有点莫名的情愫作怪,但从他收起枪的那一刻起,似乎把什么都看开了。

  三姨太把一杯热茶缓缓放到吴铭面前,吴铭微微点头却没有端起,指指一旁桌上的那盘金条和大洋开口了:“那些金银算起来,不下五千块大洋吧?”

  陈继尧望向那盘金银,眼里满是酸楚伤痛。

  谁知吴铭接着说道:“我知道陈家有上千亩田地山林,镇子外面六个石灰窑,在城里还有一座院子和几个当街铺面,在广丰最大的煤矿里面还有股份,可谓富甲一方风光无限,可是我也知道,你们祖祖辈辈栖身的镇子里,唯一的学堂每年只收一块五钱学费,却没几家穷人的孩子读得起,现在,你这个镇长却舍得拿出这么多钱送我,让我受宠若惊啊!”

  陈继尧非常意外,呆呆望着吴铭,心情格外复杂。

  三姨太惊愕好久,想说几句漂亮话缓和气氛,吴铭已经站起来,捡起桌上的枪进入北面卧室,丝毫没有半点拘束和顾忌,似乎这里本来就是他自己的地方。

  吴铭进入屋里,脱下上衣系上腰带,感觉枪套露出外面一大截很不妥,干脆把枪套取下扔到书桌上。

  枪套滑行一段碰倒了个小镜框,吴铭连忙过去扶起来,看清相框里照片上军人的摸样,整个人随即安静下来。

  陈继尧和三姨太面面相觑,三姨太见吴铭在里屋拿起书桌上的相框对着烛光久久端详,便在陈继尧耳边一阵低语。

  陈继尧望向里屋,颓然地叹了口气,站起来和三姨太一起默默离开。

  两人回到自己的卧室,洗漱完毕已是深夜,斜卧在床上的陈继尧一声接一声的叹息,怎么也睡不着,等披着棉袍的三姨太进来,立刻着急询问:“那个祖宗怎么样了?”

  三姨太扔掉棉袍爬上床,温柔地给丈夫按摩太阳穴:“听守在屋外的小丫头说,他现在还没睡,一直在翻看安儿留下的那些书和信件,还不时拿起安儿的照片看了又看,唉!你说,要是安儿还活着,他们能不能成为好弟兄啊?”

  陈继尧的身子突然僵硬,拨开三姨太的手老泪涌出:“他长得太像安儿了,太像了!要是他不那么冷冰冰的,再刮掉满脸的胡茬,估计我都把他当成安儿了!”

  “老爷,别难过,你没发现他态度好了很多吗?之前谁敢想他会手下留情?依我看啊,事情没那么糟糕,说不定他会慢慢想通的,毕竟你是他的生身父亲啊!而且他杀了汪管家,也算给他妈报了仇,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老爷你应该往好处想才是。”三姨太温婉地劝慰自己丈夫。

  陈继尧默默点头,收起泪沉思片刻:“你说,他能看懂安儿留下的那些书吗?刚才他竟然当着我的面,提到镇上穷人家孩子的念书问题,这可不简单,一般人谁会想到这个,是不是他想起自己的过去,心有怨气啊?”

  三姨太来了精神,靠近丈夫恳切地说道:“老爷,我觉得他说得有理,早些年,你不一直捐钱资助乡里和县里的教育吗?自从你接到安儿的噩耗之后,整个人就没缓过来,这几年也没去看一眼镇子里的学堂。老爷,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捐些钱,资助镇子和周边的穷孩子吧,这是修阴德的好事,还能让乡里乡亲感激你,总比把钱花到别的地方好些吧?”

  “嗯,看来我这几年真的老糊涂了!”陈继尧点点头,又想到西院里的吴铭:“恐怕明天他就要走了,我真想和他说说话啊,怎么说都是我的骨肉啊!”

  三姨太对吴铭冷冰冰的态度头疼不已,只好低声安抚,服侍丈夫躺下,心里盘算着明早怎么也要想个办法,让丈夫和吴铭父子俩好好说上几句话,否则吴铭这一走,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见面,又到何时才能彻底了结这段恩怨。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陈继尧听到管家三老爷的轻呼声,一个哆嗦连忙爬起,鞋都没穿就跑去开门,发现天色已经蒙蒙亮。

  三老爷双手递上一张信笺:“大哥,他走了,走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怪吓人的。我进东房去查看,发现书桌上留下这条子,看完才知道他把那支长枪和枪弹作价一百元卖给我们,我过去数了数,托盘里正好少了一百大洋。”

  陈继尧颤呼呼地接过条子,三姨太已经在里面划火柴点燃了蜡烛,陈继尧匆匆忙忙把条子凑在烛光下,看完放下条子仰天长叹:“他到底是不肯原谅我啊!”

  三姨太拿来大衣和棉鞋让丈夫穿上,捡起条子仔细阅读上面漂亮行楷字,读完担忧地望着伤感的丈夫,一时间感慨万千,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陈继尧轻轻挥手,示意三老爷离去,迈着沉重地步子回到床前,站立良久,似乎突然想开了一样,竟然在三姨太担忧的目光中,说出句令人非常意外的话:“这笔字写得漂亮啊!我就纳闷了,他怎么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字?”

  三姨太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治好连声安慰丈夫不要多想,两人坐在床沿上低声谈论起来。

  不一会,门外再次传来三老爷的声音:“大哥,龙虎山的承宗师傅突然来了,开口就问大哥身体可好?小弟不知怎么说才好,只好把承宗师傅领到中堂客厅等候。”

  陈继尧连忙走出去,和三老爷一起前往中堂。

  浑身雾水神色不安的承宗看到陈继尧安然无恙,终于放心地出了口大气。

  彼此问安完毕,承宗拿出师叔秉真道长的书信,陈继尧匆匆看完连忙请承宗坐下,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前后和盘托出,听得承宗脸色数变感慨万分。

  喝下半杯热茶,承宗摇头叹道:“小侄还是来晚了,竟然没缘分再见吴大哥一面,唉!不过也算万幸,没有酿成更大的惨事,想必师叔和我一样,都为陈师叔您庆幸啊!”

  陈继尧也深有感触:“是啊、是啊!我该庆幸才是啊!至少没有发生父子相残的惨剧,苍天总算有眼啊!”

  承宗和声安慰几句,完了满脸遗憾地说道:“吴大哥博闻强记,聪颖过人,心性坚毅,善恶分明,他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可惜了!不过吴大哥也算是渡过了一波劫难,此去定能乘风破浪大有作为。不瞒陈师叔,我师叔在送我下山的时候曾预言,说吴大哥是他平生仅见的奇才,如果能摒弃心魔,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啊!”

  陈继尧瞪大了眼睛,凝视越来越成熟的承宗,眼里闪烁期盼的光芒,似乎一瞬间年轻了好几岁。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11 15:21

  第25章 乱世匪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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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铭背着陈旧的帆布书包,选择小道一路向东走了四个小时,才来到上饶东面重镇沙溪镇北两公里的黄塘村。

  此处是个三岔路口,北面的村民和西面的山村民众要想到镇上,都得走这条路,也都会在村中小店歇歇脚,喝碗茶吃点东西填肚子,因此小村倒也有点儿小集市的模样。

  今日正逢黄塘村圩日,仅有的一条石板街上来来往往不少人,大多背着背篓或挑着担子,小街两边的铺子小摊几乎都坐着人,主客之间和和气气,看样子生意都不错。

  吴铭选择大树下的茶摊,向笑容可掬的老板娘要了碗茶,看到竹蒸笼上色泽碧绿热气腾腾的小粽子顿时馋了,随口要了两个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吃到一半,两个中年客人放下背篓坐进来,面对老板娘热情的问候连连摇头,没好气地说走出沙溪镇的时候,被镇口设卡的一群官兵和民团团丁搜刮了,辛辛苦苦卖药材买回的盐巴被抢走一半,两人一个劲埋怨世道混乱官兵如匪,这种日子不知道哪天是个尽头。

  吴铭听完暗自警惕,他身上没有证明没有路条,不想因此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能继续选择沿山小道东行了。

  吴铭对上饶辖内的县镇较为熟悉,虽然如今县镇规模很小,道路崎岖简陋,但是山还是那些山,河还是那些河,区别只是每一座山都葱葱郁郁,河水也比记忆中的丰沛宽阔,只要继续前行过了玉山境,前面就是浙江境地,到了那边自己才算安全一些,没有路条被拦下来,顶多交几个买路钱,找个合理的借口大多能对付过去,至少没人把他当成杀人嫌疑犯对待。

  拿定主意,吴铭加快进食速度,完了拿出个大洋付账,再要五块米饼,换来老板娘一把油乎乎的银毫和铜板,吴铭数都不数放进兜里,在老板娘客气的笑容中起身离开。

  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羡慕的议论:“不知是哪家少爷,有钱啊!喝碗茶吃两个粽子,就拿出一个大洋,找钱给他数都不数一下,啧啧!”

  吴铭挺无奈的,到这个时候除了银元,他还没有弄清楚世面上五花八门的银毫、铜板的样子,因此听到别人的议论只能当作没听见。

  即将走出村子时,吴铭意外看到左边有家理发店,只有一个学生摸样的客人在理发,边上没有其他客人等候。吴铭摸了摸捂着汗的披肩长发,想想自己一身学生装和满脸胡子很不相称,转个身便走了进去。

  老板殷勤地招呼吴铭先坐下,不再和剪完头发正在刮脸的客人闲聊,没多久就笑嘻嘻地干完停手,接过客人递上的三个铜板,转而招呼吴铭。

  年近五十的理发匠请吴铭坐好:“先生,剪哪种头型?要不来个像这位客人的新潮头型?”

  刚理完发的年轻客人正在吴铭前方,对着墙壁上巴掌大的镜子照了又照,吴铭看了一眼他脑袋周围一圈青头皮和上方的锅盖发型,吓得连声拒绝:“不不!我赶不了这种新潮,给我剪短就行,要求不高,前面不要盖住眼睛,两边不要盖住耳朵,后面不要盖住衣领。”

  “这样啊?胡子剃吗?”

  “剃吧。”

  “好咧!”

  理发匠嘴上答应,心里却对吴铭的要求暗自感慨,这年头好不容易剪个发,这位少爷却不剪短些,多少有点儿败家子的味道。

  想归想,理发匠还是满脸春风地拿起不知在哪家铁匠铺打造的飞剪,认真地为吴铭剪发,边干活边询问吴铭是不是本地人?要去哪高就等等。吴铭总是简短而耐心地回答,不时也问上几句本地和东面玉山的情况,顿时引来见多识广的理发匠滔滔不绝的介绍。

  二十多分钟过去,吴铭站起来照了照那个巴掌大的木框镜子,摸摸光滑的脸和下巴颇为满意,爽快地掏出五个铜板放到理发匠手里,在理发匠的连声致谢中走出小店大步北行。

  沿着陌生的小道走到傍晚,吴铭终于来到熟悉的河边,这条河叫做玉琊溪,流入玉山县城西面的信江段,一直流到上饶最后注入鄱阳湖。

  河对岸的南面隐隐看到的古朴镇子,大概就是千年古镇横街镇,只要顺着河边道路南下十五公里左右,就能到达玉山县城,过了玉山就是浙江常山县境了。

  吴铭没有路过玉山的打算,他抬头望望逐渐变暗的天色,屈指一算,自己一路上山下坡逶迤走来,十四个小时竟然走了近六十公里,而且几乎都是山路。

  这么一算,吴铭自己都有点吃惊,休息片刻顿时感到双腿发涨饥渴难当,知道再坐下去更走不动了,只好站起来继续赶路。

  来到河边平坦处没走多久,吴铭幸运地看到条小渔船,他大声请求艄公帮忙渡过东岸,淳朴的艄公看到他一身学生装,人长得高挑斯文一表人才,说话又彬彬有礼态度和蔼,很乐意地摇船靠岸帮个忙,渡过河只收了吴铭两个铜板的力气钱,多一个子也不愿意要。

  吴铭目送艄公摇船顺流而下,这才走上河岸来到路边,望向南面的小镇考虑良久,最后还是顺着东坡的小路继续前行,估计顺着山道走前面肯定有人家,这年头乡下人都很淳朴,好好说话求人借宿一夜没问题,总比到镇子里冒险强,记忆中横街镇也和沙溪镇一样,是个千年古镇,人口众多较为繁华,而且距离上饶不远,很可能有官兵奉命出来设卡盘查。

  沿着延绵的莲花山脚走出四五里,天色变得更为朦胧,视野中竟然没有一户人家。

  吴铭心里有点儿发苦,走到一条小溪边掬水猛喝,抬起头才忽然记起,这个时候人口不多,很多村子估计都没出现,只好迈开步伐提速,暗暗决定再走几里,到时候哪怕没有人家,也要将就找个地方对付一夜,好在这个时候蛇蝎毒虫大多没出来,晚上野外宿营不会有什么危险。

  幸运地是,前方很快出现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吴铭顿时精神大振,可到了地方一看,才发现是座破败的土地庙。

  吴铭有些失望,站在没有门板的庙门口考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解下身上装着盒子炮和几个米饼的书包,捡起地面上的枯草朽木,从书包里掏出火柴小心引燃,这才放心地坐下。

  休息片刻,吴铭看看火堆和满是尘土羊粪的地面,只能再次出去找来一大抱枯草和树枝,借着火光拆下几条摇摇晃晃的门槛和木窗备下,这才摊开枯草躺下。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全身乏力的吴铭最后往火堆里扔进两根大木头,终于扛不住困倦倒头便睡,燃烧的火苗照在他疲惫的脸上,给了他温暖也给了他安宁。

  没过多久,几个黑影突然出现,很有章法地朝着光亮的破庙悄然摸来,前头一身黑衣的矮壮汉子靠近门边,看清沉睡的吴铭,听到他均匀悠长的呼吸声,放心地直起腰来打出个手势,两个精壮汉子很快来到他身边,彼此目光交流片刻,便一同向吴铭摸去。

  矮壮汉子缓缓蹲在吴铭身边,伸出手中的利刃,稳稳压在惊醒过来的吴铭脖子上:“别动!一动就要你的命。”

  吴铭感觉到脖子上的冰冷与刺痛,知道皮肤已经被划破,当下不敢做任何抵抗,眼巴巴看着两个汉子把自己的双腿捆起来。

  “这条羊竟然没怎么慌张,眼神也不善,像是练家子,你们两个小心了,把他的手也绑紧。”

  两个伙计麻利地将吴铭翻转身子反绑双手,矮壮汉子这才小心地把刀收起,顺手捡起一旁的书包打开,摸出里面的枪,顿时瞪大了眼睛:“正宗德国造盒子炮,好东西!这家伙肯定大有来头,还有这么多大洋,嘛逼的!逮到肥羊了!”

  两个精壮汉子兴奋地盯着摆在地上的大洋和汉子手中的盒子炮,再看看躺在地上听天由命的吴铭,脸上满是欣喜之色。

  矮壮汉子想了想做出个手势,一个伙计立即掏出个黑布袋,三下两下把吴铭的脑袋套起来。

  吴铭大吃一惊,没等他翻过身,脑袋就遭到猛烈一击,一声闷响过后,吴铭软绵绵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吴铭在剧烈的疼痛和不停的颠簸中缓慢清醒,无奈脑袋上套个黑布袋,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从身下热乎乎的东西和刺鼻的味道中,判断出自己被绑在马背上,前后不时传来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混杂一起,似乎正行进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

  又熬了一个多小时队伍停下,前方传来几声高呼,吴铭听出身边的矮壮汉子大声回应,随后队伍继续前行,上行一段路终于停下,就有人过来解开吴铭腿上的绳索,一只大手猛然把吴铭拽下马,吴铭肩膀着地,脑袋也撞到坚硬的地面上,摔得他眼冒金星,忍不住低声痛哼起来。

  “嘛逼的,二哥从哪儿弄回来这么长一个屌人?把马都累得走不动了。”

  周围中汉子发出放肆的笑声,没等吴铭缓过来,几只大手已经狠狠把他拽起,不由分说拖着就走,很快进入一个空气暖和的地方把他扔下,没一个人替他解开手上的绳子和头上的布袋。

  吴铭痛苦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只觉得双手麻痹失去知觉,全身像散了架似的,每一秒钟都是那么的漫长,那么地难以忍受,急得他破口大骂起来。

  可他骂得自己精疲力竭了口干舌燥,也没个人来理睬他。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11 15:21

  第26章 匪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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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嘛逼的,这屌人都绑成这样了,竟然还能呼呼大睡。”

  “这小子不简单,二哥说他很可能是个练家子,看样子没错,我们小心些,不知道他醒来会不会发疯?”

  两个土匪粗鲁地把吴铭身上的绳子解开,迷迷糊糊中的吴铭只觉浑身一松,脑袋上的黑布袋接着被扯开,周围朦胧的光线映入酸涩的眼睛。

  腰挂长刀的年轻汉子不轻不重地给了吴铭一脚,大声警告吴铭不要企图反抗,随即喝令吴铭站起来,与伙计一起架起没缓过来的吴铭往外拖。

  行进中前方的光线越来越强烈,吴铭只觉眼睛刺痛,闭眼良久才能睁开,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宽大的山洞之中,通过洞口可以看到外面的莽莽群山。

  两个汉子把吴铭扔在洞口地面,便不管不顾地退到一边,吴铭环视四周一圈周围的人,然后挣扎着站起来,抱着逐渐恢复知觉的麻木手臂,面向前方耐心等待。

  坐在石板上的虬须大汉和干瘪的长脸中年人上上下下打量吴铭,七八个腰挂长刀的精壮汉子站在两人左右,其中大多数还背着步枪,一个个摆出副凶神恶煞的嘴脸。

  虬须大汉一直狠狠看着吴铭不发话,边上干瘪的中年人摸着山羊胡子,不紧不慢地咳嗽一声:“这位小哥,你是何方人氏?谁家的少爷?”

  吴铭不由得苦笑道:“我姓吴,上饶城北煌固镇吴家村人。两位前辈,都这样了我也不想瞒你们,我身上的衣服是借来的,被你们拿去的那支枪和大洋,是我从别人那里抢到的。”

  “嘿嘿!就凭你,能抢回来那么好的德国造?看来你果然不是个老实人,是不是想胡说八道替自己撑门面,让老子以为你也是道上的人放你一马?笑话!你这副屌样,这副书生长相,还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啧啧!嘛卖逼的,师爷,我可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屌人呐,今天开眼界了,哈哈!”

  虬须汉子笑出声来,周围汉子也跟着乐,他身边的师爷却没有笑,而是疑惑地紧盯吴铭的眼睛,似乎看出了别人忽略的东西。

  吴铭大咧咧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两位前辈,我说的是实话,事情到了这份儿上,我也不敢存有糊弄过去的侥幸,还是这句话,枪是我抢来的,抢枪的地方是上饶城北三岔路口那座土地庙,枪的主人据说是南昌来的一位国军团长,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虬须汉子和师爷似乎同时想到了什么,惊讶地面面相觑,再次把目光投向不停揉搓手臂的吴铭。

  虬须汉子禁不住站起来,迈开步子围着吴铭转圈打量,最后停在吴铭面前一步,神色郑重地问道:“你是共产党?”

  吴铭诚实地摇摇头:“不是,不知道的人都把这事推到共产党身上,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说起来这事纯属意外,我没想杀人,可当时要是不杀人,恐怕我就要被杀了,只能冒死一拼,最后,我侥幸活了下来。”

  周围站立的汉子们惊愕不已,不由得重新审视被他们视为肥羊的吴铭,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不慌不忙从容坦率的年轻人很不简单,虽然语气和缓,像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可在这么多人的敌视下他却一点都不胆怯,身上似乎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凛然气势,让一群刀头舔血的汉子心理优势荡然无存。

  虬须汉子颇为动容,他迟疑片刻,默默看着满脸无奈的吴铭,似乎不相信数月来道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杀人夺枪高手,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像个学生的年轻人。

  师爷咳嗽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上前和气地问道:“小哥,当时你用什么东西杀那两个南昌军官的?”

  “石头,顺手捡块石头,偷袭得手。”吴卫如实回答。

  师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向虬须汉子使个眼色,转而对吴铭微微一笑:“这位小哥,先说声对不住了,恐怕还得委屈你留在这几天。放心,我们会好好款待你的,只要不离开洞口以外五十步远,随你怎么都行,等会儿我会吩咐下面弟兄尽快送上饭菜,再送上一床被子,先对付一下吧,如有冒犯还请多多包涵。”

  吴铭非常无奈:“不用这么客套,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只是希望诸位前辈大人大量,尽快放我下山,我还要到上海念书呢,听说学校都开学了,去晚了怕人家不收。”

  “呃?好好,念书不错,嘿嘿!我想不会耽误小哥你几天功夫的,既然到了这里,就不用急在一时嘛。好了,暂且告辞,小哥要是需要什么请别客气,只要我们有,一定给你送来。”师爷和气地笑了笑,便与疑惑重重的虬须汉子一起离开,一群汉子连忙地追了上去。

  没走出几步,师爷忽然停下,回过头大声问道:“小哥,能告诉我你父母的高姓大名吗?”

  吴卫愣了一下,考虑良久长叹一声:“我家只剩我一个了,我姓吴,小名山伢子,从懂事开始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所以随我母亲的姓,前辈要是派人去吴家村的话,一问就会知道。”

  “另外,路过村口小河的时候,往南望去就能看到座新坟,我逃离村子的时候太过匆忙,没机会到坟前和母亲道别,至今仍心存愧疚,如果方便的话,请前去的弟兄替我烧几支香吧,晚辈不胜感激啊!”

  师爷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吴铭来这么一招,惊愕过后给了吴铭一个怪异的笑容,深凹的双眼里闪过缕缕欣赏之色。

  吴铭目送众人离去,转身就问留在身边看守的汉子:“有没吃的?”

  刚才拖出吴铭时还声色俱厉的汉子,此刻已变得非常客气:“放心吧,师爷的话一言九鼎,弟兄们肯定不会怠慢,吃的和盖的等会就有人送来。”

  吴铭说了句谢谢,在洞口又漫步几圈,无聊之下迈步转进洞中,好奇地打量这个宽阔高穹的大山洞,嘴里啧啧称叹,脑子却在不停转动,猜测此地的具体方位。

  游走片刻,一阵压抑的哭声从山洞深处传来,吴铭停下脚步竖耳倾听,听清是个女人的声音立即变色。

  以吴铭的道德观和性格阅历,他对眼前这群土匪并不是很排斥,可他绝对不能忍受欺男霸女凌辱弱小的恶行,否则他当初就不会不顾安危杀掉那两个军官了。

  跟随的年轻汉子看到吴铭脸色突变,眼冒精光极为不善,顾忌之下连忙解释:“里面的几个人是弟兄们半月前带回来的,等他们的赎金到了,自然会送他们下山,从开始到现在没人难为他们……你别误会,我们虽然打家劫舍,但当家的说了,盗亦有道。”

  吴铭疑惑地注视年轻汉子的双眼,考虑片刻和气地说道:“看来小弟我误会了,从刚才那位英武头领和师爷的不凡气度看,你们都是行侠仗义的好汉,定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哈哈!我能去看看吗?”

  “好吧,师爷刚才都说随你了。”年轻汉子无奈地回答。

  “谢了!”

  吴铭不慌不忙向里面走去,进入约三十余米到了尽头,借着微弱的光亮四下寻找。


  第26章 匪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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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堆人蜷缩在左侧凹进五六米的洞壁下,此前听到吴铭和年轻看守的对话声和脚步声,因此早已吓得停止哭泣和说话,在幽暗中睁着惊恐的眼睛望向来人。

  吴铭发现目标便停下脚步,隐约看到两堆人坐在枯草上,右边两个左边三个,相距四五米,由于光线太暗只能依稀看到人影,没办法吴铭再上前几步,终于看到左边的三个人惊恐地挤在一起。

  停留片刻,吴铭的眼睛适应了这里的亮度,清晰地辨认出两个老人紧紧护在中间的女子,竟然是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这一发现让吴铭极为震惊,右侧四五米处的两个人吴铭也没心情辨认了。

  此处弥漫着刺鼻的腥臊味和腐烂味,浓郁得令人作呕,几欲窒息,就连吴铭这种定力的壮汉都难以忍受,何况老人和孕妇一直待在这里?

  要知道污浊空气对孕妇和胎儿的伤害非常大,女子腹部明显的隆起,恐怕已经怀孕六七个月了,如何能继续这么待下去?在这个缺医少药的荒山野岭,要是扛不住倒下了,恐怕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吴铭立即向陪同身边的年轻汉子求情:“这位好汉,这女人挺着个大肚子,不能在这种地方待下去了,否则说不定要流产,甚至因此而死去,要真这样对你们也没好处,你看能不能给他们换个地方?不求别的,也不用出洞,移到昨晚小弟我躺着的那地方就行!”

  年轻汉子想了想终于点头,吴铭顾不得脏臭,走到两位老人面前蹲下,尽量和气地说道:“两位老人家听我说,这地方对这位大嫂的身体很不好,再待下去非出问题不可,弄不好这位大嫂会倒下,要是那样,孩子就可能会保不住,不如移到前面空气好一点儿的地方,你们看好吗?”

  两位老人可能是吓坏了,缩在一起不敢回答,吴铭只好耐心地劝告孕妇,说明自己的担忧,保证绝不会有任何伤害他们的事情发生。

  吴铭长得英俊一脸正气,加上言语温和满怀诚恳,终于获得了两位老人和孕妇的信任,但三个人似乎被吓傻了,不敢和吴铭说话,只是连连点头,相互搀扶着爬起来,哆哆嗦嗦地跟随吴铭一起走向洞口。

  “尊敬的先生、尊敬的先生,我们需要你仁慈的帮助,我们也想跟随你!”

  略带江浙口音的怪异国语大声响起,吴铭回头一看,再次大吃一惊,追上来的竟然是个胡子拉碴的高个子洋人。

  看着眼中全是哀求之色的洋人,吴铭好一会儿才点点头,示意他俩跟着走。洋人大喜,没忘记连声致谢,回去扶着同伴赶上来,紧紧跟随吴铭身后来到距离洞口十余米的凹陷处。

  吴铭看到地上的干草很薄,几乎盖不住尘土和裸露岩石,连忙吩咐两个老人稍等片刻,自己四下寻找可以垫坐保暖的东西。

  一旁的年轻看守连连摇头,叹了口气大步走出洞口,很快抱来两大捆干草扔给吴铭。

  吴铭笑着致谢,麻利地解开草绳,把两捆干草均匀地铺在最里面的平坦处,客气地请两位老人和孕妇休息。

  两位老人连声致谢,脸上和手上已经浮肿的孕妇感激不已,流着泪深深向吴铭鞠躬,然后恭敬地扶老人先坐下。

  吴铭这时才看清楚怀孕女人的摸样:身材适中脸色苍白,虽然脸上略微浮肿但依然能看出秀气端正的相貌,年约二十五六岁说不上漂亮,惊慌中仍有一种寻常女人少有的仪态,举手投足颇有教养。

  女人望向吴铭,眼神中蕴涵几许询问,吴铭摆摆手示意她快坐下休息,转到洋人面前笑了笑,对洋人身边那位戴副眼镜穿着牧师长袍的中国人点点头,算是正式打招呼了。

  会说中国话的洋人已经平静下来,对吴铭的帮助非常感动,知道吴铭和土匪们不是一伙的,当下感激地向吴铭深深鞠躬,嘴中念念有词似乎在祷告上帝。

  吴铭没有心情理会太多,更不愿以此自居装模作样,他回到年轻的看守身边,再次低声地向他致谢。

  年轻看守倒也是个懂礼的汉子,叫上吴铭一起走到距离人质远一些的洞口,坐在凸起的岩石上和吴铭低声说话,似乎对吴铭的身份和经历非常感兴趣。吴铭有问必答,只要不是自己不愿说的,都不会刻意隐瞒,一番交谈下来,两人倒也相处融洽。

  送饭送被子的人终于来了,吴铭客气地致谢,接过被子立即走到坐在角落里的两个老人和孕妇身边,展开被子放到他们身后,然后回去提起装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米饭和一大碗干菜炖肉的提篮,再次跑到老人和孕妇面前蹲下:“趁热吃吧,筷子不够,你们随便捡两根粗点儿的草根当筷子,将就对付吧。”

  “喂喂!这是我家师爷吩咐送给你的,你要是让给别人,老子可没功夫再给你送来,他们几个有自己的饭菜,下午就送来。”送来饭菜的中年汉子大声警告吴铭。

  吴铭转过身笑道:“这位好汉,小弟谢谢你了,可这位大肚子的大姐和两位老人饿得快动不了啦,他们比我更需要这餐饭,你就当是小弟吃下去行了,小弟要是饿了,下午吃他们那份儿。”

  “嘛逼的!没见过你这样滥充好人的,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自身不保还他娘的管别人!”中年汉子似乎脾气不好,不愿再看吴铭一眼转身就走,年轻汉子摇摇头也跟了出去。

  望着两个土匪走出洞口,吴铭坐在岩石上自嘲地笑了,抬起头看到两位老人和孕妇都没动筷子,都在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想了想大步走出洞口,省得他们心存顾忌放不开。

  来到洞外极目远望,四周山势磅礴延绵苍莽,吴铭根据昨晚到达的时间、大致方位和眼前的景致,慢慢在脑子里分析推算。

  良久,吴铭推测出这地方应该是玉山县北面,属于怀玉山脉中的笔架山或者葛仙翁山腹地,距离玉山县城不会超过四十公里路程,直线距离很可能只有二十公里,否则土匪们不可能只用半个晚上的时间,就把自己弄到这地方。

  俯瞰下方六十余米外的山腰,溪流两岸有一座座隐现在大树丛中的木屋,隐隐听到西面传来瀑布倾泻的特有声音。

  吴铭随即爬上洞口右侧四五米高的岩石西望,发现越过六百米外茂密高大的林子树梢,有一片数百米长宽的缓坡地,有条溪流从中蜿蜒而过,隐约看到一群忙碌的男女老少和几头耕牛。

  这一发现,让吴铭心中暗自称奇,看样子把自己弄到这里的强人也不是什么土匪专业户,逐渐觉得这个匪窟似乎没那么可恶了,多了几许温情和生活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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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12 21:05

  第27章 匪名远扬(上)

  深山中的夜晚仍然略显寒冷,阵阵山风掠过洞口,偶尔发出的凄呜声有些瘆人,远处深山还时不时传来猫头鹰、豺狼等飞禽走兽的悠长叫唤。

  白天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连续多日风和日丽,空气清新,满目苍翠,暖阳下群山莽莽林涛起伏,洞口下方的山谷里百鸟吟唱生机盎然,只是被困在洞里的人丝毫没有半点儿欣赏的心情。

  时至中午,洞口外的男女老少六个人质坐着晒太阳,彼此已经相互熟悉,逐渐放下戒心随意交谈。

  得益于吴铭的坚持,看守的土匪并没有太过为难这些人,默许他们和吴铭一样可以下行三十余米,到泉边洗脸洗衣服,晒晒太阳,一个个等待被敲诈勒索的肥羊洗头换面,头发梳理起来精神面貌好了许多,只是两个老人仍然一脸忧色,倒是一土一洋两个倒霉的洋和尚与吴铭越来越亲近。

  首次获准放风的那天下午,高鼻深目栗色头发的洋人再次郑重地向吴铭致谢,自我介绍说他的中文名字叫雷孟德,美国人,隶属于北美基督教总会派驻牧师,八年前就来到中国,先是在上海,后来被派往杭州基督教堂天水堂,荣升为终生祀奉上帝的神父,他和同伴是在玉山教会指导完福利院的工作,去游览三清湖的途中,不幸被土匪抓上来的。

  吴铭听到雷孟德这个颇具中国化的名字很感兴趣,随即联想到曹操,于是随口询问英文怎么写?

  雷孟德捡起块石片在地上写出一串英文,吴铭随口读出了他的全名:雷蒙多。格雷厄姆。

  两个牧师非常惊讶,连忙询问吴铭是在何处接受的文明教育?是否曾经就读于教会学校?吴铭尴尬地回答说是到处听到处学的,两个牧师根本不信,不停用英语试探起来。

  两个洋和尚的心思吴铭非常清楚,但他无所谓,一来对这些倒霉的人质没什么戒心,还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认同感,二来觉得困在这荒山野里闲着也是闲着,练练自己久违的英语口语,也能打发些无聊的时光,于是很乐意与一中一外两个洋和尚对话。

  刚开始时吴铭感觉嘴巴舌头很不利索,发音欠准,不时被较真的洋和尚纠正,有些词语要好好想一会儿才能记起来,随着对话的深入,吴铭慢慢找回感觉,脑子里三四千英文单词还没废掉。

  五天后,吴铭表现出惊人的领悟力,能和两个牧师随意对话,而且越来越流利。

  这一结果让两个牧师大为感叹,连赞吴铭是个语言天才,不知不觉间与吴铭的关系更为亲近。

  吴铭却暗自惭愧,发现自己原来苦学了十几年的东西存在不少错误,语法和发音都有很多问题,时不时惹来严谨得有些固执的美国佬和善的纠正。

  在边上名叫戴子辰的杭州籍牧师衬托下,吴铭毫无成就感可言。

  矮胖圆脸年龄不过二十六岁的戴子辰,张口就是一串地道标准的美式英语,遇到吴铭不懂的,他随手就能写下单词,并耐心地向吴铭解释词义和用法,几乎让吴铭认为这家伙从小就长在美国,而不是三年前成为耶稣信徒后才开始学的英语。

  碰到这样的怪才,吴铭异常钦佩,也颇为沮丧,哪里知道戴子辰心里对吴铭的聪敏同样惊愕不已。

  几个倒霉的人质天天在洞口晒太阳打发光阴,洞口斜下方百米处清澈的深潭旁那棵参天大树下,几个土匪头子和他们的师爷也没闲着。

  年约四十、身材魁梧的虬须汉子坐在厚实的原木方桌上首,专心听取二当家的回报。

  三十来岁身体壮实的二当家捧着个茶杯,神色间颇为忧虑:“玉山城里的洋教堂刚建完福音堂和福利院,像是真的没钱了,数次央求我们高抬贵手,依我看,收下一万两千大洋和五十匹洋布就算了,不然还得等,谁知道他们派到杭州求援的人几时才能回来?”

  “师爷,你说呢?”

  虬须汉子似乎拿不定主意,毕竟当初开口索要的赎金是五万大洋,最后讨价还价降到两万,到现在洋教堂依然凑不齐,还得拿五十匹洋布抵账。

  师爷提起瓷壶,给每一个人面前添上茶水,完了抖动长袍下摆坐下,慢悠悠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老二的担心有道理,这两个洋和尚不能留得太久,时间长了恐怕会惊动官府。从大清朝到现在的民国,官府对洋人可是又敬又怕,死几百个几千个国人,当官的不会多看一眼,要是死个洋人,恐怕就得全国震动,所以我们最好是见好就收,否则万一惹来官兵围攻,就不划算了,能得到一万几千的赎金也算是凑合吧,这么多年来,我们做事情都是留有余地的,也没必要赶尽杀绝。”

  三个土匪头相继点头,认可师爷的分析。

  师爷看到二当家的要开口打岔,举起手示意他暂停,对三人郑重地说道:

  “现在有麻烦的不是这两个洋和尚,而是那两个老人和那个大肚子女人……之前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家那个倒霉的儿子原来是常山县保安团的团长,后来被新任衢州保安司令关进了大牢,当初把他们掳上山拿到一百五十两金条和几件古董时,我们都以为抓到大鱼了,可派人到东边回来,才知道他们方家已经失势,到了卖房卖地四处借债救人的地步,估计我们弄到手的黄金和古董,是他们打算送去衢州救人的,所以这几个人是放是留,我们得尽快拿出个主意来,不过,雁过拔毛是肯定的,亏本的生意不能干。”

  虬须汉子想了想,大手一挥:“放了,都放了,留着也没用,见好就收吧!那个大肚子女人也挺可怜的,这几天我回去看到家里婆娘的大肚子,心里怪不是个滋味儿的。”

  “大哥,那么姓吴的小子怎么处置?”三当家问道。

  虬须汉子呲呲牙,犹豫良久,还是拿不定主意:“本来昨天早上得到确认消息之后,我就想放了他,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么放掉有些可惜了,这家伙晃眼一看,像个和和气气的书生,可只要你仔细打量打量,就能看出他的不凡来,让我一时没了主张。”

  “没错!”

  师爷有些感慨地说:“你们想想,这家伙手无寸铁,就敢拿块石头砸死两个军官,完了还没忘记把枪带走,前一段时间这家伙在数百官兵的围捕中杀出罗网,随即只身潜入上百官兵严防戒备的煌固镇寻仇,把杀母仇人的脑袋掀掉半边,还顺手将上饶守备团长打了个重伤瘫痪,然后竟能全身而退,普通人谁有这本事?”

  第27章 匪名远扬(下)

  PS:人的一生中总有一些朋友最珍惜,一年中总有一些日子难忘记,谢谢朋友们陪伴天子从冬天走到春天,又从春天来到夏天,在文字中,我们由陌生转为熟悉,由熟悉转为知交,虽不能时时问候,却允许我在这个特别的日子,轻轻道声:端午节愉快!

  本章是为三戒盟主加更,同时谢谢落-叶、羊Yang、醉酒的神祇、青山不改、豆天传奇大大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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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大家一副所有所思的样子,师爷目光中露出几许期待:“这方圆两百余里地的各山各寨,没听说过谁有这胆量,也从没听说谁敢得罪官兵,所以,我断定这家伙有勇有谋,恩怨分明,是个难得的大才啊!如果能加入我们……啧啧……”

  三位当家的齐齐点头,一致同意师爷的分析。

  师爷随即有些苦恼地说:“怕就是怕咱们剃头挑子一头热,留不住人啊!首先,周边两百里大大小小山寨十余家,论人手论长短枪,我们都排不上号,就是与西北面那个总是和我们过不去的邻居段老五相比,我们都还弱上几分的。”

  “其次,我看姓吴的小哥气度不凡一表人才,绝不是寻常之辈,按理说他满手血腥,急着绕小路逃亡东边,不留神才被我们弄回山寨来的,可他偏说要去上海念书这等屁话,无疑表明了他远走高飞的心思,所以,我怕很难留下他。”

  虬须汉子满脸的不舍:“是啊!他在我们面前没有半点慌张,也不隐瞒自己的出身来历,出奇的痛快,如今想起来,他那股气度的确让人佩服,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胆识和本事,难得啊!”

  “师爷,老二老三,能不能想想办法,看怎么样才把这小子留下来?我感觉只要他留下,我们就不怕斗不过隔壁那个难缠的段老五。”

  师爷点点头,望向大树顶开始想法子,二当家抢先说道:“要不,大哥你来个刘备三顾茅庐?我琢磨这小子也没地方去,说是去上海念书,全他娘的废话,他这种杀人不眨眼的狠人能念书?”

  “师爷说得对,我敢说这小子念书是假,逃亡是真!大家想想,他杀的可都是大人物啊,不跑能行吗?换成是我,有多远也要跑多远的,所以我估计有机会留下他,大不了我们哥几个舍去这张老脸,礼贤下士,真诚所致金石为开嘛。”

  师爷白了兴奋的老二一眼,心想拿老子比诸葛亮还凑合,你小子大字不识一个,能比关羽张飞?可心里鄙视归鄙视,事情还得办,师爷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觉得真要让姓吴小子走了,那确实是可惜了,为山寨的未来着想,怎么也得想个办法才是。

  虬须汉子沉吟片刻,拿定主意拍案而起:

  “老二,还别说,你这话大有道理,就这么办吧!等会儿你叫上几个弟兄,宰一头猪一只羊,再找你大嫂把我那几坛子好酒拿出来,今晚我们宴请这小子,顺便让弟兄们打打牙祭,乐上一乐,我和师爷现在就上去会会他。”

  “好咧!”老二见自己的主意得到认同,高兴地离去。

  “老二,等会儿。”

  虬须汉子叫住兴冲冲的老二:“听东宁禀报说,这姓吴的小子对那两个老家伙和那个大肚子婆娘很关照,厨房送上去的好饭菜都让给他们吃了,宁愿自己喝稀粥吃咸菜,弄得那一家人感激得眼泪巴巴的,看得出这小子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在乎与他同患难的人,所以,等会儿宰好猪,你让人理干净那些猪下水,做成一锅端上去给那些人,反正过上一两天就要放他们下山了,就当是给他们饯行吧。”

  “记住了。”

  老二老三匆匆离去,虬须汉子和师爷商议片刻,一同上山。

  说是上山,其实也就是走一段两百余米长三曲两折的缓坡道,寨子坐落在长约两里、宽约四五百米的山谷里,掩隐在数百年自然生长的高大树林之中,山泉流淌鸟语花香,倒也有点儿世外桃源的味道,只是在土匪们的心目中没有什么感觉。

  坐在洞口聊天的吴铭等人很快就看到结伴而来的虬须汉子和师爷,两个老人顿时惊慌起来,拉着儿媳妇缩进洞里面。

  两个洋和尚见状也紧张不已,闭上嘴自觉地退到洞内伸长脖子,当看到两个土匪头笑容可掬地和吴铭相互见礼,接着彼此谦让着坐下,两个洋和尚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委屈你了吴老弟,弟兄们是有眼不识泰山,你可不能多计较,误会说开了,大家都是好兄弟,哈哈!我年纪比你大些,就托大叫你声老弟了!”虬须汉子出奇地爽快,咧着大嘴对吴铭笑。

  “老哥客气了,小弟从来就没往心里去。”

  吴铭含笑回应,听出土匪们大概已经打探清楚自己杀人的事情,所以才会对自己这般客气,也进一步印证了他的推测——这地方距离上饶不远,否则不会这么快便查清楚还跑了个来回,加上与自己相处几天的两批人都说,遇到土匪的地点都是在三清湖畔,这就更进一步证明他推断的方位是正确的。

  彼此聊了一阵,虬须汉子和师爷问得多回答的少,丝毫不提何时释放吴铭的事,最后虬须汉子豪爽地发出邀请:

  “吴老弟,今晚老哥和弟兄们设宴款待,一来是给你赔罪,二来大家伙都想结交你这个好朋友,你可要给老哥这个面子啊!”

  吴铭愣了一下,随即答应下来:“如此,就烦劳老哥和弟兄们了,说实在的,这几天肚子里没油水,感觉挺不好受的。”

  虬须汉子欢快地笑起来,亲热地拍了拍吴铭的肩膀:“老弟这性子爽快,对我胃口,哈哈!好,我先走一步,等会儿让人来请老弟,今晚我们哥俩要好好亲近亲近,不醉不休!”

  两个土匪头子走后,一中一外两个洋和尚和老人一家才敢出来,戴子辰缩头缩脑贼眉鼠眼地来到吴铭身边:“吴先生你可要小心啊,我看是宴无好宴,恐怕他们要算计你。”

  吴铭从容笑道:“这倒不用担心,我孑然一身,他们能算计我什么?对于他们来说,我就是砧板上的肉,要对付我轻松得很,哪里还用刻意摆上酒宴?”

  “从他们对你的态度分析,我认为,他们很可能很快就会释放你,但是你一定要小心才是。”雷孟德低声告诫。

  吴铭点点头:“有这个可能,毕竟我孤家寡人一个,要钱没钱,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只有一条命,他们拿去也没用……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运气好的话,估计我们都能很快获释,你们被困在这儿少的也有十几天了,总该有个结果才对……我有预感,这帮人骨子里并不坏,今晚也许便是个机会,我尽力游说他们吧。”

  “谢谢你,吴!不管能不能获释,我都想对你说声谢谢。”雷孟德真诚地望着吴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12 21:06

  第28章 惊变(上)

  PS:这是今天的第三更!

  时值端午节,家里宾客云集,更新迟了,请大家谅解!

  谢谢笑谈千古风流、天体运行论、星术师、落-叶、羊Yang、醉酒的神祇、青山不改大大的打赏,谢谢弟兄们的推荐票和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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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的酒宴非常热闹,深潭边几棵高达三十余米如同华盖似的大树下,弯弯曲曲高高矮矮摆上两排桌子,粗粗扫一眼不下十桌,每一张桌面上都摆满了菜肴,虽然器皿粗糙参差不齐,但看起来热气腾腾,闻起来香气扑鼻,十分诱人。

  随着虬须汉子的一声大笑,吴铭在两名年轻汉子的引领下姗姗而来,被赶到一边玩的十几个孩子傻愣愣地望向吴铭,不再喧闹也不害怕,上菜的七八个女人偷偷停下脚步,望着这个身材高挑长相俊秀的年轻人非常惊讶。

  吴铭快步上前,向虬须汉子和他身边的几个头目拱手致礼,虬须汉子又是一笑,亲热地拉着吴铭的手,向他介绍身边弟兄。

  随着虬须汉子的介绍,吴铭终于知道虬须汉子姓吕,他左边站着的年逾四十的师爷也姓吕,是他堂兄,曾经是个私塾先生;右边这位三十出头皮肤黝黑矮壮结实的二当家姓林,他半是歉意半是得意地向吴铭告罪,当日就是他把吴铭打晕弄上山寨的。

  一直站在师爷侧后的矮瘦汉子毫不起眼,当大当家介绍他是三当家时,吴铭才注意到他,连忙向他拱手致意。此人乐哈哈地抬手回礼,吴铭发现此人手臂和手指都很长,有一张相当白净的娃娃脸,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儿滑稽。

  介绍完三当家,虬须汉子一把抓过身后身材魁梧年轻彪悍的年轻人,骄傲地向吴铭介绍起来:

  “吴老弟,这不长进的小子是我大儿子,叫魁元,名字还是师爷给取的,哈哈!你们俩看起来差不多一般高,我这小子除了有身力气之外,别的可不能与老弟你相比,日后有机会,老弟你可得多提点提点他,哈哈!”

  吴铭看到这个叫吕魁元的年轻人顿生好感,这家伙长得比他满脸横肉胡子拉碴的父亲顺眼多了,年约二十,方正的脸庞晒成了健康的麦色,双眉浓黑鼻梁挺直,紧闭的嘴唇上开始长出了略黄的胡子,单薄衣衫掩不住隆起的健壮肌肉,面部线条明朗刚毅,却又显得非常匀称,特别是一双似乎不该长在他脸上的漂亮眼睛,清澈明亮灵气十足,不但没有半点狡诈横蛮之气,反而流露出几许羞涩和好奇。

  吕魁元似乎从吴铭客气的笑容中,感受到吴铭对他的好感,也咧开嘴露出满口整齐的白牙冲吴铭笑了笑,随即退回他父亲身后,但他心里怎么也不能把当今赣浙绿林道上传得沸沸扬扬的“独狼”,与眼前文质彬彬的吴铭重合起来,以致于他眼中流露出无法抑制的疑惑之色。

  虬须汉子热情地把吴铭拉到主桌旁,也不管吴铭如何客气,不由分说地把吴铭按到凳子上,随后大大咧咧地招呼手下众弟兄都坐下,捧起一大碗酒,扯开嗓门儿喊道:

  “诸位弟兄辛苦了,有好些日子没召集大家聚聚,大哥我这心里时时念着,一直想寻个机会,好好和弟兄们喝上一杯,不过今天这场酒,却是专门为我身边这位吴老弟洗尘赔礼的,哈哈!想必大家都已知道吴老弟的壮举,可之前大水冲了龙王庙,稀里糊涂就把吴老弟请来了,惭愧啊!这事要是传出去恐怕都没人相信,我现在还像做梦一样。”

  众人哄然大笑,都知道吴铭的惊人事迹和如今江湖上热辣辣的“独狼”名声,但谁能想到这样名声鹊起的狠人,竟然鬼使神差地被自己人抓上山了?所以五六十双眼睛看向吴铭,哪儿有半点惭愧?有的全都是骄傲和自豪,顶多还有点对吴铭好脾气的喜欢。

  站在一旁侍候不能上桌的女人们也笑了,女人们的笑和男人们的笑大不一样,从见到吴铭开始,大多数女人都对这位英俊大方像个书生的年轻男人心生好感,女人爱俏几乎是天生的,再听到吴铭温和文雅的对答,看到吴铭待人处事从容不迫的良好风度,女人们的好感随之成倍增加。

  笑完说完,吕大当家高高端起酒碗,客客气气地向吴铭敬酒,众人端着酒却不动,一个个都想看看吴铭如何表现。

  吴铭将各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哪里知道自己在江湖上已经有了“独狼”的赫赫名声,当下也不客气,站起来说声“谢谢”就接过酒碗,向吕大当家和师爷客气地致意,接着端着酒向四周遥敬一圈,不紧不慢地把一大碗足足八两酒灌进肚子里。

  众人见状连声叫好,酒量浅的暗自咋舌,这酒可是大当家的岳父和婆娘按照独家配方,取最好的大米、糯米和高粱,用山寨最好的泉水和药草,经过两酵三蒸才酿制成的高度酒,平时大家想喝上一小杯都没福气,大多数人喝不了半斤就醉倒,此刻吴铭一口气灌下八两,亮出碗底时脸不红手不抖,完了还亲自捧起一旁的酒坛,满满斟上一碗,客气地回敬吕大当家,脸上笑容诚恳亲切,令人不忍拒绝,如此海量如此气度实在难得一见,顿时博得一片喝彩。

  “好!好汉子!好弟兄!”

  吕大当家欣喜不已,痛快地接过酒碗大声叫唤,扬起硕大的脑袋就把酒往大嘴里倒,众汉子也跟着大呼小叫阵阵喝彩。

  西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响起噼噼啪啪的枪声和惨叫声。

  众人大吃一惊,全场顿时一片混乱,撞翻的桌子和碗筷乒乒乓乓响个不停,有枪的手忙脚乱端起枪,没枪的到处乱窜操家伙,不用大当家下令,彪悍的二当家已经拔出盒子炮冲向惨叫处,十几个反应过来的汉子慌忙紧随而去。

  “嘭——哗啦……”

  吕大当家一脚踹飞面前的桌子,大声命令女人们快点儿带着老人孩子到东边去,抽出腰间的盒子炮招呼剩下的弟兄赶去增援。

  吕大当家的大儿子吕魁元从旁边屋子里冲出来,手握一支步枪撒腿就追。

  吴铭担忧地四下看看,快步走到催促女人孩子们快走的师爷身边:“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爷痛苦地摇摇头:“枪声从西面传来,应该是大葛岭的段老五带着人马打过来了,我们两家恩怨由来已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可没想到他们竟会在这时候突然发难,估计是得知我们获得大笔赎金的消息了,看来今天凶险,他们人多势众,有四十几条长短枪,我怕抗不住多久。小哥,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实在不行你就逃吧,我得先去照应老老小小的。”

  “慢着!”

  吴铭一把拽住师爷:“天快黑了,老老少少往哪儿跑?我下来时看清楚东面是险峻的深沟,那条山道白天走都成问题,摔下去就会没命,让老老少少的怎么走?南北都是陡峭高山,眼下唯有向上走,先到洞里安顿下来再说,退一万步讲,你们缩回来守在洞口高地上,至少也能撑住一阵子。”

  “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别废话了,有力气就帮帮我,一群婆娘恐怕吓傻了,吕老大的岳父这会儿病倒在床上,婆娘又大着肚子,加上其他几家的十几个孩子,我一个人恐怕顾不过来。”

  师爷说完,撩起长袍下摆跑向两排房子,吴铭也立即跟随过去,在师爷的指点下跑到吕大当家门前,紧随惊慌失措的大肚子婆娘进屋,不由分说抱起床上的老者转身出门。大肚婆娘手拉着两个半大孩子跟在后边,跑出来与一群吓得哭喊不停的女人孩子汇合,在师爷的吼声中惊恐万状地朝山洞跑去。

  好不容易领着一群老老少少来到洞口,两个早已吓呆了的洋和尚连忙迎上来,一个抱起摔倒的孩子往里走,一个扶着大肚婆娘赶快进洞。师爷已经累得坐到石板上,身子剧烈起伏一个劲儿地咳嗽。

  第28章 惊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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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面的枪声越来越近,声声怒骂和惨叫声不时传来,吴铭一看就知道吕大当家这群人快顶不住了,担忧地遥望下方,脑子里飞快权衡,不一会儿就把戴子辰和雷孟德拉到师爷面前:“什么也别想了,要是那些人打过来,我们谁都不好受,你们几个留在这儿,看好里面的人,我下去看看。”

  “危险!回来!”戴子辰尖声叫喊。

  吴铭毫不理会冲下山去,很快跑到两排屋子侧面,两颗子弹打在他上方的木屋角飞出一片木屑。吴铭连忙弯下腰冲到前方大树下,仔细打量退到深潭北面隔着小溪开枪还击的一群汉子,略微数了数只剩下三十多个,看样子支撑得非常辛苦,而且慌乱中大多数人选择的位置无遮无挡非常危险。

  又一个汉子被一枪打断手臂,倒在地上滚来滚去痛苦地哀嚎起来,紧接着,大声怒骂的吕大当家也中枪倒地,一群汉子顿时士气大跌,慌乱中再次被对方乱枪击倒两个。

  吴铭再也看不下去了,咬咬牙飞也似地冲出六十余米,跃身扑到吕大当家身上,冒着弹雨抱住他滚到一旁的岩石后,低头一看,只见吕大当家的右颧骨中枪,创口撕开翻卷如同孩子张开的嘴,白森森的骨头已经露出来,满头满脸都是血迹,整个人已经痛晕过去。

  三当家这时也蹿到吴铭身旁,看到大当家这幅样子心痛得直流泪。

  “二当家呢?”吴铭紧张地问道。

  “完了!二哥完了!”三当家频频摇头,似乎受到的刺激很大。

  吴铭警惕地伸出脑袋,看到前方百米处数十人正顺着溪边大声喊杀冲过来,连忙抱紧怀里的大当家,腾出手猛然揪住三当家的衣襟:

  “你还有三十几个弟兄,手里也有枪,要是再不打起精神,你们就等死吧!听我的,马上退!你去招呼弟兄们,快退,退到洞口下方那片岩石后面去,那里地形好,来人要是强攻,不拿出几十条命是攻不上的,快去!别在这儿等死了!”

  吴铭吼完,也不管三当家是否清醒过来,把大当家沉重的身体翻上肩头撒腿就跑,很快在啾啾飞来的弹雨中逃过屋角,硬是把大当家一路扛到山洞口,扔给慌慌张张迎上来的师爷和雷孟德,气都不喘一下再次转身冲下山坡。

  “快!到这边来,顺着这道岩石背后排开,别他娘的乱蹿……说你呢……对,一个个蹲到石头后面去,检查武器装满子弹,然后架起枪来瞄准!”

  吴铭对狼狈逃回的三十几人大声吼叫,随即一把抓住最后跑回来的吕魁元:“你这把三八大盖还剩多少子弹?”

  气喘吁吁的吕魁元有些傻了,条件反射地掏出衣兜里的两个五发弹夹:“就这些了。”

  “枪里有几颗?”吴铭一把抓过来三八枪。

  “好像剩三颗。”

  “我这里还有一排。”这几天一直看守吴铭的叫东宁的汉子掏出一排子弹来,他用的也是三八大盖。

  “够了!把枪给我。”

  吴铭收起子弹,一把抢过吕魁元手里七成新的三八大盖,冲着他和来到身边的三当家急声说道:

  “对方的人马很快就会追来,你们在这儿守着,一定要顶住!我下去,溜到他们身后打冷枪,让他们不能全力攻打你们。”

  吴铭说完撒腿就跑,吕魁元连忙追上去,下山后顺着东边林子几个跳跃,一直跑出四百多米开始潜行,很快绕到了深潭东南方向。

  “呀……你小子怎么来了?”吴铭趴在旱沟里转过头低声询问。

  吕魁元学着吴铭的样子趴下,凑到吴铭耳边回答:“我怕你不认识路,趴在这儿干嘛?看不见人你怎么打啊?”

  吴铭望向正在激烈交火的前方:“你仔细听枪声和骂声,你三叔他们终于顶住了,来人攻不上山崖正在发急,还有刚才的惨叫声,这么一会儿对方至少倒下四五个,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前面一百步左右那堆柴火后面,是不是有条流水沟?”

  吕魁元仔细看了一眼,转向吴铭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别废话!到底有没有?”

  “有,一直通到前面的红薯地。”

  “跟着我,别出声……我跑你跟着跑,我趴下你也趴下,明白吗?”

  “呃?好吧。”吕魁元看到吴铭杀人的凌厉眼睛顿时老实了。

  “走!”

  两人一阵小跑,借着低矮灌木和茂盛草丛的掩护很快来到水沟处,趴在冒过脚踝的水里,缓缓地抬起头观察,清晰地看到整个交战场面的大部分地域。

  吴铭所在的位置正好处于进攻方的侧后方,距离战场约一百五十米左右,借助夜幕降临前的光亮度,可以清楚地看到,进攻一方大约分成三拨,分别占据几个隐蔽地带,观察片刻很快就算出他们的大约人数和射击的密度。

  吴铭再次小心前移四十余米,来到一堆草丛后,对趴在身边的吕魁元小声问道:“前方偏右那块大岩石下,有三个拿短枪的人,看样子是这批人的头领,你仔细看看,有认识的吗?”

  吕魁元闻言立刻透过草丛望过去,很快就对吴铭咬牙切齿地说道:“最外边大声嚷嚷的那个大个子我认识,他就是大葛岭的二当家,我小时候他打过我,打得我全身是伤,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吴铭点点头,稍稍调整射击标尺,轻轻拉动枪栓上膛,将枪口伸出草丛开始瞄准。

  吕魁元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前方,良久不见吴铭开枪,忍不住转过头,吴铭的枪声却在这时打响。

  “啪——”

  三八枪特有的清脆枪声过后,吴卫迅速拉动枪栓,很快射出第二颗子弹,接着继续拉动枪栓打出第三颗子弹。

  吕魁元惊愕地看到,就这么两下喘息的时间,前方百步外的三个人被打倒,巨大的岩石下方已经躺下三个匪首。

  没等一脸震惊的吕魁元转过头,吴铭已经跳出水沟,弯着腰飞也似地向西冲去。

  吕魁元回过神来,爬起来撒开腿猛跑拼命追赶,等他追上去趴在吴铭身边,才发现已经绕过了深潭,来到了西面乱石岗上,距离刚才偷袭敌人的地方已经足有五六百步远,而且处于敌人的正后方,隐约可以看到敌人的影子。

  吴铭喘息稍定,一边往弹仓里压子弹一边说道:“枪声弱了,还有一声声的嚎叫,证明刚才我们得手了。虽然我枪法不算好,但我有把握至少打死两个,特别是第一个家伙,我看到他脑袋爆裂,第二第三个就没什么把握了,但至少都打中他们的上身。”

  吕魁元脸上的惊愕神情还没消退:“我看到最后一个,身上冒烟倒下就没动,估计死了,你怎么打得这么准?”

  “这枪不错,枪管比汉阳造长很多,材质好做工好,声音清脆枪焰也小,据说四百米内非常准……其实这种枪我也是第一次打,听人说这枪射出的子弹很稳定,我此前也没试过,但操弄起来和汉阳造一个样。你看这标尺,只要估算好射击距离,把标尺上这玩意儿移动到相应刻度就行,对了,你从哪里弄来的这支枪?”吴铭好奇地问道。

  吕魁元诚实地回答:“年初我爹悄悄去常山那边弄回来的……这种枪一共才买到三支,半新旧的也要一百五十块大洋一支,这支最新,听说卖主是浙江那边的正规军,当兵的偷出来换钱。”

  吴铭点点头,听到阵阵喧闹声传来,全神贯注望向东面,很快判断出进攻方已经溃败。

  吴铭心中一动,随即四下打量,说声“走”就带上吕魁元一起离开乱石岗,举起枪淌过一米多深的小溪,爬上岸加快速度,顺着狭窄的山道往上跑,一直跑到山腰大树下才停步,仔细打量两百米外抬着伤员匆忙退下来的狼狈敌人。

  “退了!他们退了!”

  “闭嘴!”

  吴铭拉栓上膛,趴下架起步枪调整呼吸,瞄准下方队伍中间领头的汉子,深吸口气稳稳控制呼吸,修长的食指稳稳地搭在扳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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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13 22:14

  第29章 一言酿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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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七十余米左右的距离实在太近,吴铭隐在石缝中居高临下射出的第一颗子弹,准确击中山下手持短枪大喊跟上的头目,击碎脑袋溅起一片血雾,如同打烂西瓜一样,红红白白煞是瘆人,本就混乱慌张的撤退队伍轰然大乱。

  第二声枪响接踵而至,又一个手持短枪的目标胸部中弹应声而倒,山下匪徒们惊呼声声魂飞魄散。

  打得顺手的吴铭没有更换射击位,再接再厉一口气打完枪中子弹,再次成功地射倒两人,这才滑向后方快速压子弹。

  前来偷袭的土匪在近一个小时的交火中损失惨重,勇不可挡身先士卒的大当家段老五、二当家和二十余名倒霉的手下,早已被击毙击伤躺在东面的大岩石周围,群龙无首的土匪们惊恐万状士气全无,都知道不逃不行了,剩下的两个头目好不容易把手下带出来,此刻再次被吴铭准确地射杀,死相极为恐怖,剩下五十余人终于彻底失去控制。

  哀嚎声中,山下大半人扔下受伤同伴和武器向西狂奔,因极度恐惧而发出的喊叫声、哀嚎声响彻山谷,只有十余人原地趴下,举起枪向上方胡乱还击,噼噼啪啪的枪声炒豆般响起,却没有一发子弹打在吴铭身边五米范围之内。

  吴铭再次端起枪,黄昏良好的视野加上渐入佳境的状态,让吴铭得心应手信心大增,射出的五发子弹准确射杀三人击伤一人,负隅顽抗的十余匪徒终于彻底崩溃,等吴铭再一次压满子弹举枪,山下已经没有任何抵抗。

  吴铭略看一眼立即转过枪口,如同射击移动靶一般再次击倒向西逃跑的三人。

  五声枪响过后,山下再也没有一个站立的人,兴奋的吕魁元手足并用爬到吴铭身边,几乎是大喊着对吴铭表达强烈的情绪:“总共打死了十四个,十四个啊!吴大哥,我佩服你,我佩服死了!”

  吴铭爬起来指向山下:“留下的七个像是还能动,看样子是失去了反抗能力,我们下去,我掩护,你近身查看,没死绝的补上一刀,决不能让他们垂死拉上个垫背的。”

  “好!”

  吕魁元对吴铭佩服得五体投地,拔出平头腰刀飞快冲下山。吴铭跟在后面,始终端着枪警惕地指向下方痛苦呻吟的土匪。

  被仇恨烧得面目狰狞的吕魁元见一个杀一个,因伤势去抵抗能力的匪徒全都丧命于他锋利的刀下,绝望的惨叫声声响起,飞溅的血水溅了吕魁元满头满脸,他犹在疯狂地挥刀屠戮。

  吴铭看着杀得发疯的吕魁元,心中感觉很不好受,要不是他的一句话,说不定这七个受伤的匪徒还能活下来。

  可吴铭也没有什么选择,从他决定帮助这群绑架自己的匪徒开始,就没有了其他选择,帮这伙人也是帮他自己,帮山洞里的那群老老少少,同时,意外结下仇怨总是件麻烦事,要不赶尽杀绝,说不定哪一天会遭到冷不丁的报复。

  所有声音全部消失,山谷再次回归寂静,浑身浴血的吕魁元已经没人可杀,站在血泊里大口地喘着粗气,吴铭喊了三次,他才扔下刀口残缺翻卷的腰刀,匆匆忙忙收集尸体上和地上散落的武器弹药。

  随着吕魁元的来回奔忙,吴铭脚下的长短枪不断增加,粗粗一数竟然多达二十余支步枪缴获,吴铭抬起头看向精力旺盛的吕魁元,发现这家伙腰间插着两支盒子炮,背上还背着三支几乎全新的汉阳造步枪,不禁有点傻眼了。

  东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吴铭反射般地侧卧举枪,逐渐看清来人的模样立刻大喊起来:“别开枪!是我和魁元,千万别开枪啊!”

  领头的人大声回应,带着二十几个汉子跑过来,看到一地的尸体和堆起的枪支弹药,全都惊呆了。

  “都是你杀的?”

  吕大当家来到吴铭身边,声音有些颤抖,用布条包裹结实的半边脸仍然渗出血迹。

  吴铭关心地说道:“你的伤不碍事吧?”

  “死不了。”吕魁元长叹一声:“比起死去的二十几个弟兄,老子算命好了,说起来是我大意啊!”

  “爹——”

  浑身是血的吕魁元扔下从远处搜回来的几支长枪,跑到老爹面前非常激动。

  吕大当家爱怜地拍拍儿子的肩膀:“好样的!是我儿子。”

  “仔细搜身,不要落下任何东西,特别是子弹。”

  师爷和三当家吩咐完弟兄们,一同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向吴铭道谢,三当家说在仇家留下的二十七具尸体中,看到了大葛岭两个当家的尸体,都是一枪致命,说完眼中全是感激之色。

  吴铭看了一眼满地的尸体,感觉血腥味越来越浓,这一切本来应该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的,结果他却成了最大的杀人犯,此刻心里头全是挥之不去的负罪感,以及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无力感,哪里有半点儿的骄傲自得?

  吴铭把枪扔给边上一个对他无比倾慕的汉子,苦笑一下询问吕大当家:“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收拾完就回去,尽量救活受伤兄弟。”大当家痛苦地回答。

  吴铭望望湛蓝天空上满天的星斗和东边的月亮,再扫一眼四周二十余名汉子,鬼使神差之下竟然问道:“此处距离大葛岭多远?”

  吕大当家闻言愣了一下,立刻明白吴铭话里的意思。

  师爷恍然大悟,重重点了点头,上前一步道:“我也觉得该做点儿什么,得吴老弟提醒才醒悟过来,所谓富贵险中求,值得一搏!对头们遭此惨败,必定人心大乱,而且群龙无首又惊又累,能打的剩不下几个了……估计他们慌乱之下想不到我们敢连夜摸过去。”

  “当家的,机会难得,收拾了大葛岭山寨,多年埋在我们心中的这根刺也就没了,只要得手,往后咱们日子估计会好过不少啊!”

  “嗯!值得干!不就三十多里山路吗?今晚天色这么好,看得见。”三当家咬牙切齿地附和。

  吕大当家精神为之大振,激动地捏住拳头低吼一声:“豁出去了!集合弟兄们,能喘气的都跟老子去,除了长枪还得尽量带上盒子炮,嘛逼的!老子要血洗大葛岭!”

  二三十人一阵忙碌,纷纷换上品相好的缴获枪支,并带上尽可能多的子弹。


  第29章 一言酿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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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大当家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四处看了看,发现吴铭已经侧身站到一边,便知道吴铭不会跟自己一起去,心里隐隐有些失望,但很快便将所有杂念抛到脑后,他从三当家腰间抽出支盒子炮,来到吴铭面前,调转枪柄,缓缓递了过去:

  “兄弟,这是你的枪,老哥对不住你,你却救了老哥和全寨子人的性命,我这心里头,嗨……不说了,等老哥回来定会好好请罪,还要代死去的弟兄们和全寨子老老少少感谢你。”

  吴铭接过枪,顺手递给一旁的吕魁元:“这支枪不错,正宗德国造,精度很高,你拿去用吧。另外,别背这么多长枪,一支就够用,枪多了你也没时间装子弹,反而碍手碍脚的。”

  吕魁元犹豫一下,接过枪道:“吴大哥,你的大恩大德我全都记在心里!”

  吴铭心里正在后悔,摇摇头不再吭声,吕大当家重重拍了拍吴铭的肩膀,扬起包裹成粽子般的脑袋,大声吆喝起来,很快领着三十几个报仇心切的弟兄向西而去,只留下吴铭和师爷两人。

  “这些东西怎么办?等他们回来?”

  吴铭指着地上留下的五花八门的长枪,还有一个个装着大洋和子弹的小布袋,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土匪们都习惯把所有钱财随身携带。

  师爷将目光从西面收回,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弯下腰把十几个小布袋归拢一处,不紧不慢地装进两个稍大一点的袋子里,往肩上一搭,费力地站起:“这些枪可都是宝贝,劳烦你背上吧,利索点儿尽快赶回去,不然家里那群老老少少又要哭喊了。”

  吴铭只好从尸体堆中找来几根腰带,将十九支款式不一的步枪捆在一起,闷哼一声扛到肩上,在师爷的笑容中无可奈何地往回走。

  山洞口燃起了一片火把,吕大当家的大肚子婆娘领着一群女人在眼巴巴眺望,看到只有吴铭和师爷回来感到不对劲,一个个张着嘴,泪眼朦胧地望向气喘吁吁的师爷。

  吴铭放下肩上的一捆枪,累得一屁股坐下,不停地喘着粗气,看到一群女人担忧地围着师爷叽叽喳喳喊,只好站起来悄悄走进洞里,远远就看到两个洋和尚正在明亮的火把下救治伤病员。

  吴铭没多想就上去帮忙,一直忙碌到半夜才有功夫坐下歇口气,抬起头看到吕大当家的婆娘捧来一大碗水,顾不上客气接过来一口气喝完,实在太渴了。

  几个女人恭敬地给洋和尚送水,吴铭擦去手上的血污,略微休息片刻,向来到身边坐下的师爷问道:“刚才那洋人对你说什么?”

  “他说这六个重伤弟兄暂时死不了,但得用什么消炎药,可我们哪儿来的消炎药啊?见都没见过,下面的房子里倒是有一些草药,不够明天叫人上山采,病倒的老爷子懂点医术,尽量治吧,死的弟兄够多了,不知道明早又要抬回几个。”师爷说完频频叹气。

  吴铭很无奈,看到被抓来的两个老人和大肚子女人都没睡,还在期待地望着自己,便走过去低声去安慰几句,告诉他们很快就能回家了,而且他会尽力为他们一家索回被抢走的钱财和古董,好让他们回常山救人。

  两个老人感激地向吴铭致谢,大肚子女人低声说自己懂一点救护,可是身子不好,一闻到血腥味就吐,去帮了一会儿忙没顶住只能回来了。

  吴铭点点头,请他们尽快歇息,再次回到累得一塌糊涂的两个洋和尚身边,三个人一阵长吁短叹,看着并排一溜躺在被子上无助呻吟的七个伤员,一点办法也没有。

  次日清早,睡了三个多小时的吴铭早早醒来,走到洞口,发现山寨的女人们和师爷都坐在那里向西眺望,一个个眼睛浮肿,神色焦虑,估计一夜都没闭眼睛。

  吴铭没搭话,下山到泉眼处洗脸漱口,回到洞口向师爷和一群女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太阳终于升上来,不知谁喊了一声,洞口的女人们全都跳起来望向西面,接着争先恐后跑下山。

  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扶着激动的师爷走在后面,只有吕大当家的大肚子婆娘留下来,吴铭这才发现这个婆娘长得挺标致的,看来她儿子吕魁元承接了她优秀的基因。

  长长的队伍终于走到山下空旷处,多了二十几匹负重的矮马、二十余位哭哭啼啼的女孩以及十几个绑在马背上的年轻女人,回来的汉子一个没少,一张张彪悍的脸上满是豪气。

  吕大当家和儿子最先上到洞口,身上脖子上全都是血迹的大当家没能和吴铭说上几句话,就被婆娘拉进去换药。

  吕魁元兴奋地告诉吴铭,他们冲进大葛岭山寨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所有匪徒正乱哄哄聚在一起吵架,一排排子弹打过去转眼便撩翻一半人,剩下的大喊大叫求饶,杀红了眼的弟兄们哪里肯饶?冲上去几下子就把所有男人全都杀光,后来数数足足杀了五十四个,然后搜刮寨子里的所有财物和武器弹药,获得大批金银和古董字画,六匹马都没驮完,临走前一把火烧了整个山寨,弄得半壁山都燃起冲天大火,走出十里还看见红彤彤一片。

  吴铭痛苦地问道:“怎么带回来的孩子全都是女的?男孩儿没有吗?还是全给杀了?”

  “三叔说不能留下祸患。”吕魁元的自豪感瞬间消失,心中发虚,不敢再看吴铭的脸。

  吴铭长叹一声,心中满是沉重的伤感与愧疚,沉默片刻,突然低声问道:“魁元,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们六个人?”

  “不不!吴大哥千万别这么说,你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怎敢对你不敬啊?报答还来不及呢……你一个人就打死了十四个人,大葛岭四个当家的全是你打死的,不然他们绝不会退……要是没你,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活着,更不敢指望杀光大葛岭的仇人了……你可千万别再说见外的话,要是你心里有气,就揍我一顿得了。”吕魁元忙不迭解释,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唉!我怎么也没想到,大山里的人也活得这般艰险。”

  吴铭甩甩沉重的脑袋,径直下山走到溪边,弯下腰,把整个脑袋伸进水里……

[ 本帖最后由 20073136 于 2013-6-14 09:18 编辑 ]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15 18:21

  第30章 盗亦有道

  洗漱一番,吴铭的情绪已调整过来,虽然心中仍旧萦绕着痛苦的负罪感,但脸色已经好看很多,看着刚解开绳子哭哭啼啼的众多女人被师爷像商品一样分出去,吴铭不忍目睹,这是弱肉强食的乱世,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

  随着师爷几声吆喝,十余名汉子和女人们抬起洞里的伤员小心下山,包括人质在内的所有人均离开了保命的山洞,一起回到深潭边那两排房子休养。

  吴铭背着被抓上山的小脚老太太跟在人群后面,大肚子女人扶着老父小心行走,费了很长时间才安全抵达环境良好的深潭边。

  细心的师爷和吕大当家的婆娘吩咐人快去烧水,拿出几套干净的衣服,客气地请吴铭和被掳来的五个人质分别洗澡更衣,几个女人抢着把吴铭换下的衣服拿去洗,说是不能让救命恩人穿脏衣服。

  再次坐在参天古树下,吴铭望着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双手感慨万千,短短几天的经历,让他深受震动,也唏嘘不已。

  吕大当家不知何时到来,坐在对面感激地看向吴铭:“兄弟,大恩不言谢,之前老哥对不住你的地方,还请兄弟大人大量不计较,老哥定会报答兄弟的大恩,如果兄弟不嫌弃,这辈子兄弟就是我吕正德的亲人!”

  师爷和三当家几个围拢过来连声致谢,一个个恭恭敬敬非常驯服,不远处的房子门口,二十余个汉子和一群婆娘也静静地站着,向吴铭投来感激的目光。

  吴铭连忙站起,请大家都坐下,接过吕魁元双手送上的热茶轻轻放下:“别这样,小弟当不起啊!”

  “你再这么说,就是心里还不肯原谅我们!”

  师爷连连苦笑:“见外的话就不说了,本来我们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都要把你留下来,甚至打算拿那五个人质来要挟你,可经过这场生死,都知道留不住你这条过江龙了,唉!看你样子,心里定是藏着话……说吧,就是要我这老家伙的命,我也给你。”

  吴铭客气地笑道:“言重了,其实帮你们也是帮我自己,要是让那帮人打进来,我们可能更倒霉。说句实在话,当时你们不见得打不过他们,只是突遭袭击乱了分寸,再就是麻痹大意了,光顾着喝酒,没有安排岗哨。”

  “事后我细细琢磨,发现偷袭的人虽然武器齐全人多势众,但他们队形混乱毫无章法,明显没有经过什么训练,也没你们齐心,更没你们彪悍,加上后来吕老哥中弹倒下,军心大乱,这才顶不住的。”

  吴铭停顿片刻,对频频点头的众人继续说道:“也许是作为局外人,我看得清楚些,绕过去侥幸打倒几个,不值得大家如此厚待,要是真想感谢我,就请吴老哥和众好汉尽快放这几个人回去吧,特别是那个怀孕的大嫂,她丈夫还被关在衢州大牢里,等着拿钱赎出来,她着急啊……我担心她急坏身子,那就造孽了。”

  众人一时间相对无语,吕师爷回过味来连声叹息。

  满脸愧色的吕大当家突然站起来:“什么也不说了,明天老子亲自送你们下山,老三……”

  “大哥?”三当家连忙站起来。

  “杀猪,摆酒,摆香案!我要给吴兄弟负荆请罪。”吕大当家厚实的胸脯起起伏伏,右脸上包裹的伤口再次溢血,显然非常激动。

  “我这就去。”三当家转身就走。

  太阳即将下山,酒席已经摆好,被困在山上将近一个月的两个洋和尚和老人一家也被恭敬地请来,坐在久违的餐桌旁。

  吴铭拼命拉住要给他下跪的吕大当家和几个头领,诚恳地把三碗敬酒一口气喝干,扔掉碗算是把以前所有的过节全抛开了。

  一群汉子感激不已,吕大当家、三当家和师爷再次恭敬吴铭一碗酒,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气氛也随之轻松不少。

  最后吴铭被灌醉了,半夜醒来发现两个洋和尚坐在自己床前,两人见吴铭醒来连忙送上茶水,嘴里不住地低声感谢。

  洋和尚感慨地告诉吴铭,那个师爷已经明确表态,天亮就送他们下山,除了五十匹布,一万赎金也还回来了。

  吴铭耐心地听完,和气地让他们都去休息,重新躺下望着陈旧的蚊帐顶,直到天亮都没合眼,想了想穿上衣衫走出屋子,来到大樟树下点上支烟默默吸起来。

  “没睡?”

  师爷不知何时来到身边,提着壶茶坐在吴铭侧面。

  吴铭只是望了他一眼没说话,师爷也不在意,含着茶壶嘴喝下口茶,望着满天星晨幽幽一叹:“老弟下一步有何打算?真要去上海念书?别在意,我没别的意思,你是我的恩人,想去哪儿都行。”

  吴铭沉默良久,突然说出一句令师爷无比惊讶的话:“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很,觉得自己就是个罪人,唉!想借师爷和大当家的宝地休息一段时间,等想好何去何从再说,行吗?”

  师爷霍然站起,良久又缓缓坐下:“明天给你修一座新房子。”

  “不用,我住洞里就行了,清理一下那里就是个冬暖夏凉的好地方,洞口有片空地,还有大树和清泉,是块福地。”吴铭说完,再次点燃支烟,茵茵袅袅的烟雾笼罩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次日上午,吴铭在山寨汉子们热情的招呼下用过早饭,顺利走下东面弯曲陡峭的两公里长山道,护送五名人质来到山下溪流边平坦的草地上休息,寨子里的老老少少几十人,还站在山巅悬崖口久久目送,到目前为止,他们谁也不知道吴铭会留下。

  休息完毕重新上路,再走完四公里左右的崎岖山路,长长的队伍终于走出莽林覆盖溪流交错的山口,翻过一座嶙峋的高山之后,前方宽广的三清湖远远映入眼帘。

  山下路口两户孤零零的人家门前,站着三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看到走在前面的吕大当家和师爷,立刻小跑上来,见礼完毕听师爷一番吩咐,立刻把两个老人和大肚子女人请到门口套好的马车上,师爷身后两名汉子捧着几个包袱送进马车里。

  小脚老太太惊慌地打开每一个包袱,发现里面全是自家的几件古董和金条,失之复得丝毫不少,一家人愣了片刻喜极而泣。

  安排两个洋和尚登上另一架马车离开,吕大当家拉着吴铭的手欣慰不已,吴铭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吕大当家频频点头,很快把师爷和三当家叫来商议,随后把事情扔给师爷几个,什么也不管拉着吴铭的手往回走,让二十几个以为还要送别吴铭的弟兄看得目瞪口呆,不一会儿先后回过味来,发出一片由衷的欢呼声。

  吕魁元兴冲冲追上吴铭:“吴大哥真留下来?”

  吴铭脚步不停:“一时半会儿我没地方去,你不会要赶我走吧?”

  “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吴大哥,你一定要教我打枪,我教你拳法,怎么样?”吕魁元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吕大当家大声呵斥:“闭嘴!你那两下稀稀拉拉的架势,也敢在你吴大哥面前显摆?不知深浅的东西,走前面去,回去叫你妈做一桌好菜,再把你外公的那坛好酒拿出来。”

  “好咧!”

  吕魁元飞也似地冲到前面,后面的几个小年轻也抬腿加快了速度,掠过吴铭和大当家身旁飞快进山。

  ######

  两架载着释放人质的马车平稳地驶入大路,前面马车上的大肚子女人看到道路两旁熟悉的景物和三三两两的行人,终于确信自己离开了土匪窝,禁不住再次流下热泪:“这次逢凶化吉,还能得回被劫走的所有钱财古董,全靠那位吴先生啊!”

  惊魂稍定满脸憔悴的老爷子点头长叹:“也不知道今后能不能见到吴先生,女儿,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先把这份恩情放在心里,一切都等我到常山见过亲家爷,然后把佑淳赎出大牢再说。”

  “爸,你十六岁开始行商,数十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你说这位吴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女子擦去泪水好奇地问道。

  老爷子沉思片刻,摇摇头一筹莫展:“说不准啊,这吴先生一表人才,说话文质彬彬,行事磊落坦荡,做人重情重义,还会说英语,可听那些土匪议论,恐怕这吴先生杀起人来也吓人啊!怎么看我都看不明白,唉!”

  后面跟着的马车里,杭州牧师戴子辰同样在用英语询问美国神父雷孟德:“神父,你对吴先生怎么看?他没跟我们一起走。”

  雷孟德神色凝重,下意识地望向车后方向:“那片大山是留不住他的,他是个有原则的年轻人,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他很可能读过某个军事院校,受过良好的文明教育,至于他为什么被土匪抓上山,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绝不会留在土匪窝里。”

  “是啊,这段时间和他交谈,他两次说过很想到欧美各国看看,见识一下现代工业和科学技术的发展历程,所以,以他的学识和能力,应该不会与野蛮愚昧的土匪为伍,说不定他很快就会到上海去。”

  “我总觉得,今后我们和他还有见面的机会……只是到现在为止我们不知道他的全名和籍贯,否则定能打听到他的详细情况。”戴子辰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雷孟德点点头:“戴维,我同意你的话,不过,我们回到玉山县城向当地教会报平安之后,就不要再企图利用中国政府的力量去报复了,虽然土匪把我们抓去半个多月,但我们的人身没有受到伤害,而且土匪们最后退回了一万元的赎金,既然这样,我们就没必要再苛求无能的政府出兵剿匪,以免诱发可能的报复,而且我敢说,你们的政府军并不比山上那帮土匪勇敢。”

  戴子辰深以为然:“是啊!这样也好,只要我们不报复,估计这股土匪今后不会再为难四处走动的神职人员,也不会去伤害玉山教会,总的来说,他们的内心还是善良的。我们中国有句名言,叫做盗亦有道,这是我最为放心的地方。感谢上帝,感谢吴先生!以后如果有机会见到他,我定会好好谢谢他。”

  雷孟德微微颔首,所有所思地凝望车后的景色,脑子里全是吴铭那张挥之不去的脸。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15 18:22

  第31章 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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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节过去,就算真正进入了夏天。

  得益于老岳父的独门草药,吕大当家脸上的枪伤经过十余天的治疗已经痊愈,右脸颧骨少了一块骨肉,留下一大块凹陷的疤痕,反而让这个桀骜不驯的匪首显得温和了许多。

  但是中枪的七名匪徒有四人还是熬不过三天时间,便在失血过多和并发症折磨下痛苦死去,这四人和战死的二当家等二十八人的葬礼早已举行,并于清明节那天举行隆重的祭奠仪式。

  唯独二当家没有即刻下葬,尸体用石灰和大量中草药精心处理,然后放进百年红杉打造的厚棺材里面停放。

  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山上田地有限,修生养息的三十六名土匪和增加到六十多人的妇孺,难得地过上几天悠闲日子,也许是悲伤已经过去,溪流旁、大树下全是女人和孩子们的欢快声影,除了轮流值守东面和西北面两处出入口的匪徒之外,所有人都放松下来。

  吕师爷坐在两棵大樟树下木桌旁,细细阅读山下眼线不断送回来的报纸、政府布告和通令,每每能从中发现有用的信息,读到激动处时不时拍案而叹,心里对吴铭的这一有益建议甚为感谢,也充分意识到收集信息带来的巨大好处。

  忙活完的吕大当家来到大树下,望了一眼桌面上半尺厚的旧报纸没什么感觉,一屁股坐下闷声闷气地抱怨:

  “吴老弟真是个怪人,安生日子不过,送给他两个漂亮婆娘也不要,现在连酒也不喝了,半个多月来每天一大早就找不到人影,每个道口、每座山峰都让他走遍了还不肯歇息,还要到西北边段老五那个废弃的山寨查看,想和他说几句心里话都没机会,弄得魁元和几个半大孩子整天扛着枪跟他一起去疯,真不知道他脑瓜子里想些什么?”

  吕师爷不慌不忙地对着茶壶嘴喝上一口,拿出折叠好的通缉令打开,指着通缉令上印刷模糊的头像问道:“这张通缉令贴遍赣皖浙三省各城镇和交通要道,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吴老弟自己对这张通缉令都无所谓,而且通缉令上的名字是吴山伢子,和真人相貌差别很大,哪怕吴老弟站在官兵面前,也不用担心被认出来。”吕大当家大大咧咧地说道。

  吕师爷伸出两根手指,有节奏地在通缉令上轻敲几下:“正德,你该多动动脑子了,这张通缉令虽然对吴老弟构不成多大麻烦,可上面包含的东西就多了。”

  吕大当家放下烟袋:“二哥你看出什么了?难道之前吴老弟是猜到自己将被三省通缉,才留在我们这儿避风头的?”

  “屁话!你看他那人像是怕事的?别忘了道上送给他‘独狼’的名号,多年来我深有体会,这人的名字可以起错,但绰号绝不会叫错。”吕师爷严肃地说道。

  “也是啊!那你说说,看出什么名堂了?”吕正德难得地虚心。

  吕师爷再次敲了敲桌面:“首先,这份通缉令是以江西省剿匪司令部名义下发的,还有省主席鲁涤平的亲笔签名,这就说明吴老弟犯下的案子已震动全省,甚至已达天听,否则绝不会来个三省海捕,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几回!其次,通缉令上把吴老弟说成是赣东北赤匪的匪首,把他与数年来名声大噪的方志敏等人等同看待,你说说,这事简单吗?”

  吕师爷说到这里,拍拍桌面上的大沓报纸:“还有,这段时间浙江和江西两省的报纸,上面几乎全是剿匪剿共的消息,上个月蒋委员长飞抵南昌,亲自布置江西剿匪大局,前一段时间,赣东方志敏部四千余众经分水关入福建,进攻崇安,为中央军第五十六师刘和鼎部所败,寻复折回江西境内,估计又要打回来了……前天报纸上说,从浙江开来的两路大军将进驻上饶,协助地方剿灭所有赤匪,看样子我们恐怕也在清剿之列!由此可见,这地方恐怕住不下去了。”

  吕正德担忧不已:“那怎么办?北面的黑旗寨、东北面的斩龙岗可是派人来质问我们为何灭掉段老五了,要是让这两家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我们连招架的本事都没有,他们定是盯上我们从段老五寨子里起回来的十几万钱财了。”

  “我可不是诸葛亮!”

  吕师爷无奈摇头:“要是我知道怎么办就好了,这几天我试着和吴老弟提了提,想请他帮忙出个主意,可他不愿意听,唉!我们从衢州九死一生逃到这地方,一躲就是十五年,老老少少从十几口变成了如今的四十余口,再加上掳回来的一群婆娘孩子,都快百人了,我们脚下这地方距离玉山县城不远,之前江湖上家大业大的担心官兵围剿,不敢在这儿多做盘踞,这才便宜了我们,如今遇到这档子事,恐怕待不安稳了,要是再逃的话,又该往哪里逃啊?”

  两人苦苦思索连声哀叹,直到太阳偏西也没想出个办法,看到满身大汗的吴铭领着三个孩子回来,只好叫婆娘摆上饭菜,先填饱肚子再说。

  吴铭扒下两大碗米饭就走,到北面的溪流里洗了个澡,顺手把衣服搓完,悠闲地吹着口哨回来。

  吕正德和师爷已经摆上香茶等候多时了,吕师爷十四岁的二女儿红着脸跑上去,从吴铭手里抢过木盆转身就跑,到屋后帮吴铭晾衣服去了。

  吴铭一看就知道有事,漫步走到吕正德身边,面对着师爷坐下,从桌上捡起烟纸,放入金黄的广丰烤烟丝,熟练地卷了根喇叭筒,四处看看划燃火柴点上火,惬意吸上几口,端起面前的茶杯:“有事?三哥没回来?”

  吕正德真不知该如何开口,吕师爷愁眉苦脸望着吴铭,嘴皮上胡子动几下,还是开不了口。

  最后还是吕师爷问道:“这段时间你和几个小的都忙些什么?”

  吴铭如实回答:“周边百里地都走了一圈,发现这片地方没什么发展潜力,除了林业有些收益之外,只剩下西面铁板坑煤矿有点儿搞头,可铁板坑煤矿早已被当地豪绅霸占多年,我们没法染指。”

  吕正德张大了嘴巴:“原来你是忙这个,我还以为你帮着我们查看地形呢。”

  “魁元,把新买的地图拿过来。”吴铭出乎意外地叫一声。

  刚洗完澡的吕魁元匆匆拿着一卷地图跑出来,怯生生坐在父亲侧面。

  吴铭推开吕师爷故意摆在桌面上的一沓新旧报纸,边打开最新出版的浙江行政区地图边问:“你们是否思乡心切了?”

  吕正德很吃惊,师爷立刻望向低下脑袋的吕魁元,知道一定是这小子把自己几个最近的犹豫彷徨全都告诉了吴铭。

  吴铭微微一笑:“别怪魁元,其实半个月前,我就从报纸和送上山的几份政府公告中看到了不少东西,对这地方的安全很不放心,我不知道当初你们吕家如何从衢州跑到这儿来的,但我知道,既然这么多年你们没回老家,就说明衢州你们也没法待下去,对吧?”

  吕师爷尴尬地点点头:“仇家势力很大,我们惹不起。”

  “说吧,把该说的想说的都说出来,除非你们不相信我,我是真心想帮你们的。”吴铭摊开地图就没动,静静吸烟等候两人的决定。

  吕正德终于忍不住了:“兄弟,说句见外的话你别生气,事关全族老老少少近百口的生死,原谅大哥放肆了,兄弟,你为什么要留下帮助我们?”

  吴铭叹了口气:“留下时没想过要帮你们,你们也没什么需要我帮的,当时我只想休息一阵子,好好整理一下乱哄哄的脑子再走,再就是对你们掳回来的几十个女人和孩子深感愧疚……到后来才发现,你们的处境比我想象的更危险。”

  “记得当初我提醒过你们,别忽视火并段老五留下的隐患,毕竟方圆两百里九山十八寨都不是吃素的,黑吃黑这年头太多了,后来我就想,能不能帮助你们度过难关,毕竟你们是我在这世上难得结交的一群好朋友。”

  除了那天的突然遭袭,很久没听到吴铭说这么多话了,吕师爷和吕正操听了非常意外,也非常感慨。

  吕魁元也抬起来脑袋,紧张地望着吴铭和自己的两个长辈。

  吴铭扔掉烟头:“虽然对你们的某些作为不舒服,但是我能理解,毕竟生逢乱世,活着都不容易,更何况你们虽然把我抓上山,但是最终收留了我,器重我,尊敬我,我心里很感激。

  “其实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善类,之前心里一直有这样的念头:跟你们这样实在的朋友相处一段也不错,说不定将来我能因此而保住性命,所以我才留下。这么说,你们该不会认为我撒谎吧?”

  “不!我心里明白,这是大实话。”吕正德心悦诚服地回答,像吴铭如此坦诚的人,这辈子他从没遇到过。

  吕师爷长声叹息:“吴兄弟,我佩服你!什么话也别说了,今天就是专门求你帮出主意的,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亲人了。”

  “是吗?”吴铭笑问。

  吕师爷转眼大怒,苍白的脸也憋红了,吓得吕魁元连忙站起来。

  “行行!你老别生气,开个玩笑罢了。”

  吴铭收起笑容,可眼珠子还是精光闪闪地凝视着勃然大怒的吕师爷,一开口又让大家想不到了:“准备何时送二当家归乡下葬?”

  吕正德又是一愣,吕师爷惊得双眼圆睁:“莫非你的意思是……”

  “常山以北深山里的毛良坞前年才遭瘟疫,恐怕留下来的人早已死绝了,那地方就是个三不管的死地,虽说向南百里路程就是常山县城,可那片地方方圆数百里之内,大半村落都是世世代代聚居高山的畲族土人,野得很啊!”吕正德连忙把困难说出来。

  “魁元,把新买的马灯拿出来点亮。”

  吴铭吩咐完伏在地图上,拿过边上一沓报纸,从里面找出半个月前的《衢州日报》,正好吕魁元把点亮的马灯提过来。

  “看看这份报纸,我读一段:浙江省第一特区县政督察专员公署令,奉省府命令,即日起本辖区按既定计划开展人口统计,各县各镇务必于一年之内,核实人口与田亩数量,详尽记录在案,同时换发新版国民身份证明。下面还有一大段,我就不读了,诸位,你们不觉得这是个机会吗?”

  吕正德与吕师爷沉思片刻,齐齐望向吴铭。

  吴铭示意吕魁元把马灯提高点,指着浙江地图上的常山北部,对凑上来细看的两人解释:“我画上红圈的地方,就是二当家的老家常山毛良坞,这地方虽属常山,但距离西面的开化县城更近,仅三十几公里,也就是不到八十里路程,地图上的这条道路,明朝时官府开章涉坑银矿就有了,估计可以走马车。东面距离衢州县以北的七里村不到二十里,只需翻过横岭就有路了,而东北四十余里,就是连接新安江大湖的水道,坐船到淳安县城估计用不了一天,如果弄一艘机轮船,估计半天就能到达。”

  看到两人眼中均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吴铭也不搭理:“再看南面,走几里路到东山脚下,乘船顺乐源溪而下,就是常山和衢州之间的千年古镇招贤镇,水道畅通无阻,陆路估计难走一些,但也能走马帮。诸位,眼下你们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安身立命的地方?而且我敢说,不管天下怎么乱,都不会打到那里,而且还是三不管的地方,距离你们的老家衢州也近,要报仇的话可以慢慢策划,我们几十号人几十条枪,又在暗处,只要和周边的畲族人搞好关系,谁敢来惹?更重要的是,我们随便到周边哪个县,花点儿钱都能糊弄个合法的身份,有了合法身份,干什么不行?难道你们做土匪上瘾了?”

  吕师爷呆呆望着吴铭:“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吴铭沉下脸:“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先想想自己的处境吧,眼下你们危机四伏,再不走恐怕不行了,不但随时可能发生火拼,更加要命的是政府军队即将发起的大规模清剿,如果能咬咬牙,果断离开这是非之地,趁此机会把二当家的灵柩送回去安葬,然后直接在那儿安家,也不失为一个解决之道,至于瘟疫,早已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师爷站起来,到一边走来走去十几分钟,最后回到吴铭面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去不去?”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16 18:57

  第32章 月夜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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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师爷和吕大头领匆匆离去,估计是找他手下弟兄商量去了,大树下只剩默默吸烟查看地图的吴铭,以及不知所措的吕魁元。

  刚满二十岁的吕魁元身体非常强壮,从五岁开始他老爷子就强迫他修习家传的通臂拳,还要跟随二伯吕师爷学习四书五经,练毛笔字,十五年坚持下来,功底非常扎实。

  吴铭觉得,此子虽然久处深山心智单纯,性情憨厚质朴,但若是有机会出去走一走,见见世面开拓视野,很快就能激发他过人的天分。

  遇袭的那天晚上,吕魁元在吴铭眼皮底下挥刀砍人,表现出来的凶狠利索让吴铭深感震惊,前几天在后山脚,吴铭和吕魁元悄悄比试一场,结果吴铭支撑十几招还是败了,对吕魁元惊人的力量和速度大为钦佩,这事让吕魁元数日来都心情大好,人也显得自信了许多。

  这半个多月来,吕魁元陪伴吴铭走遍方圆百里的山山水水,对吴铭的本事和渊博学识深为钦佩,几乎到了崇拜的地步,他不但从吴铭那里学会射击要领和枪械知识,还学会了粗浅的地形测量知识,知道什么叫海拔高度,什么叫观测角度,知道可以根据太阳的投影测算山体高度,一个个全新的领域在他面前打开,让他诚惶诚恐而又倍感新奇。

  可如今,吕魁元又发愁了,他不能尽数理解刚才吴铭和两位长辈之间的对话,但他知道危险就在眼前,不离开这地方恐怕不行了。

  看到吴铭卷起地图,焦虑等候的吕魁元连忙问道:“大哥,我们是不是要搬到二叔的老家毛良坞?”

  吴铭点点头,卷起纸烟点燃,深吸一口,徐徐吐出烟雾:“最近外面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跟你讨论过,这地方太危险,得走了。”

  “毛良坞有这里好吗?”吕魁元着急地问。

  该怎么回答呢?吴铭非常清楚毛良坞是个什么地方,记忆中那是乐源溪水运的起点,千里岗山脉和西面的怀玉山脉赋予乐源溪充沛的水量,使得这条河流从唐朝开始,一年四季都能承载近百吨的船只航行,明清两朝那儿挖空的银矿和铜矿,很大一部分就是从毛良坞运出来的。

  更为难得的是,毛良坞方圆五十里内拥有浙西最好的萤石矿,还有常山境内屈指可数的高燃烧值煤矿和大量优质石灰石、陶瓷粘土,虽然地处偏僻群山环抱,但山间隐蔽道路四通八达,茶油和珍稀木材的产量接近常山县总产量的一半,百年后森林覆盖率仍然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还有两点最为重要,那就是不管从前还是今后,所有战火都不会烧到山清水秀风景优美、如同世外桃源般的毛良坞;其次,吴铭发现自己太孤独、太弱小了,不管今后的道路怎么走,他都需要一个存身的地方,需要一群能够帮助自己的人。

  想了好久,吴铭只能回答:“那地方应该比这儿好,首先土地要比这里多得多,有条名叫乐源溪的河流,可以走大船,周边小溪很多,土地肥沃,旱涝保收,四周全是望不到头的森林和高山,百年大树随处可见。记得我曾看过本书,说毛良坞西北面有一种石头,用光线照射后能发亮三天,和传说中的夜明珠一样。”

  吕魁元大为兴奋:“要是找到了,不就发大财了吗?”

  吴铭笑道:“看运气了,不过还得要你爸你二伯他们同意搬迁过去才行,只要去了那里,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找。”

  吕魁元激动得满脸红光,突然又变得焦虑起来:“大哥,你跟不跟我们一起去住?”

  吴铭点点头:“暂时我也没地方去,再过几个月,恐怕东北和华北就要大乱,接着估计上海那边也要打大仗。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东洋人吗?从清朝开始,他们的军队就驻扎在我国东北三省和天津、青岛、上海、福州等地,因为他们的国家是个海岛,养活不了他们每年都快速增加的人口,所以几十年前他们就开始蓄意侵犯我们国家,你知道的八国联军里面就有他们,还有被国人视为百年耻辱的甲午战争,满清王朝前前后后被他们榨取了数亿两白银,他们拿着这钱发展工业,造军舰造枪炮,再回来打我们,现在恐怕东洋军队已蠢蠢欲动了。”

  “政府的军队就不管了?”吕魁元异常愤怒。

  吴铭笑道:“你觉得政府的军队很强吗?”

  “这个……”

  吕魁元愣住了,眼前的吴大哥可是孤身干掉政府军队团长的狠人:“那东洋军队会不会打到我们这地方?”

  吴铭想了想:“有可能,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绝不会打到毛良坞,因为要到那地方不容易,沿途全是人迹罕至的高山,唯一可行的是从水路进去,可乐源溪九曲十八弯,随便选一个地形狭窄的河边高地给他一阵冷枪冷炮,他就得乖乖退回去。”

  吕魁元终于放下心来,沉思片刻重重点头:“大哥,我知道你为何选毛良坞了,我想跟着你,这辈子都跟着你。”

  吴铭颇为惊讶,看到吕魁元期盼而又坚定的眼神,只好答应下来:“你是我兄弟,我这辈子只有三个兄弟,一个叫田正刚,估计还在我老家那边种地,另一个叫承宗,是个道士,当初就是他救下我这条命的,剩下一个就是你了。不管你爸他们怎么决定,等安顿下来我想去趟杭州和上海,到时候你要愿意,一起去吧。”

  吕魁元大喜过望,刚要说些什么,就看到自己父亲、二伯、三叔和其他几个叔叔快步走来,只好闭上嘴乖乖站到一边去。

  吴铭扫视一圈相继坐下的众人,端起冷茶慢慢喝也不说话。

  吕师爷在吕正德大当家的示意下,轻咳一声凝视吴铭:“我们决定了,听你的,反正也没有其他路可走,只是,弟兄们都希望你和我们在一起。”

  吴铭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否则夜长梦多。”吕正德回答完,其他几个纷纷点头,看来大家都害怕了。

  “老老少少近百口啊,怎么走?”吴铭又问。

  吕师爷露出自信的笑容:“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东去的每条道路我们都很熟悉。”

  众人跟着笑起来,聊了半个多时辰,其他几个在吕大头领的吩咐下匆匆离开,只剩下吕师爷和吕大当家,看样子有话要和吴铭说。

  吕师爷果然坦坦荡荡地向吴铭亮出底牌:“这一走,十几年积攒下来的坛坛罐罐都得扔掉,除了钱财、枪弹和随身衣服什么也不带,我们打算明天打包袱,后天下半夜悄悄离开,从东边山口坐船渡过三清湖,然后从小路绕过去,老三带人负责打前站,安全方面应该没问题,紧走一天进入常山境内就不怕了。”

  吴铭知道此地距离常山县境不远,走大路不到四十公里,越过东面的三清湖走小路更近一些,顶多也就三十公里左右,虽然小路难走,但不用经过任何关卡,胜在安全。

  看到吴铭没意见,吕师爷咬咬牙说道:“吴老弟,实不相瞒,我们现在虽然攒下二十几万大洋的血汗钱,可要把老老少少近百口到新地方后的田地、房屋和大半年的粮食用度算进去,耗费定不会少,还得想着以后的日子。你有大才,我和弟兄们都信你,知道你心里一定有了打算,对吧?”

  吴铭苦笑一下:“高看我了,你们都是老江湖,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而且浙西本来就是你们的老家,无论哪方面你们都应该比我清楚才对,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从地图上的标注和报纸上了解到情况看,到毛良坞落脚不是问题,估计那里剩不下几户人家,大不了给周边土人送点钱财,和他们处好关系,花点力气开荒种地不是问题,挺过今年什么都好办了。”

  “往后呢?”

  师爷不依不饶地问。

  吴铭权衡再三,还是说出自己的看法:“要是我看过的那本古书没说错的话,毛良坞西边五里左右有座东坞山,山下有个极易开采的煤矿,这是整个浙西境内难得一见的好煤矿,不像那种随处可见的难以燃烧的石煤,是真正可以打铁、烧瓷器、造洋灰的燃煤。”

  吕师爷和吕正德惊愕不已,吴铭装作没看见:“再有就是,你们也知道的乐源溪,虽然名字听起来像是溪流,可实际上是条水面很宽的河流,行驶近百吨的大船可直通招贤镇,从招贤镇再走,无论是往东去衢州城,还是向西去常山县城,水路陆路都很方便。”

  “等安顿下来,要是你们愿意,再买两条装柴油机的货船回来即可做煤炭生意,这种船上海和杭州都有卖,消息报纸上都刊登有,两万三千大洋就能买一条,上面装有美国产的两百二十马力柴油机,运百吨货物逆水而行没有任何问题,真要买的话,去讨价还价估计还能低点儿。”

  吕师爷深深吸口气,转向震惊之后极为疑惑的吕正德:“正德,你的意思呢?”

  吕正德咬咬腮帮:“干!要真是这么回事,今后的日子就不用发愁了,不过得抓住这小子,让他去干!”

  吴铭大骇,吕家兄弟可不管他有何反应,立刻靠上去软硬兼施,一阵好说歹说开始敲定搬迁的细节。

  第二天一大早,把脸刮得干干净净的吴铭换上那套黑色青年装,拿上毛瑟手枪带着吕魁元,跟随三当家李琨几个悄然离开山寨,到山下道口汇合在家里用过早饭的两名眼线,登上木船越过三清湖向东而去。

  次日天黑之后,收拾停当的老老少少在数十悍匪的护卫下,举着火把,借着月色,依依不舍地离开生活多年的山寨,吕正德的大肚子婆娘和一群老人女人哭哭啼啼一步三回头,走到山下时眼泪汪汪的。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16 18:58

  第33章 失望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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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四天的艰难跋涉,逃离险境的老老少少八十余口终于来到了荒芜而又陌生的毛良坞,累死累活的吕师爷面对群山环绕、薄雾笼罩的荒凉景象,面对断壁残垣,遥望野草丛生的地面上清晰可见的森森白骨,禁不住哆嗦起来,跟在他身后的一群婆娘,还有刚挣扎着趴下竹编担架的两位老人,也禁不住凄然泪下。

  浑身湿透的吕正德几步来到吴铭面前,指着遍地的白骨,惊愕不已:“兄弟,这就是你说的世外挑源?”

  吴铭不无歉意地说道:“我也没想到会是这幅样子,前天刚到的时候,我找到北边雷公岭的畲族老人问了一下,说是去年夏天又发了一场瘟疫,返回的三十几户人家死去近半,剩下的全都逃离此地,之后再也没见人敢回来。”

  “那我们怎么办?怎么办?”

  吕正操惊恐不已,用刀架他脖子他都不会皱皱眉,可他害怕瘟疫,害怕近百口死无葬身之地。

  吴铭吐出口浊气,指向码头纵深处刚搭建好茅草棚顶的房子:“三哥手下的几个弟兄已经煮好了防疫汤药,这是我用手枪做礼物,从雷公山畲族族长那里得到的药,昨天开始我就领着弟兄们放火烧荒……”

  “你看看,房子周围方圆一里之内全是灰烬,每间屋子都仔细打扫干净,还用米醋熏过,只要我们所有人不喝生水只喝开水,吃的东西全都煮熟,大小便都去我们搭建的专门地方,就不会出问题。”

  跟随吴铭忙碌两天的三当家李琨上来开解:“大哥别着急,我觉得吴老弟的话有道理,而且我们拿到了畲族土人的草药,既然北面十五里外的畲族人能够活下来一个不死,说明他们的草药确实有用,而且先来的七个弟兄、魁元和我们两个,在这片地方忙活了两天两夜,也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所以我相信吴老弟的话,只要注意些就没事,等安顿下来了一切都好办。”

  吕正德还是担忧不已,望向同样心里发毛的师爷和周边一张张惊恐的脸,竟然没人开口说话。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人群后响起:“吕正贤、吕正德,你们两个废物,胆子哪儿去了?这点屁事就让你们吓成这样,以后你们如何能保存我们几个家族的延续?是不是想告诉老子看走眼了?唵?!人家吴小哥与我们非亲非故,这么下力气帮我们,你们竟敢这样对待人家?当年逃到葛仙翁山上时,你们又是怎么样的?嘛逼的,老子对你们两人没胆子的屌人很失望!咳咳……咳咳咳……”

  “爹……”

  “外公别生气,别生气啊!”

  一群婆娘和孩子围上气得喘不过气来的老爷子连声安慰,老太太和吕正德的婆娘急得流下了眼泪,手足无措地凝望吕正德和吴铭。

  也许是老爷子的咆哮,骂醒了吕正德和师爷吕正贤,两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愧疚之下不敢与面无表情的吴铭对视。

  吴铭想了想,还是走到老人面前:“老叔,瘟疫过去将近一年了,您老精通医理,见多识广,必定知道现在不会有多大危险,而且瘟疫有很多种,晚辈从畲族换来的草药里面辨认出黄连、苍木、柏叶、甘草、肉桂、金银花等七种药材,根据他们介绍的病情细细琢磨两天,觉得很可能是霍乱,这种疫病放在不明白的人身上很可怕,但只要我们做好预防,就不用太过担心。”

  老爷子咳嗽几声,抓住吴铭的手连连点头:“我知道,从古到今瘟疫都屡见不鲜,哪怕是人挤人的衢州在道光年间也发过瘟疫,当年可死了不少人,没听说衢州人全都死光了,不住在衢州了,咳咳……小哥,你放心去做,我信你!”

  “谢谢老叔,晚辈一定尽力而为。”

  吴铭站起来,回到满脸羞愧的吕正德和师爷面前:“让大家先安顿下来吧,今天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所有男人砍树建房子,等会儿我再到雷公岭走一趟,看能不能请我们的邻居来帮忙,估计他们山上至少住着几百个汉子,不难说话。”

  吕正德垂下大脑袋:“兄弟,我对不住你,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我知道你担心老人孩子,好了,先到草棚里歇息,有什么话等做完饭填饱肚子再说。”

  吴铭说完拍拍吕正德的手臂,走出几步,一把抱住二当家留下的五岁闺女,吩咐几个汉字把二当家的棺材抬到前面那间独立草棚,指点人群向一长溜草棚子走去。

  师爷吕正贤长叹一声,来到伫立不动的吕正德身边低声说道:“看来我们让吴老弟伤心了。”

  “唉!我这臭脾气,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臭嘴?我不是不相信他,心里早把他当成自己亲兄弟了,可今天这……”吕正德后悔不已。

  吕正贤安慰道:“别想了,吴老弟不是小气之人,只是以后我们都得记住这个教训才好,不要再犯浑了!现在细细一看,其实这地方还是不错的,仅是眼前这片,稍稍整理一下起码能有七八百亩熟田,要不是瘟疫,恐怕还轮不到我们呢!把心放宽吧,按吴老弟说的去做,我看他心里比谁都有谱,走吧。”

  老老少少获得了休息,十几个汉子在吴铭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用十几个大陶罐开始做饭,吕魁元领着一群婆娘走到草棚侧边,指向右侧五十米外新建的茅房和左侧的溪流细细叮嘱。

  吴铭再次回到老爷子身边,商量防疫的事情,让老爷子来负责指派人手,然后牵上匹马,略作整理便骑着马往北而去,三当家连忙让两名身手好的弟兄骑马跟上。

  从东南方向吹来的和爽凉风徐徐而至,带走了满山袅娜升腾的云雾,逐渐移向头顶的艳阳露出了云层,炽热的阳光普照大地,周围莽莽群山在阳光下更显苍翠。

  顺着小溪西岸狭窄的小道策马前行,吴铭举目四望非常享受,满眼的绿色和清澈的泉水,早已驱散他心中的那点儿不快。

  翻过两个小山坳,巍峨耸立古树参天的雷公岭就在眼前,山道口侧面山地上的两名畲族汉子远远看到三人骑马过来,立刻扔下手中工具,飞也似地冲上山口报信去了。

  吴铭虽然不十分了解畲族的风俗习惯,但也略知一二,他在距离山道口五十米的大树下停止前进,吩咐两个弟兄一起下马,然后领着一位弟兄徒步走向山道口,向肃立在道口的两名佩刀青壮合手作揖,用不算流利的衢州话说明来意。

  两名身穿靛青色棉布背心,下穿同色镶蓝边齐膝裤子的畲族青壮前天见过温和有礼的吴铭,看到吴铭率先致礼问候说明来意,立刻露出笑容把吴铭请进寨门。

  拐过两道石砌的护泥墙,转过几棵百年大樟树上行一段,视野豁然开朗,族长家高大的木楼就在眼前,五十来岁满脸皱纹的族长和身后一大群男女老少已经等在那里。

  彼此又是一番见礼,族长客气地把吴铭请上楼,到宽阔的正堂分宾主坐下,喝下半杯野生腊梅泡制的凉茶,族长听完吴铭的请求,不由得惊讶地睁大眼睛,用熟练的衢州官话询问道:“你们真打算住在那片不祥之地?”

  吴铭放下白瓷茶杯,抬起头微微一笑:“尊敬的前辈,我知道自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开始,直到五十年前周围几座大山的银矿、铜矿、锌矿被开采干净为止,毛良坞都是历朝历代公认的福地,否则也不会在毛良坞开山取石,建起直通衢州大江的码头。”

  族长捏捏胡子,微微点头,坐在他左右的八个中年汉子神色各异,有的钦佩,有的好奇,剩下的全是一脸戒备。

  吴铭继续说道:“虽然银矿、铜矿采完之后,深山中的毛良坞繁华不在,但是码头并没有太大损坏,近千亩上好水田修整一下就能耕种,要是没有连续两年的瘟疫,这个地方必定是一片乐土,可惜了!不过我们已经打定主意,这次三大族扶棺归来,就不会离开了,我们发誓,重建祖先繁衍生息的家园,在您和畲族父老乡亲们的慷慨帮助下,我们不害怕病魔,我们有勇气,也有信心把家园建设好,再次恢复往日的繁荣。”

  老族长沉吟片刻,望向周围八个山村的头人,这些头人都是昨天接到老族长的通知之后,得知瘟疫之地毛良坞又有人来居住,才翻山越岭赶到这里商议的。

  也许是之前与毛良坞的居民相处不错,也许是对毛良坞那块不祥之地的畏惧,也许是知道有躺在棺材里回来的林二当家这么个人,头人们对汉人再次回来定居没什么抵触,除了保持戒心之外,大家对面前举止从容、长相英俊的吴铭颇有好感。

  老族长见没人反对,便用畲族土语询问愿不愿意答应来人的要求,出动人力帮助他们重建家园?头人们似乎意见分歧很大,讨论了十几分钟,大多数都不愿意接下这个冒险的活计。

  吴铭见状咳嗽一声,等大家都望过来,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前辈,还有各位叔伯兄弟,如果大家为难的话,你们看这样好不好?如果谁家存有风干的木料、大铁钉这些建房子用的材料,我们愿意出钱买,价钱好商量,有多少要多少,愿意帮助我们建房的,我们按天数支付工钱。”

  “另外,我可以向大家承诺,凡是帮助我们重建家园的人,我们的商队愿意在以后的日子里,以最低的价格,为帮助过我们的畲族兄弟买回最好的步枪,而且长期提供狩猎用的步枪子弹。”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左边两个头人本就看吴铭很顺眼,早已经打定主意和吴铭搞好关系,闻言立刻站起来,对着族长叽里呱啦一阵表态,显然是被吴铭开出的优厚条件打动了。

  其余几个深怀戒心的头人沉默了,惊讶地看着吴铭没有说话,似乎还在艰难地盘算得失。

  两名精壮的头人很快获得族长的同意,其中一个来到吴铭面前合手作揖,看到吴铭客气地站起回应,立刻露出开心的笑容。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16 19:50

  第34章 意外的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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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是周一,凌晨零点左右天子会加更一章冲榜,明日上午九点会更新第二章,晚上八点更新第三章,请大家到时候力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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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实在不是建房子的好季节,入夏以来,几乎隔天就来一场阵雨,使得整个建设进展非常缓慢,但是开荒除草烧灰放火的事情天天都在继续。

  令人欣慰的是,居住在北面棋盘山和东北面凤凰山的四个畲族村落,有两百余名青壮在头人的带领下前来帮忙,不但扛来了数百根可做柱梁的好木料,而且两个村的手艺人都参与到建设之中,彼此间的关系处得很好。

  如今各山寨都在相互商量,怎么把山里的米粮、毛皮、药材、茶油等土特产,委托新来定居的汉人商队运到衢州或者常山卖出个好价钱。

  最先和吴铭接触的凤凰山头人雷琪还带来了四个铁匠,也带来了打铁的全套家伙、铁料和五百多斤铁钉,这让一直以为这片地区没有铁矿的吴铭深感意外。

  望着田里奋力耕耘的九头大黄牛,还有四头跟在大牛身边左右乱窜的小牛犊,老老少少都觉得心安了,等几百亩田翻整完毕,除去杂草,好好放水泡上一泡,还能赶上晚稻的种植,这样秋天就有了收获,只要有了粮食大家心就安了。

  唯独让所有人弄不明白的是,吴铭放弃在原址上重建村子的建议,非常固执地要求把所有房屋都建在西面百米外那座叫龙头背的山岗下,还苛刻地要求保留大大小小所有香樟树,比香樟树更高更大的其他树木则统统砍掉,山上的乔木荆棘也要求全部铲除,哪怕一时人手不够干不完,也要在忙完其他事务之后抽出时间去干。

  还好,经过第一天到来的事情之后,没人再敢质疑吴铭的决定,尽管在高地上打基础建房的工作量比原来大上一倍不止,但是所有人都服从了。

  让大家倍感惊讶的是,吴铭用简单工具画出的设计图纸是那么的简洁美观,而且图纸上面密密麻麻标注准确的尺寸,每个关键部位的修筑都写上详尽的施工要求。

  在吴铭不厌其烦的指挥下,畲族工匠们很快度过前面几天的不适,此后建房速度一日比一日快,一日比一日熟练,巧妙的设计和简单实用的规划及布局,不但让见多识广的老爷子和吕师爷目瞪口呆,还引来了畲族老族长和各村头人前来观摩,导致每天都有上百畲族乡亲赶来看热闹。

  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两位老人和师爷吕正贤等三家人率先住进了宽敞坚固的两层木楼,离地五尺的木楼造型古朴,方方正正,一栋栋依山而建,错落有致,面南背北周边全是幽香阵阵的香樟树,经过老爷子的一番宣传,众人才知道正是因为留下了香樟树,住在这个向阳的高地上蚊虫很少,能够尽最大可能避免蚊虫叮咬而传播疾病。

  还有个令人耳目一新的新鲜事,相邻两家的木楼侧后方都用石板建造了厕所,非常的方便和整洁,只需等所有房子建好,从山背引来那道甘美的清泉水,每家每户再也不用天天挑水了。

  老老少少对学识渊博真诚豁达的吴铭感激不已,畲族乡亲送来的腊味和弟兄们抽空下河网到的鲜鱼做好,第一个就送到吴铭面前,几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也不知是喜欢吴铭,还是家里人作祟,听说吴铭喜欢吃烤山薯,便每天到山上挖回来烤得香喷喷的,然后踮手踮脚送到吴铭居住的草棚子里,害得吴铭嘴巴周围时常黑乎乎的,还一个劲儿地放屁。

  所有人都很高兴,每天都有新收获,每天都有新希望,唯独畲族老族长蓝应良老先生,以及几个常年狩猎挖药材的头人不高兴了,按住心中焦虑等了又等,耐心地等到八百亩水田全都插完秧苗,新村最后一栋木楼顺利封顶,立刻急不可耐地邀请吴铭和三个当家头领到大寨做客。

  吴铭这才猛然发现,两个多月时间过去,新历已经是七月底了。

  老族长的正堂里笑声朗朗,大家喝下吕正德婆娘酿造的美酒,一个个满脸通红,笑逐颜开。

  三十八岁的凤凰山头人雷琪更是放肆,攀着吴铭的肩膀端起硕大的酒碗,要求两人对着嘴一起喝,引得众人立刻停止喧闹,惊讶地注视满脸通红举止反常的头人雷鸣,连老族长皱巴巴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愕之色。

  吴铭哪儿懂这是怎么回事,心想既然你要这么喝就这么喝吧,反正两张嘴都贴在碗边不会碰一起,一碗酒顶多也就八两,全喝下肚也没事,于是就和雷琪脑袋贴脑袋、脸皮贴脸皮地痛快喝完。

  没等吴铭缓口气,全场突然爆发出一片吼声,震得吴铭差点儿没吐出来,抬头一看,在座的所有头人全部站了起来,捧着酒碗,齐齐来到自己面前含笑恭喜。

  吴铭立刻反应过来,转向开怀大笑的雷琪,弯腰端起自己的大半碗酒,后退一步,缓缓弯腰,在吕师爷等人和所有畲族人的笑声中,将酒碗高高举到头上,恭恭敬敬喊出一句:“大哥请!能结识大哥,得到大哥的看重,是小弟的幸运!”

  雷琪高兴不已,双手接过酒碗,豪迈地一饮而净,放下碗一把拉住吴铭,一起来到笑眯眯的族长面前单腿跪下,懵懵懂懂的吴铭会过意来,痛快地贴着雷琪单腿跪下。

  老族长高兴得合不拢嘴,站起来整理衣衫,伸出双手望向前上方,嘴里念念有词唠叨了一分多钟,三个头领捧来三大碗酒肃立一旁,等老族长嘀咕完立刻将酒送上。

  老族长接过一碗,又向天地遥敬一番,喝下一小口,便满脸慈祥地把酒碗递到雷琪和吴铭手上:

  “从我曾祖那辈起,到我父亲三代族长,都没有福气看到我们畲族人和汉人兄弟之间的结义,今天我很高兴!年轻人,你是个善良勤快的人,又是个有满肚子学识的人,我们族中的英雄、方圆百里最好的猎手雷琪,眼光也很好,很聪明,所有人都知道,这几个月来,他和你相处就像亲兄弟一样,所以,我为你们的结义感到高兴,从今天起,你是畲族人了!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在我畲族四姓的寨子里,找个年轻女人做妻子。”

  众人一阵欢呼,等吴铭跟随雷琪向老族长鞠躬致谢完毕,等候多时的头人们一拥而上,端起酒碗就往雷琪和吴铭嘴里灌,没喝到第四碗,雷琪身子一歪倒下了。

  吴铭刚要把雷琪扶起,就被几个头人死死扯住,只好继续学着雷琪刚才的样子,张开嘴往死里喝,喝到第六碗,吴铭终于倒下,醉得人事不省,如同烂泥。

  次日凌晨五点左右,被四个大汉抬回来的吴铭终于醒来,恍恍惚惚发现几个影子在眼前晃,什么也顾不上便跌跌撞撞冲出木楼,趴在栏杆上吐得天昏地暗,发出的声音像受伤的狼一样恐怖,把全村人都吓坏了。

  直到中午时分,被灌下两碗醒酒茶的吴铭才算彻底清醒,撑起身子就看到躲在吕师爷身后的十七岁精壮畲族小子,搓搓眼睛,挤出个笑容问道:“雷鹏,你爸呢?”

  “我爸早上醒来下不得床,让我送两包醒酒药来。”

  身穿无袖镶襟布褂的小伙子双手绞在一起,很拘束很害羞,手臂上突起的肌肉一条条的显得非常精壮,腰间还挂着把两尺长的木鞘直刀。

  吕师爷后怕不已:“我们几个人守了你一晚上,时时担心你背过气去,吓人啊!以后可不能这么喝了,老子粗粗数一下,灌进你肚子里不下十碗酒,少算也有五六斤,这可都是性烈的烧酒啊,啧啧!”

  吴铭摇摇胀痛的脑袋,示意雷鹏过来:“你爸让你带话了吗?”

  雷鹏诚实点点头头:“我爸说,让我从今天开始跟着铭叔学做人,学本事。”

  吴铭顿感头大,长叹一声抬腿下床,随即又转向雷鹏:“那你的意思呢?”

  雷鹏低下脑袋,双手又绞在一起,犹豫片刻低声回答:“是我求我爸答应的,我觉得铭叔本事很大,什么都会,我们畲族人没有一个比得上,我妈也说,铭叔是有大本事的人,跟着铭叔以后有出息。”

  吴铭无奈地望向吕师爷,吕师爷捏着山羊胡子微微点头,吴铭立刻知道这老狐狸肚子里想些什么,转向雷鹏问道:“你打枪怎么样?”

  雷鹏愣了一下:“比不上我爸。”

  吴铭无语了,想起雷琪前段时间赠送的两张完好狐皮,抬腿走到墙边枪柜前,拿出擦得铮亮的三八步枪,拉动枪栓看了一眼,顺手捡颗枪弹塞进去,合上枪栓回到雷鹏面前:“你打一枪给我看看,要是打好了我,这枪送给你。”

  雷鹏短暂的惊愕过后,眼里满是欣喜,端着枪立刻转身走出大门,四处看看马上回头问道:“铭叔,打哪里?”

  吴铭抬头观望一下,指向前方八十余米的坡顶:“看到那根伸出石崖的树枝没有,你打中树枝就行了。”

  雷鹏立即举起枪,微微侧身以不标准的立射姿态开始瞄准,数息过后,枪声响起,山崖上胳膊粗的树枝中段冒出一股青烟,尾端茂盛的剧烈晃动几下,树枝终于承受不住茂密枝叶的重量缓缓开裂,最后“啪”的一声完全断裂。

  听到枪声周围所有人都望过来,吕师爷已经目瞪口呆,良久才转向同样惊愕的吴铭:“人才啊!”

  吴铭咧嘴一笑,高兴地拍拍雷鹏的肩膀:“看来你很熟悉这种步枪,一定是没少玩你爸的那支新枪吧?”

  雷鹏不好意思地点头,声音小得只有吴铭能听见:“上个月,月亮最圆的那天晚上,我爸扛着铭叔送的新枪回家,天天擦,教我怎么上弹,怎么开枪,就是舍不得给我打一枪试试,我实在喜欢,天没亮就悄悄拿枪上山转了半天,打了十排子弹就知道怎么用了,回来我抗回黄羊和五只锦鸡,还挨了一顿打。”

  吴铭哈哈大笑,笑到最后差点儿岔气:“我只给你爸一百发子弹,你半天就用去大半,怪不得他打你,他心疼了,哈哈!哈哈哈……”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17 08:40

  第35章 到大城市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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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历八月十日,多年来一直负责探听消息和联络眼线的三当家李琨从常山县城回来了,除了带回本月的新旧报纸之外,到县政府办理身份备案的事情还没个准信,吕师爷辛辛苦苦书写的名册,倒是让县政府民政科的官老爷收下了。

  “你没悄悄给经办人送钱?”吕师爷的声音很不高兴,吴铭刚走到楼下就听见了。

  李琨无奈地解释:“给了啊!三个经办人分别送去五十大洋了。”

  楼上没了声音,吴铭跨进门口,扫一眼就笑道:“估计是送的钱不够,这年头不送够钱谁给你办事?五十大洋在普通人眼里是笔大数目,可在当官的眼里就不算什么了,何况我们除了九十六口人之外,还登记有八百亩田地。”

  吕正德微微颔首:“应该是这么回事,钱没给够。”

  吕师爷算是认可了吴铭的推测,李琨不好意思地对吴铭笑了笑。

  吴铭四处看看,一屁股坐下问道:“你们怎么老爱到我这屋子里来?到处落烟灰,还吐痰,真是的,村口大樟树下那栋专门修来开会的大木楼白修了?”

  三人早已深知吴铭的好脾气,哪里理会他的牢骚,一个个歪屁股翘着二郎腿,安坐着无动于衷。

  吴铭摇摇头不再计较:“三哥,刚回来的商队说,雇两艘船把货物运到南面的芳村岔河口,船家就不愿再上来了?”

  “可不是,好说歹说,几个船老大还是怕瘟疫,还问我为何和几个畲族汉子在一起,没办法只好回来叫弟兄们赶马去驮了,道路弯弯曲曲不好走,来回就是六十里路,马都累个半死,干脆早点儿买船吧,自己有船干什么都方便,省得每次弄回枪弹,还要藏得死死的。”李琨恼火地回答。

  吕师爷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就你急啊?身份证明没弄下来,外出一步都不保险。”

  吴铭拿着报纸站起来:“大家快看,这张新发行的《衢州商报》有条消息,开化新任代理县长是个留日归来的法科高材生,名叫王光韶,才二十八岁,土生土长的开化人,报纸赞扬他办事公平,平易近人,上任以来兢兢业业,普惠万民,获得开化各界一直推崇。”

  吕师爷连忙抢过去,看完放下报纸:“你想到开化去登记?”

  “不行吗?你誊写一遍名单,田亩数改为三百亩山地,再把申报地方换成西面舜山村,然后送到开化县城,估计三等县城开化没那么多弯弯道道,天高皇帝远的容易糊弄,再者说了,一个刚从日本留学回来的代理县长,不管他学识有多高,都不会是官场老鸟,至少他有冲劲,急于做成事情,未尝不可试一试。”吴铭懒洋洋回答。

  李琨连忙站起:“那之前在常山县衙交上去的东西作废了?”

  吴铭摆摆手:“不会作废,耐心等着就是了,多办个身份证明很有必要……要不就办三十几个弟兄的就行了,都用假名,反正发下来的身份证明是真的,关键时刻还能多个掩护。”

  吕师爷长眉一振:“这倒是个办法啊!花不了几个钱,舜山又是个三不管的大山窝子,估计十年都不会有人去看一眼。”

  “那就办吧,不过只需要办我们几个就行了吧?”吕正德建议道。

  大家商量过后,同意吕正德的意见,在场的四个人加上吴铭的两个徒弟吕魁元和雷鹏共六人,再添上八个从不出门的婆娘的小名,像模像样地组成远在山中远离尘世的五个家庭,三当家当即自告奋勇明天就到开化走一趟。

  大事定完,吕师爷又皱眉了:“吴老弟,大家伙忙活了四十几天,总算在西面东坞山下找到煤了,可现在看来,没人力专门干这事儿可不行啊!”

  “是啊!虽然那里的煤埋藏不深,但挖不了一年估计就得挖坑道,人手不足!”

  李琨这段时间没少去常山和衢州打听煤炭的行情,知道常山和衢州大半的煤炭,都是从江西上饶和广丰地区运来的,只要自己这边开采出来,就有大赚。

  吴铭实在没办法,畲族兄弟悠闲惯了,起房子打猎还行,挖煤修路开隧道这些活根本指望不上,只能暂时让十几个没事干的弟兄每天挖几十担回来自己用,虽然之前曾考虑周边石灰石、粘土、砂页岩、萤石都有,是不是建一座小型水泥厂生产水泥,现在看来这想法还是太过超前,没两年的发展,这地方实在没必要生产水泥,自用的话到常山买个几百吨回来足够了,说不定等秋收之后,大家都安定下来,自己就要离开这地方出去碰运气。

  吕师爷看到吴铭沉思良久没说话,忍不住催促起来:“你说句话啊,怎么办?”

  吴铭想了想:“这样吧,明天我去一趟常山城,带魁元和雷鹏出去开开眼界,顺便到县衙民政科看看,能不能办快点儿。”

  几个人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吴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不过想想也是,总不能让年纪轻轻的吴铭一辈子蹲在这偏僻地方吧?再一个,虽然三省通缉令过去没多久,但常山不是上饶,没几个人见过吴铭,不会有什么危险,退一步说,哪怕有危险,以吴铭和吕魁元的本事,要逃走绰绰有余。

  没等三人考虑清楚,吴铭转向李琨问道:“三哥,你到常山县衙办事,他们给你受理的回执没有?”

  李琨不解地问:“回执?什么回执?没有啊!”

  “没有就没有吧,我去一趟,报上毛良坞和吕大村长的名字估计就行了,不过要给我带点钱去,除了办事,我还想买些东西。”吴铭转而望向师爷。

  “要多少?一千大洋够不?”师爷这次倒是非常爽快。

  吴铭摆摆手:“用不了这么多,五百大洋足够了。”

  吕正德连忙劝道:“还是多带点儿吧,你不是说想买块表吗?顺便把手表买了。”

  吴铭站起来哈哈一笑:“用不着,也不看看我是谁?名扬大江南北,上过《中央日报》的匪首‘独狼’啊!真没钱老子就去抢,狗日的看谁他娘的敢不给,哈哈!”

  吴铭大笑着出去,留下三个老大你看我,我看你,明知道这是气话,三个人眼里仍然是掩不住的担忧。

  次日天没亮,兴奋得一夜没睡的雷鹏早早起来,守在吴铭的卧室门口,遥望东面开始抽穗的绿油油稻浪,不时望望朦胧的天穹,再望望东面黑乎乎山尖上是否泛起朝霞,感觉这辈子时间从没过得如此缓慢。

  不止他一个人急,吕大头领的大儿子吕魁元比他更急,早早起床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完了进进出出看天色,他老娘昨晚被刚出世两个半月的小妹折腾了一晚上,累死累活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大儿子匆匆的脚步声吵醒,气得坐在蚊帐里破口大骂:“小畜生,你学马下仔还是怎么的?再进进出出,老娘打断你的腿!”

  吕魁元吓得夺门而出,敏捷地拐过几个弯冲上吴铭的木楼,看到雷鹏靠在栏杆边上,不由得哈哈笑出声来,结果又把吴铭给吵醒了。

  吴铭穿上练功服出门看天,立马狠狠教训起来:“现在最多五点半钟啊,你们两个家伙,行了!别装可怜了,跟着我下去跑一圈,完了到半坡上练拳去,奶奶的,不像话。”

  两个徒弟不敢违令,同时脱下身上的新衣服挂栏杆上,光着膀子有气无力地跟在吴铭身后绕村跑一圈,然后登上半坡整理出来的宽阔平地上练拳,吴铭也不管他们,独自站在大树下面向东方练桩功。

  天色大亮,村子里的老老少少络绎出门,吴铭结束晨练,下山到南面的河湾,脱下衣服裤子一头扎进水里,在六十多米宽的河面上游两个来回,才上岸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回家,发现吕魁元和雷鹏已经从师爷家里端来了稀粥和两小蝶腌菜。

  师徒三人坐在一起用早餐,吕正德和师爷、李琨等人很快到来,吴铭两口喝完半碗粥,放下碗进屋换上青年装和布鞋,从唠唠叨叨的师爷手里接过装有一百大洋和十两小金条的布褡裢,随手就扔给身后的吕魁元,点点头前行几步,从一位弟兄手里接过缰绳,牵着马优哉游哉走出村口。两个小的有样学样,各自牵着匹马跟在后面,根本不管一群长辈担忧的眼神。

  两小时之后,师徒三人还有跟随的三名弟兄赶到芳村岔河口码头,每天固定时间出发的客船还没走,码头上的人看到鹤立鸡群般的吴铭和身后两名年轻小伙一起登船,显得非常惊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悄悄询问刚上船的文雅英俊年轻人是哪家少爷?几个年轻婆娘直勾勾盯着吴铭看,像是魂被牵走了一样。

  “两角银毫一位啊!”

  摇摇晃晃的客船在船老大的吆喝声中离岸,吴铭突然发现坐在船尾缩头缩脑的两名弟兄,只好摇摇头不再说话。

  眼尖的雷鹏早已发现,看到吴铭脸上无奈地笑容,便悄悄靠上去低声禀报:“铭叔,早早我就知道他们要跟来的。”

  “哦?你怎么知道的?”吴铭笑问。

  雷鹏不动声色地回答:“出来的时候,我听到二伯爷悄悄吩咐他们,要他们两个一直盯着我们,要是出事,回去后就收拾他们。”

  吴铭听得有趣:“不错,很机灵!以后继续保持。”

  吕魁元也凑过来:“大哥,到常山城办完事,是不是去一趟衢州城啊?听说衢州城比常山热闹百倍。”

  吴铭心情大好:“没问题,办完事我们就去衢州城,怎么样也要到大城市逛逛,对吧?”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17 16:26

  第36章 奢侈一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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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流而下的木质客船虽然没有机械动力,但因近期雨量充沛水流急速,下午四点就抵达终点招贤镇码头。

  吴铭三人加上两名保护的兄弟没有停留,但此时已没有客船前往常山县城,只能用三个大洋包租车马行的马车,紧赶慢赶终于在夜幕降临之际进入常山县城。

  常山在东汉时期业已设立,那时叫定阳县,县治所在并不是现在的天马镇,而是东面刚才下船的招贤古镇,南宋时期更名为信安县,元朝又变更为常山,县名因县城南面有座常山而得。

  经过千年战火的摧残,县城早已没有了城墙,但是官府在进城路口设置了哨卡,进城就必须得缴纳,令吴铭略感放心的是,守城官兵只认钱不认人,进城不需要出具任何身份证明或路条,只要每人交足五个铜板,那些酒气熏天的官兵就不再理你。

  马车穿过关卡,进入石板街道,吴铭突然想起当初山洞里那位挺着个大肚子的方大嫂和两个老人,记得聊天中方大嫂说她那倒霉的丈夫名叫方佑淳,被陷害入狱前是浙西保安司令部少将副司令兼常山保安团团长,还说了一些常州、衢州和自家不少事,吴铭清楚地记得两个老人是方大嫂的父母,姓张,家在上饶北面的德兴县城。

  方大嫂八年前在杭州师范毕业后,嫁给了当时率部驻扎杭州的方佑淳,成了方张氏,从此过上了随军奔波的生活,三年前,随着荣升浙西保安司令部副司令兼常山保安团长的丈夫回到老家常山,直到年初丈夫遭陷害入狱。

  此刻进入常山县城,吴铭便想起这事,心里颇为牵挂,不知方大嫂是否已赎出丈夫,粗粗一算她三个月前就应该生下孩子了。

  “几位客人,裕隆升客栈到了!”

  车夫勒住马匹大声提醒,抬腿下车乐呵呵站在一旁,接过吕魁元支付的三个大洋连连鞠躬,态度相当热情。

  跟随保护的两个兄弟不等吴铭吩咐,已经快速付钱进入客栈,看到两人和柜台里伙计相谈甚欢一副熟络的样子,吴铭猜想这两个专门跟随商队的兄弟熟悉这家客栈,估计三当家李琨来常山就住在这里。

  “六哥,开两间房就行,不用麻烦,我和魁元两个住一间,再给我要包烟,‘三炮台’行了。”

  吴铭制止两个兄弟为自己单独安排一间房,四处看了看,发现这家客栈规模不小,跟随领路的店伙计进入后面宽阔的院子,看到中间安置的玲珑假山和周围种植的花草,地面和走廊干干净净,环境也很清静,倒是个好地方。

  两位兄弟给吴铭三人要了个二楼套间,近十平米的客厅中间有张八仙桌,墙上挂着精心装裱的字画,里间是两张并排放置的实木大床,上面铺着精工制作的软竹席,墙上也挂着字画,门边还有个造型古朴的衣帽架,床前有个书桌,总体感觉简洁舒适。

  吴铭到楼下洗个澡回来,发现客厅中间的八仙桌上已经摆上精美的菜肴,还有一瓶产自衢州的名酒“钱江春”。

  由于吴铭没打算把土匪当成自己的职业,不愿意大家叫他四当家或者四哥,最后弟兄们想来想去,得出个折中办法,不管年龄大小都尊称吴铭为“铭哥”,孩子们都和雷鹏一样叫“铭叔”,所以老六禀报完毕恭敬地询问:“铭哥还有什么吩咐?”

  “加两张椅子,一起喝一杯。”

  吴铭说完,走到衣帽钩牵挂毛巾,自认为是下人身份不敢同桌的两个弟兄感动不已,另一个刚要开口推辞,就被老六按住了,他知道吴铭的脾气,虽然面对不熟悉的人说话不多,平时也没个笑脸,但是重情重义性情宽厚,从来不摆什么架子,但不听他的话,管你是谁他都不会给你好脸色。

  吃饱喝足吆喝一声,店小二就来收拾,两位弟兄告辞回到一楼房间,吴铭端着香茶叨着烟,开始询问两个洗完澡回来的徒弟,一路上有何感受。

  随着吴铭的问题越问越刁钻,两个初次出远门的小伙子傻了,结结巴巴最后一句也答不上来。

  吴铭随之耐心解释,诸如“为何我要你们记住城门口的岗哨人数”、“为何要查探客栈所处的街道好方位”、“下去洗澡时应该注意有无后门、更夫、围墙高度和周边环境”等等,抓住两人首次进城的机会向他们灌输自己的理念,并提出一系列苛刻要求,逐一分析必须遵循的原则。

  最后弄得两个单纯的年轻小伙唯唯诺诺,暗自为自己的无知和粗心懊悔不已,一直躺到床上,两人还睁着只眼睛睡觉。

  次日上午一起到前厅用完早点,吴铭三人在两位弟兄的引领下直接前往县衙,进入县衙大院问清民政科的具体方位,吴铭示意大家在院子里等着,独自一人进入中院,大大方方直奔左厢房第二间科长办公室。

  四十来岁的常山县民政科长刚到不久,正在享受属下泡制的好茶,抬起水泡眼看见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微微鞠躬,身上的黑色青年装有些旧,但熨烫得平平整整,笔挺合身,看起来非常顺眼。

  略微犹豫,科长示意下属离去,威严地向吴铭点头吩咐:“有事进来说吧。”

  吴铭来到办公桌前,微微鞠躬:“黄科长好!学生是城北毛良坞来的,姓吴,叫吴铭,此前,我们全村已将人员名单、家庭关系和土地情况造册登记,上呈县府民政科,今天冒昧而来等消息,实在是打扰了!”

  矮胖的黄科长挠挠没几根毛的脑袋:“毛良坞?毛良坞?哦、哦!记起来了,前几天你们村有个姓李的人来过,对吧?哎呀!可怜啊!连年瘟疫,人畜俱亡,毛良坞的民众苦啊!”

  “是,村里人侥幸活下来五分之一,今年才敢召集散落各地的族人回去重建家园,埋葬骸骨祭祀祖坟,学生看到专署刊登的通告之后,询问村中老人才知道,我们毛良坞自民国以来,就没进行过人口和土地登记,所以及时提醒村中长辈尽快依法办理,今天学生再次冒昧前来探听情况,恳请前辈关照。”吴铭话语非常恭敬。

  黄科长做出个恍然状:“嗯,这事我知道了,不过按照规程,我们民政科还需要派人前去核实的,况且我们民政科人手太少,就连招贤镇周边四十二个村子的登记核实工作都没完成,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县域最北面的毛良坞!哈哈,年轻人,这事恐怕还得……。”

  黄科长突然停下,紧盯着吴铭飞快放到桌面上黄灿灿的十两金条,按市值能抵得上四百大洋啊,当下沉默片刻,抬起头时,脸上全是和蔼的笑容:“哎呀!你啊你啊!”

  吴铭连忙解释:“区区礼物,不成敬意,学生这几天想到省城买条小机轮船回来,也好方便村中父老运送粮食农具,贩卖土特产什么的也好改善生活,可如今剿匪戡乱遍及浙赣闽三省,各地政府和军队都设立了水陆关卡,就是我们常山城里的军人也多了起来,学生却没办下身份证明,寸步难行啊!”

  黄科长频频点头:“嗯!此事的确耽误不得,你们村里报上来的有多少人口,多少土地?”

  “回前辈,由于连年瘟疫,全村男女老少仅剩下九十六口,土地也只有八百亩。”吴铭回答。

  “哎呀!造孽啊!这样吧,人也不多,我等会儿就吩咐下去,下午四点左右你就可以来领回全村的身份证明了……不过,至于土地嘛,牵涉到重新颁发地契和稽征赋税等问题,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派人实地勘测,核准之后方可发放地契,你可明白?”黄科长和气地看着吴铭。

  吴铭知趣地鞠躬致谢:“晚辈明白了,应该的,谢谢前辈!”

  “哈哈!好,那你下午来吧,我吩咐下面人,你直接到隔壁办公室的窗口领取证明就行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谢谢!前辈工作繁忙,晚辈就不打扰了,再见!”

  “好说、好说,哈哈!”

  第36章 奢侈一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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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县衙大门,吴铭一身轻松,虽然耗费一根金条,但好歹把事情办下来了,至于县府何时派人去核实土地,吴铭根本就不关心,不去最好,省得交税。

  两个弟兄得知下午就能领取身份证明,顿时高兴不已,乐哈哈跟随吴铭来到商铺云集的东河街,左顾右盼心情格外舒畅。

  连续走过二十几个铺子,吴铭在有着两层红楼、门面宽阔的大布庄前停下,观察片刻,领着两个徒弟大步入内,后面的两位弟兄相视一眼,只好跟随进去。

  吴铭向热情招呼的店伙计点点头,走到左边成衣柜台前打量一遍,转过头,对年轻的店伙计问道:“上面的衣服都不怎么适合我们,我看到大门口招牌上写着‘量身剪裁、精工制作’,对吧?”

  伙计自豪地笑道:“这位少爷有眼光啊!小的敢斗胆说一句自夸的话,常山城任何店铺能做的款式,我们都能做,别人不能做的我们也能做,您要是不信的话,小的带您到后院工坊看看,三台清一色美国进口的‘胜家牌’缝纫机,一台全城独一无二的锁边机,剪裁和车工都是高薪从省城杭州请回来的行内老师傅,无论长袍马褂还是西装西裤,做出来都能引领潮流,绝对让您满意!”

  吴铭从挂在眼前的几件马甲上,看到了缝纫机加工的效果,表示不需要进去看缝纫机了,吩咐伙计把师父叫来量身选料,五个人每人都做两套新款式,顿时把店小二乐得一阵小跑而去。

  老六两个吓得连连拒绝,到最后拧不过吴铭,干脆跑出布庄先回客栈歇息了。

  吴铭也不在意,让两名快步到来的中年女裁缝先给两位小伙子量身,哪知道两小伙扭扭捏捏,羞得满脸通红,最后还是吴铭一句告诫,两个小伙才笔直地站住,任由笑眯眯的两位大婶摆布。

  半个小时后,吴铭选定铁灰色和藏青色两种英国进口卡其布给两个小伙做衣服,自己看上了美国进口的银灰色亚麻料,这才心满意足领着两个徒弟离开布庄,伙计一直恭送到街面上,嘴里连说保证明天一早就能将六套衣服送到客栈,绝对能让少爷满意。

  走出几十步,吴铭又钻进一家门面装修讲究的鞋店,吕魁元顿时脑门冒汗,紧紧捏着褡裢后怕不已,心想刚才在布庄刚花了六十五个大洋的巨款,看样子大哥意犹未尽,还没完没了啦!

  吴铭可不管吕魁元怎么想,进去就直奔柜台里面货架正中央的进口鞋,很快转身命令两个穿草鞋的徒弟按店小二的吩咐坐下,吩咐店小二依照两人脚板尺寸,弄两双英国产的深蓝色帆布面厚胶底运动鞋试试。

  “铭叔,我、我穿不惯这种鞋,天热,捂汗。”身上还穿着畲族衣衫的雷鹏怯生生说道。

  吴铭笑道:“那是你没穿过,等你穿过之后会喜欢的,热是热点,习惯了就好,你看我,不一直穿着布鞋吗?”

  “可是,回去我爸会骂的。”雷鹏可怜兮兮地看着吴铭,其实心里很想有双这样的漂亮鞋子。

  “别怕,他敢骂你我揍他。”

  吴铭说完就不管了,转向柜台叫老板拿上面那双深棕色的英国产牛皮面旅行鞋看看,老板连忙探出身子打量吴铭的脚,完了几步钻进后面屋子,很快捧着个盒子出来。

  吴铭接过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细细打量,满意地坐下脱鞋就试,熟练地绑好鞋带站起来跺跺脚,走几步回来高兴地说道:“老板你眼光很不错,尺寸正好,舒适结实,整个鞋型和加厚耐磨底纹设计也很合理,这年头英国佬的东西很实在,我买了!加上两个孩子的运动鞋一起,老板你给个优惠吧。”

  “好好!那是自然的。”

  老板的心算速度非常快,略一沉吟便报出价格:“帆布厚底运动鞋就按九块一双吧,少爷您这双进货回来就很贵,最少也得三十七块,加起来总共五十五块,整数!我再送少爷三双袜子吧。”

  “好!魁元,给钱!”

  “啊?”吕魁元站在那儿一脸震惊。

  “啊什么啊?给钱,五十五块大洋,快点儿,完了还要去理发。”

  午饭过后,面目一新的吴铭三人回到客栈,两位弟兄见了吃了一惊,再看到两小伙捧在怀里的大小盒子大包小包,愣了很久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吴铭询问:“你们谁身上有钱?”

  老六连忙回答:“小弟这儿有,铭哥要多少?”

  “有的话给我两百大洋吧,没有就算了。”

  “有有,来之前,师爷递给个小布袋,里面有两根金条和两百大洋,说是恐怕铭哥用得上,要我们小心伺候。”

  “这样啊?行,你们俩留下五十大洋,剩下的等会儿送到我房间来吧。”

  吴铭说完抬腿上楼,很久没听到的口哨声再次欢快地响起。

  ######

  深夜,老六两个愁眉苦脸地望着床上一袋子身份证明,怎么也无法入睡,不知道回去之后如何向几位当家的解释。

  商量到最后,老六无奈地叹道:“既然铭哥已经打定主意,要带两位少爷一起去衢州看看,我们也不能拦着他,只能回去照直说了。”

  另一个干脆躺下:“那咱们就别管了,反正铭哥已经拿到了身份证明,去哪儿不行啊?以他的精明,还有魁元的好身手,走到哪里铁定都不会吃亏,要不是还有事要办,我都想跟着铭哥去逛逛,多好的机会,你说是吧?魁元这么大了,也该出去开开眼见识世面,说不定这次真能联系上机轮船,以后我们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让他们去吧。”

  次日一早结完账,老六两个率先赶赴招贤镇,他们还要到大桥镇接一批走私枪械,送回去卖给畲族兄弟。

  吴铭昨天下午从县衙回来,就悄悄吩咐店小二买好了三张去衢州的船票,送走了老六两个,便领着俩小伙到街口的风味小店,用完一顿美味早餐,不紧不慢信步走向码头。

  上午八点不到,码头上已经人来人往,放眼望去,大多是挑着大包小包的商贩。

  身穿一身铁灰色笔挺青年装、脚蹬新皮鞋的吴铭停下脚步,对两个提着皮箱全身上下焕然一新的徒弟吩咐几句,便一起走到登船口排队,见穿上藏青色青年装的雷鹏总是歪着膀子,立刻拍出一巴掌:

  “挺身,抬头!别窝窝囊囊的,你雷鹏是谁?高大雄壮的凤凰山畲族第一英雄的儿子!是个比所有当兵的都厉害的神枪手!自豪还来不及,有什么值得你怕的?”

  “就是!雷鹏,挺起胸来。”吕魁元在吴铭的忽悠下迅速成长。

  “好吧。”

  雷鹏挺起胸,但怎么看都觉得僵硬别扭。

  突然,前面传来阵阵争吵,整个队伍顿时乱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18 08:56

  第37章 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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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铭个子高,侧身看了过去,不由得皱起眉头,前方一位抱着婴儿的大嫂和一位抱着小男孩的年轻女子正被两个检票的汉子刁难,检票的汉子言语轻佻满脸鄙夷,年轻女子已气得秀目含泪嘴唇发白,怀中的孩子吓得放声大哭,边上旅客却没有一人出面调解一句。

  吴铭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拨开人群大步走到入口,冷冷盯着两个阴阳怪气讽刺方家衰落的汉子,沉声说道:

  “两位过分了!人家又不是没买票,你们为难两个弱女子干嘛?就算有什么恩怨,作为男人也不应该这么刻薄。”

  两名汉子看到吴铭凛然的气度和冰冷的眼神,想回嘴又不敢,一时间非常难堪,后面的旅客早已不耐烦,趁机高喊快检票上船,吴铭弯腰提起地上的沉重皮箱,不管不顾帮助两个女人上了船。

  吕魁元和雷鹏顺势跟上,一直走到铁皮客船顶层才停下。

  “这位先生,谢谢你、谢谢!”年轻女子感激地向吴铭致谢。

  吴铭客气地回答说没什么,抬起头看清面前女子的长相微微吃了一惊,只见这女人长得很有味道,虽然谈不上倾国倾城绝代妖娆,下巴上甚至还有条细短的疤痕,但她身材高挑体形健美,肌肤洁白如玉,脸上透出健康的光泽,挺直的鼻子娇媚的双唇,略微清瘦的鹅蛋脸极富立体感,身高应该在一米七左右,这年头非常少见,恍惚间,吴铭觉得如此佳人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

  “啊!是你?吴先生!”

  吴铭连忙移开停留在年轻女子脸上的目光,转头看清惊呼的来人相貌,顿时吓了一跳:“方大嫂!你、你,你刚才围着丝巾,我一时认不出来,你这是要上衢州?”

  方大嫂惊喜地点头,抱着襁褓中的婴儿高兴不已:“真没想到还能遇见你,吴先生,我们一家都念着你的恩情啊!你就坐这儿好吗?我们两个女人带着不少钱出门,挺害怕的。”

  “啊?”

  吴铭随即看向放在面前的沉重皮箱,马上又抬起头回答:“没问题,我的座位也是这层,只是座号在前面一些。”

  吴铭把沉重的皮箱小心放到方大嫂两人的座位里侧,看看这头等舱的人不多,便吩咐两个徒弟坐在边上一排,暗自警惕地扫了一眼船舱旅客才缓缓坐下。

  “谢谢你吴先生,刚才要不是你,恐怕要气死人了……没想到吴先生也坐这班船。”方大嫂感激不已,心情非常激动。

  吴铭点点头:“你这是……。”

  “去衢州,尽快交钱,想办法把我丈夫赎出来。”方大嫂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吴铭惊讶不已:“方大嫂,这都快半年了吧?”

  方大嫂幽幽一叹,双目湿润,不知该如何解释。

  边上的年轻女子不时警惕地瞟一眼吴铭,弄得吴铭浑身不自在,干脆找个借口坐到魁元和雷鹏对面,和好奇的两人低声交谈,很认真地回答两人似乎问不完的各种问题。

  船过了招贤镇不久,方大嫂喂完孩子,带着小儿子过来向吴铭致谢。吴铭连忙站起来客气回话,说着说着,又坐了过去。

  随着交谈的深入,吴铭这才知道方大嫂离开山寨之后,为了救出狱中的丈夫,把父母亲变卖田地的所有钱财和祖传的几件古董都送出去了,没想到直到现在,还是没能把丈夫救出来。

  吴铭立刻对方大嫂的丈夫方佑淳有了兴趣,很难想象一个教会学校毕业后,明明可以留洋镀金的有志青年,竟不顾家人反对毅然投笔从戎,再次考入浙江讲武堂学习军事,两年后进入浙军第二师,以一个小小中尉参谋的身份跟随浙军打内战,打了七年的直奉战争、直皖战争和东南五省军阀战争,军衔也从中尉参谋升至上校团长。

  后来国民革命军北伐打倒浙西,浙军紧急扩军,方佑淳随之晋升第十六混成旅少将旅长,率部在衢州龙游一线,与白崇禧率领的北伐军东路军刘峙师血战十余日,硬是没让北伐军前进一步。

  就在两军对峙期间,方佑淳接到孙中山同盟会元老、浙江讲武堂的恩师吴铭昭的密信,仅思考半天就率部投城北伐军,被北伐军总司令部任命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三十五旅少将旅长,北伐军占领整个浙江后,方佑淳转任浙西保安司令部少将副司令,兼任常山保安团长。

  之后国民党中央政府经历了宁汉分裂、中原大战等系列巨变,党内矛盾重重,派系林立,见风使舵的浙军高层也发生巨大变化,随着恩师的病逝和浙军老一辈将领的归隐,当初率部投奔革命军的方佑淳很快失势,去年底最后三天,方佑淳奉命前往衢州开会,被新任衢州行署专员兼浙西保安司令谢玉璋下令逮捕,罪名是通共和贪污军购款。

  方家闻讯犹如天崩地裂,上下奔走竭尽全力,也没能把方佑淳救出来,最后方佑淳昔日同僚私下透露:赶快凑钱去赎,性命应该能保住,但官职恐怕是保不住了的。于是就有了方大嫂返回江西老家求父母帮助,阴差阳错之下相互认识了。

  吴铭听完方大嫂的低声哭诉,心里戚戚然沉重不已,联想到自己两世均遭受陷害入狱的事,不由暗自叹息。

  可同情归同情,吴铭对此无能为力,也不想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自己将来的命运如何还不知道呢。

  “吴先生,吴先生!”方大嫂看到吴铭呆滞的样子,忍不住低声提醒。

  “啊?对不起,失礼了!”

  吴铭回过神来,想了想问道:“大嫂,听你刚才的话,估计你丈夫恐怕得罪了不少人吧?”

  边上的年轻女子突然愤怒地说道:“我们方家是书香传家,没有高楼华宇千亩土地,唯独热衷于教育。我哥投身革命,官至少将功勋卓著,为人正直,从不阿谀奉承,军纪森严两袖清风,从没有仗势欺人,更没有贪污走私为害一方,却万万没想到得罪了那些鱼肉百姓走私烟土军火的地方豪强,所以我们方家才落到这种地步。”

  “就像刚才检票口那两个流氓,原本是我哥回常山重整军纪时开除的兵痞子,如今衢州行署换了个贪得无厌心狠手辣的军阀,竟然让这般小人得道升天!”

  吴铭呆呆看着气得掩面而泣的年轻女子,心里竟然有些不忍,转向方大嫂关切地问:“大嫂,如此看来,你这次去衢州恐怕挺麻烦吧?”

  方大嫂凄然回答:“再难也得去啊,我们宁愿什么都不要,只要佑淳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就谢天谢地了。”

  气氛变得异常压抑,吴铭看了一眼悄然擦泪的女子,再望向倚着母亲怯生生盯着自己的小男孩,沉默良久低声说道:

  “大嫂,我从没有到过衢州,听说那儿古迹不少,又是四省通衢的繁华之地,想在衢州停几天走走看看,到时候还得麻烦大嫂介绍几个好去处。你放心,昨天我刚从常山县政府拿到合法的身份证明,我的全名叫吴铭,铭记的铭,和山上那些厌倦了动荡生活的乡亲们一起,在常山落户了,老老实实耕田读书过日子,此次出来,就是领着两位小老弟开开眼界,好让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

  方大嫂愣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同时意识到吴铭这是想要帮自己,本想谢绝又开不了口,自己两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和这么多钱出门,本来就是极为无奈也非常危险的事情,此刻吴铭仗义相助,这份古道热肠怎不令她感动:“记住了!吴先生,这位是我家小姑,我和我丈夫唯一的妹妹,叫方稚淳。”

  “方小姐好!”

  吴铭礼貌地打招呼,心里面对这位大小姐的性格不怎么喜欢。

  方稚淳惊讶地抬起头,吴铭却转向了窗外,遥望两岸田野和山峦,久久不动,似乎被大自然的美景迷住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18 08:56

  第38章 困难重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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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时分,客船停靠衢州小西门码头,吴铭吩咐两个精力旺盛的小伙子后面跟着,抢先帮两个女人提起装着银票、金条、大洋和几件古董的沉重皮箱一同下船。

  码头上人流如织,比常山码头多十倍不止,数百艘各式船只在宽阔的水域中进进出出,叫喊声、讨价还价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吴铭抬头望去,衢州城高大的城墙气势恢宏,城门上巍峨的门楼在蓝天下高高屹立,似乎承载着数之不尽的岁月,让吴铭久久仰视颇为震撼。

  两拨人和众多行李分乘三辆人力车进入小西门,经过水亭街,转入较为宽阔的府西街石板路,再拐进店铺林立行人众多的坊门街,很快便来到雕梁画栋招牌硕大的盛隆升客栈。

  方稚淳见吴铭下车后,一直望向斜对面那片灰瓦白墙竹木茂盛的建筑群,便低声告诉吴铭那是衢州书院,如今已是浙西各县最大的学府,去年要不是她父亲坚持让她回常山,估计已经在衢州女校教书了。

  方大嫂抢先入内要了两间相邻的客房,顺便点几个菜吩咐客栈伙计送上屋去。

  众人跟随殷勤的伙计进入院子来到西面二楼客房,吴铭把皮箱放进方大嫂一家的房间,领着两徒弟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略微打量各种陈设,发现整个房间虽然不大,但干净整齐一尘不染,木床和家具做工精美非常结实,心想这个档次的客栈看来不便宜。

  殷勤的伙计端来一铜盆热水侍候吴铭擦脸,吴铭说声谢谢拿出自己的毛巾,洗漱完毕看到低眉顺眼的年轻伙计还在望着自己笑,这才反应过来,掏出一角银毫打赏,乐得伙计频频鞠躬,大声保证随叫随到。

  不到半小时饭菜送来,吴铭把两个送餐的伙计拦在门口,指指自己屋里的八仙桌,吩咐把饭菜摆上面,完了看见清淡的两荤两素三菜一汤,转头问伙计有何招牌菜?

  伙计立即口水飞溅,炫耀自家的客栈是整个衢州数一数二的老字号,边上名扬四省的飘香楼就是本家开的,不但有本地风味,还有南北各大菜系的招牌菜,如同绕口令般报上诸般菜名。

  吴铭连忙让他打住,点了个清蒸桂花鱼、一盘烧卤冷拼、一个鲜笋肉片和一个红烧狮子头。伙计略作计算说九块二菜钱,吴铭大方地把十个大洋钱放进他手心,请他给自己送来几张这两天的报纸和一盒卷烟。

  方大嫂和方稚淳被吴铭叫来用餐非常不好意思,连说已经承吴铭太多人情太多恩惠,不能再让吴铭破费。

  吴铭没说什么,到床边拿过枕头放到椅子上,一把将方大嫂的儿子抱上去,动手给眼冒绿光的小家伙盛饭:“小家伙坐稳了,估计你一定饿坏了。魁元、雷鹏,别傻坐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方大嫂和方稚淳客气几句开始用餐,不一会儿伙计送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清蒸鱼和红烧狮子头,两个女人顿时明白过来,呆呆看着吴铭用另一双筷子给怯生生的小家伙夹菜,再夹块鱼腩,为小家伙小心地剔去鱼刺,两个女人面面相觑,非常感动。

  “吃吧,别客气,不吃凉了。”吴铭夹起一个红烧狮子头塞进嘴里,咬两下惊喜地睁大眼睛:“美味啊!上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的红烧狮子头,果真名不虚传!大家别看了,快吃吧,只有八个,下手慢就没了。”

  方稚淳忍不住笑了,见吴铭望过来连忙低头吃饭。雷鹏和魁元也没了开始的拘束,吃得滋滋有味,很快再添一碗饭。

  方大嫂温和地问:“小吴,你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

  吴铭愣了一下,转念一想,就知道方大嫂没听到自己和土匪们的那些对话,连忙放下碗回答:“无牵无挂孑然一身,没有兄弟姐妹。”

  “那你父母呢?”方大嫂再问。

  吴铭犹豫了一下:“懂事开始我就没见过父亲,母亲去年过世了。不说这些,吃饭!吃完你们还要办事,对了,需要我陪同吗?”

  方大嫂摇摇头:“不用麻烦了……下午我们去找佑淳的同事,他叫王致远,如今是保安司令部高参兼政训科长,由他出面找司令谢玉璋求情,然后把钱交上去,完了看看能不能先见佑淳一面。”

  “那好,等会儿我出去转一圈就回来,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别客气,直接叫我就行。”吴铭看到小家伙伸出舌头舔嘴,顿时乐了,再把一个狮子头夹到小家伙碗里:“慢慢吃,喜欢的话晚上还有。”

  “你把他宠坏了,让他自己来吧。”方大嫂叹了口气。

  方稚淳禁不住望向吴铭,心里涌起阵阵莫名的情感,之前她从嫂子的叙述中得知被土匪绑架的全过程,知道土匪火并时,同样被绑架上山的吴铭却突然出手,帮助山寨土匪反击,一个人连续射杀多名来犯的另一群土匪,才使得山寨转危为安,山寨土匪因此对吴铭无比感激,在吴铭的请求下释放了所有被绑架的人,还把抢去的金银和古董分文不少还回来。

  因此,方稚淳心里一直对帮助自己嫂子一家的吴铭心存感激,但她始终对双手沾满鲜血的吴铭这个人没什么好印象,虽然也觉得吴铭的举动极富正义感,颇有古道热肠的古侠士风范,但终究是只知逞匹夫之勇的俗人。

  可眼前的吴铭彻底颠覆了方稚淳的看法,一路同船而来吴铭话语不多,但是谈吐文雅,心思敏锐,非常善于照顾别人情绪,根本不是想象中那个只会杀戮的莽汉,吴铭对孩子笑容如此自然,仿佛和孩子相处很久了一样,而且刚才说到自己父母时,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哀伤,又是那么地令人心颤,他的双眼如此的深邃沉着,让人无形中感到放心感到信赖,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一股成熟稳健令人着迷的气质,令方稚淳为之怦然心动。

  吴铭晃眼看到方稚淳呆呆地望着自己,便低下头端起碗大口大口吃饭,似乎什么也没看见,三下两下干掉两碗饭,放下碗拿起另一双筷子给小家伙剔鱼刺。

  结果一餐饭吃完,孩子亲昵地叫起了吴叔叔,吴铭乐得不行,对方大嫂说去办事带着孩子不方便,干脆把孩子留下来,等会儿他带孩子们出去逛街。方大嫂本就抱着个刚满三个月的婴儿,客气一番便答应了,告诫儿子跟着叔叔不能淘气,不许闹着买东西等等。

  第38章 困难重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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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下午很快过去,方大嫂和方稚淳脸色阴郁地回到客栈,经过吴铭敞开的房门,一眼就看到吴铭和衣躺在沙发上看报纸,两个青涩的小伙子在里间窃窃私议,儿子骑在一辆西洋进口的三轮童车上,嘴里还不停模仿喇叭声。

  方大嫂咳嗽一声,歉意地进去把儿子抱起来:“小吴,你不该给他买这么贵的东西,至少要十五个大洋啊,等会儿我把钱还你。”

  吴铭连忙坐起来:“没花几个钱,坊门街百货公司门口弄了个展销活动,还搞游戏,一个铜板买一个竹圈随你扔,套到什么就给你什么,我和小歆挤进去看到这辆童车漂亮,就花五个铜板买五个圈,让两个小伙子抛着玩,结果抛到第二个就侥幸套到这辆车,还有两个花瓶太土气我们没要,换成袜子了,哈哈!本来还想继续玩,可人家不让,把这车塞给我们立马请我们走人。”

  方大嫂疑惑不已:“真的?”

  “妈妈,魁元叔叔和雷鹏叔叔好厉害的,车车在最里面,隔得很远很远,两个叔叔两下就套中了,明天我还要去,让叔叔给我套那个彩色的大皮球。”小歆兴奋地告诉妈妈,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方稚淳看看吴铭,转而望向两个自豪的小伙子,最后看看童车,似乎想不通怎么套住的。

  吴铭客气地问道:“大嫂,事情办得怎么样?”

  “托王先生把钱交上去了,但是行署的人说还要办这样那样的手续,急不来,看来还得等。”方大嫂忧郁地回答。

  “先坐下,喝杯茶解解渴。”吴铭请两人坐下,一边倒茶一边问道:“大嫂,能告诉我花了多少钱吗?”

  方大嫂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两次交上去的钱合计已有四万五千元,另外酬谢王先生五千块,并委托他把那几件古董送给几个主事的人,算起来总共六万左右。”

  吴铭思考片刻,坐下来再问:“有没有见到保安司令谢玉璋?”

  “没有,想见恐怕也见不到,谢玉璋是嘉善人,民国初年开始从政,是个官场老油条,表面上平易近人,说话满口革命,实则贪婪成性,极度奢华,我们猜想就是他在幕后陷害佑淳的……因为佑淳刚正清廉,不拘私情,还扼守浙赣交通要道,得罪不少走私鸦片和军火的地方豪强,要不是佑淳出身于浙江讲武堂,还有些军功和威信,估计早就被害死了。”方大嫂说到这儿忍不住掉泪。

  吴铭停顿片刻,待方大嫂情绪稳定低声问道:“那么,贪污军需款的罪名从何而来?”

  方大嫂擦去眼泪:“说来话长,佑淳到衢州上任之后,有感于军中武器陈旧破烂,就主张成立修械所,开会的时候大家都同意的,于是动用几个县乡绅们捐献的十五万元驻扎费,到上海比利时人开的洋行购进四台机器,还有五十几吨特种钢材,谁知运送机器的货船没到衢州就沉了,佑淳赶忙请人打捞,费了十几天功夫才捞起来,运到衢州时已经锈迹斑驳,听说有个机器底座没找到,还有什么摇臂之类的部件坏了,机器没法用,谢玉璋上任后,立即有人诬陷佑淳吃回扣,买用不了的旧货,于是贪污罪就出来了。”

  “那五十吨钢材呢?”吴铭敏感地意识到什么,问得很细。

  “也说有问题,佑淳入狱没几天,司令部说买回的那些钢材是旧货,而且硬度和规格都不对,根本不可能造枪管造零件,折半价卖给了台州商人,机器没人要,至今仍丢在军营库房里生锈。”方大嫂无奈地和盘托出。

  吴铭听完基本明白了,保安司令部这么快就折价变卖造枪管的钢材,无疑说明其中有猫腻,但吴铭对此毫无办法,只好安慰方大嫂几句:“大嫂别灰心,既然保安司令部收下钱,说明事情不算坏,能通融。对了,见到方大哥没有?”

  “没有,明天才让我们探监,估计还得花钱,可我们没剩什么钱了,不知还要花多少。”方大嫂神色凄然。

  “没关系,去探监应该花不了多少钱,我身上还有点儿,虽然不多,先借给你吧,以后有钱你再还我。另外,如果大嫂不介意的话,明天我陪你们一起去探监,我也很想见见方大哥,要是那些人问起来,你就说我是你江西老家的表弟,估计不会太为难我们。”吴铭心想既然到了这份儿上,干脆帮人帮到底,有始有终也能安心一些。

  方大嫂连声拒绝:“不行!你救了我和两老的命,我已经无以为报了,怎么能再要你的钱,再给你添麻烦?”

  方稚淳看着吴铭,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意外。

  吴铭诚恳地说道:“别客气,大嫂,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没有困难的时候?小弟我已经在常山落户,说不定以后还得求你们帮忙呢。”

  方大嫂依然拒绝:“不行,再难再苦,我们都会想办法的,你已经帮我太多了。”

  “吴先生,谢谢你!但我们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方稚淳感动地说道。

  吴铭摆摆手:“都什么时候了,还顾面子?你们两个女人家已经承担够多的了,很不容易,有朋友帮助为什么要拒绝?难道就为了面子?看看才五岁的小歆,还有刚三个月大的孩子,再想想常山家里四个望眼欲穿的老人,你们还坚持拒绝我的帮助?”

  “可是、可是他们还污蔑我哥通共,妄加之罪……”方稚淳难过得流下眼泪,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吴铭开解道:“虽然我不清楚其中的深层关系,但我认为,所谓的通共罪,完全就是顺带的政治陷害,吓唬人罢了,四一二事件之后全中国都流行这个罪名,而且也逐渐成了官场和军队中打击异己的杀手锏,粘上这罪名就说不清……不过,对此你们不用太担心,我想关键还是钱的问题,准确地说是利益问题,解决好这个问题就行。”

  看到两个女人仍然担忧地看着自己,吴铭犹豫良久还是说道:“有件事我没对任何人说过,去年我也曾被诬陷通共关进监狱,连续两天用刑,我的左胳膊和一条肋骨被打断,脑袋被打破四道口子,晕迷一天一夜,差点死在上饶监狱里,要不是几个好心人搭救,恐怕我现在已经变成白骨一堆。那种满腔的悲愤我至今记忆犹新,所以我能体会你们的心情,体会得到狱中方大哥的心情,可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人救出来,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去做,只要人出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两个女人震惊不已,很快收住眼泪,似乎又看到了巨大希望。

  方大嫂吸吸鼻子,情绪稳定后低声说道:“小吴,等会儿我们要宴请王先生,如果你方便就一起去吧,就在隔壁的飘香楼,可惜雅间都没了,唉!有个男人在场我们也安心些,那个姓王的,他、他今天看向稚淳的眼睛不对劲,我挺害怕的。”

  吴铭颇为意外,看了一眼双眼通红的方稚淳,转念一想答应下来:“好吧,让我也见见这个姓王的,我总觉得这个人很关键,我这就去隔壁酒楼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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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19 08:56

  第39章 尔虞我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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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临近,方大嫂和方稚淳略作梳理,换上得体的旗袍,抱着孩子带着儿子来到吴铭门前。

  客房门是虚掩着的,方大嫂和方稚淳正犹豫是否敲门,儿子小歆已经用力推开。

  方大嫂和方稚淳进去看到吴铭,顿时看呆了:头发油光铮亮一丝不苟,像是上了发乳,一张俊脸刮得干干净净,身穿一套浅白亚麻面料的美式休闲西服,同色西裤两根裤线熨烫得笔直,洁白的衬衣里露出一截金灿灿的怀表链子,领口下系着蓝底白点丝光领带,脚下的棕色皮鞋能照得见人影,胳膊下夹着个崭新的深棕色公文包,整个人显得英俊潇洒儒雅倜傥,简直变了摸样。

  “你这是……”方大嫂掩不住眼中的震惊。

  吴铭一把抱起小歆,转向两个目瞪口呆的女人:“怎么样?还看得过眼吧?”

  “何止看得过眼,要是不认识你,还以为你是刚留学归来的呢,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一身行头?”方稚淳白皙的脸上露出欣赏之色。

  吴铭解释道:“本来就有,觉得要陪你们出席晚宴,不能再穿之前那身皱巴巴的黑色青年装,换套新的才得体,至于像不像留洋归来的我不知道,不丢人就行。”

  方稚淳惊讶地问道:“你离开我们就一个小时时间,怎么做到的?”

  “一小时够长了,我刮完胡子,买了领带,还偷空去搓了个澡呢。”吴铭几乎没有考虑就蹦出这么一句话。

  方大嫂看到方稚淳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再次上下打量吴铭,最后颇为心疼地问:“恐怕花了不少钱吧?”

  “一分钱一分货,这世道只认衣装不认人,要不穿得像样点儿,恐怕那个王先生会鄙视我的。”

  吴铭嘴角带着笑意,看不出是自嘲还是戏谑,转向雷鹏吩咐他带好小歆,等会儿店小二送来晚餐慢慢吃,吃完不要出去乱转,说完带上跃跃欲试的魁元一起走。

  三人来到飘香楼,发现此处果然生意兴隆,门前停着两辆吴铭认不出牌子的老爷车,穿得人模狗样的司机带着顶鸭舌帽正在神气地擦拭车辆,一群叫花子隔得不远羡慕观望。

  进入大厅,里面已经喧声四起座无虚席,足以看出客栈伙计介绍时的自夸真材实料,没欺骗客人。

  酒楼掌柜看到吴铭领人进来,立刻换上弥勒佛般的笑脸,小跑着迎出柜台:“吴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包涵啊!”

  吴铭客气地点点头:“李老板客气了,怎么敢劳你亲自迎接?随便叫个伙计领我们上楼就行,等会儿我的客人到了,麻烦你叫人领到我们的雅间。”

  “记住了!司令部王科长可是本地闻达啊,哪敢缺了礼数?鄙人定会亲自领上去的,您放心,哈哈!”李老板说完转向边上年轻的二掌柜,让他立即把贵客带上三楼雅间,完了恭敬地把吴铭几人送到楼梯口。

  上到三楼,进入装饰华贵空气清新的包厢坐下,二掌柜小心地斟茶,不敢看向下午被他得罪了的吴铭,斟完茶低声致歉小心退出去。

  摆出副贴身保镖摸样的吕魁元,经过吴铭的突击传授非常自觉,规规矩矩站在吴铭身后一动不动,非常称职。

  方大嫂刚要说些什么,吴铭就摆摆手严肃忠告:“相信我所做的一切,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交给我来安排,你们看着就行。”

  方大嫂琢磨片刻点点头,方稚淳则在细细打量墙上的水墨画,认出这些字画均出自本地名家之手,其中一幅字还是张静江老先生的墨宝,再看看满屋子的红木家具,心知这顿饭绝不便宜,要是自己和嫂子来订座,恐怕订不到这样的雅间。

  方稚淳正想问问吴铭,性格直率的方大嫂已经开口问了:“小吴,你怎么会认识这里的老板?”

  吴铭放下茶杯:“我离开你们来这儿订餐的时候,刚才那个二掌柜看我身上衣服不起眼,就说没座了,还说三天内的雅间都已订满,回头我换上这身行头再来,正好碰到下面那个李老板,几句话就拿到这个雅间,听他说原本是留给一个上海客人的,那个客人临时有事要离开衢州,于是就便宜我了。”

  “都是势利眼!”方稚淳听完气鼓鼓地来这一句。

  吴铭见状微微摇头,方稚淳看起来该有二十二岁了,可心智成长还是没赶上年龄。

  “你干嘛怪怪的?心里准没想好事。”方稚淳白了吴铭一眼。

  方大嫂悄悄拉了方稚淳一下:“小吴,要是没你帮忙,真不知道今晚怎么应付过去。”

  吴铭逐渐进入了今晚要扮演的角色,非常矜持而又客气地回答:“不用见外,还是想想等会儿怎么从王科长嘴里获得准确的消息才是,趁他没来我先说几句:听你说方大哥旧日那些军中同行没能帮上忙,那个非常器重方大哥、曾写信劝方大哥投诚革命军的浙军元老也不幸病逝了,就说明目前方大哥在军中和省府里面没了照应,否则就算方大哥贪墨,谢玉璋等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因此,我认为该送的钱都送了,该求的人也求了,就不能再继续忍气吞声一味服软,否则只会让那些贪得无厌的人认为你们懦弱,好欺负,进而百般敲诈得寸进尺,对解决问题没有丝毫帮助,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

  方大嫂和方稚淳细细品味吴铭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就越着急,刚要问吴铭该怎么办,雅间的门已经被敲响。

  吴铭低声告诫两人不要慌,该出声的时候他会出声。

  吴铭一个眼神,身穿藏青色青年装的吕魁元立刻去开门,李老板谄媚的大嗓门随之响起,两名身穿黄呢军装、头戴大盖帽的军人矜持地站在门外。

  听到方大嫂热情的问候,吴铭知道脸带微笑先进来的高瘦中年人就是王科长,跟在他身后的中等个子军人年轻一些,大约三十出头,两人的肩上和领子上都没有中央军已经使用的标志,唯独帽徽的青天白日徽没变。

  吴铭不知道这个时候南京政府还没有推行改良后的军衔制度,但能判断出眼前两人,都是方佑淳案子中的重要人物,哪怕不是谢玉璋那样的关键角色,也不能忽视,很多事情往往就操纵在这种人手里。

  长着鹰钩鼻子、身材高瘦的王科长来到方稚淳面前,立即露出和蔼的笑容,眼睛不时飘向方稚淳翘起的胸脯:“哎呀,劳动方小姐亲自前来,而且还在这最好的雅间,破费了,王某心里惭愧啊!”

  方稚淳藏起厌恶之心,勉强笑道:“王科长客气,兄长之事已经麻烦王科长太多了。”

  王科长满意地点点头,好一会儿才把目光从方稚淳泛起红晕的俏脸上收回,转向一旁微笑站立的吴铭:“这位是……”

  “啊?对了,这是我江西老家的表弟,姓吴,他刚到常山找我,就遇到这事儿,一起过来了。”

  不善撒谎的方大嫂有些慌乱,担心自己掩饰不住,连忙请边上姓吕的军官坐下,从伙计手中接过茶壶给两人斟茶。

  王科长皱起眉头,坐下后把茶杯移到一边,不紧不慢地掏出纯银烟盒点上一支烟,两个手肘毫不顾忌地搁在桌面上,这才正眼看向吴铭,发现吴铭神色轻松悠然吸烟,根本不鸟自己,丝毫没有半点拘束敬畏,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傲然之气。

  王科长心里不由得动了一下,再看吴铭光亮的头型,以及一身高档洋服和露出的半截金链子,疑惑地与同伴交换一下眼神,随之露出个笑容,和气地问道:“这位吴老弟,在哪儿高就啊?”

  吴铭转过身子歉意地回答:“啊?不好意思走神了,鄙人刚从美国留学回来,接到好几个尊长和旧日同窗的邀请函,但一时拿不定主意,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吧,到时看看是去上海还是去南京供职,哈哈!”

  方大嫂心中一颤,方稚淳吓得丹唇微张,惊愕地望向吴铭,好在王科长两人也惊愕地望着吴铭。

  吴铭非常优雅地端起茶杯,旁若无人地慢慢品茶,显得非常傲慢。

  王科长和姓吕的心里暗自吃惊,犹豫片刻王科长侧过脑袋,向姓吕的挤个眼神,姓吕的微微点头身子前倾,突然操起不甚流利的英语:“密斯特吴,请问你是美国哪一所大学毕业的?”

  吴铭愣了一下,很快露出惊喜的笑容,操起熟练的美式英语,悠然自得地炫耀:

  “吕先生的发音棒极了!回国近两个月,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的美式英语,很……亲切、对!亲切!五年前,我就读于美国哈佛大学,三年后获得工程学硕士学位,哈佛大学应该知道吧?就是财政部长宋子文先生的母校,获得学位之后,我就想回国,但我的导师推荐我到哥伦比亚大学继续进修,再三权衡,还是服从了,于是到哥伦比亚大学师从约翰。杜威教授,杜威教授你应该了解,他是胡适先生的导师……”

  “去年底我终于完成学业,获得法学博士学位。离开美国时,我的导师谆谆叮嘱,希望我从政,这样就能很好的推动中美关系不断发展,还委托我带给胡适师兄一封信,估计说的也是同样的意思。我本想先到北平看看,可我不喜欢北平那儿的气候,只能致信师兄道歉,哈哈!吕先生,听你的口音,似乎也和兄弟一样,是从美国回来的吧?”

  吕先生被这番话给震晕了,思索良久才弄清楚其中的意思,当下讪讪地站起来,抱拳致礼:“惭愧、惭愧!鄙人曾有幸就读于上海圣约翰学院,教授几乎都是美国人,可惜只读了两年就回来了,比不得吴先生,佩服、佩服!”

  “噢!在上海学的英语啊……不过你已经很好了,不用谦虚,谦虚很多时候不能算是一种美德。”

  这句英语吴铭说得出奇的顺溜,原因是在土匪山寨那个洞里闲聊时,两个洋和尚至少对吴卫说了五十遍。

  方大嫂和方稚淳这会儿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圆睁双眼手足无措。


  第39章 尔虞我诈(下)

  王科长显然被镇住了,站起来重新向吴铭作揖:“哎呀,王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能在此见到吴老弟,有缘、有缘啊!吴老弟,能不能不讲洋话了,此地只有你和吕老弟能听懂,我们几个全都是双眼一抹黑……”

  “噢!卖糕的,嗦里、嗦里!”

  吴铭脸上惶恐,嘴里仍在装腔作势,好在上菜的来了,洋洋洒洒八大盘,外加了个小炭炉。

  王科长和姓吕的一看造型精美的菜肴,就知道满桌的菜没一个少于两个大洋的,恍惚中再一次被吴铭的大手笔镇住了,再看看李老板亲自托着个式样古朴的白瓷瓶上来,当下立马傻眼。

  李老板很满意王科长两人的反应,貌似谦虚实为炫耀地解释:“这瓶酒可是鄙人的家藏珍品,地道的光绪十八年贡酒,要不是今天吴先生独具慧眼,再多加一百大洋也舍不得拿出来啊……来来!鄙人给诸位满上。”

  “唉呀呀!啧啧!吴老弟,太破费了!”

  王科长连连搓手,眼睛却直盯着香气四溢的美酒。

  吴铭豪爽地笑道:“咱们不说见外的话……王科长和吕先生为我姐夫的事斡旋奔波,才让我姐夫的案子画上了句号,让我姐和我小外甥不用天天以泪洗面,如此大恩无以为报,区区一瓶酒算的了什么?兄弟我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就让兄弟我敬两位三杯,来!”

  三杯酒稀里糊涂就倒进三个男人的肚子里,方大嫂和方稚淳只觉得心脏控制不住地猛跳,眼前的一切全都恍恍惚惚看不清楚,直到三个男人放下杯子相视大笑,她们才冷静下来,在吴铭优雅的提示下记得吃饭,拿起筷子时手还微微抖着,吴铭却已经殷勤地夹起肥美的烩鱼唇送到方稚淳碗里。

  有了美酒佳肴做铺垫,几个男人慢慢放开了,相互间亲切交谈,很快有说有笑如同多年挚友,唯独方大嫂和方稚淳没有任何胃口,提心吊胆地看着吴铭与王科长两人的问答,时刻担忧露陷。

  吴铭却是有问必答应付自如,神色自然还带点儿难以掩饰的傲气,嘴里不时蹦出个英文词汇,看到王科长和吕先生不理解,便非常耐心地解释,诸如美国最新研制的麦道飞机和波音飞机可以装几十人上百人、飞五千公里不加油,还有美国百米宽的大街及高架桥,上面时速一百多公里的新式汽车到处窜等等,听得王科长两人目瞪口呆,连呼眼界大开了。

  随着昂贵的第二瓶酒喝完,王科长彻底打消疑虑,拍着胸脯承诺哪怕被呵斥,明天也要去求谢司令办下最后手续,争取明天下午就让方佑淳脱离苦海重见天日。

  吴铭听完立即抓起第三瓶酒打开,慷慨地给每个杯子倒满,端起酒杯站起来:“王兄、吕兄,大恩不言谢,今后我吴某若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定会替我姐夫、我姐和小外甥好好感激二位,来!让兄弟再敬二位兄长三杯,千般恩情,铭记在心!”

  “好!爽快!”

  姓吕的大声喝彩,端起酒杯晃晃悠悠站起来。

  王科长也站起来端起酒杯,满脸恭敬地媚笑:“老弟言重了,我们两个的微末功劳,当不得老弟如此大礼……老弟,你是个人才啊!不知老弟将来到何方高就?”

  吴铭放下酒杯坐下,苦恼地思考起来,良久才长叹一声:“实不相瞒,从心底来讲,依小弟的兴趣,原想去上海复旦大学当个教授算了,可是伯父和我老父亲频频催促,非要小弟到南京去磨练磨练,兄弟根本不想去,可父命难违,苦恼之下只好到我姐这儿来散心了。”

  王科长大吃一惊,酒意瞬间挥发殆尽:“老弟,敢问你伯父是哪位高人?”

  “哦?嗦里!忘了介绍,估计你们都听说过,伯父吴铁城,立法院副院长,上个月又兼任警察总监一职。他人还是很好说话的,也算得上开明,就是脾气有点儿大,特别是对我和我堂哥,要求严苛从没有好脸色,从小到大我在他面前都不自在,嘿嘿!说这些干嘛?让两位老哥见笑了。”吴铭连连摆手,听起来沮丧,其实满脸都是炫耀。

  王科长恍然大悟:“竟然如此!我应该想到的,吴老弟也是江西的嘛!大家看看,吴老弟这风范,啧啧!名门大族的子弟,果然不同凡响,满腹经纶一表人才啊!”

  吴铭连忙回礼,敬完酒放下杯子,肆无忌惮地攀着王科长的脖子,嘟起嘴撇向对面目瞪口呆的方稚淳:

  “老哥你看,你把小弟说得这么优秀,可稚淳她为何总是讽刺我是纨绔子弟?还把两家长辈安排的婚期往后推,说什么一定要等小弟干出个事业来,才愿意嫁给小弟,你说,小弟该找谁诉苦去啊?”

  “啊?呃……老弟艳福不浅啊!不过女人得靠哄,慢慢来,等老弟到了南京,还用愁什么事业?什么高官厚禄?”

  王科长酸溜溜地望向方稚淳,方稚淳已恨得不行,连连跺脚接着垂下脑袋生闷气,这一来显得非常自然,也很管用,惹来三个男人放肆地大笑。

  又喝了两杯,吴铭像是突然记起什么,拍拍脑门转向一边,肃立身后的吕魁元连忙到墙边打开公文包,拿出两根十两金条放到王科长两人面前,随后悄然退下,继续背着双手肃立。

  吴铭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仰起脑袋转向王科长两人,满脸真诚地说得:“今日能见到两位兄长,实属小弟的幸运,我姐夫有二位这么义气深重的同僚,也是他的运气,对吧?这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恳请两位老哥笑纳。多年来,家父不止一次告诫,受人点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两位老哥的古道热肠,何止是点滴之恩啊?”

  “使不得、使不得啊!”

  王科长激动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金条大步走到吴铭身后,强行塞进身材高大满脸杀气的吕魁元手里,几步回来向吴铭郑重地抱拳:

  “老弟,老哥我知道你心里不放心,其实没必要,信得过老哥的话,就不要再提什么谢字,更不要破费!佑淳的事就是我王某人的事,老哥哪怕这张老脸不要了,明天中午也会让佑淳兄平平安安出狱,完完整整来到你面前!只是佑淳兄今后的仕途,还需要老弟多多活动一番。”

  王科长说完敬吴铭一杯酒,然后客气地告辞离去,说不能因为贪杯喝多了耽误明天的正事,怎么挽留都留不住。

  吴铭摇摇晃晃站起来,送到雅间门口,直到看不见王科长两人背影,才收起笑容回来坐下:“吃饱了没有?没吃饱继续,吃饱了就回去,不许打包饭菜,牛都送出去还记挂牛绳子干嘛?有什么回去说。”

  几句话吓得正要吩咐伙计打包的方大嫂缩回手,呆呆看着大口吃饭的吴铭。

  酒楼大门外,姓吕的一把拉住王科长:“大哥,为什么不收下那两根金条?”

  王科长狠狠瞪了他一眼,看他还不明白,随即长叹一声:“事情有些扎手……刚才你没注意,可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以为那姓吴的真的喝多了?以为他真愿意拿出几根金条啊?你真没看到他身后那个年轻高手眼里的杀气?”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难道这个家伙会借助他家里的势力对付我们?”姓吕的满脸疑惑。

  王科长点点头,又摇摇头:“别的不说,这姓吴的肯定出自世家名门,大有来头,一口顺溜的洋话和纨绔子弟的做派举止,不是谁想装就能装出来的,明白吗?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他没必要再骗我们,哪怕言语中有些卖弄,也遮不住他满身纨绔之气……”

  “再者说了,要是姓吴的和党国元老吴铁城真是亲戚,我们再刻意为难方家,就埋下天大的祸根,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你明白了吗?”

  “可是……”

  姓吕的还要说,就被王科长举手打断:“不说了,这事你得听我的,方佑淳被赶下台,司令的目的已经达到,面对出钱拿下方佑淳的五县几家大族,我们也能交差了,还和司令一起诈出方家六万多大洋,加上变卖钢材分到的钱,咱们赚够了啊,三弟!”

  “本来前个月就该释放方佑淳的,要不是想为弟兄们谋点儿福利,我断不会把事情拖到今天,看来做事不能太过啊!退一万步讲,怎么也得给我们自己留下条后路吧?听大哥的没错,明天一大早,你就拿着释放令去监狱,记住,对方佑淳客气点儿!”

  姓吕的听完,缓缓低下头:“是,小弟唯大哥马首是瞻!”

[ 本帖最后由 20073136 于 2013-6-20 20:56 编辑 ]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20 20:57

  第40章 后怕不已(上)

  离开酒楼回到客房,已是晚上九点,疯了一天的小歆已经熟睡,方大嫂强压住满腹心事安顿好孩子,脑子里仍在琢磨晚宴上情景。

  方稚淳气鼓鼓地坐在床沿上,又是担忧又是生气,左想右想最后还是控制不住翻涌的情绪,霍然站起大步走出房间,来到吴铭屋前伸手推开房门。

  刚填完肚子的吕魁元和雷鹏下去洗澡没回来,吴铭敞开衬衣扣子,正拿着根金链子凑在灯泡下细细打量,看到方稚淳风风火火闯进来颇为意外,随手把链子扔到桌上,到矮几前提起暖壶给她泡茶。

  “生气了?”吴铭将热气腾腾的茶水送到她面前。

  方稚淳横眉以对:“哼!信口开河满嘴胡言,我总算见识了,恐怕就连这条金链子也是假的吧?”

  吴铭扣上衣扣,望向桌面上的金链子,也不生气:“链子是真的,原本打算买来栓金表的,谁知满街钟表店没有一块表合我心意,而且贵得离谱,只好挂着根金链子充数,眼下不都流行这样吗?”

  方稚淳不知说吴铭什么好,好一会儿才赌气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们,也为我们破费很多,可你不能胡说八道,还说什么子虚乌有的婚期,传出去你让我怎么做人?”

  吴铭没想到方稚淳反应如此强烈:“对不起,是我欠考虑了,但是请你相信,我没有半点儿占你便宜的意思,更没有丝毫非分之想,当时只想顺便帮你省点麻烦,不让那只色迷迷的苍蝇总打你的主意,并没有想得太多,估计这几句让你不高兴的话不会传出去,姓王的两个人虽然奸猾,但看他们的样子不像长舌妇。”

  “你真这么想?”方稚淳疑惑地盯着吴铭。

  “不这么想,你想让我怎么想?”吴铭没好气地回答。

  这句话再次惹恼了方稚淳,要不是方大嫂及时进来,说不定方稚淳又要发火了。

  “小吴,我还是不明白,你说胡适先生是你师兄弟?吴铁城先生是你伯父?是不是真的?”

  方大嫂在方稚淳身边坐下,疑惑地看向吴铭,方稚淳也好奇地抬起了头。

  吴铭颇感无奈地叹了口气,指指桌面上的报纸:“这两天的报纸上有他们的消息……其实我和他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纯属编瞎话吓唬人的。”

  方稚淳呆了片刻,拿过报纸细看,发现果真有南京中央政府的诸多消息,还有胡适到上海出席全国学术会议的报道,方稚淳看了一会儿猛然抬起头,不可思议地凝视吴铭:“这么说来,还没去赴宴之前,你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些鬼话?”

  “是!”

  吴铭对两个女人的反应有些恼火,微微用力敲了敲桌面,无比严肃地问道:“既然你们对我这么做有意见,那么请你们告诉我,还有什么方法比我撒谎更有效?难道你们还想送钱去赎人?你们的硬钉子还没碰够?”

  “你……”

  方稚淳词穷色变,转念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要是没有吴铭扯虎皮做大旗的大胆做派,还不知道现在糟糕成什么样子。

  方大嫂连忙打圆场,拉着方稚淳的纤手一起坐下,对吴铭感激地说道:“对不起小吴,稚淳脾气有点儿急,我这人也没什么处世经验,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复杂的事情,所以听你说那么多,一时间转不过弯儿来,你别往心里去。”

  “嫂子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帮忙设局,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怎么哀求这些敲诈勒索的吸血鬼,还让你破费了一百五十块饭钱,我这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可是却又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才好。”

  “不说这些了,嫂子,你也不容易,一个女人挺着个大肚子辗转千里,受了这么多苦,遭了这么多罪,依然毫不动摇地为自己丈夫继续奔走,你才是我最敬重的人!和你相比,我的微末帮助算得了什么?如果你真要感谢我,就不要再把客气话挂在嘴边,把我看成你的朋友就行。说实话,我真羡慕方大哥,以后如果我有女人,她对我能有嫂子对方大哥一半的眷念和挚爱,我就不枉来到这世上走一遭了。”吴铭感慨地劝慰道。

  方大嫂眼里涌出热泪,方稚淳为之动容,吴铭平平凡凡几句话,要放在其他人身上没什么,可在大嫂身上,在眼前如此艰难的处境下,越发地令人感动,催人泪下。

  “对不起!”方稚淳低声致歉。

  吴铭微微摇头:“没关系,重要的是你哥能早日出狱。”

  方大嫂擦去眼泪,想了想不无担忧地问道:“你说王科长的话算数吗?”

  吴铭思考片刻:“估计问题不大,姓王的刚才拍胸口给出明确承诺,虽然不能全信,但是像他这么奸猾的人,不会轻易答应什么,何况他不但答应了,还说出准确的释放时间。再一个,我感觉他相信我有深厚的背景,哪怕不全信,他也不敢冒着触怒我的风险招惹我……不过看样子他是信了的,否则最后他不会不收下那两根金条。”

  “你是说,最后你拿出黄金是试探他们?”方稚淳平静下来脑子开始灵光了。

  吴铭苦笑道:“可以这么说,二十两黄金不是个小数,要是送出去了,我也身无分文了!话说回来,如果他们收下,我会很担心,因为这就表明他们贪得无厌,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事情也就更麻烦了!”

  “还好,他们没有收下,说明他们真的忌讳我的身份,担心吃相太难看,遭来我身后势力的报复,毕竟他们都是在职军官,还得继续在军队混饭吃,得顾忌自己的前途,事情做绝对谁都没好处。”

  方稚淳若有所悟,随即又向吴铭鼓起眼睛:“看你年纪也没多大啊,怎么满肚子的阴谋诡计?”

  吴铭顿时失语,端起茶杯自顾自地喝茶,不愿再看方稚淳一眼。

  “稚淳,怎么说话呢?”方大嫂轻轻打一下方稚淳的手,看到吴铭脸色不好看,想了想笑问:“小吴,你今年多大了?”

  吴铭一愣:“满二十四进二十五了,嫂子怎么会有此一问?”

  “有心上人了吧?”方大嫂又问,眼中满是关切。

  吴铭失笑道:“嫂子,我建议你还是等方大哥出来之后,再关心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吧。”

  方大嫂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但随即非常诚恳地说道:“嫂子心里真想把你当成弟弟,从你把我和父母送离土匪窝开始,我就没把你当外人了,只是我不敢说出来,担心不配有你这样的好弟弟……我家就我一个独女,从小我就盼着有个弟弟……”

  “嫂子别这样。”

  吴铭过去提起暖壶,飞快往铜盘里倒热水,扯下毛巾扔进去揉搓几下,拧干了拿到方大嫂面前。

  也哭得满脸是泪的方稚淳接过去毛巾替嫂子擦泪,完了却用毛巾捂住脸失声痛哭,大半年来家境的巨变,人心的冷暖,以及诸多酸甜苦辣,似乎就在这一刻全都涌上心头。

  良久,方大嫂终于平静下来,站起来吩咐吴铭早些安歇,扶着哭成泪人儿的方稚淳返回自己房间。

  这一晚,相邻两个房间里的人谁也没睡好。

  第40章 后怕不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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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上午九点,吴铭领着两个徒弟出去溜达一圈回来,进入房门就看到两个女人抱着婴儿和小歆坐在八仙桌旁等候。

  方大嫂连忙收起脸上的焦虑,提起小铝壶给吴铭倒了碗豆浆:“快喝吧,等会儿凉了,魁元、小雷,快坐下用早点吧。”

  两个小伙子连忙坐下,吴铭扫了一眼眼睛红肿的两个女人,摇摇头刚要端起碗,就见小歆扔掉半截油条扑过来,吓得他立马抓住小家伙的胳膊:“先擦手!叔叔身上只有这套衣服值点钱了。”

  “给。”

  方稚淳把毛巾递给吴铭,看到吴铭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没想到你也有害怕的时候,还以为你胆大包天什么也不怕呢。”

  吴铭看到方稚淳甜美的笑容顿时愣了,不知道这位大家闺秀情绪变化怎么如此跌宕。

  方大嫂也笑了:“小歆别闹了,乖乖过来坐下。小吴,你说说,我们什么时候出门,是先去司令部,还是直接去监狱门口等?”

  吴铭收起毛巾:“哪儿都不用去,就在这里等着。刚才我们几个到司令部门口看了看,姓吕的军官正好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卫兵,他看见我很意外,也很热情,握完手对我说,释放令下来了,现在就带着宪兵去监狱,让我们别着急,就在客栈等着,他们亲自把方大哥送回来。对了,那个姓吕的是司令部宪兵队队长吧?我一直不知道地方保安部队还设有宪兵队。”

  “当啷——”

  方大嫂手中的小碟掉到桌上,惊喜之下泪水汹涌而出,吓得小歆跑过去抱着妈妈跟着哭。

  方稚淳双目含泪,对吴铭无比感激:“谢谢你!”

  “别谢了,好好安慰大嫂,别太激动,对身体不好……我吃好了,等会儿吃完叫伙计收拾一下就行,完了你陪嫂子,我带小歆出门口逛逛,魁元,你们俩收拾东西。”吴铭笑了笑抱起小家伙。

  方稚淳很快追上吴铭:“你刚回来,还出去干嘛?”

  “买包烟,顺便吩咐伙计烧好热水……我觉得方大哥回来后得好好洗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也许这样大家的心情都舒畅一些。”吴铭低声回答。

  “难为你想得周到,把小歆留下吧,你陪我出去给我哥买两套衣服好吗?我们忘了带他的衣服来。”方稚淳低声说道。

  “你不怕我有辱你的清誉了?”吴铭稀里糊涂竟然喷出这么一句,说完就后悔了。

  方稚淳不但没发作,反而咬紧下唇说道:“我哥比你矮那么一点,身材差不多,我想买衣服时你帮忙试一试。”

  “好吧。”

  上午十点半,吴铭和方稚淳提着两个大纸包回到客栈,刚进入院子就看到两个背长枪的卫兵凑在一起抽烟,吴铭望向楼上敞开的房门,方稚淳却飞也似地跑向楼梯。

  十分钟过去,王科长和吕队长下楼,看到吴铭笑眯眯斜靠在柜台上,立刻上前去热情问好。

  吴铭作揖回礼,拿起柜台上的两个大纸袋分别塞进两人手中:“兄弟我专门在这儿等两位老兄,里面只是几条烟,还有两瓶从李掌柜手里逼出来的好酒,两位兄长千万别嫌弃。”

  “哎呀呀!这这,太谢谢了!”

  王科长这回真的佩服吴铭了,吕队长也连声致谢,看样子颇为感叹,三人聊了一阵,王队长两人不愿多留,就以军务繁忙为由告辞了。

  吴铭暗暗出了口大气,看到魁元两人坐在院子假山下同看一本书,便不紧不慢信步上楼,回到自己房间,意外看到刚哭完的方大嫂和方稚淳中间坐着一个默默喝茶、脸型略显清瘦的汉子,立即知道这就是方大嫂的丈夫方佑淳。

  脸色苍白胡子拉碴的方佑淳缓缓站起,眼里的泪花还在转动:“您就是吴铭兄吧?”

  吴铭挤出个笑容:“称呼我名字就行了……方将军年纪比我大,不用这么客气。”

  “哥,你别老是这么死板好不好?”

  方稚淳不满地责备哥哥,方佑淳歉意地笑了笑,抬手摸摸妹妹的头,对这个从小就趴在他背上长大的小妹显得非常疼爱,特别是他二弟六年前死在军阀混战的战场上后,两兄妹感情更深了。

  方佑淳转过刀削般的脸,嘴巴抖几下,发出低沉的声音:“吴老弟,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我还是要说,谢谢你!”

  “不用谢,一点儿小聪明罢了……说实在的,到现在我还后怕不已,担心自作聪明害了你。”吴铭难得地露出几丝笑容。

  方佑淳愣住了,转向妻子问道:“怎么回事?”

  方稚淳忍不住笑了:“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哥,你先去洗澡好吗?臭死了!”

  一句话弄得众人哈哈大笑,吴铭也彻底放下心来,他看得出方佑淳是个难得一遇的真汉子,这样的人恐怕不多了,值得一交,说不定会自己带来意外之喜。

  ######

  方佑淳理了发洗完澡,再换上藏青色裤子白衬衣,整个气象为之一变,不怒自威的军人风范展现无遗。

  望着桌面上刚摆好的精致菜肴,再看看坐在身边的贤惠妻子和可爱孩子,方佑淳心中充满幸福感和愧疚感,忍不住拉过妻子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快松开,小妹和小吴他们就要回来了。”方大嫂脸色绯红,嗔怪地看着丈夫。

  人说来就来,一阵脚步声响起,方稚淳和吴铭等人回来了,方稚淳快步进门来到哥哥身边坐下,从纸袋里掏出一条香烟顺手拆开:“哥,这是你最喜欢的牌子‘三炮台’,我给你点上一支。”

  方佑淳爱怜地抚一下妹妹的脑袋,接过烟凑到妹妹划燃的火苗上,深吸一口非常惬意,突然想到是否给坐在对面的吴铭敬支烟,却发现自己儿子已经爬到吴铭腿上了。

  方大嫂对丈夫笑道:“小歆喜欢粘着小吴,小吴太宠他了。”

  方佑淳心中倍加感激:“小吴,谢谢你!你嫂子把你救她和我岳父岳母的事情都告诉我了,还有这次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这人不怎么会说话,唯有记在心里。”

  吴铭笑道:“方大哥客气了,我们先吃饭吧,边吃边说。”

  吴铭启开酒瓶,就被方稚淳一把抢过去,她先给吴铭满上一杯,然后给每个人都斟上,看到吕魁元和雷鹏眼巴巴望着,连忙征求吴铭的意见,在吴铭的允许下也为两个小伙子斟满酒。

  方佑淳看到吴铭谦逊地等候自己发话,站起来端起酒杯,感慨良久,最后只说出一句话:“小吴,我先干为敬。”

  看到方佑淳仰头一饮而尽,吴铭也举起杯和方大嫂、方稚淳示意一下仰头干完,方稚淳再给吴铭满上,白皙的脸上全是温顺柔美之色。

  酒过三巡,彼此少了许多拘束。

  方佑淳简单用些饭菜便停下筷子,望着吴铭客气地问道:“小吴,我想请你回常山住一段时间,不知你是否愿意?”

  “咳咳……”

  吴铭被呛着了,连忙放下筷子,掏出手绢擦嘴:“谢谢方大哥盛情,只是小弟还要赶去杭州,下次吧,有机会我们还会见面的。”

  方大嫂听了这话,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久久看着吴铭,就像看着即将远行的弟弟一样。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21 09:30

  第41章 一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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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稚淳眼神复杂地望了吴铭一眼,随即黯然低下头,没有说话,席间就此沉寂下来。

  方佑淳沉思了一会儿,见气氛有些尴尬,当即打破沉默,笑着道:“小吴,不管你愿不愿意听,你都是我方家的大恩人,我和我妻子、妹妹还有小歆,都把你当成自家人看待,所以,客气话我不说了,只是想问问,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说,就当我没问。”

  吴铭没想到方佑淳心思如此稠密,估计是听了他妻子的叙述,就做出这么老道的判断,而且话中有话目光锐利,非常不简单。

  可这么敏锐的一个人,怎么会遭人陷害而无还手之力呢?难道是因为这副不懂客气咄咄逼人的臭脾气?又或者是在狱中大彻大悟磨砺出来了?

  吴铭心如电转飞快思考,示意雷鹏把烟递过来,取出一支划燃火柴慢慢点燃。

  方大嫂和方稚淳看到吴铭下意识喷出的一串烟圈,不由得傻眼了,哪里知道吴卫是个标准烟民,正在借点烟的机会思考对策。

  “方大哥,你是否认为我的来历有问题?”吴铭开口了,貌似和善实则戒备,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丝毫情感。

  方佑淳摇摇头:“你是个侠义之士,有勇有谋才华横溢,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都无损你在我、在我妻儿和家人心中的印象,我只是觉得你如此人才流落江湖,实在太可惜了!”

  吴铭淡淡一笑:“方大哥,我想你还是先顾自己吧,小弟虽然孤身闯荡,但无牵无挂,活得自在,不用方大哥为小弟操心。”

  此话一出,顿时又是一阵沉默。

  方大嫂没料到一直好脾气的吴铭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无形中拉开彼此的距离,让她心中为之一痛。

  接下来吴铭的反应更让她着急,尴尬的沉默中吴铭掐灭烟头,端起碗盛满饭大口猛吃,转眼间一碗饭吃得一干二净。

  吴铭擦擦嘴,站起来微笑告辞:“方大哥、大嫂,还有方姑娘,很高兴能认识你们,只是我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暂且告辞,你们慢用。魁元,雷鹏,收拾东西。”

  “等等!”

  方佑淳站起来,望向走到床边收拾行李的两个小伙子:“你们两个先别忙,过来吃饱饭再说。小吴,你要去哪儿?”

  “去杭州。”

  吴铭说完,转过身来到小歆身边,疼爱地捏捏他的小脸蛋:“再见,小歆,快快长大!”

  小歆呆呆看着吴铭,突然咧着嘴爬下椅子,扑到妈妈怀里,“哇”的一声哭喊起来:“妈妈,我不要叔叔走!”

  吴铭微微叹息,扫了一眼在座各位低头就走。

  方佑淳快步上前挡住去路:“这样吧,我也要去杭州,我们一起走,顺路。”

  “你去杭州干什么?”吴铭深感意外。

  方佑淳叹了口气:“我去伸冤。”

  吴铭愣了良久,指指来到身边的方大嫂:“嫂子怎么办?你总不能让她抱着小侄女独自回家吧?”

  “一起去。”

  方大嫂突然表态,脸上满是坚毅之色。

  “我也去!”

  方稚淳抱着小歆过来凑热闹。

  吕魁元两个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知怎么办才好。

  方佑淳一把拉吴铭坐下,请两个小伙放下皮箱坐下吃饭,然后对吴铭诚恳地说道:“那就吃饱饭一起走吧……今天是八月二十一号,下午三点那班船的船老大是我旧日手下连长,什么时候去都有座位。先坐下吃饭,吃完再走不迟。”

  方佑淳说完径自吃饭,吴铭犹豫不决,方大嫂期待地望着吴铭,方稚淳一把将小歆塞到吴铭怀里转身出去了。

  吴铭抱着泪犹未干的小家伙,只好回到桌边重新坐下,拿过小歆的碗筷陪他吃饭,这餐饭吃得实在别扭。

  ######

  下午一行人来到码头,果然顺利登上了开往杭州的客船,看到满脸络腮胡子、少了支胳膊的船老大搂住方佑淳泣不成声,几个明显是退伍兵的汉子也抱住方佑淳痛哭流涕,吴铭对方佑淳的印象好了很多,能让昔日手下当着上百人的面流露如此深重感情,绝不是薄情寡义之徒能够做到的。

  三十余米长、配备柴油机的两层半钢壳客船,拥有八十多个座位和五十多个卧铺,正常时速为十八公里,顺流速度更快许多,而且还是上海江南机器局四年前制造的,这一情况非常出乎吴铭的意料,没想到这个时候国家的工业基础并非一穷二白,衢州这地方竟然拥有了这么实用的机动客船。

  顶层半敞开式的甲板上视野开阔,开船时船老大几个已经摆好一桌酒菜款待老上司,虽然大半菜式都是熟食烧卤,但这份心意非常令人感动。

  船老大几个仍然称呼方佑淳为团长,言谈中听得出这段时间他们几次探监,直到现在他们还在不断联络昔日战友,想方设法凑钱帮助方佑淳,只是没想到方佑淳能够这么快就出狱。

  船老大几个听了方佑淳的简要介绍,纷纷站起来,连敬吴铭四杯酒才坐下来,没一会儿就滔滔不绝地与老上司回味旧日时光,说到龙游一战和北伐军刘峙师打得血流成河时,一群人数次哽咽,嘴里不断叨念一个个死去弟兄的名字或绰号,总是板着张扑克脸的方佑淳也数次捂着脸抽泣,抓住老部下的断臂久久不放,弄得一旁的吴铭和两个小伙子全都双眼湿润。

  斜阳西下,红霞满天,哭够笑够的船老大几个才下底舱,开始例行检查,似乎浑然不知他们流过血洒过泪的龙游城就在河岸上。

  客船在龙游没有停顿,等到距离龙游城越来越远几乎看不见时,恢复过来的方佑淳才低声告诉吴铭:

  “这班船是十几个退役弟兄凑钱买的,在衢州至杭州航线上四天一个来回,从起航那天到现在,就从来没有在龙游城码头停过。”

  桌上的酒菜还剩一半,晚餐又要开始了,在二层头等舱休息的方大嫂和方稚淳也被船老大等人恭敬地请上来,两个船上伙计麻利地端上两盘鱼虾和一盘大螃蟹,少不了一坛窖藏的衢州名酒钱江春。

  喝着杯里度数不高却甘醇柔顺的佳酿,吴铭才记起从衢州水域开始,脚下的滔滔江河已经叫做钱塘江了。

  深夜,身心疲惫的吴铭躺在头等舱的二层铺位上,思绪繁杂久久难眠,虽然闭上眼睛,但还是习惯性地将白天的事情回想一遍。

  方佑淳给吴铭带来的感触很多,这个三十八岁正当壮年的浙西汉子性格坚毅沉默寡言,却在无意中流露出他软弱的一面,也是极为挚诚重情重义的体现,这样的人一旦成为兄弟,他会为你默默地去做一切他所能做到的事情。

  吴铭认为这样的人值得钦佩,值得深交,不枉自己为他所作的一切,而不是像原来那样心生恻隐与同情,全都是看在昔日挺着个大肚子到处奔走,如今带着孩子艰难救夫的方大嫂面子上。

  转念一想,吴铭不由得哑然失笑,本来就没指望任何报答,到了杭州就得分手,下次见面也不知何时,想这么多干什么?

  恍惚中,吴铭感觉到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自从太金山遭到围捕之后,这种直觉一直伴随着吴铭,每到危险来临之际,心里总会涌起危险的预兆,说不清道不明却令他极为不安。

  吴铭睁开眼睛望过去,斜对面铺位上的方稚淳飞快地闭上眼睛,可窗外星月照映下她眼中闪烁的刹那光泽,已经落入吴铭眼里。

  吴铭的心脏不安分地狂跳起来,进而引发了生理反应,某个部位坚硬如铁,害得他只能佯装翻身去,由此度过了一个纷纷乱戚戚然的不眠之夜。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21 22:20

  第42章 无心插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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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旭日冉冉,晨风清爽,钱塘江两岸金黄的稻穗随风摇曳。

  顶层甲板上,独臂船老大钟长庆和两个伙计趴在临时支起的桌面上,全神贯注地观看吴铭用钢笔画出的小型内河运输船结构,不时惊讶地议论,感到非常震惊和新奇。

  吴铭画完,开始逐一解释这么设计的原因,虚心地解释说这是自己从一本外国杂志上看到的,必须经过专业人员的重新计算才行,这只是个大概,完了询问三位行家的意见。

  钟长庆忍不住问道:“兄弟,按照这份图纸和你原先的要求,我怎么觉得这船像小型武装运输船啊?”

  其他两人也随声附和,其中一个说:“恐怕武装运输船都没这船好用。”

  吴铭真想说老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过还是没敢说出来,只是虚心征求大家的意见行不行?三人商量一下,最后觉得可行,就是投入的钱恐怕要比一般的运输船多三成。

  吴铭大喜过望,连说钱不是问题,既然各位老哥都是行家里手,又有门路在杭州钱江造船厂定制,从美国进口的柴油发动机和船舶钢板都一样,只需两万二千元,价格比起上海那边的公开报价低了近四分之一,怎么着我也得厚着脸皮麻烦几位老哥帮忙定做两条。

  三人都非常仗义,对吴铭拯救老长官一家的义举更是钦佩不已,因此非常热情地承诺下来,还告诉吴铭别担心,杭州钱江造船厂虽然不大,但所有的师傅都是之前江南造船厂回来的,造出的几种新型机轮船和江河渡轮,绝不比上海洋人开办的造船厂造出的船差,大家用的发动机组和钢材都一样,全是从美国或者欧洲定购的,价格非常实在。

  吴铭深表感谢,接着又和大家一起讨论付款的细节等等,最后方佑淳也参与进来一同讨论,又商议了半个多小时才散去。

  不远处的另一张小桌边,方大嫂和方稚淳坐在藤椅上窃窃私语。

  “难以想象,我哥这么严肃的人,会和那狡猾的家伙谈得这么来。”

  方稚淳抱着小婴儿,望着不远处凭栏远望低声交谈的大哥和吴铭,怎么也弄不明白两人会对脾气,天亮用完早点就开始谈心,现在好不容易一群人散去,他们两人还凑在一起说个不停。

  方大嫂抱过调皮的儿子,靠近方稚淳,低声笑道:“你哥的严肃也是看对什么人……至于小吴,我想你还没完全了解他,被困土匪窝那几天,他话并不多,为人很严肃,和那些凶神恶煞的土匪在一起,不卑不亢从容不迫,但他对我、对我父母非常客气,宁愿自己饿上一天,也要把土匪优待他的饭菜送给我和两老,让我们感动不已……每一次我妈都是一边吃一边哭,吃完为他念经祈福,唉!你想想这两天他所做的事,以及对我们的态度,这样善良的人能狡猾到哪儿去?我很少见他笑,这点倒是和你哥相似。”

  方稚淳沉默下来,盯着吴铭的背影不眨眼,仿佛想要看透他一样。

  “丫头,是不是喜欢上他了?”方大嫂戏谑地问。

  “胡说!这种江湖浪子,谁会喜欢他?笑话!”方稚淳脸红了,看到嫂子的眼神不对,嗔怒地掐了嫂子一下。

  方大嫂捂着嘴笑:“喜欢就喜欢呗,又没让你嫁给他,急什么啊?不过话说回来,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前你中学毕业不愿相亲,要到杭州念大学,爸妈拗不过你,只能随你意,可几年大学读完,虚岁也快二十一岁了,再耽误下去怎么行?女人老得很快的……再者说了,你是爸妈的一块心病,你哥终于出来了,下去爸妈恐怕就要惦记你的婚事了。”

  “嫂子,我还不想嫁人,真要嫁人,也必须是我喜欢的,否则我宁愿独身一辈子。”方稚淳声音虽低,却能听出话语中的执拗与坚定。

  方大嫂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和丈夫都疼爱这个聪慧的妹妹,不愿意让她受委屈,特别是影响一生的婚姻大事,一切都由她自己选择,为此还时常开导家中着急的老人。

  方稚淳似乎忘了刚才的话,又呆呆望着吴铭的背影:“嫂子,你说我哥和那家伙谈些什么?咦——好像那家伙突然激动了。”

  “是吗?我看看……”

  吴铭真的激动了,没想到方佑淳脸皮这么薄,这么死爱面子,有深厚的人脉竟然不会用,忍不住低声叹道:

  “方大哥,既然素有‘飞将军’之称的蒋鼎文将军是你入读浙江讲武堂时的战术教官,林蔚将军又是你最后一年见习期的主教官,两人如今都是蒋总司令跟前的红人,你为什么不找他们帮忙?难道面子要比一家人担惊受怕以泪洗面更重要?”

  方佑淳涨红的脸更红了,转向吴铭,摇头幽幽一叹:“我是担心他们记不起我是谁了,我们这一期总共八十六人,我不算拔尖的,普普通通,性格也不怎么开朗,哪里敢奢望他们记得我啊?更何况分别十年没有联系,期间更从未见过面,让我怎么去求人家?”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是。”

  吴铭对这个死要面子的家伙非常无奈:“如此冤假错案,有条件要上,没条件更要上,不努力你怎么知道不行呢?对了,你这次去杭州,是否也不打算找这两个老教官帮你翻案?我可是在报纸上看到了,蒋鼎文将军上个月刚刚率两个师开进江西,比起前几年北伐和中原大战时更风光了,林蔚将军前年就是参谋总部第二厅中将厅长,如今更是和蒋总司令形影不离的高级幕僚,有他们一句话,比你跑断腿更有用。”

  方佑淳沉默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消息我也知道,我在狱中虽然不自由,但是那些小官小兵对我还不错,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报纸,外面发生的大事情也基本了解,可如今内忧外患,中央政府内部已经大乱,地方军阀肆意割据,蒋总司令位子都坐不稳了,不得不飞赴南昌,以亲自指挥剿共为由,躲避党内倾轧,孙科等人跑到广州重组中央与南京对着干,浙江军政两界也是鸡飞狗走,这个时候,恐怕更没人理会我这个刚出狱的地方杂牌军军官了。”

  “我可不这么看,反而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吴铭有自己的意见。

  “我也知道有机会,否则就不会家都不回,就赶去杭州伸冤,可是困难重重啊!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还算熟悉的几个人,如今恐怕连自己都保不住,怎么可能出面帮助我?”方佑淳想得更多更深。

  吴铭立即发现自己太嫩了,而且作为一个外来人,哪有方佑淳这么清楚本省的事情,何况方佑淳从军十九年,数次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无论阅历和经验都比自己强百倍,自己有何资格责怪他?

  想到这儿,吴铭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方大哥,也许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方佑淳咧嘴一笑:“你说的也没错,我现在就缺乏你身上这股闯劲,人顾虑太多不是什么好事,不见得有多成熟。小弟,我喜欢你的性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坦坦荡荡,能交到你这样的兄弟,是我方佑淳的幸运啊!”

  “停停停!我挺受不了你们这个时代的人这种习惯,很不适应。”吴铭连连摆手。

  “啊!?”

  方佑淳惊奇地问到:“我们这个时代?你不是也处于我们这个时代吗?难道只是因为你所处的环境不同?”

  吴铭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只能尴尬地笑着,晃眼看到两个女人望向自己,随即收起笑容建议道:“方大哥,我们说得够久了,我看你还是多陪陪嫂子吧。”

  “行,我这就过去陪她说说话,唉!为我挺着个大肚子辗转千里,日夜担惊受怕,最后连生孩子我都不在她身边,我对不起她啊!”

  方佑淳大步走向妻子,吴铭向小歆招招手,小家伙立即兴奋地跑过来,吴铭一把举起他原地转上两圈,吓得小家伙哇哇大叫。

  吕魁元和雷鹏还是趴在栏杆上四处眺望,指指点点,似乎钱塘江沿岸的景色人物怎么也看不够。

  第42章 无心插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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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段时间照顾业已病逝的父亲,心力交瘁,没想到现在总爆发……明天天子继续休息一天,届时估计只能更新一章,请大家谅解!

  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工作,请大家给天子两天时间,天子定会以更好的作品回馈大家!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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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客船终于抵达杭州城南运河口客运码头。

  船老大早已包下条专走运河的小木船,非常牵挂地将方佑淳一家送上小船,客客气气地与吴铭道别,说定造船的事半个月内就会联系好,定金回头再给都没关系,还叮嘱说以后要是再走这条线一定要找他,有空到衢州一定要再喝几杯,然后吩咐船家直接把客人送到北关码头上岸。

  等小木船离岸六七米远,岸上的船老大忽然从背后掏出个布袋,挥动强壮的独臂抛了出去,看到方佑淳伸手接住,他立刻转身离开。

  方佑淳手捧沉甸甸的布袋双眼潮红,久久伫立船尾,直到看不见老部下的影子,这才转过身进舱坐下,把装有至少两百银元的袋子放到皮箱里,对妻子低声叮嘱道:“他们是怕我不肯收,才让老钟扔过来的,先收下,记好数目。”

  方大嫂点点头:“放心吧,所有的我都记下了。”

  吴铭看在眼里十分感动,以至于没有任何心情领略两岸风光,拉住两个徒弟把这感人的事细细说来,通过这事好好教育徒弟,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友情,什么才是真正的兄弟情谊。

  一直到达北关码头,吴铭才抢先一步提起皮箱下船,众人在方佑淳的引领下登上三辆黄包车,直接前往省党部所在地的街口客栈。

  开房的时候终于需要出示身份证明了,好在吴铭三人都有,方大嫂和方稚淳也都带了,客栈掌柜满脸赔笑拿出钥匙,解释说之前没这么啰嗦,只是半年前省警察厅和杭州警察局联合下文,严格要求加紧盘查共产党,所有人住宿都必须登记身份证明,否则一旦查出要受连累。

  进屋放下行李,吴铭略作洗漱坐在椅子上等待,又不好去隔壁打扰需要洗漱更衣的两个女人,耐着性子等了半个多小时,方佑淳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提食盒的伙计,三下两下将几个简单饭菜摆上中间的桌子,隔壁两个女人这时也带着孩子一起过来,招呼吴铭三人赶快坐下吃饭。

  吴铭耐心用完迟到的午餐,等大家都停下了才含笑开口:“方大哥、大嫂,到了杭州,小弟想自己……”

  “别想那么多了,这几天陪我跑跑省府和省党部,你小子点子多为人机智,没你不行。”方佑淳接过妻子递来的茶水放到吴铭面前。

  方大嫂连忙笑道:“是啊!等你大哥的事情办好了,你想去哪儿走走不行?也不迟这几天嘛!还有啊,小歆还惦记着和你一起去看西湖呢,谁让你在船上答应他的?”

  吴铭傻眼了,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最后在方稚淳脸上看到丝丝幸灾乐祸的笑容,顿时明白方佑淳是早有预谋的,无奈之下只好实话实说:“大嫂,方大哥,我想去上海那边看看,相信以方大哥的能耐和人脉,一定能独自把事情办妥,顶多也就多耽误几天。”

  方大嫂为难地看着丈夫,方佑淳重重靠向椅背:

  “小弟,既然你敬我为大哥,我想对你说几句话……以前你怎么样过的我不管,但你现在孤零零一个人,没有家,没有兄弟姐妹,世道又这么乱,我和你嫂子不放心你……如果你信得过大哥的话,就别出去闯荡了,我相信自己能够官复原职,把失去的一切夺回来,所以请你留下,跟着我,就当是帮我吧。”

  “跟着你?跟你当兵?”吴铭睁大了眼睛。

  方佑淳沉下脸:“当兵怎么了?我不照样当兵,还当了十九年,如今小日本在东北不安分,你也说很快东北就会出危险,国难当头,你堂堂七尺汉子,难道不应该为国家民族做点儿什么?是看不起我这个落魄军人,还是你有别的想法?”

  吴铭连连摇头:“这些气话,大哥以后别说了,原因没什么,我这人懒散惯了,就想过几天潇洒日子,至于什么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的话,不是我这种人能够说的,我也当不起啊!再说了,报国不一定非要当兵,对吧?”

  方佑淳冷冷一笑:“不当兵你干嘛?你二十五岁了吧?你除了开枪杀人还想干什么?对了,听说你还会英文,是不是打算到上海滩发国难财,做卖国求荣的大买办啊?”

  吴铭忍不住笑起来:“大哥,没想到你还有这等好口才,佩服!你不会是共产党吧?”

  “小弟你胡说什么啊!”方大嫂不愿了,紧张地看看外面这才放心,嗔怪地白了吴铭一眼,低声叮嘱他慎言共产党。

  吴铭只能服软:“好好!以后我不提就是,不过刚才大哥说了这么多,我心里不服气,想问几句,大哥,你凭什么认为我除了杀人就干不了别的?凭什么说我会英文就只有去当汉奸买办?”

  “如果我推测不错的话,你从小就在江西上饶长大,除了会玩枪会说英文之外,你还会什么?”方佑淳毫不客气地反问吴铭。

  方大嫂和方稚淳看到吴铭慢慢沉下脸,立即感到不好,可又不敢参与两个男人之间的争论,只能干着急。

  吴铭深吸口气,迅速平静下来:“大哥,你把我看扁了,如果我说我学过高等数学、高等物理和高等化学,掌握工程材料学和结构力学,熟悉工民建、构造设计、公路与地形测绘,还能用英文写设计论文,你相信吗?”

  方佑淳夫妇听呆了,吴铭所讲的大半内容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方佑淳是在杭州天主教会学校读过两年书,但学的是法文,还有就是世界历史、法国文学之类的科目,除了数学基础没有学到任何的自然科学。

  方稚淳更是震撼,她大学的专业是文史科,但不妨碍她了解一些吴铭所说的这些高等知识,何况其中大多已经远远超出她的理解范围,她只能说是听说过而已,当下忍不住问吴铭:“你从哪里学到的?不会是又糊弄我们吧?”

  吴铭苦笑着站起来:“别管我是从哪儿学到的,反正我脑子里有我所说的这些东西,我从来不欺骗自己人,所以不存在我又糊弄你的问题,不信你随便出题考我。方大哥,你现在不会还以为,我除了杀人和会讲几句洋文之外,就不会干别的事情了吧?”

  方佑淳无话可说了,方大嫂连忙上去,拉吴铭坐下。

  吴铭只好坐下:“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今天都要为自己分辩:没有人愿意杀人,我之所以杀人是被逼的,因为有人驾马车撞死我的母亲,却没有半点愧疚和法律追究,继续招摇过市,活得格外滋润,我去报仇被他们抓住,就把我投进监狱打得九死一生,现在我脑袋上还有四条长疤痕。

  “你说,换成你,你不想杀人吗?至于后来,我在逃亡途中不小心被土匪抓上山,为了活下去,只能拿把枪射杀了十几个打进来的土匪,纯属自保,何况我杀的是政府千方百计想剿灭的土匪……这些事情嫂子都知道,谁敢说我是杀人犯?说句心里话,我不但不后悔,反而很坦荡!”

  方佑淳歉意地站起来:“小弟,没人说你是杀人犯,大哥也绝对相信你的为人,但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你再出去冒险,留下来帮我吧!”

  吴铭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想再说什么了,站起来就往外走,两个徒弟连忙跟上。

  方大嫂起身就要追出去,方佑淳连忙拦住:“让他出去走走吧,他心里不好受,唉!都怪我,太着急了。”

  “他会不会不辞而别啊?”方稚淳担忧不已。

  方佑淳安慰道:“放心,在船上的时候,他已经答应陪我一起办完事的,他是个重情义守信用的汉子,不用担心。”

  方大嫂问道:“那办完事以后呢?”

  方佑淳眼睛半闭,非常自信地说道:“办完事他就走不了了,我相信这次定能官复原职,不管花多大代价,我都会努力去做,完了和他开诚布公谈一谈,先让他做我的副官,一年半载之后让他下去带兵……这家伙有真本事,你只需看看他身边的两个小伙子,就知道他的手段了。”

  “要是事情办不下来呢?”方稚淳问道。

  方佑淳幽幽一叹:“办不下来的话,我们这个家就完了,到时自己都无法自保,我们还有脸拖累他吗?唉……”

[ 本帖最后由 20073136 于 2013-6-22 22:55 编辑 ]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23 20:08

  第43章 心机深沉(上)

  PS:今天烧终于退了,整个人感觉轻松许多,谢谢弟兄们的理解!

  休息了两天,接下来天子将精神抖擞地迎接新的挑战!明天是周一,依照惯例,天子会在凌晨加更一章,现在开始就要卯着劲儿码字了……明天上午九点和晚上八点将更新第二、第三章,请弟兄们到时候赏鉴!

  谢谢昨晚到今天随风渐入梦、月下一人、落-叶、董子、羊Yang、石头008、豆天传奇、嵴哥儿、金沐灿尘、笑谈千古风流、小二刀、于非子、世界看似这秒要沦陷、幽影无痕大大的打赏,谢谢弟兄们的推荐票和收藏!

  对于大家的厚爱天子铭记于心,只能以更加认真的态度创作,以回馈朋友们!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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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源客栈位于浙江省党部西侧,靠近中河的忠孝路口,街道斜对面就是省警察厅,与东边临时充作省党部的北洋政府省议会距离很近。

  夜幕降临,吴铭领着精疲力竭却又心满意足的两个徒弟回到丰源客栈,才发现客栈外表朴素毫不奢华,但里面的设施非常齐全,也很讲究,细细一想,就知道是经常接待达官贵人各地官僚的缘故。

  方大嫂陪着丈夫在房间里,听到脚步声连忙迎了出来,看到小歆手里多了个玩具汽车,立即埋怨吴铭:

  “怎么又给小歆买这么贵的东西,怕你那点儿钱花不完是吗?”

  吴铭也不解释,点头笑笑进入和方佑淳一起住的房间,放下刚买的帆布背包就到里间盥洗间洗脸。

  两个徒弟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就不愿动了,一个劲儿地感叹逛街比上山打猎还累人,难为师傅竟然一点儿不累。

  方大嫂发出愉快的笑声:“小弟帮买回了一大沓柔软的纯棉纱尿布,真没想到,他年纪轻轻这么细心,在这点上比你这个姐夫强多了。”

  方佑淳放下毛笔,看到吴铭出来,抬手扔过去一支烟:“坐着休息一会儿,我们随便吃了点儿东西,你们要饿的话自己解决,出门就有夜市摊子,附近两条街的馄饨和阳春面味道都不错。”

  “吃过了。”

  吴铭划燃火柴点燃香烟,坐在会客沙发上惬意地吸起来:“白天没注意到这套沙发,做工不错,房间的电灯挺亮的,电压稳定,不像衢州的电灯老是闪烁,弄得人眼都花了。”

  方佑淳在吴铭旁边的短沙发上坐下:“二十年前杭州就有电灯了,那时我还在天水街教会学校念书,第一次看到电灯觉得很新鲜,后来才知道在板儿巷建起大有利电气公司,装三台蒸汽发电机,每台能发电一百六十千瓦,惊讶得不行……现在就连衢州也有了电灯,常山那边也快有了,有了电就能开工厂,能惠及地方民众。”

  吴铭笑道:“大哥很有开拓性啊!”

  “开拓性?笑话我是吗?”方佑淳故意皱起眉头。

  “小弟怎敢?对了,去过省政府没有?”吴铭问起正事。

  “去了,没看到一个熟人,省保安处已名存实亡,说是要解散重组,八个团的保安部队过几天将开赴南京整编,以充实中央警卫部队,以前认识的几个军中同僚饱受排挤,心灰意冷之下俱已卸甲归田,放眼四顾物是人非啊!”

  “民政厅、办公厅几个主官均辞职离去,省主席张难先听说也要下台了,这段时间都往南京跑,张静江老先生留下的政府各厅、局长,正和中央组织部陈立夫部长扶持的一派激斗,中央组织部的特派小组正在整顿浙江党务,临时负责的省府主任委员兼财政厅长周俊彦将军,借口检查全省盐务,一个月都没回杭州了,实在乱得很。”方佑淳极为感叹。

  吴铭沉思:“省政府管不了军队,浙江省保安处又面临解散重组,唯有找省党部了……省党部不是设在西面的民生路省议会里面吗?走几步就到,你不去问问?”

  “问了,今天接待我的是中央特派党务整理小组的徐恩曾科长,态度挺好的,耐心听完我的申诉,让我回来写诉状,以书面的形式上呈,我只好回来写,没事的话明天你陪我一起去吧。”方佑淳期待地望向吴铭。

  “徐恩曾?等等!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吴铭想了又想,站起来走出几步立即转身:“此人是陈立夫的心腹,听说他们之间有亲戚关系,我记得徐恩曾现在好像是中央党部党务调查科科长,绝对的实权人物!如此看来,浙江高层的内斗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陈立夫要动真格的了,否则不会派党务调查科长徐恩曾这样的大员来,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方佑淳惊讶不已:“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那个……那个报纸上都有零星刊登,一般人不注意看,更不会去总结起来联系分析。”吴铭结结巴巴说完,坐下后有意改变话题:“你快写申诉书,明天我陪你去。”

  “好!今晚我就能写完。”方佑淳回到书桌前继续提笔。

  吴铭用力掐灭烟头,发现小歆不知何时已经伏在短沙发上睡着了,连忙叫方佑淳:“小歆睡着了,抱他回隔壁房睡吧,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到隔壁挤挤,这个房间留给你和嫂子。”

  方佑淳笑着站起来:“没必要,老夫老妻了哪里有那么多讲究?你留下来,今晚我们好好聊聊。”

  方佑淳抱着孩子到隔壁房扔给妹妹,吴铭看到桌面上有两张新报纸,连忙过去拿起细细阅读。

  当晚,吴铭与方佑淳反复分析目前省政府省党部的情况,预测可能遇到的问题和应该采取的对策。

  最后,吴铭把方佑淳写完的诉状拿来,看完立刻建议在履历一项内容中,把教官蒋鼎文和林蔚的大名写上去,而不是简简单单只写“民国三年到民国五年就读于浙江讲武堂,民国六年任浙军第一师任见习连长”。

  方佑淳再三考虑,感觉有些道理,于是立刻重写这张履历,完了躺倒床上不住叹气,似乎这么做有失光明正大,结果再次换来吴铭无情的讥笑。

  ######

  次日上午九点,吴铭换上方稚淳帮忙洗得干干净净、熨得平平整整的黑色青年装,方佑淳也穿上了崭新的深蓝色中山装,左胸挂上青天白日徽,两人一起步行前往省党部。

  进入省党部大门,吴铭暗暗吃惊,大楼前停放着四五辆进口小汽车,来来往往不是穿深色中山装、胸带青天白日徽的官吏,就是军装笔挺、皮鞋擦得铮亮的将官和校官,很多人看起来非常年轻,吴铭觉得他们大多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可衣领上的军衔竟然都是上校甚至将军了。

  进入大厅,禀明楼下传达室警卫,警卫还记得昨天下午前来的方佑淳,客气地说徐科长刚到,就在二楼东面办公室,不过好像有不少长官去找他,估计要在他办公室门口等一等才行。

  方佑淳礼貌地向警卫致谢,拉一把东张西望的吴铭走上宽阔的楼梯,穿过有些阴暗的长长走廊,来到最东面的办公室门前。

  站在门边的值班尉官迎上来,听完方佑淳的解释,接过诉状,指指墙边一张长靠椅说声“稍等”就进去了。

  二十分钟过去,没看到里面有人出来给句话,反而看到不少官员进进出出,虚掩的办公室门缝里不时传来笑声,南腔北调都有。

  来来去去几波人,方佑淳还是不急不躁地坐着看报纸,吴铭却等得有些不耐烦,收起报纸就站起来,正好里面走出两个不苟言笑的年轻军官,跟在两个年轻军官身后的值班尉官大声请方佑淳进去。

  吴铭低声对方佑淳问道:“用不用我进去?”

  “一起进去吧。”

  方佑淳似乎早想好了似的,没有半点犹豫。

  吴铭扣上风纪扣,没看到刚刚走过的两个年轻军官早就停下脚步,惊讶地回头打量自己,吴铭迈开腿跟随方佑淳进入办公室,两个年轻军官相视一眼,随即尾随进去。



第43章 心机深沉(下)



  宽阔的办公室侧边沙发上坐着一个军官,正在和办公桌后面高额圆脸、戴着副金丝眼镜的官员说笑。

  方佑淳径直走过去行礼,双手递上申诉书,吴铭听对话就知道,此人果然是CC系干将徐恩曾。

  徐恩增露出和气的微笑,示意方佑淳到边上沙发坐等一下,立即打开申诉书阅读,没有半点拖延,如此高效的工作作风,让吴铭心中深感惊讶。

  五分钟过去,徐恩曾抬起头叫过方佑淳:“方先生,对不起啊,在问题没有澄清之前,我只能暂时称呼你为方先生,而不是你原来的军衔。诉状我已经看过了,只能说,你汇报的问题非常详细,也很重要,但是我们需要一段时间调查核实,还请方先生不要着急,我们会在三十天内做出初步结论。”

  “谢谢!我有这个思想准备。”方佑淳回答。

  徐恩曾微微点头,降低声音和蔼地问道:“方先生,你的诉状里说,民国三年至民国六年,你在浙江讲武堂就读,主任教官分别是蒋鼎文将军和林蔚将军,我有点儿好奇,为何你遭到诬陷之后,没有向自己的两位教官求援?”

  方佑淳如实回答:“一来我被捕入狱很突然,没时间;二来本人与两位老教官十年来没有任何联系,实在不好意思厚颜相求。前天家人缴纳巨额赎金后我获准出狱,便马不停蹄赶来杭州申诉,希望通过党组织的正式渠道去解决。”

  徐恩曾赞赏地点点头,转而望向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吴铭,扬扬下巴:“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吴铭莫名所以,但随即醒悟地回过头,看到刚才在门外擦肩而过的两个军官,不知何时站在侧后反复打量自己。

  吴铭心中非常惊慌,却强作镇定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心里飞快权衡,想着自己在老家上饶杀掉两位军官的事情是不是败露了?

  吴铭正在急思对策,又看到进来时就坐在一旁好奇打量自己的高颧骨军官也走了过来,胸前名牌竟然写着少将,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方佑淳也以为吴铭在上饶的事情败露了,下意识地靠近吴铭,心中暗暗叫苦。

  颧骨隆起的少将慢慢走到吴铭面前,盯着吴铭的脸,和气地问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地方人?”

  吴铭心中一动,干涸的喉头蠕动几下:“鄙人姓吴,叫吴铭,本省常山县人,请问长官,有何见教?”

  “你真的姓吴?”少将疑惑地问道。

  “真的姓吴,请看,这是我的身份证明。”吴卫匆匆拿出身份证明,一颗心怦怦直跳。

  颧骨隆起的少将接过看完,还给吴铭歉意地笑了笑,随即遗憾地向另两个军官说道:“太像伯安老弟了,太像了!”

  两名军官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吴铭一遍,连声说真是一模一样。

  吴铭侧后稍瘦的少将和气地解释:“对不起啊,吴老弟,你长得太像我在黄埔军校时的一位师弟了……他是江西上饶人,二次东征打惠州城的时候,我担任四团二营一连连长,陈伯安师弟是连副,我们一起报名参加敢死队,一起扛着大刀提着驳壳枪冲在最前面……”

  “冲到最后时,我们几乎同时中弹,转眼间周围只剩下我和他还有另一位排长,我被子弹打穿腿,那个排长刚要救我,就头部中弹倒下,接着几颗手榴弹飞下城墙,是陈伯安师弟扑在我身上保护我的,他被炸得浑身是血,仍然抱起我跑回来,当时这位宣铁吾将军任副营长,是他领着弟兄们冒死冲上去把我们抬下来的,伯安师弟却因为伤势过重,足足休养了半年……”

  “可惜啊,最后伯安师弟还是战死在北伐路上的武昌城下,他是我们黄埔的英雄!刚才出门时看见你,我立刻失神了,你和我们的师弟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众人一阵唏嘘,眼里又是遗憾,又是伤感,看得出他们和陈伯安有着极为深厚的感情。

  吴铭露出个灿烂笑容:“将军是……”

  “我叫冷欣,江苏人,刚从江西剿共前线回来,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冷欣性格非常随和。

  吴铭摇摇头表示没什么,转向在一旁看热闹的徐恩曾:“徐科长,我大哥的事情麻烦您了,浙江地方军和官场实在令人愤慨,贪污腐化,巧取豪夺,哪里有半点儿革命者的操守?要不是您从南京下来,估计我大哥沉冤难雪了。”

  徐恩曾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其他三个将校也笑了,觉得吴铭真会拍马屁,还会趁热打铁套近乎。

  只有高颧骨少将没有笑,等大家安静下来,他上前一步问道:“不知吴先生如今在何处高就啊?”

  “这……我暂时还没找到什么事情干,等我大哥的事情办完再说吧。”吴铭心中警惕,脸上却很从容。

  少将大声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踊跃从军,报效国家?我看你身强力壮,颇有胆识,到了军中定会有所作为。”

  “请问将军是哪部分的?”吴铭谦逊地问道。

  “我现担任中央警备二师参谋长,部队扩编,这次是来杭州接新兵的……怎么样?你想好了没有?如果你愿意,我带你一起去南京,国难当头,匹夫有责!”

  宣铁吾非常喜欢身材高大、气度不凡的吴铭,不知道是否是怀念陈伯安的情愫在其中作怪。

  吴铭皱起眉头,心想现在的军人为何都喜欢拿大义压人?但又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放肆,只好回答:“我感觉自己的知识太少了,还想再读几年书再说。”

  众人无奈地摇摇头,就连方佑淳脸上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可是对此又没有任何办法,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吴铭和方佑淳告辞离去。

  宣铁吾将目光从门口收回来:“容庵兄(冷欣),志毅,你们不觉得这个吴铭和伯安师弟长得太像了吗?这世界上哪儿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你这么一说,我也开始怀疑了,总不能这么巧吧?对,我记起来了,伯安说他家里有个弟弟,会不会是——”

  此前一直没说话的中央驻杭州宪兵团上校团长刘志毅也开始怀疑起来,他毕业于黄埔二期政治科,与二期步兵科毕业的陈伯安是同期学友,彼此间很熟悉,因此感觉也更深刻。

  冷欣精神为之一振:“我看不如这样,康泽不是在江西南昌省党部吗?给他打个电话,让他立刻查询一下上饶那边的详细情况……这人要真是和伯安师弟有联系,怎么样我也要帮帮他。”

  “我看可以,宪兵司令部可以直接过问,杭州到南昌的军用电话线已经恢复,电话联系很方便。”

  徐恩曾含笑建议,这种事情他可没兴趣参乎,但心里已经拿定主意,就是尽快与跟随蒋介石在南昌指挥剿共的林蔚、以及新任第四军团总指挥的蒋鼎文取得联系,看看方佑淳是否和他们有关系。

  总的来说,身上具有典型军人风范的方佑淳给徐恩曾留下了极为不错的印象,而且CC系也迫切需要在浙江地方军中培植自己的军界势力,这个方佑淳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 本帖最后由 阿成 于 2013-6-25 17:26 编辑 ]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6-24 13:55

  第四十四章 取舍



  回到客栈,等候已久的方大嫂和方稚淳便迎了上来,询问事情可有进展?方佑淳抱起儿子亲了一下,坐下后就把去省党部的情况简要告诉自己的亲人。

  心事重重的吴铭听说魁元和雷鹏逛街去了,点点头独自进入隔壁两个徒弟的房间,泡了杯茶坐下,点支烟默默思考。

  吴铭脑子里全是在省党部遇到的人和事,他细细回忆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对话,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反复权衡细细推敲之后,他判定宣铁吾、冷欣和刘志毅三个将校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以后恐怕也难得见面,哪怕他们有所怀疑,或者暗中调查,其目的也是基于对战死的同袍兄弟陈伯安的怀念和敬重,相信以目前的通信水平和混乱局势,他们查不出什么名堂,这点信心吴铭还是有的。

  让吴铭苦恼的是,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忘掉照片里和自己长相酷似的陈伯安,每次想起都让他非常痛苦和纠结,从今天冷欣三人脸上的表情和语态中,吴铭深切体会到黄埔袍泽之间深厚的兄弟情感,那是用血与火、用生命去铸就的,令人感慨,也令人尊重。

  吴铭有自己的尊严,有自己的处事原则,他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生死存亡的时候,面对的选择也不少,眼下投奔方佑淳就能干出一番事业,也能让毛良坞那群殷殷期盼的兄弟和乡亲们过上更好的日子,人生处境比半年前好了百倍。

  吴铭有心事从不会轻易表露在脸上,吃饭时谁也看不出吴铭有何不对。

  也不知方佑淳是如何安慰自己家人的,每个人脸上都堆满了笑容,似乎对未知的前景相当乐观。

  差不多吃完饭的时候,方稚淳突然问吴铭:“你什么时候带小歆到西湖去履行诺言?”

  吴铭扒下最后一口饭,再喝下小半碗汤,这才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们恐怕还得在这儿住一段时间,随时等候党部调查组的通知……游玩的事情暂且先放下吧,这两天我有点事要忙,等我忙过之后再说,不会忘记的。”

  看方佑淳夫妇没意见,方稚淳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生气,这几天她天天憧憬和吴铭一起带着小歆到西湖边漫步,谁知道又延迟了。

  此后连续三日,吴铭领着两个徒弟早出晚归,所到之处都是城中最热闹的马巷口丝绸市场、长庆街五金机器市场、耶稣巷基督教堂边上的广济医院等等,甚至在城东北噪音震耳的五金加工场和铸造厂、城东臭气熏天的骡马市场,他们都能待上许久,见什么问什么,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难为情。

  每天晚上回来,吴铭就躲进两个徒弟的房间埋头书写,两个徒弟则趴在床沿上,吕魁元在崭新的笔记本上记录一天下来的见闻和感想,不识字的雷鹏只得痛苦地捏着铅笔抄写《三字经》。

  方稚淳对此气得牙痒痒的,每天都向哥哥和嫂子诉苦。

  方佑淳却告诫她说:男人有自己事情,你别瞎胡闹!方大嫂根据吴铭为毛良坞乡亲买船的事情,猜测吴铭恐怕是想做生意,劝方稚淳不要去打扰吴铭。

  到了第七天,仍然是早出晚归乐此不疲的吴铭师徒三人,终于引起方佑淳夫妇的好奇,夫妻俩反复琢磨吴铭到底想要干什么?

  最后还是由方佑淳来问,深夜临睡前,方佑淳和吴铭聊了一些国内局势,讨论报纸上的新闻热点,告诉吴铭这几天自己出去走动联络时的一些收获,然后询问吴铭究竟在忙些什么?

  吴铭本来就没有隐瞒的想法,只是觉得自己了解的东西别人未必明白,更不清楚在此基础上该怎么发展才能阻止或者减缓国家民族所面临的深重灾难,所以一直没有说出他已经做出的选择。

  经过这段时间的全面了解,吴铭对如今的社会人文环境、工商业水平等方面有了比较直观的认识,所以看到方佑淳今晚反常的举动,就知道彼此之间都需要好好谈一谈了。

  方佑淳看到吴铭重新泡上两杯茶,非常默契地拿出两包“三炮台”,披上件衬衣坐在吴铭对面。

  吴铭把茶杯送到方佑淳面前:“这几天我去过丝绸批发市场、棉布批发市场,为了解杭州的纺织印染水平,还托人带进东郊恒鑫染织厂参观。其次,长庆街五金市场几乎每一个店铺我都进去看看,省造币厂旁边的几个五金工场也去了,发现机械加工水平比我之前想象的要好许多,大部分工坊拥有普通加工机床,有家工厂还有最新式的德国多功能切削机床,汽锤机和脚踏冲床已得到普遍应用。”

  “等等!”

  方佑淳彻底迷糊了:“又是纺织印染又是五金加工,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吴铭如实回答:“大哥,我相信你能官复原职,所以就提前做些准备……这段时间你也看到了,中央军开始分批换装,下一步就会轮到地方军队,既然我已经打定主意要跟着你混,就得先把事情弄清楚,先别说以后是否建一个自己的被服厂,至少布匹的价格、质地这些东西需要了解,否则就会受骗。”

  “再一个,我知道衢州保安部队军需仓库里,有你去年买回去的用于枪械维修和仿造的一批进口机床设备,我估计只要维修一番就能使用,既然如此,那为何我们不索性在这个基础上干大点儿?”

  方佑淳惊愕不已,也非常感动:“小弟,想过没有,要是我一败涂地,什么也没有了,你怎么办?这么辛苦值得吗?”

  吴铭笑着说道:“没有就没有吧,半年前我不一样也是一无所有吗?大哥,我相信你,不管什么困难都打不到你……退一万步说,你还有一群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我身后也有近百名强悍的弟兄,发横起来谁敢欺负我们?”

  “别的地方我不说,拿下常山称王称霸绝无问题,什么事情做不了?不过就是多花点儿时间和精力罢了。”

  方佑淳听完颇为激动,他这时才发现吴铭确实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才,他远比自己所了解的更为深邃,悄然无声中,他竟然已经决出了选择,还有了最好和最坏打算,看样子也做好了全盘计划,想好了每一步的对策。

  更加难得的是吴铭的拳拳之心,他已经用行动来表明他的态度,他的选择,以及对友情的珍惜。

  吴铭似乎没看到方佑淳潮红色眼睛:“昨天上午,我们在城东骡马市待了两个多小时,与不下十名马贩子交谈,至少分发了三包烟,这才定下十匹两岁左右的小马驹……我看上一匹长相很丑的瘦马,身上长满癞子,脑袋被其他成年马咬得疤痕林立,但胜在便宜,只卖二十个大洋……我买下了,一起留在那儿让他们先帮忙养着,那天雇条船一起运回去。”

  “你买马干嘛?衢州有的是马,还便宜,等我这事能够办好,你要一百匹军马我都能给你,明天去退了吧。”方佑淳说道。

  吴铭解释道:“不一样,虽然我不懂相马,但是我能看出这批刚从辽西运回来的马都不错,而且我买的全是没阉割的小马驹,价格很公道。至于一时头脑发热买下的那头全身长癞子的小马驹,完全是个意外,这匹马被马群欺负得不行,只能独自待在满是泥浆的空地上,马贩子也很讨厌这匹马,谁都不愿意多看它一眼,开始我也没在意,可当我走过木栏外面时,这匹瘦成皮包骨、浑身臭气熏天的丑马竟然伸出脑袋,咬住我衣服不放,马贩子过来用鞭子使劲抽它都不松口,狠抽了十几鞭才勉强松口,对着我呜咽不止,像是认识我一样,唉!见它可怜,看牙口不到两岁,我没多想就买下来了,也不知是对是错,实在不行,养肥了当驮马用吧。”

  方佑淳知道吴铭已经拿定主意,也就不再劝什么:“晚饭前听魁元两个说,下午你们去了耶稣巷?”

  吴铭点点头:“去了,不过到了教堂门口又了回来,本来我想找那个雷孟德神父,看看是否能买点儿奎宁什么的药品回去。这人你应该听说过,当初和大嫂一家同被关在山洞里,他和我相处不错,曾吩咐我有机会到杭州定要到他那儿做客,只是今天到地方我才发现,身上钱不够,所以就掉头回来,也不知道这个洋和尚在不在。”

  “我以前就读于那里的基督教会学校,现在教会学校比起原先规模扩大两倍不止,增设了医科,名声和师资力量不比钱塘江畔的之江大学逊色,算得上目前浙江全省最好的医学专科学校。”

  “之前我就有过想法,在衢州各县挑一批有基础的寒门子弟送去进修,只是没来得及付诸行动。”

  方佑淳没有涉及雷孟德神父,只是由此引出他对医学的重视,他知道吴铭能够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吴铭知道方佑淳心中所想,但眼下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于是把话题转到申诉结果上来,可说来说去,还得乖乖等着,主动权在省党部代主任张道藩和中央党部调查小组负责人徐恩曾手上,以眼下混乱的局势,不知道何时才有个明确答复。

  吴铭和方佑淳都没想到,当初吴铭坚持要方佑淳在申诉状上补充的两个教官名字,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好处。

  就在他们苦苦等待备受煎熬的日子里,心机深沉手段过人的中央党部总务处长兼调查科长徐恩曾,已经通过电话联系到林蔚和蒋鼎文两人,并且获得了两位将领的意见。

  接通电话时,蒋鼎文回忆很久才记起方佑淳这个人,给了个“勤恳好学,人品不错”的评价。

  关键是林蔚,这个备受蒋介石器重的高级幕僚接到电话,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准确地对徐恩曾说出方佑淳的履历、性格、特长和当年对北伐革命做出的贡献,还说方佑淳是个性格坚毅、雷厉风行的难得将才,语气颇多欣赏,最后客气地希望徐恩曾能关照一二。

  有了林蔚的意见,徐恩曾根据浙江军界的现状再次进行分析权衡,深思熟虑之后一个内线电话打通南京中央党部,向顶头上司陈立夫详细汇报。

  陈立夫听了非常重视,他现在迫切需要把地理位置和政治经济地位都极其重要的浙江,建成自己派系的稳固基地,所以和徐恩曾讨论之后当即指示:“当成典型大案来抓,办成铁案、树立楷模、震慑宵小!”

  徐恩曾心领神会,放下电话就召开紧急会议。

  列席会议的杭州宪兵团长刘志毅连夜率部直奔衢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涉案的浙西保安司令谢玉璋、副参谋长兼军务科长王某人、宪兵队长吕某人等十七名将校尽数逮捕,查封所有账册,抄没个人财产,从此引发了衢州乃至整个浙江军政两界的巨大震动。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6-25 17:23

  第45章 借势



  九月三日早晨,一辆黑色别克轿车缓缓来到丰源客栈门口,引来所有人的瞩目,身穿整齐中山装的年轻秘书率先下车,恭敬地拉开后门肃立一旁,额头光洁满脸红光的徐恩曾钻出车厢,扶扶金丝眼镜抬头看了看,神色从容地进入大厅,和蔼地婉拒客栈掌柜的引领,在秘书的陪伴下,直奔方佑淳所处的房间。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正抱着儿子识字的方佑淳抬起头,立即放下儿子,迅速整理衣衫,怀着激动的心情快步迎上致歉:“不知徐科长亲临,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徐恩曾随和地笑道:“我冒昧而来,方将军不用客气。”

  方佑淳听到“方将军”一词,瞬间热血上涌,激动得脑袋发晕,整个人陷入了短暂的呆滞状态,好在方大嫂及时过来,恭恭敬敬地请徐恩曾两人移驾入内喝杯茶,方佑淳才反应过来。

  徐恩曾含笑通知:“茶就不必喝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我是特意来接方将军到党部去办理后续手续的。”

  “啊?办手续?”

  方佑淳有点语无伦次了。

  徐恩曾非常耐心:“对,此案已经进入尾声,考虑到此案的特殊性和目前的时局,已由党政联合调查小组内部处理,许多文件和证词还需要你签字,在此先恭喜方将军,你的案子已经彻底查清,经联合调查组近半个月调查取证,以及对十七名涉案人员的审讯,结果显示你是名优秀的党员,加诸你身上的所有罪名纯属诬陷,谢玉璋等十七名案犯均已认罪,联合调查组已从众犯家中,搜出巨额贪墨军资和受贿款项,涉及的罪行多达九项。等办完手续,方将军就可以把被勒索的钱财和物品尽数领回。”

  方佑淳几乎不敢相信幸福来得如此之快,方大嫂和方稚淳已经喜极而哭,弄得孩子也跟着哭了。

  方佑淳眼含热泪挺胸立正,向徐恩曾郑重敬礼,所有的话语都包含在这个肃穆的军礼之中。

  吴铭正巧在隔壁房间检查两个徒弟的学业,徐恩曾到来后的所有动静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但他没去凑这个热闹,也不允许两个听到哭声以为出事的徒弟出去,一直等到方佑淳跟随礼贤下士的徐恩曾离去,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握紧拳头狠狠地挥动几下。

  “小弟、小弟开门啊!”

  “来了!”

  吴铭松开拳头整理仪表,无声地指指两个徒弟示意不许胡闹,这才出去打开房门,对满脸激动前来报喜的方大嫂和方稚淳笑笑:

  “我都听到了,只是不好意思出去,深怕耽误大哥的时间,毕竟高高在上的徐科长亲自前来通知,很难得,这里面有探望和安抚的意思,我一个外人在旁边碍手碍脚的反倒不好。”

  方大嫂想都没想连连点头,笑脸上的泪痕还没擦干净。

  方稚淳兴奋得满脸通红,也不和吴铭斗嘴了,看到吴铭和以往一样抱起小歆逗乐,她脸上全是感激之色。

  回到空无一人的隔壁坐下,方稚淳殷勤地为吴铭沏上杯茶,吴铭习惯性地说了声谢谢,放下小歆让他自己玩,对满心欢喜的方大嫂说道:“估计再过一两天就能回家了,今后的日子好过了……只是,家里四个老人此时不知急成什么样。”

  “没事、没事!昨天下午你大哥才打长途电话回去,托人转告家里事情还算顺利,不用太过担心。”方大嫂回答。

  “这就好。”

  吴铭想了想,该到自己履行承诺的时候了:“小歆,今天天气不错,去游西湖怎么样?”

  “太好了、太好了!快走啊!”

  小歆扔掉手里的玩具汽车,几步跑来扑到吴铭腿上就向上爬。

  方稚淳欣喜不已,悄然离开回到自己房中,出来时已经换上身做工精美的淡紫色暗花旗袍,整个人显得亭亭玉立,仪态万千。

  吴铭好一会儿才惊觉自己失态,尴尬地转过头,没好气地叫两个徒弟走前面,弄得方大嫂呵呵直笑,方稚淳则芳心暗喜,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骄傲与矜持。

  这一去就是一整天,华灯初上,玩够逛够酒足饭饱的吴铭一行才回到客栈,吕魁元两个把大包小包放下就去洗澡。

  吴铭将累得晕晕欲睡的小歆交给方大嫂,看了一眼脸上全是满足笑容的方稚淳,摇摇头就回到自己房间,找出干净衣服,拿上毛巾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回到沙发上点支烟便懒洋洋躺下。

  半小时后,浑身酒气的方佑淳神采奕奕地回来,和老婆妹妹交谈几句就兴匆匆找到吴铭,方稚淳连忙追上,把悄悄为吴铭买回来的一筒好茶叶塞进大哥手里。

  看到方佑淳进来,吴铭连忙坐起,接过方佑淳乐哈哈递来的茶叶看了看,过去提起暖壶开始泡茶,没多久就赞起来:“看叶片的形状色泽,闻这香气,果然是好茶啊!我先喝了,请将军随意。”

  方佑淳开怀大笑,笑完问道:“你年纪轻轻的,胃口怎么这么刁?”

  吴铭拿起茶几上的精美竹筒,标签果然写着特级龙井,看样子价格不便宜,解释道:“我在上饶北面太金山道观里养伤大半年,每天喝的都是好茶,也学了些茶道的皮毛,能分辨茶水和茶叶的优劣,这茶虽然说不上极品,但也难得啊!你这茶很贵,哪儿来的?”

  “稚淳她知道你喜欢好茶,特意为你买回来的。”方佑淳似乎不在意地回答。

  吴铭沉默下来,依稀记得白天游西湖累了,一起在西湖畔得月楼用餐期间,自己吹嘘过家乡上饶的好茶,还搬出茶仙陆羽在上饶城北制茶的典故,没想到方稚淳这么有心。

  “事情办得顺利吧?”吴铭问道。

  方佑淳长叹一声,非常感激地说道:“比预想的还要顺利,上午跟随徐科长到了省党部,张主任和省保安处处长等人都等着,开了个会通报了整个案情和处理结果,由于顾及浙江全省政局的稳定,暂时不能对外公开。”

  “最后,保安处长询问我有何要求,我回答说想回到原来的岗位上继续工作,他们答应了,但是目前浙西军政事务都面临大调整,特别是形同散沙、各自为政的保安部队要全面整顿,让我先别着急,回去后等候任命到达。”

  “在这之后就是签署一大堆的证词和调查报告,确认属于我的钱财和物品,明天上午再去领回来,这事就算完了。”

  “你的职务如何安排?”吴铭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别着急,听我说完嘛。”

  方佑淳笑道:“下午,徐科长把我带到他的办公室,和我说了不少话,表明他和中央党部对我的殷切期望,还转达了老教官林蔚将军的问候。他表示一周内会恢复我的军衔和行政级别,然后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愿意去南京工作,还是愿意留下?我说留下,哪里摔倒哪里爬起来。”

  喝下口茶,方佑淳继续说道:“看得出他很高兴,于是我就提出晚上宴请他,他问还有谁?我说就我一个,他便答应了。晚上我们就在隔壁的酒楼,他只带来一个秘书,吃的喝的要求不高,席间问我十几年来的军旅生涯,然后向我介绍浙江军政两界的不少事情,和几个实权派的背景,总之气氛不错,简简单单倒也吃得很舒服。”

  “晚宴最后他勉励我回去后踏踏实实工作,好好整顿浙西保安部队,要求我率先在保安部队里建立基层党组织,密切留意浙赣边境地区共党武装的异动,还说张省长离任已成定局,全省军政架构将会重新调整,到时候他会向中央有关部门和新来的省主席汇报,推荐我接任浙西保安司令部司令职务,以后有何困难,随时都可以找他。”

  吴铭听完大为放心:“因祸得福啊……相信大哥定能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伟业!”

  “什么轰轰烈烈,别扯淡!这次我算是看穿了很多东西,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恐怕已经被人看成是CC系了……以后的路怎么走,我这心里真没底,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方佑淳非常感慨。

  吴铭开解道:“这年头的官场,单枪匹马难有作为,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会牵涉到派系斗争,从现在开始,你身上CC系的烙印算是洗不掉了,但我认为没必要因此而放不开手脚,你想啊,如果不是你清正廉洁,不屈不挠,加上背后有林蔚将军的帮助,徐恩曾会看得上你?”

  “不过通过这件事,我发现徐恩曾这人还不错,尽管不知道他城府有多深,但他是个开明的人,没有沾染那种高高在上奸诈油滑的官场恶习,能够公正公平地处理事情,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至于今后,只要大哥你保持自己的本性,定能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司令,说不定还能继续高升呢。”

  方佑淳心里好受很多,诚恳地望着吴铭:“小弟,什么也别想了,留下来帮我,没你真不行啊!放心吧,不管你要办枪械所,还是办被服厂,大哥都全力支持你,还有你为毛良坞那些兄弟买的船,大哥明天领回钱先给你垫上,回去后你再还我,船一回去我就给你弄牌照,但是你得学军事,先在大哥身边待个一年半载的,熟悉军务之后就下去带兵,怎么样?”

  吴铭郑重地答应下来,站起来提议出去走走,方佑淳欣然答应。

  两人出了客栈,顺着街道一直向西,来到桥头看到一排卖馄饨和特色卤菜的小摊子,吴铭兴致一来想喝酒了。

  方佑淳内心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晚上请徐恩曾喝酒不敢多喝,此时听吴铭提议正中下怀,两人坐下去点几个鸭脚猪蹄就碰杯,虽然喝的是一个银毫两斤的土酿浊酒,两人也甘之如饴,以至于第二天醒来都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6-25 17:24

  第46章 人贩子



  进入阳历九月开始,吴铭心中的焦虑与无奈愈发沉重,他自认为自控力和自我调节能力都不错,但随着杭州大小报纸对东北和华北混乱局势的密集报道,吴铭再也不能保持从容不迫的心态。

  六日中午,是大家返程的日子。

  方佑淳办完所有事物并前往省党部、省保安处辞行回来,没看到吴铭三人的影子,不禁有些着急。

  距离开船时间不到三个小时,吴铭几个才匆忙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贼眉鼠眼的陌生人,让方佑淳一家疑惑不已。

  没想到吴铭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直接请两个陌生人进入魁元的那间客房坐下,端起茶杯就开始讨价还价。

  方佑淳本来还不愿打扰吴铭会客,谁知道听见屋里传出的几句谈话顿时恼火不已,直接闯进吴铭所在的房间,冷冷盯着两个陌生人:“小弟,这是怎么回事?”

  吴铭看到两个客人慌张地站起来,连忙上去把方佑淳拉出房间,到了隔壁房间也不解释,直接开口问方佑淳借钱:“大哥借我两千大洋行不行?”

  “你搞什么名堂?”

  方佑淳不是舍不得钱,吴铭订造的两艘船因为提前付款获得优惠,但也花了四万五千大洋,方佑淳眉头都不皱一下帮吴铭垫付,怎么会在乎这两千大洋?

  吴铭只好如实回答:“实不相瞒,我在城南城隍阁看到数以千计的山东流民,里面有许多孩子,这些人每天单靠商人士绅施舍的一顿稀粥,日子过得相当艰难。于是我就想,我们毛良坞人口少,但是有土地有矿产,带些人回去对大家都好……”

  “刚开始我以为可以直接领些人回去,既能增加毛良坞的人手和劳力,又能让流民自食其力,有个安身立命之所,挣到钱之后日子也会渐渐好起来的,谁知道杭州的黑道和军警早已暗中控制这一切,宁愿让流民饿死在那儿都不能领走,只能出钱买,青壮五个大洋,妇孺两个大洋,没办法我只好出钱买。”

  方佑淳大惊失色:“你荒唐啊!贩卖人口犯法你知不知道?”

  “大哥,如果我不买人,这些流民就能活下去?我这几天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每天都有七八具饿死的尸体被草席一卷就拉走,既然有一举两得的办法,为何不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是这么多人的性命!难道大哥你能指望浙江省政府和杭州政府的官老爷们伸出慈悲之手?”吴铭反问道。

  方佑淳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也清楚如今是个什么样的世道,五年来北方各省灾难频发,不是水灾就是蝗灾,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灾民一路乞讨南下,流落到南京、上海、苏杭等富裕地区,特别是中原大战期间,整个江南灾民人满为患,仅杭州城里城外就聚集了七万流民,对此谁也没办法,可一时间他又无法接受吴铭的这种行为。

  最后还是方大嫂实在,从收拾好的皮箱里拿出两张一千元的本省通票递给吴铭:“拿去吧,办快点儿,否则赶不上船了。”

  “等等!”

  方佑淳叫住吴铭:“就算你买到人,怎么把人送到常山去?沿江各地路口码头都有保安团设置的检查关卡,你怎么过?”

  吴铭苦笑道:“大哥你是明知故问,除了你在位时,衢州和常山两地可以做到军纪严明之外,整个浙江还有哪个地方的保安部队不收黑钱?不怕告诉你,这几个月毛良坞从衢州保安部队手里买到了近百支长短枪和大批子弹……你想想啊,连军人视为生命的枪都敢私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你别看这些人贩子毫不起眼,可他们为了利益无孔不入,常人认为办不成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所以我只需付给他们三成定金,他们就会把我要的人送到常山境内交给我。”

  “小弟,你可千万不能大意啊!要是他们吞掉你的两千大洋,到时候你找谁去?”方大嫂担忧地问道。

  吴铭笑笑:“嫂子,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如果他们真有胆量把我的钱吞下去不办事,我就有本事让他十倍吐出来……好了,别担心,昨天我已经委托他们把十一匹马、五吨铁丝、十吨钢材和其他采购的工具一起运回常山招贤镇北码头,这桩生意另外算,等会儿把钱给他们就打发他们走,不会耽误我们上船。”

  吴铭说完就走,显然是不愿意再与方佑淳纠缠。

  方佑淳不可思议地望着妻子:“你说,这家伙哪儿来这么大胆?我现在对他越来越看不懂了,在杭州不到二十天,他不但走遍了整个杭州城,和数不清的工厂商铺老板见了面,还抽空约好老钟几个到钱江造船厂把事情办了,如今竟然找到这么些江湖上的牛鬼蛇神,悄悄做下人口买卖,要不是他缺钱,恐怕我们还被他蒙在鼓里,其他我们不知道的情况还不知有多少,无法无天了他!”

  方大嫂也很担忧:“估计是跟毛良坞那帮土匪学坏了,你也看到了,毛良坞的土匪头子和畲族头人敢把儿子交给他带出来到处逛,这就说明那些人早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唉!你现在急也没用,回去再说吧,回去你把他牢牢拴在身边,时间长了估计能改掉他身上的匪气。”

  下午三点半,方佑淳一家和吴铭师徒三人终于告别繁华而又混乱的杭州城,登上钟长庆的客船,逆流而上返回衢州。

  钟长庆几个喜气洋洋地向老长官道贺,船刚离开码头就非要摆酒庆贺不可。

  对此吴铭非常理解,老长官打赢官司东山再起,无疑是他们这些老部下最大的心愿和今后的仰仗,用扬眉吐气精神焕发来形容此时的他们也毫不为过。

  庆贺酒宴直到太阳下山才结束,方佑淳被灌得酩酊大醉,让一群汉子抬回舱内安歇。

  等大家都放松下来,吴铭便将之前准备好的礼物送到钟长庆等五人手里,感谢他们对自己的帮助和关照,谦逊地说今后恐怕麻烦诸位老哥的时候还很多。

  钟长庆几个捧着昂贵的进口牛皮鞋,感动不已,他们都知道吴铭的本事和在老长官一家心目中的分量,当下再也不把吴铭当成外人,回去放好礼物就拉上吴铭到顶层甲板喝茶聊天。

  闲谈中,拗不过钟长庆等人的强烈要求,吴铭只好简要地把方佑淳胜诉的经过告诉大家,话语中没有他吴铭什么事,功劳全推给方佑淳的老长官、蒋总司令身边的高参林蔚将军,以及平易近人雷厉风行的中央党部调查科长徐恩曾,听得一群重情重义的老兵连声感叹,庆幸不已。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6-26 00:17

  第47章 人情似纸世事如棋(上)



  潺潺的流水声中,一艘客船沿钱塘江自东向西逆流而上。

  暮色慢慢降临,江上来往的轮船都燃起了灯火,西去的客船顶部高高在上的夜航灯把顶层甲板上喝茶聊天的一群汉子照得纤毫毕现。谈完杭州发生的事情,在吴铭巧妙的引导下,话题不知不觉间转到钟老大等人非常熟悉也引以为豪的船舶和航运上面。

  吴铭很快便从大家的叙述中,了解到许多钱塘江流域水文情况、险要水域和关卡码头等信息,大家越谈越投契,浑然不觉两岸已经被一片黑暗所笼罩。这时候话题也越扯越远了,钟老大几个竟然为东北局势和江西大规模剿共战争长吁短叹。

  夜航得打起所有精神,意犹未尽的几个汉子需要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驾驶船只,不得不离开,唯独钟长庆谈兴正浓,他叫两个学徒安排好方大嫂一家和吴铭两个徒弟的晚饭,自己亲自下去端来三碟特色下酒菜和一坛酒,非要和对脾气的吴铭继续喝酒畅谈不可。

  喝到一半,吴铭对衢州的工商业状况有了更多了解,于是趁此机会问个明白:“钟大哥,这么说起来,衢州的几个五金加工场和两个小船厂日子都不好过啊!”

  “可不是吗!”

  钟长庆抬起独臂,擦擦嘴皮上油乎乎的胡子:“不瞒你说,城北那家最大的‘钟氏铁厂’就是我堂哥家开办的,十年前从打造农具铸犁头开始做,到了前年,已经有各种进口加工机器九台,师傅和工人近百人,不但能生产标准的螺栓螺帽、织机配件和马车轴,还能铸造铁狮子和庙里用的大铜钟,是衢州最有名的铁厂。可谁想……唉……”

  钟长庆有些黯然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接着说:“这两年多来,东洋和西洋的进口货铺天盖地涌进来,质量相差无几,但胜在价钱便宜,挤兑得我那堂哥的厂子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要不是还能铸些犁头打些菜刀、柴刀什么的维持,恐怕早关门了!”

  “可怜我那堂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两年前他还信心满满地撒出大把银子,牵头弄了个‘衢州工业专科学校’,拍着胸脯要为衢州培养工业人才,可如今树倒猢狲散,后悔也来不及了!”

  吴铭听完脑子飞快转动,联想到方佑淳的军需仓库里那些进口机床,连忙端起酒坛给钟长庆倒酒:“钟大哥,衢州工业专科学校的老师和学生有多少人?他们现在还在吗?”

  钟长庆与吴铭碰了一下杯,灌下一大口酒才叹道:“足足两百个年轻人啊,都散了!高薪聘请的先生全都走了,学生们有的回去跟亲戚朋友做点儿小买卖,有的只能回到老家去种田,最好的也就是当个铁匠……我那大儿子也在里面读了一年半,我让他到铺子里帮他娘打杂,城里还有十几个这样的年轻人,家境好的整天吊儿郎当混日子,家境不好的去码头当苦力的都有。”

  吴铭沉思片刻:“钟大哥,你堂哥的五金厂大概值多少钱?”

  “现在剩下的也就是些旧机器,加上地皮值个五万就顶天了。”钟长庆很快反应过来,惊讶地盯着吴铭:“吴老弟,你啥意思?莫非想弄一个五金厂?”

  吴铭也不隐瞒:“是有这打算,不过还没想好。”

  钟长庆连连摆手:“这行沾不得、沾不得!不管你怎么干,都干不过洋货!老弟,老哥劝你打消这念头,跟着方长官好好干才是正经事……我看得出来,方长官对你很器重,这次官复原职,定会把你留在他身边,以老弟的满腹才华和堂堂相貌,一进去至少能混上个中尉副官,慢慢干,有的是发财机会。”

  吴铭诚恳致谢,然后认真地征求意见:“你也知道,扔在军需仓库里的那些进口机床,一直是我方大哥心里的隐痛,这次回去后,他肯定要把落难前就计划好的军械修理所办起来!我在军事上帮不了他什么,但在这些事情上应该能出点儿力,所以我想请教钟大哥,能不能把原来衢州工业专科学校的学生重新召集起来?”

  钟长庆眼睛一亮,随即又发愁了:“行是行,只要通告一出,至少能召回来大半,毕竟这批学生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只是这年头遍地烽烟到处死人,只要日子过得去,没人愿意当兵啊!”

  “要是我不要求他们当兵呢?”吴铭问道。

  “这就没问题了,不过,不当兵你敢让他们修枪?”钟长庆很好奇。

  吴铭点点头:“钟大哥,麻烦你回去之后和你堂哥说说,如果他有兴趣,我想和他见个面,我有把握让他的厂子起死回生。另外,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尽快到嫂夫人老家弄回五十个老实的年轻小伙子,到时候我一次付清安家费,我要为方大哥练出一支精兵来,拜托了!”

  吴铭说罢,抬头看看夜色已晚,站起来拱拱手,转回船舱休息去了。

  钟长庆呆呆地望着吴铭的背影,想来想去除了钦佩之外,觉得自己的脑子怎么也不够用。

  ######

  次日下午三点刚过,熟悉的衢州码头遥遥在望。

  与吴铭在顶层甲板商谈大半天的方佑淳停止说话,看清码头上的情景,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头也不回地返回客舱中。

  吴铭好奇地望向码头,发现码头上三十几名保安部队军官翘首以待,立刻明白方佑淳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了,心里对恩怨分明性格耿直的方佑淳感叹不已,考虑片刻,干脆直接下到一层甲板,找到钟长庆细细商量,钟长庆感慨良多,但还是答应下来。

  告别钟长庆,吴铭快步登上二层船舱,也不管坐在铺位上脸色铁青的方佑淳,直接到方大嫂身边一阵低语。

  方大嫂无奈地看着自己执拗的丈夫,点点头答应出面斡旋一下,不会让前来迎接的一群军官太过尴尬,否则对方佑淳今后没什么好处。

  客船靠岸,旅客走了个干干净净,方佑淳请船上两个老部下帮自己包条机轮船直接返回常山老家,完了仍坐在铺位上默默地吸烟。

  吴铭没办法了,只好坐下陪他:“大哥,你现在的态度不合适,怎么说司令部的军官是来迎接你的,虽然看起来有点儿势利,恐怕其中也有那么几个当初对你落井下石的小人,但今非昔比,最后你赢了,他们心里害怕了,你也该拿出点风度来!”

  “古语有云,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你还得靠这批人为你干活,退一步说,里面怎么也有几个和你关系好的老部下吧?说句难听点儿的话,为一时之气而令人因怨生恨,那就得不偿失了!”

  方佑淳终于被吴铭的诚恳规劝打动,长叹一声站起来:“好吧!我下去见见他们……小弟,谢谢你的忠言!”

  钟长庆和方大嫂仍在码头上和军官们客气见礼,方佑淳已经大步下船,消瘦的脸上挤出淡淡的笑容,站定后向围拢过来的昔日部下拱拱手:

  “诸位屈驾远迎,方某心中感激,只是,方某如今只是恢复名誉和军籍,具体干些什么还有待上峰命令,所以不方便留在衢州,只能说声谢谢各位!方某离家已久,家中父母殷殷期盼,方某心急如焚归心似箭,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众军官颇为意外,有的惊讶、有的遗憾、有的高兴、有的忐忑,可转眼间一张张脸又都挂着恭敬的笑容,七嘴八舌表示恭喜和理解,看得留在后面的吴铭唏嘘不已。

  两位老兄弟请来的小柴油船很快靠岸,上船的踏板已经搭起,吴铭和满脸好奇的两个徒弟把所有行李搬到小船上,转身下船就看到钟长庆领着个三十出头的壮实军官站在前面。

  没等吴铭致礼,钟长庆立即热情介绍:“吴老弟,这位是司令部作战科的马致斋马科长,保定军校八期骑科毕业,当年是老长官的参谋副官,也是我们过命之交的兄弟。”

  吴铭连忙致礼:“马科长好!”

  “不敢当!马某应该先代军中弟兄感谢吴兄才是,哈哈!”马致斋抱拳回礼,对文质彬彬态度和蔼的吴铭非常客气,看来他从钟长庆那里对吴铭有了一定的了解。

  吴铭客气地问道:“马科长是回族?”

  马致斋爽朗地笑道:“马某祖籍陕西,家父原是光绪年间浙江绿营马军管带,辛亥年后就卸甲归田了,全家定居衢州已有三代。”

  吴铭顿生好感,难得地露出笑容,一旁的钟长庆非常高兴,让两人以后多亲近亲近,然后一起去把向众人抱拳告辞的方佑淳迎上小船,在军官们和码头上数百民众的注视下徐徐离去。



  第47章 人情似纸世事如棋(下)


  小客船开出五里,所有人放松下来,方大嫂悄悄向吴铭致谢,说要不是吴铭说动方佑淳,还不知今天的场面会多尴尬。

  坐在边上的方稚淳听完,故意板着脸睁着大眼睛上下打量吴铭:“你这人年纪轻轻的,怎么一肚子的人情世故?”

  “因为我的脑容量比你大,情商比你高。”吴铭没好气地扔下句话,抱起爬过来的小歆走到船头,和方佑淳一起吸烟聊天。

  方稚淳苦思良久,最后才勉强弄清楚“脑容量”大概是怎么回事,气得连连跺脚,指着吴铭低声痛骂,气急败坏的样子把方大嫂和魁元两个逗乐了。

  深夜十点,小船才走完九十多里水路到达常山,看到原本应该昏暗冷清的码头上灯光明亮,四百多保安团官兵早已等候,队列整整齐齐毫无声响,每一双眼睛都紧张地盯着徐徐靠岸的小船,此情此景令吴铭叹为观止。

  方佑淳走上码头,扫了一眼昔日的老部下,再望向一张张熟悉的脸庞,禁不住连声叹息:“李嗣民,你们团长呢?”

  满脸惭愧的中年军官连忙回答:“谢玉璋被抓走的第三天,张团长就找到门路调回义乌老家的县政府任职了,营连级军官也走了三分之一,他们都担心司令回来面子不好看。”

  方佑淳连连摇头:“好了,好了,让弟兄们解散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司令,三天前您复职的消息传来后,买下您祖宅的副县长夏维钧立刻找到属下,说什么也要属下将老人请回去居住,属下擅自做主,把四位长辈和几个丫鬟都请回祖宅去了,还请司令责罚!”团副李嗣民诚惶诚恐地汇报。

  方佑淳在这点上没有丝毫客气,毕竟关系自己的祖宅,怎么也不愿意在自己手上失去,欣慰地道:“嗣民,回头我再好好谢你,不过现在你得先把弟兄们带回营房去,千万不能疏忽。”

  “属下明白!司令,马车就在前面,属下就不打扰司令了。”

  矮壮的李嗣民带着惊喜和满足敬了个军礼,转过身跑到队伍前面一阵吆喝,领着四百余人跑步离开码头,他知道自己做对了,官职保住了,说不定还能高升一级。

  距离县衙大院南面的方府大门还有几十米,远远看到大门口挂起的明亮马灯,听到声声哭泣传来,不知是李嗣民派人飞报还是怎么回事,四个老人全站在门口苦苦盼望。

  方佑淳飞身跳下马车,一阵小跑冲到四个老人面前,“咚”的一声跪下连连磕头,方母和岳母两个迈着小脚晃悠悠上前,抱住儿子(女婿)的脑袋泣不成声,方父和岳父相互搀护满脸是泪,方大嫂抱着小女儿跑到老人身边哭喊爹娘,方稚淳蹲下扶着母亲哭成一堆,看得吴铭师徒三人心酸不已。

  一家人哭哭啼啼回到正堂,双眼通红的两个丫鬟和两个婆子连忙端起茶托,请吴铭三人喝茶。

  吴铭示意魁元和雷鹏随意,看到带着老花镜的方父在方大嫂父亲的引领下走过来,连忙放下茶杯恭敬行礼。

  方父细细打量吴铭,拱拱手感慨致谢:“老朽代表方家一门,还有我亲家一家谢谢你啦!”

  “晚辈不敢当!恰逢其会,举手之劳,当不得前辈如此谬赞,两位前辈请入座。”

  吴铭回礼完毕,恭敬地请老人入座,转向两个慢慢走来的老太太又是一番见礼,只觉得脑袋顿时大了一倍不止,要不是进城时方佑淳一家听说吴铭要住客栈差点儿翻脸,吴铭真不愿意到这里来,客栈远比这方府舒服百倍。

  没坐多久,四个等候多时又哭喊了不短时间的老人精力不济,在儿女媳妇的苦劝下相继回房休息,吴铭三人被两个丫鬟领到西面的独立小院。

  放下行李熟悉了下环境,吴铭谢绝两个丫鬟的服侍,客气地请丫鬟离去之后,便拿出毛巾香皂,领着两个徒弟来到小院边上的井口边,退下衣裤只穿大裤头,提起水相互浇到脑袋上,好好洗了个澡才回到房里休息。

  两个丫鬟深怕服侍不周,一直躲在小院门外偷看,很快将看到的一切急报方大嫂。

  方大嫂知道吴铭和两个壮小伙的野脾气,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吩咐两个丫鬟到厨房看饭菜做好没有,要是做好了快把吴铭三人请来吃饭,急急赶回到现在晚饭都还没吃呢。

  吴铭三人在满桌菜肴周围坐下,正堂的西洋挂钟正好敲响,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洗漱完焕然一新的方佑淳歉意地举起酒杯:“一点就一点吧,不管了,先填饱肚子再说,我们来碰一杯!两位小伙子,在家里别客气,能喝就放心喝!”

  喝完酒刚提起筷子,梳洗完毕换上一身白色旗袍的方稚淳也跑来凑热闹,端起碗偷偷瞄了吴铭一眼就低头扒饭。

  “大哥,你这祖宅真够大的。”吴铭笑道。

  方佑淳微微叹息:“失而复得,幸运啊!这座祖上留下的院子占地五亩有余,三进两厢前后花园,你们住的西院原是我弟弟的院子,他不在之后就没人住了,要是你不嫌弃,以后就住那儿吧。”

  吴铭没搭这话:“大哥,过几天恐怕你得回衢州了吧?”

  方佑淳点点头:“是啊!最迟十天,省里的任命就会到达,任命一到就得赶去衢州。这两天你抓紧时间回毛良坞告别一下,快点儿回来,和我一起去上任。”

  吴铭慢慢放下碗筷:

  “大哥,我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去衢州……你知道,我在杭州买了不少货物,还有五百流民,不安排妥当不放心。还有我和你说过的煤矿和萤石矿,我要写出个章程,让他们严格按照章程开采,否则容易死人。”

  “再就是村里的学堂……流民中有我特意买回来的几个有文化的先生,其中一个是失去丈夫的女先生,她带着两个尚不到五岁的儿女,这女人有见识,也很坚强,去年她和教私塾的丈夫一家五口,从归德随难民潮流落到杭州,路上两个老的病死了,她丈夫在浦口车站跟饿疯了难民一起扒车抢米,结果被军警开枪打死了,她硬是带着五岁的孩子走到了杭州!”

  “我很佩服她,也可怜她,打算让她来当村里学校的校长,很多事情都要我亲自去安排妥当才行。”

  方稚淳当即热泪盈眶,呆呆望着吴铭满怀敬重。

  方佑淳心里也不是滋味儿,点点头默许了,看到吕魁元两个不知所措的样子,便问吴铭:“你打算怎么安排魁元和雷鹏?”

  吴铭拿起酒瓶给方佑淳斟酒:“记得你答应过我,由我全权负责军械所,还给我一个连的编制做护卫,所以我打算带着他们俩,再找一些新兵慢慢训练……至于教导队,我会尽快写出一套章程,由大哥责令司令部有关人员审议,然后另行组织人马加以训练,我这门外汉就不参与了。”

  方佑淳点点头:“也好,既然答应你了,我定会遵守承诺,不过我只能给你六个月时间,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做成什么样子,来,喝酒!”

[ 本帖最后由 阿成 于 2013-6-26 20:15 编辑 ]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6-26 20:15

  第48章 都是被逼的



  吴铭只睡了四个多小时天已大亮,他心里揣着诸多事,想睡也睡不踏实,只好起床端上铜盘出门洗漱,刚出门口就看到两个小丫鬟站在台阶下恭敬施礼,显然是等候已久了。

  “有事吗?”吴铭客气地询问。

  “没事、没事,是大奶奶吩咐我们两个来服侍少爷的。”圆脸黄衣的丫鬟连忙回答。

  “少爷?”

  吴铭回味过来,摇摇头走向水井,两个丫鬟看到吴铭不冷不热的样子,犹犹豫豫不敢过去。

  屋里的魁元和雷鹏像是被谈话声惊醒,很快拿着毛巾牙刷跑出来,到井边和吴铭一起洗漱,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屋子,看样子被进屋收拾整理的两个漂亮丫鬟吸引了。

  回到房间,整个室内已经整理得干干净净,两个丫鬟把吴铭三人换下的脏衣服收进铜盆要拿走,吴铭连忙吩咐:“把衣服放下吧,我们等会儿就走。”

  两个丫鬟很意外,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好,最后圆脸的丫鬟怯生生上前半步:“少爷,大少爷和大奶奶没说少爷要走。”

  “没关系,等会儿我会去和他们说,没你们什么事,谢谢了!”吴铭转向两个徒弟:“魁元、雷鹏,收拾行李,等我打声招呼回来,我们就离开。”

  吴铭说完,扣上衣领上最后一颗扣子,大步前往前面的正堂,意外地在中院过道里碰到方稚淳,问声好没停下脚步。

  “等等啊!你干嘛去?”方稚淳大声喊起来。

  吴铭不愿意和这个大小姐纠缠,仿佛没听见一样,穿过走廊从左边门口迈入正堂,却发现正堂两边的十二张会客椅上,坐满了军人和身穿中山装的官员们,两排官员身后还站着二十几个没资格坐下的小官,吴铭几乎想都不想立即退出去。

  “怎么不敢进去了?”跟来的方稚淳把吴铭堵在走廊上笑问。

  吴铭也不在意:“方姑娘,麻烦你带我去向老人家问安吧。”

  方稚淳的脸色顿时好看很多,温柔地对吴铭解释:“先别去了,一大早几个老人就被一批批不请自来的官员烦死了,刚回去躺下休息,我大哥从起床忙到现在,还吩咐我不要板着脸,说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既然人家登门拜访,怎么也得有起码的礼貌。”

  “和以前相比,大哥像是变了个人,可我爸很高兴,夸我大哥开窍了,我真纳闷,嫂子悄悄说这是你一路开导的结果,我才知道是你作怪。”

  吴铭四处看看:“方姑娘,既然这样就不打扰了,村里事情多,我们等会儿就走,麻烦你转告几个前辈和大哥大嫂,以后有时间我们再登门拜访。”

  “哎哎!不许走!”

  方稚淳一把抓住吴铭的手,急切之下整个人撞进吴铭怀里,吴铭推也不是,扶也不是,只能轻轻后退半步。

  方稚淳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松开手,白皙的脸蛋瞬间通红,抬起头见吴铭没说句话转身走了,气得她紧咬丹唇,呆滞片刻,含着泪跑回自己的小院。

  吴铭师徒三人不再耽搁,悄悄穿过后院很快找到后门,叫过站在菜园里惊讶观望的两个下人交代几句,便从后门离开。

  走进狭小的巷子,吴铭四下观望片刻确定方位,带着两个徒弟一直向东,走出巷口就到热闹的东河街,惊讶地看到久别的兄弟老六满脸惊喜地迎上来。

  “六哥你怎么在这儿?不会是专门等着的吧?”吴铭笑问,魁元和雷鹏亲热地上去叫六叔。

  “可不是吗?前几天接到你托人从杭州带回来的信,我们就准备好了,可我们这身份,怎么敢进方府大门找你?所以只能在外面等你,知道你今天肯定要出来找我们,三哥就在方府前门等着,让我在这边,刚才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叫人去通知三哥了。”老六亲热地拍拍魁元和雷鹏,黝黑的方脸上全是开心的笑容。

  “走吧,到招贤镇码头去,估计几百人口快到了。”吴铭笑道。

  老六说等等,左右看看把吴铭拉到斜对面的茶馆,上到二楼要了个靠窗位置请吴铭坐下,等店小二端上茶壶和几样点心,三当家李琨就风风火火到来。

  吴铭几个和李琨打完招呼,不客气地抓起糕点猛吃起来。

  李琨乐了:“诺大一个方府,没给你们吃饱?”

  “根本就没吃,我们是偷偷跑出来的。”魁元嘴里塞满了食物,说话瓮声瓮气的。

  李琨早已看到一批批文武官员进入方府拜访,此刻见到吴铭就知道他怎么想,心中对吴铭这种贫贱不能屈、富贵不能移的英雄气概钦佩不已,从未有过的亲切感瞬间遍布全身。

  李琨压低声音恭敬通报:“铭哥,前几天接到你的信大家高兴坏了,所有弟兄都动了起来,师爷带人在村子西面的缓坡下搭建起五排木房子,雷鹏他爹和几个山寨头人得知要有几百人到来,二话不说就带人前来帮忙,商队也从芳村和招贤镇买了几万斤粮食备下,马圈也修好了,估计大哥他们中午时分就能赶到招贤镇。你看看,我们什么时候把钱还给方家?还有这几百灾民的户籍,估计还得麻烦你出面办理。”

  “这些都没问题,等安顿下来再说吧。”吴铭拍拍手,喝下口茶,点燃支烟问道:“钱够吗?”

  “还够,不过剩下的也不多了,搬来这几个月,建房子、卖粮食、修路、修码头、种田开荒,还有开矿和买了一批枪支弹药,花去不少钱,算上需要还给方家的五万多,剩下的现钱大约十万左右,师爷说这钱得留着以防万一,轻易不要再动,可惜那五大箱子的古董字画,一时半会儿不能变现,不过等订造的两条船回来,我们就能把煤炭和萤石卖出去,到时候就不用为钱发愁了。”李琨笑眯眯回答。

  吴铭良久不语,虽然情况比他预料的好,吕师爷和吕正德也比他预料的要大方得多,可是接下去的建设计划需要大笔钱。

  如今看来,不能再从吕师爷手上要钱了,方佑淳这边也不行,因为落难时他家连祖宅和田地都卖了,可想而知方家也没多少储蓄,下去还得将亲朋好友资助的款项还回去,这么一算,短期之内除了安置灾民,尽快挖矿出售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看到吴铭愁眉紧锁,李琨哪里还不知道他心里的苦闷?

  这段时间花钱如流水,几位当家的也是满脸愁容长吁短叹,要不是已经安顿下来,获得了合法身份,恐怕众弟兄已经惶惶不可终日了。

  不知不觉,吴铭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奇怪,李琨心里没来由“咯噔”一下:“铭哥,你这是……”

  吴铭掏出十几个大洋递给吕魁元:“你们几个赶快去买几箱肥皂,剩下全买毛巾,快去快回,完了还要赶路。”

  “是。”

  吕魁元和雷鹏等人快步离开。

  把两个小伙子打发走,吴铭飞快扫一眼空荡荡的茶楼,悄悄前移,低声问道:“三哥、六哥,前些日子在村里闲聊的时候,我听你们俩说过,招贤镇最富有的不是传承百年的樊氏家族和毛氏家族,而是坐落在北岸仙人山下的正觉寺,还说租借寺庙土地的佃农不下千户,樊家和毛家的田地加起来都没正觉寺多,对吧?”

  李琨和老六吓了一大跳,只觉得心脏狂跳热血翻涌,做梦也不敢想知书达礼的吴铭,竟然比他们还狠。

  这段时间他们知道山寨花钱太大,储蓄大减,因此没少打主意想重拾老本行,还和两位当家提议是否悄悄到衢州附近干上几票,但是从没想到要动眼皮底下的任何一个地方,更不会去想香客云集、富得流油的正觉寺,原来比任何高门大户都有价值,如今听吴铭这么一问,两人恍然大悟心跳加速。

  吴铭看到李琨两个脸色数变,以为他们不敢冒犯佛门禁地,只好轻轻一叹,打算再想别的办法。

  哪知李琨很快目光炯炯地盯着吴铭,声音干涩还有些发抖:“铭哥,我从来没听到过有谁对寺庙下手的,这么多年来江湖上宁愿黑吃黑,也没人想到要去动寺庙,估计都和我一样怕下地狱,如今看来,富得流油的正觉寺值得一搏,干好了这一票能吃十年啊!只是、只是这心里,唉!废话不说了,铭哥,只要你敢领头,我李琨就敢豁出去!”

  吴铭忍不住笑了:“这事等见过吕大哥和师爷再说,只要两个当家的点头,其他的都不是问题,不过要干就得快点,争取在我那方大哥上任之前动手,而且还要严格保密,做得干干净净才行,否则会很麻烦,说不定事后的麻烦会落到老子头上呢。”

  “啊?这怎么可能啊?”

  李琨惊愕不已,老六也百思不得其解。

  吴铭低声解释:“我那方大哥因祸得福,估计还能升一级,十天之内就要返回衢州,担任浙西保安司令,并奉命重组辖区内各县保安部队和警察局。我被他说动了,去当他的副官,兼任军械所所长,所以说不定这等大案的查处责任,到时候会落到保安司令部头上。”

  李琨两人满脸震惊,老六结结巴巴地问道:“铭哥你、你、你要离开我们啊?”

  吴铭耐心解释:“怎么会呢?毛良坞也有我的心血和牵挂啊!我不但不会离开弟兄们,还要把毛良坞建成个富裕的镇子,让父老乡亲平平安安过上富足日子,还要为毛良坞争取民团番号,让弟兄们堂堂正正地扛着枪做生意!”

  “放心吧,我已经有了全盘计划,除开已有的煤矿和萤石矿,打算再办木材加工厂、洋灰厂和五金厂等等,只有这样,毛良坞的日子才能富裕起来,但这需要大笔金钱投入,所以只能铤而走险了……都是被逼的,不然谁愿意去偷去抢去杀人?对吧!”

  “那是!就拿两位当家的来说,当年要不是衢州孔家蓄意陷害,他们怎么会落到满门被害的地步?还有我们这些弟兄,要是能过上平安日子,谁愿意上山落草?都是被逼的啊!”李琨极为感叹,完全同意吴铭的说法。

  这回轮到吴铭吓了一大跳:“衢州孔家?怎么回事?民国之后孔家算个屁啊?怎么没听谁和我说说?”

  李琨无奈地摇摇头:“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大哥祖上是从北方过来做官的,老吕家的祖籍是河南洛阳,南下做官定居衢州已有五代了,直到宣统元年出事之前,他们老吕家还是官宦世家,至于为何变成现在这样,等见了面你自己去问,他们说起来比我清楚。”

  吴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走吧!”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27 12:44

  第49章 人心都是肉长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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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秋的水量仍然很充沛,估计是上游下暴雨的缘故,水流的流速比之前几天快了很多,从常山城东码头顺流而下,一个半小时就走完四十里航程。

  招贤镇的大码头位于南岸,所以吴铭等人远远看到吕正德等一大群弟兄站在北岸挥手都无法靠近,还得与众多乘客一起在南岸客货大码头下船,之后一群人加上在常山城采购的诸多物品再花两个大洋,雇条渡船过江才登上北岸简易码头。

  吕正德看清自己儿子的一身打扮,顿时目瞪口呆,一时竟然忘记了和吴铭打招呼。

  吕魁元身材本身就高大,此刻身穿笔挺合身的藏青色青年装,乱哄哄的长发变成了比板寸稍长的整齐发型,加上这大半个月来行程千里见识大增,原先憨厚迟疑的举止早已消失,整个气度都在悄然无声中改变,显得格外的成熟自信。

  他看到老爹傻乎乎张着大嘴,岸上一群叔叔对他和焕然一新的雷鹏啧啧称叹,英俊的脸顿时变得通红。

  吴铭心里对这个效果非常满意,他拍拍吕魁元的背,哈哈一笑跳上码头,与闹哄哄的弟兄们打招呼,这才让吕魁元和雷鹏少了些扭捏。

  谈笑中,几声语速奇快的土语大声传来,吴铭和弟兄们连忙转头望去,发现雷鹏的老爹雷琪一面围着儿子转,一面惊呼,脸上的丰富表情绝不比刚才的吕正德逊色,逗得大家哄然大笑。

  吴铭笑完上去和雷琪见礼:“大哥不用这么大声说话,看你把儿子吓得不敢抬头了。”

  雷琪一把抓住吴铭的手:“兄弟,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你太宠孩子了,看他上上下下这一身新衣新鞋,起码花掉五个大洋啊!老子活了大半辈子都没他这么风光,败家啊!败家啊!”

  众弟兄再次大笑,吴铭却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道:“大哥,既然你把孩子交给我做徒弟,我这个师傅就有权利决定他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饭,对吧?”

  其实雷琪短暂的惊讶过后心里非常满意,闻言嘿嘿一笑顺坡下驴:“我也就是骂两句,担心他不懂得深浅,嘿嘿!不过看来效果还不错,穿上这身好看的衣服,整个人都变了个摸样,顺眼许多……像个男人了!”

  众弟兄又是一番恭维,对两个小伙子气度上的巨大改变赞不绝口,可具体变在哪里谁也说不上,只是感觉两个小伙子成熟稳重多了。

  吴铭拉上吕正德到一旁低声交谈,得知送马驹和钢材等货物的船还没到,吴铭也不着急,叫过李琨低声询问:“三哥,这个码头是谁的?能不能买下来?”

  李琨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其实我早有这想法,前一段时间悄悄问过了,属于东面朱家村朱三老爷的产业,原本这儿也是渡口码头,因为前年接连下了四十几天的大雨,这江水和北面流下的乐源溪水势暴涨,冲坏了这个码头,加上这个地方位于两水交汇处,水流湍急,船只不好停靠,于是朱三老爷又在下游河湾修了个新码头,这里就没什么人用了,估计两百大洋能盘下来。”

  “要是再加上周围这几十亩空地呢?”吴铭又问。

  李琨目测了一下:“顶多三十亩地,河边坑坑洼洼的烂泥地不能算,花不了多少钱,哪怕按照眼下一亩上好水田十二块大洋来算,估计加三百大洋就到顶了。”

  吴铭望向吕正德,吕正德仔细打量四周,再看看东面的河口和前方的破码头:“我们是该在这地方有个自己的码头了,否则今后运煤炭和矿石下来没地方堆放,只是不知道你要建成什么模样,要是不超过一万大洋,我现在就能拍板。”

  “估计用不了。”

  吴铭非常高兴,指着四周道:“你们看,这码头的基础不错,地面平整夯实,再建几排库房和几座住房,花不了多少钱……花钱最多的是扩建码头,看眼下这模样,需要打下一排桩子固定岸基,挖去五十米堤岸的淤泥,再将洋灰和碎石搅拌浇筑的预制件吊下去对齐摆放,上面用石条和混凝土加固平整,按照十米距离埋下五根铸铁桩子,就是个宽阔结实的大码头了。至于今后是否装吊机,等赚钱了再说吧。”

  吕正德听完爽快地同意下来,三人沿着河口堤岸来回走了一圈,听到几个弟兄大声喊开饭,这才回到码头纵深的农家酒肆,一边喝酒一边等船到来。

  ######

  太阳下山,六艘装上柴油机的大木船才姗姗来迟,两名杭州青帮小头目没等靠岸就跳上码头,与拱手迎接的吴铭等人热情见礼。

  吴铭将吕正德和李琨介绍给姓陆的青帮头目,然后礼貌地将两人领到小酒肆里喝茶。

  姓陆的青帮头目身材精壮,国字脸大鼻子长得颇为豪气,只是一双狭长的眼睛和飞快转动的眼珠子影响了整体感官,显得有些阴鸷奸猾。

  姓陆的非常客气地依足江湖规矩回礼,这才大马金刀地坐下,没喝茶就向吴铭诉苦:“水太急了,装马匹和钢材的船提前一天发船都赶不及,最后竟在衢州下游被我们赶上,可不知为何,进入衢州江段没多久,突然多了两道关卡,六条船就多花了八百大洋啊!”

  吕正德和李琨顿时黑下脸,吴铭却无所谓:“没事,多出来的陆兄说个数,小弟如数支付就是了。”

  “好!吴老弟果然豪气,与你做生意就是爽快,陆某没看走眼,哈哈!这份情义我陆某记住了!山水有相逢,今后大把合作机会,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吴铭的表态和姓陆的一句话,堵死了吕正德两个讨价还价的机会,姓陆的趁热打铁,站起来请吴铭和吕正德到码头看看,走出去的时候悄悄靠近吴铭,低声说货物已到地头,下面就要麻烦吴铭了。

  吴铭知道他顾虑什么,点点头不再啰嗦,大步走到码头上观看卸货。

  雷琪领着儿子和吕魁元等几十人和近百村民卸货,老六带领十几个弟兄指挥难民下船,然后把难民领到小酒肆周围,临时请来的数十名村妇已经在临时垒起的火灶上做好了十几大锅饭菜。

  没过多久,老六跑到吴铭和吕正德身后低声禀报:“数了一遍,不止六百人,足足八百二十五人,而且光女人和孩子就有三百多人,数目不对啊!”

  吕正德气得不行:“我刚才还纳闷儿呢,怎么这么多女人和孩子?都是些光吃饭不干活的主,这不是坑我们吗?嘛逼的,姓陆的不守信用,我找他去!”

  “慢!”

  吴铭一把拉住恼火不已的吕正德:“大哥,你跟我来……六哥,什么也别说了,你去跟三哥说一声,按清单点清所有货物就行,人交给我吧。”

  不管吕正德怎么问,吴铭都不答话,将他拉到难民中间四处寻找。

  近半难民在杭州城隍阁就已认识要买他们的吴铭,恭敬让路的同时,纷纷向吴铭行礼。

  第49章 人心都是肉长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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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铭什么也顾不上,不一会儿就找到要找的人:“李先生、李先生,一路上辛苦了!”

  被吴铭称为李先生的憔悴女人连忙站起,忙不迭地向吴铭鞠躬行礼:“吴先生,终于见到您了,见到您我们就安心了!”

  吕正德惊讶地打量眼前这个身形消瘦、乱发板结、衣衫褴褛、面目焦黄的女人,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吴铭吃饭时所说的女先生,张张嘴想打个招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目光很快就转向死死抓住女人裤子躲在后面的两个孩子身上。

  望着两个瘦成皮包骨的惊恐孩子,以及孩子破烂衣衫上白茫茫一片虱子,吕正德善心大发,心酸不已,早已把要找人贩子论理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

  吴铭暗暗松了口气,顾不上陆续围上来探听消息的众多灾民,上前半步,低声向女先生介绍:

  “李先生,这位就是我们毛良坞的村长,姓吕,大名吕正德,之前我和你提过的另一位吕先生因为要给大家盖房子,所以没能来迎接大家,到了村里就能见上面。”

  李先生非常得体地深深鞠躬,用略带山东口音的官话恭敬地说道:“吕村长,给您添大麻烦了!要是我们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老尽管说,我们都听您的。”

  “好说、好说!先吃饭,吃饱再说。”吕正德回个礼转身就走,吴铭向四周点点头跟了出去。

  回到码头上,吕正德长吁短叹连连摇头,深有感触地对吴铭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什么也不用说了,女人多孩子多我们养着,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总不能见死不救,对吧?唉!”

  “对不起大哥了,是我自作主张带来的麻烦,虽然我不知道突然多出两百多个女人孩子是怎么回事,但是我能接受。你也看到了,这个姓李的女先生是非常好一个人,是个难得的有文化的好女人,我相信她定能帮我们把所有孩子都教好!”

  吴铭接着把这女人的悲惨身世详细告诉吕正德,听得吕正德时而悲叹,时而跺脚,最后忍不住转过身望向那群乱哄哄的灾民。

  这下吴铭终于放心了,见到一个弟兄急冲冲跑来,连忙上去问出了什么事?

  那位兄弟捂着流血的手臂大声诉苦:“是你的那匹癞子马发疯踢的……那马下船后谁都不让靠近,人一靠近就踢就咬,你快去看看吧!”

  吴铭连忙跑向惊呼不断的码头东面,绕过两个大喊大叫的弟兄,跑到不停嘶叫剧烈跳跃的马儿面前,对着马儿连声呵斥。

  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发疯的马儿四蹄落地后再次腾空,在空中转了半个身子,落下时马头正好对着吴铭,长嘶一声便缓缓走向吴铭,任由战战兢兢的吴铭上前抓住马嚼子,随后像个孩子一样把满是疤痕的脑袋贴到吴铭身上,赤律律低声哀鸣起来。

  吴铭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爱惜地轻抚马儿的脑袋,马儿抬头去拱吴铭的脸,吴铭也不躲开,抱着马脖子低声安慰起来,不一会儿便将马牵到小酒肆侧后,拿出半木盆提前备下的精料放到地下,然后问店家要来个木桶,到江边打来桶水,开始给马儿擦身。

  码头上,吕正德和李琨等弟兄惊讶地说个不停,谁也看不出这匹身材普通、全身长满癞子的花斑马有什么好,唯一能入眼的只是马腿骨节稍粗、马蹄较大,其他的无论头风、骨架、身形等方面,都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最后还是李琨的总结获得一致认可:“马这种畜生也有脾气,估计是这匹癞马恰好对了铭哥的脾气,所以它才会这样认主……今后恐怕除了铭哥一个人,谁都无法驯服它了,只是不知铭哥怎么会看上这匹似乎一无是处的癞马?”

  灾民的议论则完全不同。

  也许是灾民和癞马处境相似的原因,绝大多数灾民都喜欢这匹癞马,赞它通灵,懂人性,说到最后越传越邪乎,这匹不到两岁的癞马竟然成了千里马,几乎所有灾民都相信,只有吴先生这样的好人才能驾驭它。

  ######

  八百多名灾民的到来动静实在太大,想瞒都瞒不住,短短数小时整个招贤镇都在热议这事,说什么的都有,不少人还特意赶来看热闹。

  吴铭和吕正德等人商量之后,也不管人家信不信,干脆堂而皇之地对外发誓:“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将祖宗留下的毛良坞建成人间乐土!”

  可是问题又来了,无论怎么解释,怎么请求,没有一个船家愿意进入毛良坞方圆二十里范围,最后好说歹说还加钱,才有七个船家愿意结对而行,把三百多妇孺和上百吨的货物送到芳村码头,再往北走谁都不愿干,好在招贤镇到芳村还有条可以勉强走马车的沿河道路,这才没有耽误事情。

  吴铭和吕正德等人不敢再让八百多灾民停留太久,一是天气渐凉停久了容易生病,宁愿让灾民一鼓作气继续赶路,也不能让他们放松下来;二是再不走的话影响太大,说不定明天县警察局的警察和当地民团甚至地痞流氓就要过来找麻烦,所以灾民吃完一顿饱饭休息完毕,就在毛良坞人的带领下,打着火把,浩浩荡荡向北进发。

  次日下午五点,八百多灾民累个半死才走完百里路程,有家有口的统一安排住在村西路旁第一排房子里,女人孩子获得最好照顾,住进溪边最好最方便的第二排,孤身汉子只能五十人一间住后三排,吃饭、发衣服肥皂等等琐碎事务,自有吕正德和吕师爷的两个婆娘带着一群女人负责安排。

  姓李的女先生和另外两个能写会算的老先生获得特别优待,住进了吕师爷在村公所边上建起的三座小木楼,三家人对此诚惶诚恐感激不已,同时也明白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了。

  所谓村公所,其实就是建在二十几栋民居前方、原本用来开会的两层宽敞木楼,自从建成后没开过一次会,如今成了村里的学堂。

  李先生和两个孩子住在最靠外的第一栋房子,吴铭提着个装有香皂、毛巾等日用品的木桶到来时,两个孩子正在屋子后边惊讶地拨弄水龙头,弄不清哗啦啦流淌出来的水是从哪里来的。

  入夜时分,吴铭的两层小楼人满为患,他费尽口舌才把大部分弟兄打发走,随即简要地向吕师爷几个通报此次出行的前前后后,最后征求大家的意见:

  “如果大家愿意,过几天就开始组建属于毛良坞自己的民团吧……我建议把雷琪大哥这样的畲族汉子拉进来,浙西保安司令部的批准公文我来负责办理。”

  好不容易弃恶从善过上幸福安宁日子的吕师爷、吕正德等人哪里还不愿意?听完顿时乐开了花,李琨和老六等人已经开始憧憬两艘机轮货船到来后的风光日子了。

[ 本帖最后由 20073136 于 2013-6-27 23:43 编辑 ]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28 09:14

  第50章 风高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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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议完民团组建事宜,吕师爷颇为自得地向吴铭通报自己的成绩:“三个石灰窑每三天出一窑,够用了,和四个畲族头人在北面东山岭下合办的三座大砖窑也烧出了红砖,五天一窑两万块好砖……”

  “还别说,按照你画的图纸建窑,再用煤炭烧砖,远比用老办法烧砖省多了,等收完粮食,我再集中人手建几排红砖楼房,地方选好了,就在码头西边的缓坡上,新来的壮劳力先别开矿,都去开荒修水渠,争取在来年春耕之前,再弄出两千亩田地来,不然这么多人,吃饭都成大问题。”

  “这点儿砖远远不够,我敢说用不了多久,我们的红砖就能卖到招贤镇去……再建几个砖窑吧,畲族各山寨有的是闲人,东山岭下有的是泥土,二十年都用不完,东西两条小溪又是长流水,这么好的条件去哪儿找?北面的头人们不是埋怨我们不公平吗?给他们机会,教会他们自己干,烧好砖卖给我们,不用什么事情都得我们自己来干,利益均沾才能更好地发展。”吴铭不容商量地说出自己的意见,很快获得大家的首肯。

  时至半夜,所有的琐事讨论完毕,吕正贤、吕正德、李琨、老六赵富临和老七张东宁开始与吴铭进行罪恶的谋划。

  次日一大早,熬了一夜的李琨和张东宁便领着商队悄然出发,双目赤红的吕正德顾不上吃早饭,召集七个身手高强的弟兄包括自己儿子,带上清一色的短家伙,一头扎进东面的深山里,按照简单堆砌的正觉寺地形满头苦练。

  师爷吕正贤迈开沉重的双腿,领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婆娘赶往西边安抚灾民,分发粮食、衣物、农具和锅碗瓢盆。

  吴铭小睡三个小时便起床,“呼噜噜”喝下两大碗肉粥,开始埋头疾书。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

  三日后的下午,六个头领再次聚到吴铭的小楼上,看到放在桌上用粘土制作的微型正觉寺沙盘模型,让吕正德和提供草图的李琨等人将吴铭惊为天人。

  吴铭也不客气,拉住李琨和张东宁细细核对,根据两人的补充和更正,修改了寺庙后院和药师殿的几个小地方,开始向大家介绍自己的想法。

  众人听完齐声称赞,吕正德感叹说活了大半辈子,从来不知道入室打劫竟然还可以这么干!自负江湖老鸟的师爷吕正贤也终于低下骄傲的脑袋,心悦诚服地向吴铭逐一讨教。

  吴铭最后总结道:“大家的担心很有道理,但我认为,只要按计划做,我们这一票就不会因为灾民的到来而成为众人怀疑的目标。其次,这两天商队送回来的报纸大家都看到了,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本月下旬之前,驻扎东北奉天的东洋军队就会发难,弄不好整个东三省都会被东洋军队占领,届时定将全国震动,所有的目光必定都转向东北,转向南京中央政府,接着恐怕就是全国大乱!”

  “试想一下,到时候谁还顾得上我们这小地方区区一个土匪抢劫的破事?退一万步讲,哪怕衢州专署立案调查,东面天台山、西坑岭一带方圆百里,不是还盘踞着大大小小七个臭名远扬的山寨吗?那片地方属于衢州、建德和淳安管,我估计所有的怀疑,都将会转到那些悍匪身上。”

  听完吴铭的详细解释,众人虽然不知道吴铭对于中日两国关系未来走向的判断从何而来,但却觉得很有道理,心中的担忧逐渐化解,一个个很快打起精神进入角色。

  李琨指向微缩模型前方临近大路的小院子:

  “根据我们暗查,寺里的方丈、知客僧和前村的陈大善人交情很深,每到初一、十五,或者佛诞节日,陈大善人都会到庙里帮忙记账,而且招贤镇的地痞流氓中流传着一些闲言碎语,说这个陈大善人恬不知耻,时常拐带周围穷人家的女子到他那里,名为帮忙,实际上是给正觉寺的酒肉和尚拉皮条……所以我觉得,先从陈大善人身上下手是对的,能省去不少寻找财物的功夫。”

  吕正德双眼睁亮:“陈大善人的院子有没有庄丁护院?”

  “有,但弄不清到底有多少……估计护院不到十个,至于庄丁,倒是不用太过担心,陈大善人府上的庄丁大多是周围几个村子招募的二流子,晚上都回自己家里住,平时吊儿郎当走鸡跑狗,农忙时就替主家四处走动,放高利贷或者催收租子,什么坏事都干,前一阵子还到北码头敲诈过我们商队,听我们说是毛良坞的,又见我们腰里都藏着家伙,才有所顾忌……这些家伙全都是些狗仗人势的花把势,不用担心。”性格细腻的张东宁回答。

  众人看向沉思的吴铭,不知不觉已经把吴铭当成了主心骨。

  吴铭逐一询问谁还有话说?看到大家都闭上嘴巴,就指着微缩模型进入正题:“动手时间不变,现在立刻着手进行准备,带上杭州买回来的几个美国手电筒,夜里悄悄出发,要是明天有人问,正贤大哥负责解释,就说我们到北边山里会畲族头人,商量办砖厂和木器厂的事情去了。”

  “放心吧,这阵子近千人刚刚安顿下来,村里忙得天昏地暗,谁有心思问这个。”吕师爷毫不在意地回答。

  吴铭拿出自己绘制的粗略地图摊开:“今晚走东面这条废弃多年的山路,之前东宁领人探过几趟,虽然翻山越岭很不好走,也多出二十五公里左右,好在沿途没有村子和人家,天亮前我们应该能走到仙人山北面八公里的大岭山下……”

  “不管那个地方有没有人家,我们都得悄悄躲起来睡上一觉,等到天黑再继续南行,这段路周边有十几户人家,道路应该好走,最多只需两个小时,就能摸到陈大善人家的院子后面。具体的情况到时再说,现在说也没用,大家心里有数就行。”

  大家频频点头,认为这样的安排非常妥当。

  吴铭接着吩咐:“回程就得麻烦正贤大哥了,不管我们是否得手,大哥你都要在后天中午之前,悄悄派十几个心腹弟兄到大岭山北面的梨花坳接应我们,因为山路太陡不能走马,所以派去的弟兄需要身体强壮的,除了武器什么也别带,要是等到天黑还不见我们回来,必须马上离开梨花坳悄悄返回,决不允许任何人去找我们!”

  吕正贤幽幽一叹:“以前十五年我们都白活了,要是当初我们知道这么干,眼下也不用为几个钱发愁了。”

  众人连声附和,对心思缜密算无遗策的吴铭钦佩不已。

  吴铭哪里还有时间想这些,当下把在座每一个人的职责和任务安排下去,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上什么面子的问题,该说就说,该提醒就毫不客气地指出,最后还说出“不管什么原因,要是谁出了问题,谁就是村里近千口老老少少的罪人”这样的狠话。

  大家头一次看到吴铭如此严苛,全都收起轻慢之心,全神贯注认真对待,土匪头子吕正德和天生的探子李琨还来来回回商议所有的细节,包括路上带什么吃食方便、用哪种抓钩和绳子更利索等等,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29 00:18

  第51章 毫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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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四点刚过,吴铭一行十七人马不停蹄一夜急行,刚翻过正觉寺以北十二公里的梨花坳,便惊觉山风刮起群山浮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倾盘直下,本就朦朦胧胧的群山变得漆黑一片。

  队伍中前后三支手电筒刚换过一次电池,明亮的光柱仍旧无法透过厚厚的雨幕,十七人在山野中避无可避,全身湿透,吕正德急问是否先找个地方避雨?立刻遭到吴铭的否决。

  又累又饿的弟兄们只能放慢速度,在湿滑狭窄的崎岖山道上缓慢向前,用了足足两个半小时才走完四公里路程,堪堪按计划时间到达休息地点大岭山,张东宁找了好久,连摔两跤才找到之前到过的隐蔽洞穴。

  吴铭一进洞穴就累得瘫倒在地,喘息好久才恢复过来,放眼望去,所有弟兄都已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唯独年轻气盛的吕魁元像没事一般,脱得只剩下大裤头,提着四个灌满水的军用水壶在一群半死不活的长辈之间跑来跑去。

  吴铭强忍全身的酸疼坐起来,解下身上的驳壳枪和简易背包,好不容易摸出香烟却发现已经湿透,只能恼火地扔到地上,站起来脱掉湿漉漉的衣服裤子。

  一阵凉风袭来,靠近洞口的吴铭禁不住打了个哈哧,下意识望向洞外,发现晨曦已现,雨也停了,漫山遍野白雾蒸腾,气得吴铭破口大骂起来。

  吕魁元偷偷笑了几声,光着膀子乐哈哈窜出去,十几分钟后抱来一大抱干燥的树干衰草,很快升起一堆熊熊篝火,完了向吴铭低声禀报:“外面全是白茫茫一片,五十步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不怕青烟飘起被人发现,大哥你烤烤衣服裤子吧。”

  话音未落,就听到阵阵脱衣裤的声音和低沉的呻吟,绝大多数弟兄都凑到火堆旁,龇牙咧嘴地埋怨贼老天。

  吴铭擦干净枪支和弹药之后,吩咐弟兄们注意警戒就坐了下来,面向火堆,斜靠在洞壁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中午时分,吴铭第一个醒来,看到自己的衣服鞋子都已烤干,整整齐齐放在身边突起的岩石上,立刻抬起头四处寻找,最后目光停留在睡得正香的吕魁元脸上,叹了口气快速穿戴起来,走出洞口把值班警戒的弟兄换回来休息。

  壮实憨厚的值班弟兄乐不可支地指指天上,一句话不说便钻进洞里补觉,吴铭抬头一望,顿时没了脾气,火辣辣的太阳高悬中天,湛蓝的天上一片云彩也没有。

  站在洞口外观察良久,吴铭进洞取出油纸包好的地图,拿到洞外摊开,确定方位没错之后,再次细细计算起来。

  下午四点刚过,所有弟兄络绎醒来,几个勤快的弟兄提上水壶出去找水,张东宁带上个弟兄悄悄到南边的村后半山上观察,其余弟兄在吴铭的提醒下开始进食,然后擦拭武器,检查弹药、钢弩、刀具和抓钩等物件。

  晚上八点,养精蓄锐的十七人再次出发,每个人的脸上都涂得漆黑一片,如同幽灵般迅速从山南的村子边上掠过,除了惹来几声狗叫之外,没有惊动任何村民。

  两个半小时后,小心翼翼的十七人终于来到陈大善人院子后的小树林里,隐藏在个十余米高、满是荆棘的乱石岗后面。

  吴铭望了一眼冉冉升起的月牙和满天星斗,再看看前方星光照影下的大片稻田,不由得咒骂老天为何不下雨?

  “快看!传言果然是真的。”李琨低沉的声音响起。

  吴铭连忙望向八十米外的平坦马路,很快看到两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一路往北,走向正觉寺山门,清晰听到这两人肆无忌惮的嬉笑和对话声,而且全都是跟娘们儿有关。

  吕正德悄悄挪到吴铭身边,把嘴贴在吴铭耳边说道:“嘛逼的,这些和尚果然不是什么好鸟,现在老子心里没有半点不忍了。”

  吴铭点点头,抬手指指前面逐渐走远的两个和尚,再指指星光下的陈大善人后院,吕正德默契地点了点头,溜到两个手握钢弩的弟兄身后拍了拍,随即带上两个强壮的弟兄离开乱石岗,弯腰疾行十余米转而向东,顺着稻田与山脚之间的交界地带迅速接近目标。

  吕魁元五人的身影刚没入院墙下的黑暗之中,李琨立即带上四名弟兄依样而行,很快匍匐在数十米外的大马路边沿,开始对道路两头实行警戒。

  吴铭带上剩余的六个弟兄最后行动,钻入西面的田间小路折而向南,绕个大弯悄然接近陈大善人的院子正门,观察片刻,迅速向院门左边的院墙脚摸去。

  静静等待数分钟后,院子里传来几声声闷哼,紧接着是人体倒地的声音,吴铭身边的矮壮弟兄知道大当家得手了,立即弯下腰,双手撑在院墙上,吴铭后退一步有力地跃起,踩着这位弟兄厚实的背部攀上院墙,飞快扫了一眼院内便纵深跳下,迅速拉开大门的门闩,把弟兄们接引进来,分成两组飞也似地冲向正堂大门和东边走廊。

  正堂里油灯明亮,靠近门后的墙边躺着两具尸体,其中一个被利刃划开的脖子上仍在“呲呲”淌血,另一个的左眼眶里露出半截钢制箭尾,右眼睁得大大的,都已死得不能再死了,浓郁的血腥味已经充斥整个空间。

  面如锅底的吕正德大步迎上:“前后共宰了七个,敲晕四个婆娘,陈大善人吓晕过去了。”

  “其余弟兄警戒内外,你带我去看看!”

  吕正德二话不说,转身进入中堂,吴铭紧跟其后,很快来到装饰讲究,古色古香的宽大卧房,两个弟兄连忙侧身让开。

  明亮的油灯下,四十出头蓄着三缕文人胡子的陈大善人已经醒来,睁着惊恐的双眼企图向床里缩,白色中衣的裤裆处已经湿透,身上五花大绑,嘴里被一团黑布塞得满满的。

  两名弟兄见他不住后退,立即上去抓住他的双脚,如同死狗一般拖下床来,吴铭顺势抬脚重重踩在他胸口下,弯下腰,伸手抓住陈大善人的脖子,凑上去冷冷问道:“不要企图叫喊,更不要挣扎,否则你将会死很惨!听好了,给你个机会,老实告诉我,寺庙的银库在什么地方?”

  吴铭说完,拉出陈大善人嘴里的破布,陈大善人刚要叫“救命”就被掐紧脖子,吴铭颇为恼火地发出警告:“只要你说话大声一点,我就捏断你的脖子,说!”

  “我、我、我不知道啊!”

  吴铭立刻将布团重新塞进他嘴里,抬起头来,对左边的弟兄恶狠狠地下令:“抓住他的头发!”

  左边的弟兄迅速蹲下,一把扯住陈大善人的头发,吴铭拔出腰间匕首,慢慢刺入陈大善人的鼻孔,热乎乎的鲜血和鼻涕泡瞬间从另一个鼻孔喷出,陈大善人疼得全身巨震,眼球突出,泪水飞溅,喉头剧烈蠕动“咯咯”作响,被匕首割掉半边鼻翼的间隙里发出呜咽的哀求声。

  吴铭抽出布团,陈大善人立即断断续续地哭诉:“我说、我说……银库在正殿东边的……方丈室的地下……哎哟哟……哎呀……”

  “说!地下怎么进去?”吴铭根本没给他停顿的时间。

  “进入方丈室,里间还有个内书房,打、打、打开柜门,有个布帘子,后面就是了。”

  “寺院有多少巡夜的?”

  “没有!没有啊……”

  吴铭再次将布团塞进陈大善人嘴里,站起来与吕正德低声商量几句,吕正德拉过一名弟兄,低声吩咐:“搜光他的钱财,然后做掉他!”

  半小时后,十七名弟兄分成三组摸到了寺院左右和后边院墙下,手长脚长的李琨迅速爬上大树,略作观察抛出抓钩,只听“咄”的一声轻响,钢制抓钩准确地缠绕在院墙内大腿粗的树枝上,锋利的抓钩带着绳索随惯性绕了两圈,稳稳地抓进了树干中。

  李琨抓住绳索,滑下树干,刚落地就顺势向前猛冲三步,双手发力,脚尖一点,如同狸猫般荡上墙头,放下绳索便滑进院墙之内,其余五个弟兄借助绳索逐一越过院墙。

  吕正德所在的西面和吴铭所在的东面同样顺利完成翻越,令他们倍感惊讶的是,诺大个三进式寺院,竟然没有任何戒备,寺里四十余名和尚似乎都进入了梦乡,任由一群不速之客潜入寺内从容布置警戒。

  大雄宝殿东面的方丈室外,吴铭和吕正德用手势交流几下,由吕正德亲自打开方丈小院虚掩的门,两名平端钢弩的弟兄警惕地跟随入内,吴铭和另外四名弟兄拔出了驳壳枪。

  半分钟后,吕正雄故技重施,轻松打开了只有一个门闩的方丈卧室房门,略微打量,飞也似地冲向宽大的卧榻,一掌就将惊醒抬头的肥胖方丈打晕,接着掏出绳索快速捆绑。

  吴铭收起驳壳枪,掏出手电筒,捂住前端,打开电门照射一圈室内,几步来到一排书柜边上靠近墙角的大立柜前,小心翼翼地拉开柜门慢慢寻找,迅即粗鲁地拉开遮住背面的黑色布帘,一个铜制挂锁立刻出现在明亮的光柱中心。

  “撬棍!”

  “给!”

  边上的弟兄立刻递上。

  “咔咔……啪……”

  挂锁连同木屑提起被撬开,吴铭还回撬棍,伸手一推,严丝合缝的两扇门应声而开,众弟兄惊喜不已,彼此相视一眼,立刻跟在率先入内的吴铭身后,顺着结实宽大的木梯进入地下银库。

  “我的天呐!”

  “我的亲娘嘞!”

  压抑的惊叹声响个不停,用电筒连续照射三圈之后,吴铭强忍心脏的狂跳,用干涩颤抖的声音果断下令:“去个人,通知三当家,其他人解下背包,拿出麻袋,马上装,先装金条金锭!”

  极度兴奋的十五个弟兄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每个人身后都背上了至少八十斤重量的金银还不愿走,最后才在吴铭恼火的呵斥声中,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上到地面房内,吴铭飞快接过两位弟兄搜来的煤油,手忙脚乱地泼在方丈室的地面、书桌和床上,最后一点儿全倒进砚台里,接着拔出匕首,撬开两颗手枪弹,将火药小心倒在砚台边沿和桌面上,接过另一位弟兄递来的燃去半截的蜡烛,点燃后小心翼翼放在书桌边沿的黑色药粉之上,观察片刻转身就走,穿过后院从打开的后院侧门溜出寺院。

  李琨接到最后出来的吴铭,立刻举起手用力一挥,十余弟兄背着沉重的金银,飞也似地向北逃窜。

  十余分钟后,正觉寺内火光乍起,熊熊大火很快将整个方丈小院吞没,冲天而起的高高火焰将方圆数里映得通红一片。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29 10:25

  第52章 虚惊一场

  PS:孩子考试完了,吵着要到乡下玩,今天天子一家要到都江堰,预计要到明天下午才能回成都,因此今天和明天都只能一更了!

  码字只是作者生活中的一部分,亲情也要兼顾,趁着现在书还没上架,天子会多陪陪家人,等到上架后为保住全勤就没有时间了,请大家多多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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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仅两天时间,正觉寺被土匪纵火抢劫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整个浙江和相邻的江西,引发各地民众特别是各大寺院和富裕乡绅的巨大恐慌。

  案发次日中午,接到急报的衢州专署和常山县府两级衙门匆匆赶到正觉寺和陈大善人的别院勘察,数百警察和保安官兵荷枪实弹封锁现场,各种流言尘嚣直上,位于漩涡中心的招贤镇更是鸡飞狗走,乱成一团。

  这一切似乎与吴铭已经没什么关系,一击得手顺利返回之后,吴铭似乎全然忘记了这件事,当吕正德清点完所有赃物,喜滋滋告诉他折算大洋足足四十三万巨款时,吴铭不但没有喜悦之色,反而连说没想到竟然这么少,然后也不管吕正德有何反应,颇为失落地牵着他的癞子马到溪边洗刷去了。

  此后数日,吴铭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每天起床带着两个徒弟练武,用完早餐便牵着他那匹身上涂满自制硫磺药膏的癞马,施施然四处巡查一番,回来顺便到已摆上课桌条凳的学校,和三个先生商量招生、学制和教材等事宜,之后返回自己的小楼书写《村民守则》、《毛良坞建设规划》、《矿山安全守则》等发展计划和规章制度。

  转眼一周时间过去,众弟兄担心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村子内外到处都是热火朝天欣欣向荣的建设景象。

  太阳偏西,吴铭像往日一样,牵着他那匹已能看出花斑颜色的丑马到小溪边,和两个同样分到漂亮马驹的徒弟边洗马边交谈。

  令吴铭颇感遗憾的是,畲族头人都不愿意让族中子弟随他出去当兵,各寨子不少强壮精明的畲族小伙虽然很想跟吴铭出去闯荡一番,无奈家中父母和族中老人坚决反对,只好眼巴巴看着雷鹏一人风光,好在大头人终于松口,同意每个寨子出三到五人加入毛良坞民团,蠢蠢欲动的畲族小伙才没那么失落。

  师徒三人正说得热闹,张东宁策马而来,没等马停下就飞身下马,跑到溪边大声禀报:“铭哥,不好了,官兵来了!”

  吴铭大吃一惊,扔下刷子跳上岸:“来了多少?都有什么武器?”

  “来了十二个,全部一人双马,空下的马背上像是托着不少东西,除了领头的军官,其他人全是腰挂双枪。大哥已经召集弟兄们扛家伙到村口去了,我担心昨天刚去常州采买的三哥和商队弟兄啊!”张东宁喘着气回答,被太阳晒黑的脸更黑了。

  吴铭愣了一下:“官兵有没有长枪和机枪什么的?”

  “没有,全是短枪,不过不知道这些官兵身后会不会有大队人马。”张东宁无比担忧,以为正觉寺的案子被发现了。

  “走!”

  吴铭来不及交代,便与张东宁同骑一马赶赴村口,到河边山岗后下马直接冲上山岗,很快扑在严阵以待的吕正德身边向南望去。

  吕正德连忙通报:“官兵发现我们了,全都下马躲在河边那片乱石头后面,似乎在商量什么。”

  吴铭凝神观望,可惜距离百余米看不清来犯官兵,但从偶尔露出的身影中看出官兵身上的土黄色军装:“这是什么部队?难道是常山保安团或者衢州保安团的?军装款式不对啊……”

  话音未落,远处乱石头后面跑出匹马,马上军人用棍子挑起白手绢缓缓而来,走到五十米处大喊起来:“别开枪,我们是保安司令部的,奉方司令之命,来找吴铭老弟有急事!别开枪啊!”

  “马科长?”

  吴铭惊讶地叫出声来,收起驳壳枪连忙站起:“马科长,他怎么来了?”

  远处的马致斋看到山岗上站起的吴铭,终于松了口气,缓缓打马上前大喊大叫:“吴老弟,终于找到你了,哈哈!告诉你的弟兄们,千万别走火啊!”

  吕正德疑惑地站起来:“怎么回事?你认识他?”

  吴铭彻底放下心来:“他叫马致斋,我方大哥以前的副官,浙西保安司令部的作战科长,估计是来催我上任的……没事了,叫弟兄们收枪吧,我带你去见见客人。”

  吕正德当即大大松了口气,吩咐几句,连忙跟在吴铭身后下山,全身披挂英气逼人的马致斋已经下马等候在那里。

  “实在抱歉啊马科长,不知道是你大驾光临,以为是官兵来强迫收税呢,对不住了,请多多包涵!”吴铭远远就抱拳行礼。

  马致斋满脸堆笑,毫不在意,见礼完毕,望向吴铭身边的吕正德:“这位英雄是……”

  “这是我吕大哥,大名吕正德,毛良坞的村长。”吴铭客气地介绍。

  吕正德抱拳行礼:“对不起了马长官,不知长官大驾光临,兄弟鲁莽了!”

  马致斋豪爽一笑:“没事!这年头天下大乱,稍微偏远一点的地方都结团自保,兄弟我早已习惯了,哈哈!”

  吴铭忽然惊讶地问道:“吕大哥,你领子上的中校军衔是……”

  “刚刚下发的,五天前方司令就职,第一道命令就是肃整军容、严明军纪,正巧全省保安部队全面整顿的命令下达,上峰对我们方司令非常器重,换发的头一批两万套新装和军衔标牌优先拨给我们浙西司令部,只是我部正在整训,新装大多没有换发,愚兄跟在方司令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吴老弟,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愚兄此次不但带来了你的委任状,还有二十套军装和战马枪械,以便装备你的手下。”马致斋非常和气地详细介绍。

  吴铭心中释然,客气地请马致斋叫上弟兄们进村歇息,吕正德欢欢喜喜告了个歉,带领弟兄们回去安排酒宴。

  马致斋将缰绳扔给快速到来的侍卫,拉着吴铭并肩而行,走出几十步拐过山岗,突然停下脚步,看看右边三十余米宽的清澈小河,再转向左边二十余米高的山岗,笑了笑,客气地询问:“这地方的地形非常不错,吴老弟是否能带我到上面去看看?”

  吴铭心如电转,不敢确定马致斋的心思,只好先答应下来再说:“马兄请!”

  两人登上山岗顶部,马致斋举目四望,频频点头:“是个好地方啊!群山环抱、河水缭绕,道路曲折、视野开阔,更加难得的是,前方两百米处河流折而向东,两岸青山不算高,却胜在险峻,唯一的沿河道路穿越其间,只需在我们脚下建几个坚固的堡垒,架起两挺机枪,完全能将来犯之敌挡在外面。”

  “再者,前方数百米的道路两旁,山势陡峭,地形狭窄,若有人真要率部攻打此地,超过一个营的兵力就难以摆开,而且根据我来时看到的那段地形,除了迫击炮,恐怕什么炮火都用不上啊!哈哈,吴老弟,你说是吧?”

  吴铭终于知道马致斋的考校之意,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藏拙:“马兄不愧为保定军校的高材生,仅匆匆一瞥,就能一言中的,令人佩服啊!军事上的事情我不太懂,不过对于土木工程,我还是知道一些的,所以早有打算在脚下这地方,以及前后区域,建一系列坚固的防御工事群。”

  “哦?能否请吴老弟详加介绍?”

  马致斋大感意外,作为方佑淳的心腹,他刚升上司令部参谋长一职,根据他最近一段时间的了解,吴铭没接受过任何的军事教育,对方佑淳打算任命吴铭为司令部中尉副官兼军械所长不以为然,所以借此机会探探吴铭的深浅。

  吴铭也不客气:“施工图纸我已画好,只是还在犹豫是否必要,如果马兄有兴趣,等会儿回去我拿出来请马兄指点。我的计划是,以这座浑然一体的石灰岩山岗为中心,在左右山腰突出部深挖三米,再用钢筋混泥土浇注两个半径十米的双层棱形堡垒,堡垒墙体和顶部厚度不低于一米五,三个高低搭配的射击口在浇筑时内衬钢板,再用爆破挖掘的方式,依据前方山脚延绵起伏的自然地形,建造两道高差五米、前后间距五十米的阻击战壕,战壕宽两米、深两米,上面每隔五米覆盖原木和沙包,壕内每隔二十米修建一个能容纳十人的防炮洞,再于东西两端斜挖两条交通壕,将两道战壕与山腰上的暗堡、山后直通村子码头的交通壕连成一体,如此一来,也许能够保得村中父老乡亲一时的平安。”

  马致斋已经目瞪口呆,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两名尉官也满脸震惊,眼中全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愣了好一会儿,马致斋才郑重地向吴铭抱拳:“吴老弟大才啊!望老弟原谅愚兄的一时张狂,愚兄给你赔礼了!”

  吴铭连忙回礼:“千万别这么说,小弟纯属纸上谈兵,肚子里恐怕半桶水都不到,很多东西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没干过,往后还请马兄和两位老兄多多关照,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指点!”

  “哪里哪里?老弟你这是打老哥的脸啊!说句心里话,你我都是司令无比信任的同袍弟兄,本就该相互帮助,相互提携啊,对吧?”马致斋看到吴铭不但没有见怪,反而如此的诚恳坦率,心中羞愧之余,也终于放下心来。

  吴铭笑了笑,点点头客气地请大家下山,远远就看到吕正贤、吕正德领着一群弟兄肃立等候,立刻加快速度上前相互见礼。

  走在村中平坦宽阔的道路上,马致斋和他的弟兄被村子的富裕程度和满眼的金色稻浪所震惊,三合土夯实的结石路面,两旁整齐栽种间隔一致的四行桃树梨树,村子的西面和北面全是热火朝天的建设工地,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不可思议。

  吴铭在马致斋的不停询问下,边走边介绍村子的情况,重点谈到吕正德正在组建的毛良坞民团。

  马致斋听说周边百里的畲族各部都与村子展开公平贸易,还有五十余名畲族青壮想加入民团,感慨之余,当即做出承诺:

  “愚兄匆匆而来,没带什么礼物,深感汗颜啊!这样吧,回去之后,愚兄以剿匪名义给司令打个报告,申请下拨一批武器弹药给毛良坞民团,多了不敢说,五十支长短枪和一万发子弹还是能办到的。”

  吕正德等人闻言大喜,回到村长院子里门口,吕正德张开大嘴大呼“拿出最好的虎鞭酒来”,吓得一群帮厨的婆娘手足无措。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6-30 22:18

  第53章 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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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致斋非常健谈,酒量也大,在酒桌上几乎是来者不拒非常豪爽,很快获得吕正德和弟兄们的好感,就连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师爷吕正贤也悄悄对吴铭说:“酒品即人品,这个马长官不但没有半点儿架子,而且眼神端正心地豁达,值得深交。”

  酒宴延续到晚上十点才尽兴而散,随遇而安的马致斋领着十一名醉眼朦胧的弟兄挤进吴铭的小楼休息,说是不愿意打扰有家有室的几位当家人和乡亲们,临别前还诚恳感激两位吕当家和畲族头人雷琪,感激大家特意为他这个回族人准备了鲜美的鹿肉和黄羊,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安顿好马致斋和他的弟兄们,吴铭看到吕正德几个还在楼下没走,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于是便下楼一起返回吕正德的家中。

  吕正德的婆娘和李琨的婆娘几个已经重新摆上满满三桌酒菜,看到吴铭回来全都站在一边,眼中全是浓浓的不舍之意。

  吴铭微微叹息,没坐下便端起酒杯要敬几个婆娘一杯,几个婆娘先是躲躲闪闪不好意思,最后在吴铭的坚持下都喝下一杯,完了放下杯就跑进里屋,不一会儿便传来嘤嘤的哭泣声。

  正堂里气氛变得非常压抑,吴铭只好提议大家碰一杯,喝完故作轻松地捡起筷子,夹起块红焖鹿肉塞进嘴里:

  “有话就说吧,又不是生离死别,毛良坞距离衢州城也就百余里路,想见面还不容易?莫非你们不打算让我回来了?”

  性子急的雷琪连忙靠上去给吴铭倒酒:“老弟,你真的决定只带魁元和我家小子两个出去?”

  “是啊!太少了,到了军中怎么也要有一帮自己心腹的弟兄啊!”李琨和老六随声附和。

  吕正贤等大家说完,不紧不慢地向吴铭建议:“知道你担心家里人手不够,不愿意带老弟兄们出去,但是可以从新来的几十个小伙子中挑一批带走吧,否则到了外面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怎么行?”

  众弟兄又是一片附和,吕正德大声说:“民团从新来的八百人中挑出的四十个汉子身手不错,训练一下就是好兵。”

  吴铭只好耐心解释:

  “不是我不愿多带些人走,而是目前所有的人都不合适,说白了就是不符合我挑人的标准。你们别这么瞪我,我说的是大实话!首先,身手高强的老弟兄基本不识字,只有四个勉强会写会算的又离不开商队……要知道随着生意慢慢做大,人手将会越来越紧张,我总不能只顾自己舒服,不顾父老乡亲的切身利益吧?”

  众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没人能反驳吴铭的话。

  吴铭继续说道:“从新来八百人中挑选的四十个民团成员也一样,都是些不识字的,而且他们初来乍到,连本地话都听不懂,没个一年半载的适应期,根本帮不上我的忙,对吧?如果大家真想帮我,那就把村里所有十到十五岁的孩子集中起来,盖座营房集中管教,编成一个班交给李校长和两位先生,半天上课识字,半天参加力所能及的劳动,再安排几个身手高强、枪法好的老弟兄教他们练武打枪,只需三年就能成才,到时候哪怕你们不愿给我我也会讨要!”

  “这、这……”

  “要求也太高了吧?不就是当兵吗?”

  “铭哥说的有道理,刚才酒席上没听马长官说吗?铭哥一去就是司令部参谋副官兼军械所长啊!军械所是什么?全是技术活,只有力气不识字,那怎么能行?”

  弟兄们七嘴八舌议论开来,吕正德连忙拍拍桌面:“别吵了,就按吴老弟说的办,明天开始就把孩子们全部集中起来,我家老二算上一个!”

  众弟兄全都识趣地闭上嘴,吕正贤却还有想法,指指坐在末位的张东宁,对吴铭建议道:“我想让东宁跟你走,这小子心细,枪法和身手都还过得去,这半年多来没少在你身上偷师,颇有长进,我觉得有他在你身边,干点儿琐碎的事情,你也能轻松些。”

  吴铭一听非常意外。

  张东宁可是师爷吕正贤的准女婿,比吴铭还要小上两岁,不但长相不错,还能写会算,心细如发,一直跟随三当家李琨干些探听消息、联络内外的隐秘事务,而且前个月吴铭刚喝完张东宁和吕正贤大女儿的订婚酒,没想到吕正贤如此大方。

  吴铭发现张东宁目光炯炯地望向自己,沉思片刻答应下来:“有东宁帮忙最好,以后和村里的联络也需要熟悉情况的自己人。”

  “那马长官带来的二十支长短枪怎么办?”李琨立即打起了这批武器的主意。

  吴铭连忙拒绝:“三哥别想这事儿,一码归一码,不能让马长官他们看低了,枪支弹药的事有马长官的承诺,少不了大家的。今后再需要的话我来想办法,说不定将来送回来的远比你想要的多得多。”

  众弟兄哈哈大笑,端起酒一阵吆喝,嘻嘻哈哈气氛轻松许多。

  接下来吕正贤拿出吴铭写下的七八份文字,开始讨论村里开矿、开荒、伐木、办厂等具体事务,以及在衢州和常州分别设立常驻办事处等事情,一直忙到凌晨四点,才让晕晕乎乎的吴铭回去休息。

  次日天刚亮,吴铭和马致斋被楼下阵阵脚步声吵醒,起来一看发现楼下已经摆上三大桌宴席,几个头领站在大樟树下吸烟,一群弟兄和婆娘们上菜摆酒,忙得团团转,四周黑压压全是前来送别的乡亲,还有不少住在北边的畲族乡亲络绎赶来。

  马致斋心里颇为感动,对站在栏杆边上双眼湿润的吴铭低声叹道:“老弟,能得到父老乡亲如此拥戴,不虚此生啊!”

  吴铭点点头没有说话,返回房间穿上那套已经洗得掉色的黑色青年装,两个早已端着水捧着毛巾站在门后的徒弟连忙上去,服侍师傅洗脸,然后帮师傅提起两个杭州买回来的帆布大背包。

  “等等!吴老弟,换上军装吧,等会儿就要走了,穿着上路上也方便些。”马致斋建议道。

  吴铭摆摆手:“路上再换吧,我等你洗漱,一起下去,你带来的弟兄都在楼下,一大早就吵吵闹闹的,估计他们也已经准备好了。”

  “也行。”

  马致斋略作洗漱,非常认真地整理仪容,从兜里掏出把小巧的牛角梳理顺略长的头发,端端正正带上大盖帽,挺起胸,与吴铭一起下楼和大家见礼。

  吴铭望向周围倾巢而来的父老乡亲,知道这顿早餐吃不成了,可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最后还是师爷吕正德率先端起酒碗,遥敬四周一圈,大声说出一通文绉绉的送别话,然后和众弟兄一起向吴铭和马致斋敬酒。

  三碗酒喝下去,吴铭顿感鼻子发酸,感觉全身发烫脑袋炽热,他酒量奇大喝酒从不脸红,此时脸色竟然如同关公一般。

  众目睽睽之下,吴铭独自走向人群前面的李先生和两位老先生,嘴皮动几下,猛然鞠个躬挤出句话:“李大姐、两位前辈,村里的孩子们就拜托你们了!”

  “吴先生千万别这样,愧煞老朽啊!”

  “老朽时时铭记吴先生的恩德,八百余绝处逢生的父老乡亲也日夜感念先生的再造之恩!”

  脸上恢复些血色的李大姐深深向吴铭鞠了个躬,完了把身后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拉到身前:“给吴叔叔磕头!”

  两个五六岁大的孩子随即跪倒地下,吴铭立刻蹲下把孩子扯起来,和气地对两个孩子笑了笑:“不用这样,好好用功,快快长大,将来好好孝顺你娘。”

  六岁的女孩害羞地点点头,另一位捡来的八岁男孩咬着嘴唇望向吴铭:“叔叔,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报答你!”

  吴铭愣了一下,抬手摸摸孩子脑袋:“我只是尽到一点儿义务罢了,值不得你们这样,否则我会活得很累的。”

  吴铭说完,对李大姐和两位先生点点头,转身回到吕正德和马致斋等人面前,商量几句便整队离去。

  围观的上千乡亲立刻涌动起来,跟在马队后面,一直送到村口三里之外,无数人双眼潮红,泪眼朦胧,直到吴铭一行转过河湾失去踪影,乡亲们还久久伫立不愿离去。

  一个小时不到,近百人的马队抵达芳村,吴铭翻身下马,怎么也不让吕正贤、吕正德和弟兄们再送了。

  吕正德和雷琪拗不过吴铭,只好分别走向自己的儿子千叮万嘱,满腔慈爱溢于言表。吕正贤则向恭恭敬敬的女婿张东宁低声叮嘱,看得一旁的马致斋和十一名军中弟兄唏嘘不已。

  为节省马力,李琨花双倍的钱雇来两艘木船,领着众弟兄把马匹牵上木船,唯独吴铭那匹花斑马怎么也不愿意上船,李琨只好吩咐随它去,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吴铭来到李琨面前,拉着他的手低声吩咐一番。李琨频频点头,回答说全记住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吴铭带着吕魁元、雷鹏和张东宁,牵着花斑马和军中弟兄们登上另一条船,船夫撑船离岸,顺流而下,岸上又响起声声叮嘱,吴铭向岸上依依不舍的众弟兄挥挥手,就不再看过去。

  马致斋知道吴铭心里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轻松,笑了笑来到他身边:“司令知道你喜欢马,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你可以不用带这匹马去的。”

  吴铭笑道:“没事,这马和我有感情,别看它长得丑,力气可不小,而且现在还没成年,等它长大了,或许是匹好马也说不定呢。”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 11:53

  第54章 初来乍到

  吴铭一行乘船到达衢州时已是黄昏。

  残阳余晖下,西门码头显得颇为冷清,满地的垃圾污水,不远处靠近城墙的几排破破烂烂的砖木房子四周,一群鸡鸭和几只黑色小猪到处乱跑,此情此景,与吴铭上次所见大不相同,唯独明朝修建的巍峨门楼和高大城墙还是那么巍然肃穆。

  在马致斋的引领下,已经换上军装的吴铭等人在城门官兵的敬礼中骑着马进入西门,横穿大半个城区,直接前往府山下的浙西保安司令部。

  看到吴铭入城后一直东张西望,并马而行的马致斋便向吴铭介绍:

  “衢州四省通衢、浙西门户,在全国也算得上颇具规模的古城,十里城墙六座城门基本完好,城中三十六街七十二巷纵横交错,犹如棋盘,还是很繁华的,只因前几天‘九一八事变’消息传来,加上新闻鼓噪,导致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学生和部分商人罢市罢课,砸了城中两个日本人的商社,还差点儿把蛟池街的福音教堂给烧了,导致全省震动,方司令才不得不实行宵禁,可不明真相的民众以为日本人就要打来,弄得鸡飞狗跳,一片混乱,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得有个思想准备才好。”

  吴铭低声致谢,他明白马致斋话里想要传递的诸多意思,方佑淳刚刚东山再起,肯定得罪了不少人,虽然原任专员已经调离,新任专员尚未到位,但手握民政和财政大权的专署衙门官员肯定不愿看到军队压住他们一头,定会对恪守原则的方佑淳百般敷衍,甚至暗中掣肘,再加上军中官兵尚未归心,方佑淳接手的无疑是个烂摊子。

  没说上几句话,浙西保安司令部的大门已在眼前,吴铭随着马致斋一同下马,在值班军官和几名哨兵好奇的注视下通报入内,转过大操场左侧的宽阔道路,向前走五十余米折而向北,很快就看到方佑淳一家和几名军装笔挺的军官含笑等候在灰瓦白墙的院门前。

  身穿旗袍的方稚淳隐在方大嫂身后,看到一身戎装的吴铭跟随马致斋快步而来,差点儿认不出眼前挺拔威武、英气逼人的年轻军官,竟是她熟悉的吴铭,愣了好一会儿才圆睁杏眼,恨恨地瞪着吴铭。

  望着眼前军礼标准的吴铭,方佑淳难得地露出灿烂的笑容,回礼完毕,刚要给吴铭介绍身边的几个校官,儿子小歆已挣脱母亲的手,钻过人缝,扑到吴铭腿上:“叔叔、叔叔,你去哪里了啊?你不要我了吗?”

  吴铭一把抱起小歆亲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什么,俊脸通红,显得非常尴尬,众人见了哈哈一笑开始恭维起来,方佑淳只好把大家请进屋里,到摆好的酒桌旁站定,向吴铭介绍四位校官:

  “这位是我们的副司令唐云涛唐上校,老同盟会员,日本东斌军校毕业,是我浙军中久负盛名的革命前辈。”

  吴铭恭敬行礼:“唐司令好!”

  “好、好,好啊!哈哈,吴老弟果然是一表人才啊!”年逾四十、身体发福的唐云涛非常和气,白净的圆脸上浑圆硕大的鼻子配上略小的双眼,给人感觉非常的和蔼可亲,像个笑弥勒,根本不拿半点儿军中前辈的架子。

  方佑淳很满意吴铭的表现,接着介绍下一位:“这位是刚刚从省府调来的副参谋长兼政训科长周文彦中校,周中校比你大两岁,却拥有丰富的党政工作经验,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要多多向周副参谋长请教。”

  吴铭向前一步敬礼:“请周副参谋长多多关照!”

  身材偏瘦、长相儒雅的周文彦连忙回礼:“吴兄千万别客气,司令谬赞,周某实在愧不敢当!月前在南京短训时,就听徐处长提起过吴兄大名,今日见到吴兄倍感荣幸,今后还请吴兄多多帮助!”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方佑淳略微琢磨,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可唐司令的反应却大不一样,他脸上和蔼可亲的笑容瞬间僵硬,望向周文彦的一双眼睛,透出震惊之色,唐云涛知道年仅二十八岁的周文彦拥有深厚的背景,两年前从中央党务学校毕业后,因品学兼优进入中央党部工作,半年前调回老家杭州,担任省党部人事科副科长,这次周文彦之所以调到浙西,所有人都认为是省党部对浙西保安部队加强监督的一种信号。

  但此前谁也没有听周文彦提起过南京的事,他随口说出的徐处长,无疑就是中央党部总务处长兼党务调查科长徐恩曾,如此看来,眼前这位年轻文雅、一直不动声色的中校副参谋长,很可能就是中央组织部长陈立夫的亲信,同时也是徐恩曾安插在浙江军界中的心腹!

  吴铭同样得出与唐云涛相似的判断,但他比唐云涛更能沉得住气,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还是那么谦逊平和。

  “这位就是我曾经对你提起的军务科长陈骞中校,这位是新任军需科长古岳恒中校。”方佑淳最后才介绍两名心腹。

  吴铭连忙上去礼貌相见,他知道军务科长陈骞原是方佑淳手下猛将,龙游一战身负重伤,留下腿部残疾,只能离开他亲手带出来的主力团回到方佑淳身边,先后担任旅参谋长、司令部训练科长、司令部宪兵队长等职务,两年前转任军务科长直到现在,因其处事公正,素有威望,所以方佑淳被陷害下台之后也没人敢动他。

  古岳恒则是方佑淳的亲表弟,毕业于保定军校第九期工兵科,资质稍逊,但胜在为人勤勉,而且人也开朗实在,做事一丝不苟,方佑淳下台后他被排挤出军队,此次方佑淳东山再起而且官升一级,立刻把这位信得过的表弟召回来担任大总管。

  大家客气一番相继坐下,酒过三巡便热闹起来。

  方佑淳毫不顾忌地吩咐吴铭:“刚来别着急,先熟悉军中情况再说,今晚暂时住在我这儿,我已经让人修整好隔壁的小院子,明天再搬过去。”

  没等吴铭表态,周副参谋长就笑着道:“司令,干脆明天我也搬到隔壁小院去算了,对面的小洋楼只住我一个,实在太浪费了,还是留给其他有家有室的同僚吧。”

  唐副司令略微琢磨,立刻对周文彦的高风亮节连声赞叹,完了以商量的口吻询问方佑淳:“司令你看,是不是略微装修一下那栋小洋楼,作为专门的招待所使用?若是突然来个大人物,住在外面肯定不让人放心,仅是安全保卫事务,就能把我们累得半死。”

  周文彦随声附和:“唐副司令的意见很好,依我看来,虽然江南五省剿匪作战因为九一八事变暂时告一段落,蒋总司令也离开了南昌赶回南京主持大局,但我总觉得这剿匪之战还是要打,而且还要大打!”

  “衢州为四省咽喉之要地,一年来,军队调拨、集结、军粮采购甚至休整,对衢州的依赖都很大,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这种情况恐怕更多,更频繁,司令部的迎来送往也就无法避免了,否则,省党部和省府也不会特意下文,突然提升我浙西保安部队的地位,命令我们迅速补足一万五千官兵编制。”

  大难不死因祸得福的方佑淳已经改变许多,当下从善如流,立即拍板:“既然大家意见一致,就这么定了!岳恒……”

  “有!”

  军需科长古岳恒连忙站起立正。

  “此事由你负责,三天内拿出整修方案,交由唐副司令审批!”方佑淳命令道。

  “是!”

  古岳恒坐下后悄悄拿出小笔记本记录下来。

  唐云涛对方佑淳的放权非常满意,端起酒杯哈哈一笑转向吴铭:“来来!吴老弟,老哥敬你一杯,一路辛苦了啊!”

  吴铭连忙站起,端起酒杯,恭恭敬敬地向唐云涛敬酒,一句“司令您随意、我干完”赢得大家的普遍好感,虽然吴铭素来不苟言笑,此时脸上也没什么笑容,但没人认为这是什么傲气,反而觉得吴铭成熟稳健,深知进退。

  一口干完杯中酒,吴铭恭敬地请唐云涛落座,接着谦虚地向在座每人敬一杯,顿时赢得满堂喝彩。

  古岳恒和陈骞看到吴铭如此客气,心中仅有的那点儿担忧也慢慢放了下来,非常高兴地和吴铭轮番碰杯。

  马致斋更为得意,他见识过吴铭惊人的酒量,所以早就打定主意暗中使坏,看谁今晚先出丑,谁知最后尽兴而散时,竟没有一个人被灌趴下,看来都是久经考验的酒场老将。

  深夜,洗完澡换上身干净便服的吴铭被请到方佑淳的书房,方佑淳已经泡好一壶极品云顶茶等候吴铭的到来。

  “好茶啊!”

  吴铭爱惜地放下杯子,只觉清幽甘醇,满口留香。

  方佑淳笑着道:“就知道你喜欢好茶,特意为你准备的。说说吧,对唐云涛和周文彦你怎么看?”

  吴铭沉思片刻,如实说出自己的看法:“尽管我不了解唐云涛的背景和为人,但是我觉得此人是个老狐狸,大哥今后得小心些。至于周文彦,给我的印象还不错,有原则、有追求,不贪图享受顾全大局,这样的人不管他是来监视我们的还是来帮忙的,我觉得都值得大哥去争取,更何况他身后的人与大哥颇有渊源,估计周文彦自己也会觉得大哥和他是属于同一阵营的。”

  方佑淳浓眉扬起,大为赞叹:“小弟厉害,一语中的啊!初次见面就能将两人的诸多方面分析得如此准确,相比之下,让我这个大哥羞愧不已!要不是你嫂子和马致斋几个反复提醒,恐怕我看得还没有你准呢!很好!今后你得留在我身边才行,多帮我考虑周详和分担一些。”

  吴铭大急:“大哥,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方佑淳哈哈大笑,门外也传来阵阵欢快的笑声,吴铭惊讶地抬起头,发现马致斋、古岳恒和陈骞三人乐呵呵进来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 11:54

  第55章 狮子大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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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方佑淳的主持下,吴铭从特意为他召开的小型介绍会中获得了许多宝贵信息,吴铭对包括浙西保安司令部下辖七县的驻军情况、主官履历、军队现状、整顿与扩编计划、兵员扩招等等有了较为清晰直观的认识。

  “情况基本就是这些,未尽事宜还需吴老弟耐心观察,细细体会。还有个好消息,你委托老钟召回的五十名遂昌籍新兵尽数到来,年纪都在二十以下,身体和人品都不错,我暂时安置在新兵营,安家费也帮你付了,你明天就可以领走他们,其他一百人缺额你可以在最近新招的两千新兵中自行挑选……放心吧,有我们几个站在边上你尽管挑,没人敢难为你。”

  参谋长马致斋说完合上笔记本,他之所以鼎力支持吴铭的军械所建立一个守备连,原因除了本派系能多掌握一支力量外,还在于他很想看看吴铭有何本事,看看吴铭是否值得老长官方佑淳如此器重。

  吴铭向马致斋致谢完毕,就军械所的诸多事务提出自己的要求:

  “大哥,诸位兄长,刚才在大家的介绍中,得知我们现在这个府山大营很快就不够用了,西门的瓮城军营分给了衢县保安团,城中其他几个小军营又被专署收归己用,我们在衢州城内已经没有其他营区,所以我想,能否把北门外租借给商人存放货物的原马军大营拨给我们军械所?”

  众人颇为惊讶,方佑淳不解地问道:“那地方是满清绿营时期就有的老营,辛亥以来从没人去看一眼,如今早已破败不堪,营房大部分均已倒塌,只剩最前面三排营房和中央小四合院可以遮风避雨,地面坑坑洼洼,满是泥泞,野草丛生,臭不可闻,连残留的两段围墙都被周边民众拆走了,怎么能把重要的军械所设在那儿?不行,不行!你得换个地方,你们几个帮忙想想,还有什么地方合适?”

  吴铭急了,连忙解释:“就那地方最合适,虽然偏远一些,但是花笔钱修整一下就行了。再一个,大哥不是在为专署霸占了城东老修械所发愁吗?干脆借此机会向政府索取一笔钱,在马营里面建个全新的修械所,守备连的营房都可以顺便解决。”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马军大营西面比邻修缮一新的三衢书院,先前停办的衢州工业专科学校也在那里,东南面一直到北护城壕,分布着衢州绝大部分五金工厂和手工作坊,东面是一览无遗的千亩稻田,西北、正北、东北三面大江环抱,这可是天然的防护屏障啊!试想一下,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合适驻军的?”

  众人显然是被吴铭说动了,纷纷望向方佑淳。

  方佑淳沉思良久:“这倒是个一举多得的好办法,可也需要花费不少钱啊!谢玉璋下台没留给我什么钱,上面的扩编军费也还没到位,各县第四季度的税赋要到年底才能上缴专署,然后才能拨过来,军需科还在为年底之前的军饷发愁,难啊!”

  马致斋几个也叫苦不迭,真可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吴铭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当下硬着头皮给出大胆的主意:“借!向城中几个大户的钱庄借,向开办了半年的中国银行衢州支行借,不给就对他们说今后有麻烦别求我们,然后趁新专员还没来上任,派出几队官兵,强行收回所有属于我们军队的房产和码头,看看专署那群官老爷怎么办!”

  方佑淳当即睁大眼睛,马致斋几个则是双眼发光,蠢蠢欲动,望向端起茶杯悠闲喝茶的吴铭满是佩服,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新弟兄,出起主意来竟然如此狠辣独到。

  “大哥,这事儿值得干啊!弟兄们对专署那群贪官污吏早就看不顺眼了!”陈骞大声说道。

  相比之下,马致斋还算沉得住气:“能不能借到钱不敢说,但是拿回属于我们的产业还是可行的……司令,我们也应该适当表现得强硬一些,在不违反军纪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做点儿什么,也好敲打提醒一下衢州各界,否则今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我赞成!”

  古岳恒大声表态,估计是这段时间东挪西借的窘迫日子过怕了。

  方佑淳费了好大劲儿才微微点头:“这样吧,明天我先与唐副司令和周副参谋长商量一下,大家都知道没钱的日子不好过,哪怕省里下拨的三十万扩编军费来了,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估计唐副司令他们也能理解这份苦衷。”

  众弟兄不禁舒了口气,心想司令终于开窍了。

  没等大家高兴多久,方佑淳转向了吴铭:“你估计一下,修整马军大营需要多少钱?”

  “你给多少我要多少,多多益善!难道我还怕钱多咬手?”吴铭含笑回答。

  众弟兄忍不住哄然大笑,方佑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只能给你一万,再多也没有,你也不能打收回城里城外各项产业的主意,我知道你有本事,自己想办法吧。”

  “什么?才一万?”

  吴铭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大声叫起来,众弟兄又是一阵大笑。

  方佑淳仿佛没看见,端起茶杯慢慢品茶:“就这么多了,你不要也行,能白手起家我给你提个上尉。”

  吴铭看向几个憋住笑的弟兄,知道不用指望这些家伙了,只好提出个折中办法:“既然大哥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能体谅大哥的难处……这样吧,由司令部担保,我负责向外借款二十万,另外还要把修械所的修建和今后的经营权交给我,两年内我负责还债,绝不拖欠!这是我的底线了,要是不答应,我明天就回毛良坞挖煤去。”

  “二十万?”马致斋几个齐声惊呼。

  方佑淳手里的茶杯差点儿握不住:“你真敢狮子大张口啊!修械所的事情可以答应你,你懂技术懂行情,除了你恐怕没人有这本事,但是二十万借款你想都别想,你让我拿什么去担保?拿我这一百几十斤去抵押?”

  “拿信用!拿你方司令多年树立的好名声!要是那些大地主大商家不肯,我们完全可以重新把刚撤销的水陆检查站立起来,继续实行谢玉璋雁过拔毛那一套,一年下来,至少也能征收五十万保护费和剿匪捐吧?只要这钱不落入个人腰包,就屁事没有!至于面子问题,大可不必太在意,之前大哥你做得那么好,两袖清风油盐不进,可你看看,有几个人感激你?”吴铭咬着牙把狠话都说出来。

  方佑淳脸色剧变,在众弟兄担忧的目光中缓缓站起,走到一旁低头叹息,来回走动十几趟才再次回来坐下:

  “设卡收费的事情免谈,我方佑淳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加重民众的负担,本来各种苛捐杂税就够多的了,要是我再设卡收税,商人和大地主们还不是把这笔钱分摊到贫苦民众头上?所以这个办法就不要再说了!”

  “既然你如此的自信,承诺两年内能够还款,我也舍得抬出这张老脸,为你借二十万回来,不管你怎么用,我必须在三个月之内,看到崭新的军械所厂区和营房,必须看到全新的修械所开始生产,六个月内必须看到你的守备连成军!这是我所能做的最大努力了,怎么样?敢不敢立下军令状?”

  众弟兄大吃一惊,立刻望向满脸感慨的吴铭。

  吴铭缓缓站起:“谢谢大哥的信任!既然我敢提出来,就有把握做得到,哪怕亏了,我也赔得起,绝不会伤害大哥的任何利益,所以,只要能满足我的要求,什么军令状我都敢签!”

  “另外,我还有个请求,我想请古大哥分出部分精力,帮我一把,负责建设工程的招标、采购和所有资金的收支审核,我这人一向大手大脚惯了,担心自己脑袋发热,管不住钱财。”

  方佑淳和几个心腹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吴铭算计得如此细密,在座的谁不是久居军旅的老鸟?听了这话,哪里还不知道吴铭是向方佑淳表明他的忠诚,向众弟兄显示他的谦逊与合作态度,既告诉大家他吴铭没有任何野心,又让大家放心,他不会因为方佑淳的信任而凌驾于任何弟兄之上,他只在乎自己分内之事,这份心计,这份坦荡,让弟兄们无不刮目相看,也钦佩不已。

  方佑淳心中感动,脸上却装出非常严肃的模样:“好!那就这么定了,你赶了一天路也该休息了,明早大家还要出操,包括你也一样,既然进入军中,我就不会再给你们任何特殊待遇。”

  “是!”

  马致斋三人立刻起立,整齐敬礼,唯有吴铭懒洋洋站起来,和大家打个招呼就走向左边的客房。

  凌晨两点,方佑淳依然怎么也睡不着觉,吴铭今天给他带来的震动实在太大了,吴铭所提出的每一个解困办法,以及貌似尖酸的刻薄言语,都如同重锤一样狠狠地击打在他的心坎上,给他带来极大震撼的同时,也让他再次反省自己的过去,衡量自己的得失。

  方大嫂奶完孩子回来躺下,看到丈夫还睁着眼,望着蚊帐顶苦思不已,心疼地拉过薄毯给丈夫盖好:“别想了,睡吧,再有三个小时你又要忙了。”

  方佑淳长出口气,一把将妻子楼进怀里:“你说,小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从哪儿学来这么多的花花点子?”

  方大嫂连忙撑起来,抚着丈夫的胸口,担忧地说起另一件事:

  “你看什么时候和小弟说说,稚淳刚才又悄悄哭了好久,看得出来,她的一颗芳心全系在小弟身上了,可小弟对她仍然不冷不热的,像是什么也看不见一样,唉!稚淳年纪不小了,过了年就二十三了,你这个做大哥的得多想想办法替她满足心愿才是!”

  方佑淳摇头苦笑:“你让我怎么说去?稚淳要是不改改她那臭脾气,能指望小弟看得上她?小弟这人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外表平和,内心刚强,说得难听一点儿,他比谁都固执强横,别指望用什么感情什么利益去打动他,只要他不愿意,谁也别想去劝他,只要他愿意,谁也挡不住他,明白了吗?有空多劝劝稚淳,幸福需要自己去争取,而不能指望别人。”

  方大嫂恼火不已:“有你这么做哥的吗?什么事都甩手不管,不理你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 22:30

  第56章 开眼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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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六点,衢州府山大营在尖厉的集合哨声和粗鲁洪亮的吆喝声中猛然苏醒,五个营的保安司令部直属官兵和两千新兵在各自长官的率领下,冲进大操场,开始每天例行的早操。

  十五分钟后,整队完毕的五个营开始绕着一千三百多米周长的操场跑圈,没跑上半圈,队形便开始变得稀稀拉拉,混乱不堪,大多数官兵都是懒洋洋的作态,没跑够一圈,连队与连队之间就开始混在一起,士兵们有的把枪扛在肩上,有的挂在胸前,对军官的怒吼和提醒的哨声反应异常迟钝,更不用奢谈什么精神面貌了。

  尽管这样,五个营老兵的表现都要比新招进来的两千新兵好得多,两千新兵到目前为止尚未完成集结,兵找不到官、官找不到兵,士兵的呼叫和长官们的破口大骂声此起彼伏,形同集市。

  站在正北检阅台下的吴铭终于见识了这个时代中国地方杂牌军的水平,一颗心慢慢变得冰冷起来,但他仍然挺胸肃立,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台上的方佑淳已经气得骂出声来,他身边的唐副司令、参谋长马致斋、副参谋长周文彦沉默不语,脸色都很难看,见识过中央军英姿的周文彦更是气得脸都变形了。

  对此谁也没办法,方佑淳刚复职没几天,而且大半时间是在开会和巡视各县保安部队中度过。唐副司令这根老油条虽然尴尬,但说实话他根本不在乎这些,马致斋同样也是刚获得重用,心中对绝大多数营连长本就没有抱太多期望,只能暗暗下定决心尽快完成整编,然后对中下级军官狠狠整治一番。

  上午七点,天色大亮,没跑几圈的五千多官兵再次乱哄哄地集合,台上脸色铁青的方佑淳对跑到台下循例汇报的各营营长直接无视,向参谋长马致斋简单吩咐几句,转身就走,唐副司令连忙跟上,一边走一边摇头,弄得台下等候训示的五个营长面面相觑,非常尴尬。

  留在台上的马致斋和周文彦对视一眼,由马致斋宣布新兵留下,挥挥手让五营老兵回营,然后和周文彦一同跳下高台来到吴铭身边,都想看看吴铭如何选人。

  新兵连长们上前集合,作战科参谋很快把五十名遂昌籍新兵领到吴铭面前,吴铭示意让五十新兵到一旁列队等候,完了向一旁抱着大捆齐眉棍的吕魁元和雷鹏点了点头,吕魁元两人立即跑上前,将棍子发给过来集合的每一个新兵连长。

  一群连长接过齐眉棍,搞不懂是怎么回事,看到前方正中央身材高挑、军服笔挺的陌生军官冰冷的眼神,再看看肃立在吴铭左右的军务科长陈骞、军需科长古岳恒、正副参谋长马致斋和周文彦等人,一个个心里直打鼓,都在琢磨眼前陌生的中尉军官到底是什么来头?

  遗憾的是,谁也没有对此做出解释,吴铭也颇为纳闷儿,很快弄明白马致斋等人的意思,于是拿定主意便不再客气地上前一步,大声说道:“诸位,奉方司令命令,本人暂时充当今天新兵早操的指挥官,不管谁有任何疑问,早操完毕可以向上级反应,但在此之前,必须坚决执行命令!”

  吴铭说完扫视一圈,突然大声下令:“我命令你们,用手中的木棒,驱赶你们各自的新兵按连队顺序绕场跑步,谁落在后面,谁不跟上队伍,谁偷懒玩心眼儿,就给我往死里打!别担心,打死人我负责,要是你们下不了手,我会让那三个骑在马上握着棒子的家伙帮你们!听口令,立正——!开始!”

  十六名连长反应不一,大部分心存顾忌的连长转身小跑回去,开始驱赶新兵们跑圈,只有三个老资格连长还站在原处不动,不管马致斋几个如何呵斥,这三人只是一脸挑衅地望着年轻的中尉军官吴铭,想看看吴铭敢拿他们怎么样?

  吴铭嘴角微微牵动,抬起手轻轻一挥,左侧三十米外早已准备好的吕魁元和张东宁立刻飞身上马,策马冲来,转眼冲到三个连长边上,举起木棒劈头就打,吓得周边数十名司令部机关的军官和留下看热闹的营连长们惊呼起来。

  “嘭嘭——”

  两声结实的脆响发出,被抽中肩膀和背部的两名连长惨叫起来,剩下一名身高臂长的连长倒地一滚,堪堪避过迎面撞来的马匹,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惊愕四顾,转身指着吴铭破口大骂。

  惊魂未定的上千围观者没反应过来,吴铭突然发动,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冲出去,在距离目标四米多的地方飞身跃起,在空中抬起膝盖狠狠地撞过去,“轰”的一声巨响过后,那位倒霉的连长连招架都来不及便飞出数米远,在地上连滚几滚便昏迷过去。

  另外两个新兵连长彻底被吓坏了,慌忙捡起扔到地上的齐眉棍,飞也似地跑回自己的队伍前面,声嘶力竭地发出命令,两个连队的新兵在连长不管你死活的棍棒击打下,全都抱着脑袋冲了出去。

  全场除了混乱急促的脚步声,其他所有声音在这一刻尽数消失,越聚越多的围观官兵倒吸一口凉气,呆呆望着正指挥两个下属骑马跑出去监督各连连长的吴铭,再望向大操场四周飞快奔跑的两千新兵,震惊之下,谁也说不出话来,直到第一声惨叫从远处奔跑的新兵队伍中响起,众人这才三三两两地热议起来,急切打听这个突然出现的高个子狠人是何方神圣?

  吴铭身边的马致斋深受触动:“开眼界了!吴老弟,我现在对你比对我自己都有信心啊!”

  吴铭转过身,发现周文彦还张着嘴望向远方,连忙歉意地说道:“我也是急得没办法,才被迫用上这种极端手段,大家别以为我心里好受,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开始暗中嫉恨我了,但不这么做,无以严肃军纪。”

  马致斋很快意识到什么:“谢谢老弟了!哈哈!”

  “怎么回事?参谋长谢什么?”周文彦终于回过神来。

  马致斋笑道:“吴铭老弟这是在为我们下一步的整军造声势啊!这恶人他是当定了,可受益的却是我们所有人!你说是吧?”

  周文彦恍然大悟,非常欣赏地望向吴铭,想说几句好话,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静观片刻,马致斋担忧地问道:“吴老弟,两圈半了,也就是五里路程,虽然都还能勉强保持队形,但恐怕已到强弩之末了。”

  “早着呢!”

  吴铭说完,大步走到一旁,接过雷鹏递来的缰绳和木棒,师徒俩同时飞身上马,在一片惊讶的注视下,策马冲向操场中央,与吕魁元和张东宁汇合片刻,四匹马很快奔向四个方向,沿着内圈策马追着新兵队伍,挥舞棍棒,每个人嘴里还恶狠狠地大声吼叫:

  “还有三圈,少一圈打十下军棍不许吃饭!还有三圈,少一圈打十下军棍不许吃饭……”

  消息飞快传到方佑淳和唐云涛那里,正在商量如何收回自己产业以解窘境的正副司令吓了一大跳,立刻抓起军帽,匆匆赶到操场边,望着操场上空蒸腾直上的滚滚尘烟,听着声声凄厉的惨叫和场边越来越多官兵的议论,两人全都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到让吴铭挑选一百新兵,竟然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要人命的八圈终于跑完,两千新兵中大半人倒在地上无法动弹,数以百计的新兵痛苦呕吐,身体蜷缩成一团,多达二十余名新兵累昏过去,十五个连长也趴下了十三个。

  众人开始关注吴铭如何收场的时候,吴铭已经领着三名忠实的助手,策马跑向各处,将还能站着的四百多新兵集中到操场中央,气喘吁吁的新兵们看到吴铭如见瘟神,吓得肃立当场,动都不敢动一下。

  吴铭抬腿下马,扔掉手中的木棒,望了一眼新兵们破烂的草鞋和肮脏的脚,抬起头大声说道:“弟兄们,听我命令,一个接一个从那两个拿棒子的弟兄中间走过去,大个子,由你开始,其他人一个跟一个,开始!”

  五大三粗的年轻新兵抬起发抖的腿,走向横眉冷对的雷鹏和吕魁元的两根齐眉棍中间,站在前方几步的张东宁对他点点头,叫他站到自己后面去,接下来凡是低于齐眉棒的新兵统统被张东宁赶往前方,凡是等于或高于齐眉棒的就拉到他身后,花了十几分钟,终于选出一百名新兵。

  吴铭将剩下的三百余名新兵交给马致斋的警卫连接收带走,立刻回到已经属于自己的一百弟兄面前,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声音也变得和气起来:

  “弟兄们,你们是好样的,是两千兄弟中最强的汉子!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我吴铭的兵了,从今以后,我有一口吃的,你们就不会饿着,我有鞋子穿,你们就不会打赤脚!我向你们承诺,不会克扣你们的一分钱军饷,谁有困难都可以找我,只要我能帮上忙,绝不会袖手旁观!”

  吴铭略作停顿,给新兵们一个消化的时间,五秒钟过后大声宣布:“你们有谁不愿意跟我走的,现在就可以离开,回到那群跑不动的弟兄身边,我不会怪你们,也不会因此而看不起你们,因为你们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你们比绝大多数人强多了!留下的,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就是兄弟了!好,给你们三分钟时间考虑,开始!”

  新兵们显然被吴铭镇住了,呆滞良久才反应过来,有的急急忙忙找身边的人商量,有的左顾右盼,眼神中一片惘然,绝大多数新兵没注意到吴铭和张东宁一直在关注他们的表现。

  令吴铭满意的是,其中十几个新兵一动不动,既不与别人商量,也不躲开吴铭和张东宁的视线,一个个挺着胸膛,剧烈地喘着粗气。

  吴铭叫来张东宁和雷鹏,吩咐两人把这十四个有胆气、有自尊的新兵拉出来,另外编成一个小队。

  三分钟很快过去,没有一个新兵离开,吴铭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忐忑,大步上前说出一番令所有人动容的话语:

  “我叫吴铭,铭记的铭,刚被司令部任命为军械所长兼直属守备连连长,我将在半年之内,把我所掌握的军事知识教给你们,让你们成为所有人都羡慕的真正军人!”

  吴铭说完翻身上马:“弟兄们,跟着我的马,走!”

  一百名全身湿透、满身尘土的新兵,就这样乖乖地跟在吴铭马后,离开操场,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一日之间,发生在保安司令部大操场上的一切,如同传奇故事一般,迅速传遍整个衢州城,保安司令部所有官兵都在热议此事,吴铭这个陌生的名字,开始被所有官兵和数十万衢州民众所熟悉。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2 09:13

  第57章 万事开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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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吴铭和吕魁元等人就从司令方佑淳的院子里搬出来,直接到警卫连腾出的大营房里,和新兵们吃住在一起。

  一百五十名新兵看到长官吴铭扛着行李走进来,先是惊愕,后是感动,没有人再怀疑吴铭所说的“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兄弟”这句话,不少人悄悄拿出下午刚发下却舍不得穿上的胶底布鞋,看了又看,拿出比别的连队多得一套的军装和衬衣摸了又摸,只觉得今天的一切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让他们毕生难忘。

  接下来几天,吴铭按照自己的训练计划,有条不紊地步步推进,每天早操他都跑在全连弟兄前面,一跑就是十圈,毫不含糊,别的营连都已收队,他的连队却继续开始一小时的队列训练。

  由于尚未领到武器,吴铭连的所有训练都是徒手进行,每天用完早饭略作休息,就是继续三小时的队列训练,下午则在营房门口站军姿,不管别人如何议论,如何质疑,吴铭都按照自己的一套执行。

  到了晚上,所有新兵都必须洗澡,完了在大营房里统一学习,通常是吴铭通过读报,向大家介绍目前国内的严峻局势,同时也夹带他的私货,不厌其烦地灌输爱国精神和反日立场。

  一个小时的读报和训示后,进入文化学习时间,根据吴铭强制性的并附带具体惩罚措施的要求,新兵们每天都必须学会十个字,上过村中私塾有些文化基础的七个新兵优先获得提拔,被吴铭任命为代理班长,帮助全体弟兄学习读写。

  一周时间过去,当日操场选兵的风波渐渐平息,吴铭得知城北马军大营已经腾空,唯一能使用的小四合院和两排营房也粗略修缮,便在晚上学习的时候宣布次日搬迁的命令。

  营房非常紧张的警卫连官兵终于大大地松了口气,吴铭特立独行的严苛训练,给所有官兵带来沉重的精神压力,可看到百余新兵仅仅经过吴铭一周的训练,就表现出不次于警卫连官兵的整齐队列和精神风貌,原先持怀疑态度、背地里肆意诽谤的人也知趣地闭上嘴。

  “吴参谋,司令召见!”

  方佑淳的侍卫樊茂林突然出现在营房门口。

  吴铭吩咐张东宁和吕魁元重新登记每一位新兵的详细资料,便随樊茂林一同前往方佑淳的住所。

  走出几十步,樊茂林笑嘻嘻地说他即将加入司令部教导队。

  吴铭颇为意外,他知道这位龙游籍的汉子身手不错,年仅二十四岁却拥有八年军龄,和自己一样挂着中尉军衔,这个时候能加入马致斋亲手抓的教导队绝不简单。

  来到方佑淳的正堂,方大嫂和方稚淳都在,小歆看到吴铭就黏上来,吴铭抱起小歆坐到方佑淳下首,向方大嫂和方稚淳点点头,又再和小歆说悄悄话。

  方佑淳看样子心情不怎么好,简单询问吴铭几句,便解释至今没有下发武器的原因:“目前新兵的枪械还没有运到,军需仓库里弹药倒是不少,但武器奇缺,只剩下五百多支需要修理的日制三八式步枪,两挺马克沁重机枪也是坏的,所以你们教导队还得等一周时间才能下发装备。”

  吴铭点点头:“大哥,省里拨给我们什么制式的武器?”

  “电话里说,步枪是日制三八步枪,我估计是前几年留下的存货,还有十二挺捷克机枪和沪厂仿制的一百支驳壳枪,我们需要的重机枪和迫击炮影子都没有,更别奢望新式电台了,新式军装倒是增发了八千套。”方佑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吴铭没想到本部处境竟然会如此糟糕:“这样怎么行?上面总不能嘴上说一套,做得又是另一套吧?”

  方佑淳哼了一声:“还能怎么样?省保安处那个程副处长听我问急了,干脆说有本事让我们自己想办法,只要有钱,他就出具批文让我们自行采购所需装备,可要是有钱的话,我还低声下四地求爷爷告奶奶干什么?唉,相比之下,我们浙西还算好的,其他几个专区保安部队连新式军装都没有下发!”

  吴铭沉默了,看到方大嫂要带孩子进里屋,突然想起件事,连忙出声挽留:“嫂子先别走,等会儿有事商量。大哥,你看这样好不好,既然保安处答应出具批文,明天你就派古大哥去一趟杭州,把批文领回来再说,我让张东宁回毛良坞一趟,先借几万块应急,毛良坞的弟兄也打算在衢州做点儿什么生意,让他们来人顺便一起办了。”

  方佑淳默许了,他知道毛良坞那些人是土匪出身,所以对吴铭向他们借几万块没有多少惊讶,反正自己今天也豁出老脸向衢州的钱庄和银行借钱了,吴铭能多借几万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为了公事,不进自己腰包,心里坦荡。

  倒是方大嫂沉不住气了:“小弟有什么事快说吧。”

  吴铭点点头:“前几天下午,我出去给新兵买鞋、买内衣和袜子,按照马大哥的吩咐找到水亭街老钟家的铺子,老钟家的大嫂非常热情,不但帮我买齐了所有东西,还比市价便宜不少,临走前她特意委托我向你和大哥问好。”

  方大嫂顿时唏嘘不已:“我认识她的时候,还是老钟被炸断手抬下战场那阵子,后来就经常走往,你大哥落难之后,她还和老钟送来一百大洋,对我说了不少宽心的话,唉!要不是刚安顿下来,我早去看望她了……她一家上有老下有小十几口,就靠老钟跑船和她开那个铺子过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吴铭试探性地问道:“嫂子,你不是有一手漂亮的针线活吗?我和古大哥商量了一下,想到上海买几十台缝纫机回来办个被服厂,就放在即将动工的城北大营里面,反正军装、被服什么的我们部队也要采购,与其苦求上级下拨那些穿不了几天就破的便宜货,倒不如我们自己动手……我没工夫管这些事,交给嫂子你和钟大嫂来办怎么样?”

  方大嫂睁大了眼睛,显然是心动了,但看到丈夫难看的脸色之后只好推辞:“这怎么行?我从来没干过这么大的事情,孩子也还小,老钟家的那位倒是挺能干,性格也泼辣,而且多年来都开着铺子做买卖,让她去干估计没问题。”

  “怎么没问题?军装都是定点生产的,省里肯让你自己生产军需品?再者说了,谁不知道军需采购是块大肥肉?谁不清楚军需品采购里面那些见不得人的猫腻?想自己办被服厂生产军需品,没有省里那帮大老爷们出具批准文书绝对不行,我劝你别打这主意了。”方佑淳毫不客气地反对。

  吴铭早知道情况会这样:“没事,我办这个被服厂并非只有生产军需品一条路可走,民用市场大着呢,许多方便美观、价格实在的衣服款式你都没见过,而且除了普通缝纫机之外,还会购进一批能加工皮革和厚帆布的工业缝纫机,能做的东西多着了,为何要在军需品买卖这棵树上吊死?大哥你不懂这些,别管了,如果担心大嫂出去抛头露面你留不住人,那就另说。”

  方大嫂忍不住笑骂起来,方稚淳和边上两个勤务兵已经忍俊不禁,方佑淳哭笑不得地骂句“扯淡”,想想也就不管了。

  “我也要去被服厂!”方稚淳突然大声喊起来。

  吴铭左右为难:“你不是联系好到女子学校教书了吗?”

  “我改主意了,我会用缝纫机,还会做手工旗袍,再不行我还会算数记账,怎么样?符合你的标准了吧?”

  方稚淳狠狠瞪着吴铭,看样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吴铭看到方佑淳夫妇没反对的意思,被服厂也确实需要信得过的人掌握财权,所以也就爽快地答应下来,方大小姐顿时乐得眉开眼笑。

  方佑淳问起吴铭和钟长庆商量的那些事:“你和长庆的堂兄见过面没有?”

  “没有,明天老钟才能回来,听说他们那艘船要留在杭州船厂进行保养,还要重新刷漆,这回能休息十天时间。”吴铭回答。

  “你还真想收购钟家的五金厂啊?哪里来这么多钱?”方佑淳又问。

  吴铭只能继续糊弄:“不是收购,是入股合营,顶多也就出资三万,就能拿到一半股份……我已经有了不少想法,估计能在半年内让五金厂扭亏为盈,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那几十个经验丰富的技术工人,以及打算重新召回的学了两年的衢州工业专科学校的学生,我计划从中挑选一批人进入我们的修械所,先从修理军需仓库里面那些破损武器开始,我可是签了军令状的!”

  方佑淳理解地点点头:“这年头要办点儿事情不容易啊!”

  吴铭笑道:“再难事情也得硬着头皮办下去,对吧?万事开头难,只要走出最艰难的第一步,相信下面的路就好走了,对此我非常有信心。”

  方佑淳点点头:“既然交给你了,你就多费心,后天比利时洋行的人要来,那个叫弗朗基。埃斯特的经理接到我的信之后,回电说他要亲自来衢州拜访我,并带来维修那几台机床的技师,后天中午你到我办公室来,和我一起见见他,这人能说流利的官话和上海话,性格不错也讲信誉,他还给自己取了个中国名字,叫艾友德。”

  “明白。”

  吴铭起身告辞,离开后一直在想,这也许是个机会,如果能从这位艾友德那里和欧美在华军火商建立联系,将对自己有很大帮助,哪怕不行,至少也能从艾友德那里,购进一批先进的加工机床和木器加工设备。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2 22:42

  第58章 撑死胆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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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上午,吴铭率部进驻北门外马军大营,穿过只剩下半截方形石柱的辕门,进入宽广的营区,除了脚下新铲平的一条道路外,放眼望去,满眼荒芜。

  行进中不时看到隐藏在荆棘和杂乱藤蔓中的残垣断壁,随处可见的大树上挂满了牵牛花和寄生植物,成群的飞鸟在欢快地啼叫,鸡群的叫声和打斗声不绝于耳,东南面靠近道路的地方还有一群放养的猪,不远处的大树下拴着的几头羊正在吃草。

  行进百余米,终于来到两排陈旧的青砖灰瓦营房前,吴铭发现营房前后干干净净,刚填上黄土夯实的地面还算平整,两排营房之间的古井口铺上了石板,营房房顶的青瓦能看到刚翻补过的痕迹,非常的整齐紧密,看来军需科长古岳恒对吴铭确实够意思。

  吴铭吩咐弟兄们解散休息,抬腿进入第一间营房,发现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新木板做成的结实通铺还散发出好闻的木头香气,通铺下面整齐摆放一长溜的洋铁桶,营房中间有张长五米、宽一米的长桌,全是用一寸厚的硬木做成,靠近房门内侧贴墙的地方,有个七米多长的实木枪架,粗粗一算,每间营房均能轻松入住五十人。

  看完第一间营房,吴铭又走向第二间,张东宁、吕魁元和雷鹏跟随其后,将两排房子六间营房全部仔细查看一遍,吴铭这才满意地吩咐集合,对百余名倍感新奇的新兵说道:

  “弟兄们,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地盘了,虽然周边还很荒凉,但我相信,凭我们的双手,凭我们的努力,定能将我们的营房建设成衢州最好的军事训练基地!下面,各班班长带领自己的弟兄,按班别秩序进入营房,今天的训练暂停改为休息,弟兄们可以洗衣服、写家书,可以在周围自由活动,也可以学着骑骑马,但是我的花斑马谁也不许动,也不许出营,解散!”

  弟兄们高兴不已,吴铭带上吕魁元几个前往后方正中央的小四合院,发现这座占地不大的院落基本保持完整,处处透露出江南建筑的韵味,里里外外连同后院两排杂物房、马圈和中间的练武场都得到很好修缮。

  走完一圈回到前堂,张东宁高兴地说道:“这地方真不错,前后两棵大树至少生长了五十年,青砖院墙基本保持完好,室内所有家具和床都是新的,连书柜都有了,我觉得除了地方小点儿之外,要比方司令家的大院子强多了!”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住在司令部里我心里总是不好受。”雷鹏似乎还不习惯人多的环境。

  吴铭来了兴趣:“魁元,你觉得呢?”

  吕魁元解下驳壳枪:“我倒是无所谓,哪儿都一个样,不就是睡觉的地方吗?”

  吴铭哈哈一笑,知道三位弟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张东宁细腻敏感,体察入微,雷鹏内向腼腆重在行动,唯有吕魁元这莽汉适应能力最强。

  外面传来马车轮的“唧唧”声,吴铭出来一看,发现军需科长古岳恒骑着马带领麾下士兵赶来三架满载的大马车,身后还跟着方佑淳的侍卫樊茂林,连忙带上三人出去迎接。

  骑在马上的古岳恒远远就笑道:“你这家伙一大早就带兵出来,害得我又特意多跑一趟,别站着啊!一起来搬东西,文房四宝,还有你要的四大箱书籍,以及司令特批的十五支全新三八式步枪和五箱子弹,其他两车是专门送给你的日常用品,锅碗瓢盆和半个月军粮已经拉到前面军营门口了。”

  吴铭笑着致谢,完了转向樊茂林:“茂林,你怎么也来了?不会是司令又有事情找我吧?”

  樊茂林嘿嘿一笑:“来看看你这儿怎么样,要是好的话,说不定我们教导队以后也要搬过来,你也知道司令部大营紧巴巴的,营房不够用啊!”

  吴铭愣住了,古岳恒连忙说道:“茂林还给你带来个好消息,东宁和魁元的准尉军衔、雷鹏的士官军衔批下来了。”

  张东宁三人惊喜不已,吴铭也很高兴:“里面说去……东宁,你到前面营房叫一个班过来卸货,魁元、雷鹏也帮下手,军需科的弟兄们走这么远的路不容易。”

  张东宁等人兴冲冲地答应下来,吴铭请古岳恒和樊茂林进入前堂:“随便坐,没开火所以没茶喝,忍着吧!茂林别站着,这么客气干什么?”

  樊茂林顿时满脸笑容,乐滋滋地坐到吴铭下手。

  “看看这些,都是好家具啊!古大哥,谢谢的话小弟不说了,改天请你到聚丰园喝一杯。”吴铭笑道。

  古岳恒摆摆手:“别喝了,和你喝两次,我回家就吐了两回,让我那婆娘骂得都不敢回家了。”

  樊茂林忍不住笑出声来,吴铭问起了正事:“古大哥,你消息灵通,说说新来的专员鲁忠修这个人吧。早操结束时,我听司令部几个参谋议论说,鲁专员带来了省府保安处的最新指示,打算重新调整保安部队编制,真有这回事?”

  古岳恒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昨晚我陪司令、唐副司令和两个参谋长宴请鲁专员,席间听他提了一下,还交给司令一份省保安处的相关文件,不过似乎对我们浙西影响不大,最大变动估计也就是把浙西保安司令部更名为衢州保安司令部。”

  “就这个变动?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必要吧?”吴铭有些奇怪。

  古岳恒摇摇头:“不止这些,鲁专员所说的问题有两个,还有就是如今全国各省保安部队编制混乱,两广、西南、西北和北方各省就不说了,你也知道中央管不到他们,割据一方拥兵自重的诸侯们也不会听,只说中央能管到的长江流域各省,地方部队的编制一直没有统一规范,比如安徽,他们的保安部队不是团、营、连、排设置,而是采取支队、大队、中队这样的编制,湖南、湖北和江苏两种编制都有,河南干脆就是保安部队和正规军番号两块牌子一起用。”

  “只有我们浙江和江西是沿用正规陆军的编制,多年来也只是军官才有军衔,属于正式军事人员,而士兵不管服役长短,都不算是正式军人,只能算是地方乡勇,历来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所以本省的保安部队从来就没有什么战斗力。”

  “但省府在九一八事变后似乎害怕了,如今日本人又在上海闹个不停,到处传言日军要侵略上海,顺着长江溯流而上攻打南京,上上下下这才想起我们保安部队,加上我们浙西地处剿共前沿,所以省府经过研究再报请中央批准,下令全省保安部队均按照正规军编制进行重新编整,保安部队正式确定为正规军事组织,兼管地方治安和剿匪,官兵全部归属于正规军事人员,但军饷要比中央军少三分之一左右。”

  这下吴铭终于弄明白了:“这是好事啊!我最怕的就是编制问题,担心自己辛辛苦苦把部队训练出来,中央军大帽子一压,就把我们的部队给抢过去,换身衣服就变成他们的了,那不是白费劲了吗?”

  古岳恒深有同感:“这事没少发生,先不说去年中央军从本省调走一万五千多保安部队官兵补充自身消耗,就是刚扩编的两个中央军警卫师,也从浙江保安部队调走了六个团,要不是我们浙西身处剿共前沿,只能加强不能削弱,恐怕前两个月前也要被强行抽走一两个团啊!”

  “吴大哥,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唯独你不用担心,司令绝不会允许中央军抽走我们教导队。”樊茂林笑道。

  吴铭皱起眉头:“茂林,难道你这辈子就只想当个百来人的教导队副队长?”

  “啊?当我没说啊!嘿嘿……”

  樊茂林脸上不好意思,可心底里异常高兴,他知道去教导队是非常正确的,随着训练的步步深入,他愈发体会到吴铭过人的能力,至少吴铭编写的教导队训练大纲已经获得了普遍赞誉。

  古岳恒看得有趣笑了笑:“差点儿忘了件事,马大哥托我告诉你,他把当年在保定军校深造的所有教材都找出来了,但是没办法弄到南京中央军校的新教材,也不知道中央军校是否有德国军事顾问编写的工兵手册和步兵战术之类的教材,只能帮你问问南京军界的朋友,估计要等一段时间才有消息。”

  吴铭非常感激:“麻烦马大哥了!你知道我没学过军事,若是不抓紧时间学一些皮毛,到时候恐怕是要出丑的!”

  “得了吧你,要是你不懂军事,谁敢说他懂军事?”

  古岳恒对吴铭非常放心:“还有件事,我明天到杭州公干,把自购武器的批文拿到手再说,顺便去一趟上海,把我们被服厂的缝纫机和头批布料买回来,你前天给我的那张采购单子上,很多东西在杭州买不到,得到上海的外国洋行去才行。”

  吴铭连忙补充:“我还有件事得拜托你,你到上海的大中华橡胶公司去,他们是国内技术最好、规模最大的橡胶企业,生产的两种运动胶鞋和雨衣都不错,你帮我看看他们生产的胶底帆布面军鞋能不能生产棕黄色或者绿色的?再有就是你到公共租界走一趟,看看报纸上说的最新款式的美国雪佛兰一吨半小货车有没有现货?要是有的话,你让他们送五辆过来,明早我给你拿两万元中国银行的现金支票带去,报纸广告上说三千二百大洋一辆,我估计一次买五辆能压压价。”

  古岳恒大惊失色:“司令出面借的二十万还没到户头呢,你哪里来的钱?”

  “别问了,这点儿钱我还出得起,等后天那个比利时洋行的艾友德到了,我还要向他定购一批机床和钢材,要是他能帮我和上海的欧美军火商搭上线,我还要多花一倍!”吴铭很认真地说道。

  樊茂林和古岳恒惊愕地相视一眼,古岳恒再次问道:“你的钱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吴铭乐了:“看你急成这样,不告诉你恐怕也不行了,前天我借上街采购的机会,把两块从毛良坞带来的萤石矿石拿到新桥街的日本商社去问了问,那个来自日本名古屋的前田昭夫差点儿跳起来,连说他没想到能在衢州见到这么纯净的萤石,问我是从哪个矿区搞到的?我没告诉他,也没深谈,先吊着他,明天我把三块萤石矿石交给你,你带到上海的礼和、怡和、旗昌这三个洋行去,据我了解,这三个欧美洋行一直从我们浙西和湖南大量购买萤石矿石,你不用多说,直接送给他们就完了,我相信总会有一家要来找我的。”

  古岳恒听得目瞪口呆:“这就是你的资本?”

  吴铭点点头:“不止这些,先把这件事做好再说其他的,只要有一家欧美洋行找上门来,我就带他到毛良坞去实地看看,并做出储量和开采的评估报告,然后请周副参谋长到杭州去找省党报总编胡健中,当成一项重大发现和政府政绩来宣传,等声势造出来,我再找唐副司令帮忙,让他和我一起把毛良坞萤石矿拿到中国银行衢州支行作做抵押,行长是他连襟,估计拆借个四五十万不成问题,所以你别担心我没钱,今后恐怕你每个月都要跑几趟上海才行。”

  古岳恒整个脑子已经乱了,樊茂林兴奋地问道:“原来你早就策划好了?”

  吴铭非常诚实地点点头:“那当然,要不我花五万多订造两艘大马力运输船干什么?这年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发财的生意到处都有,只是大多数人没看到机会,看到的也没几个想得更远一些罢了!”

  “对了茂林,明天没事你跟我到孔庙那边走一趟,我这儿还有几块鸡血石,两颗夜明珠,看看能换多少钱,我现在可是穷疯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3 11:07

  第59章 都是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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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铭以少有的张扬说出这番话,看似鲁莽,实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非常清楚,这番话很快就会传到方佑淳耳朵里,与古岳恒同为死党的陈骞、马致斋等人也会很快听到。

  至于方佑淳会怎么想,吴铭毫不担心,只要给古岳恒、马致斋等人留下“吴铭有钱也很能挖空心思赚钱”的印象就达到目的了,吴铭可不愿意今后总被人怀疑巨额资金的来路。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轰动一时的“正觉寺劫案”还没完,衢州监狱里还关押着百余名“涉案者”,虽然到无前为止,没人怀疑到毛良坞那些人的头上,但是谁敢保证新任专员鲁忠修不会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可是排除异己、树立威望的难得机会!

  送走了古岳恒和樊茂林,张东宁和雷鹏也启程赶回毛良坞,吴铭立即带上吕魁元,再叫上一个班的士兵,扛着铁铲,提起长刀披荆斩棘,对整个营区进行一次全面细致的考察。

  吴铭和十余弟兄艰难地走完大半个军营,费尽力气穿过比人高的草丛荆棘,最后登上营区西南二十余米高、八十余米长宽的山丘,整个营区和周边景致尽收眼底。

  吴铭没工夫去司令部找军营的土地凭证,因此不知道整个大营的确切面积,但他通过目测得出的相应数据没有太大偏差:南北长约两百三十米,东西宽约七百米,不低于两百五十亩的占地面积。

  令吴铭满意的是,营区正门距离北城墙只有八十米距离,从营门到大北门城门洞的道路不超过两百米,从大北门向北延伸的大道将东面的军营和西面的衢州书院、民居、道观寺庙一分为二,营区东面和北面全是一览无遗的千亩稻田,稻田之外则是宽阔的衢江。

  登高远望,吕魁元也很高兴,之前他下了一番功夫了解这个废弃军营的情况,此刻终于能够用上了:

  “听说这个大营原本占地超过五百亩,可惜长年以来被历任官僚划走近半,你看大营正面到北城墙之间那片地方,所有草棚子里面住着的都是外来流民,男人大多在靠近城墙东北角的那片工坊里做苦力,女人们喂猪放羊、养鸡种菜,都快把菜地开到我们营区里来了,只要把那些人赶走,把地皮平整一下卖掉,估计能收回个三五千块大洋。”

  吴铭看清楚之后非常无奈:“这片地方肯定要收回来,军营大门口不可能允许存在这样的脏乱景象,不过需要慢慢来,看看能不能想些办法安置他们,这些草棚子里至少住着三十户人家,如果直接赶走,估计这些人又要成流民了。”

  “哪用这么费劲?你不好出面让我来吧,给我半天时间就行。”吕魁元主动请缨。

  吴铭连忙制止:“别,千万不要乱来,这些流民本来就够苦的了,日子过得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要是什么也不管直接赶走,让他们到哪里去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这段时间我一直和所有弟兄讨论,我们为什么当兵?我们当兵为了什么?军人的神圣职责又是什么?”

  站在边上的十余名弟兄们立即挺起胸膛,目光炯炯地望着吴铭。

  弟兄们的反应让吴铭心里非常满意,脸色却颇为悲苦:“现在弟兄们都清楚了,不管为什么当兵,都必须恪守军人保家卫国的神圣职责,保家卫国保的是什么?保的不就是国家领土和所有的百姓的生命财产不受侵犯吗?不就是要保住自己家人和所有父老乡亲的安宁吗?”

  “我们来自四面八方,当兵之前都是平民百姓,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兄弟姐妹都是需要我们保卫的平民百姓,只有时刻牢记军人的神圣职责,我们才对得起养活我们的所有平民百姓,才能算是个真正的革命军人,才能得到平民百姓的拥护,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吕魁元被吴铭说得一愣一愣的,再看看周边十几个弟兄,一个个挺着胸膛满脸的骄傲,弄得吕魁元十分尴尬。

  好在吴铭不再计较,领着大家一起走下山丘,大声公布他的宏伟计划:“三天之内,我会把整个军营的规划图拿出来,我们脚下这座小山丘,将会成为警戒整个大营的制高点;我要挖空这个山丘,用砖石和混凝土建成五个隐蔽安全的军械库;山丘前面直到大门围墙这四十余亩地,将建成我们浙西保安部队的修械所,不但修理我们的损坏枪械,还要争取两年之内,能够小批量仿制国外的先进手枪,甚至冲锋枪;大门内侧以东那片菜地,将会建成我们保安司令部与衢州商人合股兴办的被服厂;我住的小院子前面建个两层洋楼,作为我们的办公楼,办公楼左右两个宽阔区域,将陆续建起能容纳一个加强团两千五百官兵入驻的新式营房。”

  吴铭突然停下,望着营门方向哈哈一笑:“钟大哥来了,还带来了不少人啊!魁元,你领弟兄们回去休息,我去迎接一下。”

  钟长庆等人看到吴铭从高高的草丛中钻出来非常惊讶,钟长庆顾不上引见,指着满头大汗、浑身沾满草籽枯叶的吴铭问道:“吴老弟你这是……。”

  吴铭解释道:“心里没底,只能四处看看,这几位是?”

  “这位就是我堂兄钟长卿,这位是衢州商会副会长戴嗣民先生。戴先生德高望重,是名传浙西的开明士绅,拥有城中两大药房和十几个商铺,东郊的货场码头、龙游的洋灰厂也是戴先生的产业。”

  “这两位是陈老板陈金仁先生、徐老板徐至祥先生,都是衢州商界魁首,主业是建筑营造,民国四年孔庙的修缮、前年衢州几所新办学校都是他们两位承建的。”钟长庆满脸笑容地介绍,看来他下了不少功夫才背熟这一大段文绉绉的话。

  吴铭抬手作揖,逐一致礼:“很荣幸见到各位衢州商界的老前辈,劳累大家到这儿来真不好意思!钟大哥,你派个人来叫一声就行了。”

  身高体胖的戴嗣民连忙笑道:“吴长官客气了!我们来见你是应该的,哪里能让你去见我们呢?哈哈!吴长官别怪长庆,这是我们几个特意要求的,早就听长庆说起吴长官的满腹才华了,今日一见足慰平生啊!”

  边上几个连声附和,看来钟长庆没少在这些人面前吹捧吴铭。

  吴铭客气地摆摆手:“别叫什么吴长官了,要是几位前辈不嫌弃,叫我的名字或者叫声吴老弟都可以。”

  “这不合规矩啊!你不也是一口一个前辈的吗?哈哈!”钟长庆的堂兄钟长卿客气的说法,再次引来一片附和。

  钟长庆不耐烦了:“都别站在这儿了,吴老弟,到你的营房坐下再谈吧。”

  “好!诸位请!”

  几个商界名流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观察大营,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唯独钟长卿跟在吴铭身边有说有笑,樊茂林则拉着老长官钟长庆的手,兴奋地说个不停。

  进入营区中央的小院前堂,吕魁元已经备下茶水,宾主客气一番谦让着坐下,却没有谁先开口说话。

  吴铭飞快扫一眼各人的表情,不禁暗叹这几个人不愧是衢州商界的老狐狸,于是不再较劲儿,开口就直奔主题:

  “想必诸位已经从我钟大哥那里得知我的想法了吧?这么吧,先请钟老板略微等候,五金厂的事情我们稍候私下谈吧,毕竟营房建设的事情更加迫切一些,还请钟老板见谅!”

  “吴老弟,哪里用如此客气啊?本就该私下慢慢商讨、慢慢合计,哈哈!”

  钟长卿不但没有感觉自己被冷落,反而从吴铭的话语中,体会到丝丝无法言传的诚意和亲切,而且他和商会副会长戴嗣民算半个同行,本就不愿意把自己堂弟好不容易获得的机会,拿出来与戴嗣民分享,所以吴铭的话正中钟长卿下怀,一声“吴老弟”叫得格外亲切。

  其他三位相视一眼,戴嗣民微微一笑,把自己和其他两人的经营产业和自身实力委婉地告知吴铭,最后慷慨地把话语权让给两位从事建筑的老板。

  中等身材体型偏瘦的陈金仁在座位上微微鞠躬,颇为沧桑的脸上泛起诚挚的笑容:“吴长官是坦率人,兄弟我不敢再打哈哈了,之前听长庆兄弟说,保安司令部要重修这马军大营,不清楚吴长官有些什么要求?是全面重建呢,还是部分修缮,请吴长官明示。”

  吴铭客气地说道:“整个大营需要全面重建,总投资不低于十五万元,司令部已经把重建的所有责任压到我肩上,并责成司令部军需科从旁协助和监督,一旦和任何一个承建方达成合作,签订工程建设合约,司令部军需科就会在合约上盖印。”

  “至于军营重建的总体规划、具体每栋房屋每段道路等工程项目的设计、工程量的大小、建设工期要求、建造质量检查监督等等事宜,由我全权负责,工程完工我签字认可,承建方就能收到所有钱!这么说,不知诸位是否清楚了?”

  “清楚了!清楚了!”

  陈金仁和徐至祥齐声回答,心中对吴铭的精明强干倍感惊讶,一席话不但说得明明白白,而且使用了诸多专业术语,可谓锦里藏针意味深长,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暗自凛然。

  吴铭点点头:“好!情况已经介绍完,我们彼此间也算熟悉了,我将在三天之内,拿出总体建设的规划方案和合约文本,供诸位细细参详。至于营房、道路、办公楼、训练场、水塔与供水系统等具体的工程设计图纸,将在讨论合约条款的时候公布,并根据设计要求,与承建方逐一商讨具体事项。”

  “对了,还要告诉诸位一声,从明天开始,军营重建的消息将会刊登在《衢州日报》头版,连登三天,还请诸位和衢州工商界人士大力支持啊!”

  众人大吃一惊,没想到吴铭会来这么一手,如此广而告之的用意一目了然,那就是希望更多的人来凑热闹,届时恐怕周边七县甚至金华杭州的营造商家都会赶来争上一争了。

  在座的都不是一般人,短暂的惊愕过后立刻露出笑容,对吴铭的做法赞不绝口,心情却非常复杂,毕竟十五万的工程投资,完全是衢州五年来最大的工程,谁都不愿放过这个难得的赚钱机会。

  吴铭谦逊地回应,在之后的交谈中委婉地告诉大家,他不会在整个建设工程中收取任何好处,也决不允许军需科和本部人员收取任何好处,而且采用的是承建方最乐于见到的包工包料方式,但要求也不低:要把军营建设成为质量一流的模范军营!

  面对戴嗣民等人关心的资金问题,吴铭明确回答,只要承建方有实力,守原则,他会在承建方的工人和设备进场当日,预付三成的工程款,此后会根据工程进度分两次付清。

  吴铭特别声明,他会对所有建筑材料和工程质量进行严格监督,而且要求必须在十二月底之前完工,希望承建方遇到问题或存在疑问时,立即找他商量,谁的意见正确,就按谁的意见去做。

  能有三成预付款,而且三个月的工期也不算紧,戴嗣民、陈金仁、徐至祥三人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几乎是同时站起来,盛情邀请吴铭进城小酌一杯,让他们表表心意。

  吴铭委婉地推辞,客气地将戴嗣民三人送出前堂再送出院门,回来立刻和钟氏兄弟凑在一起商量。

  “报告!参谋长到了营门外。”吕魁元的声音打断了三人的交谈。

  吴铭说声抱歉便快步迎出,马致斋和一名侍卫已经策马进入院门。

  “马大哥,有急事?”吴铭问道。

  马致斋下马后也不进去,站在台阶下,大声通知:“司令叫你下午两点半之前到他那儿报到。”

  “什么事马大哥能先透个底吗?”吴铭疑惑地问。

  马致斋放低声音:“今天一大早,鲁专员突然造访司令部,听他口气,似乎是对衢州警察局长和衢县县长非常不满,要求我们保安司令部接手‘正觉寺劫案’,还限期三十天内必须结案。”

  吴铭心中一震:“这和我似乎没什么关系吧?”

  马致斋笑道:“本来是和你没关系,可周副参谋长和军务科长陈骞一致向司令推荐你,原因是警察局得出的初步结论为土匪纵火抢劫,判定作案者是来自北面千里岗的两股悍匪,还说警察不是军队,没有剿匪的能力。”

  “你出自常山毛良坞,肯定熟悉常山、衢县、淳安三县交界地区的各路土匪的情形,而且陈骞几个说你身手高强、果断彪悍,还有满肚子鬼点子,除了你,恐怕没人能担得起这幅重担。”

  “老子哪里认识什么土匪啊?麻痹的陈骞这帮孙子,是不是和老子有仇啊?老子好像从没得罪过他们吧?”吴铭气急败坏地大骂起来。

  马致斋捧腹大笑,差点儿直不起腰来,好不容易止住笑,向走出来打招呼的钟氏兄弟点点头,说声有事不能久留对不住了,翻身上马转头就走,留下一串话来:“吴老弟,司令的命令我可是传达到了啊,你去不去自己掂量掂量吧,老哥走了啊!哈哈、哈哈哈!”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3 22:08

  第60章 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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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完午饭,吴铭把各班代理班长全部叫过来开会,拿出精心制定的训练计划让吕魁元宣读,自己再对班长们的提问做出解释说明。

  吕魁元在吴铭的示意下,把今天刚刚送到的十五支新枪和之前的十六支半新旧的三八枪拿出来,一群班长顿时激动得站起来,死死地盯着枪支,眼泛绿光。

  吴铭一看情况不对,上去拿起支新枪,细细打量,抬起头惊讶地询问吕魁元:“这种三八枪我怎么从没见过?哪儿来的?”

  吕魁元兴奋地解释:“这是日本人的三八式骑枪,前几天古大哥盘点司令部小军火库翻出来的,可惜只有五十支,司令没多想大手一挥就下拨十五支骑枪和五支驳壳枪给我们。这枪我用过,全长不到一米,精度很高,后坐力和枪焰也不大,重量不到七斤,在马上用非常方便。你看这儿,还有块钢板护住整个枪托,非常结实可靠,司令部警卫连那帮家伙都没配齐呢。”

  吴铭欣慰地点点头:“这枪先留着,把另外十六支半新旧的长步枪全发下去,明天开始由你来主持训练,尽快教会所有弟兄使用和保养。”

  吕魁元痛快地答应下来:“队列还练不练?”

  “怎么不练?不但要练,每天还要增加一个小时的队列训练时间,按计划坚持三个月,不能放松。我临时有事不能带队,但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回来检查训练进度,到时候谁达不到我的要求,就把他送回司令部新兵营去,我们不需要偷奸耍滑的窝囊废!”吴铭非常严肃地定下规矩。

  吕魁元点点头不再多嘴,七个班长立刻紧张起来,守备连虽然很苦很累,但是所有弟兄都能吃得饱穿得好,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弟兄们学到很多东西,明白许多道理,要是因为偷奸耍滑被赶出去,恐怕没脸见人了。

  班长们每人背着两支步枪列队离去,吴铭进卧室拿出五百大洋放在桌面上,向吕魁元叮嘱一番,要求从明天开始,所有弟兄每天都要有一顿肉,三餐都必须有足够的萝卜青菜和骨头汤,或者鱼汤,每隔三天做一顿炒猪肝,争取在三个月之内,让四十余名患有夜盲症的弟兄恢复视力。

  吴铭交代吕魁元帮自己照顾好花斑马,看看表便骑上匹新分来的枣红马赶赴司令部,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方佑淳和两名心腹下属同样集中在司令办公室里,为专员鲁忠修的反常举动绞尽脑汁。

  “大哥,我总是觉得鲁专员别有用心……按理说,谁上台都免不了赶走一批人,用自己的人取而代之,衢州专署和衢县县府那群尸位素餐的家伙也给他创造了这个绝好机会,但鲁专员的动静实在太大,还把本不属于我们职责范围内的案件侦破工作生生塞给我们,实在是有违常理啊!”马致斋说出自己疑问。

  陈骞大声赞同:“就是就是!从民国十七年中央下令整顿地方军政开始,案件侦破就是警察局的责任,虽然上峰让我们对辖区内的警察进行军事指导和基础培训,可是从来没说要我们参与警察破案啊!”

  “通常情况是警察局查清案件后,找到案犯却没有能力抓捕,向司令部提交申请,我们才有义务出兵协助。鲁专员今天突然来这么一手,我觉得他绝对不是重视我们,怎么想都有点儿敲山震虎的意思。”

  “报告!吴队长求见。”李副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快,叫他进来。”方佑淳来了精神。

  吴铭入内敬礼,方佑淳示意他坐下说,陈骞已经笑眯眯地给吴铭送上杯热茶。

  方佑淳看到吴铭恼火地瞪着陈骞,笑了笑大声问道:“知道我怎么把你叫来了吧?”

  吴铭只好点头:“听说了。”

  马致斋和陈骞对视一眼,方佑淳也不浪费时间,将鲁忠修的身份背景和今天的情况简要告诉吴铭,再把刚才他们几个的看法详细说出,完了询问吴铭的意见。

  吴铭沉思良久:“马大哥和陈大哥的看法也是我的看法,按理说鲁忠修久居官场,带过兵打过仗,拥有丰富的阅历,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做不合规矩,可他就是做了,谁能把他怎么样?”

  “依我看哪,说是立威也行,说是存心争夺军权、所以先来个敲山震虎也不错,但是不能排除当前他确实需要大哥你配合他,尊重他,以便于他尽快将衢州的执政大权牢牢抓在手里。”

  方佑淳搓着下巴的胡茬,频频点头,马致斋和陈骞若有所思地看着侃侃而谈的吴铭。

  吴铭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继续分析:“从鲁忠修此次仅带四个随员、两个幕僚上任的举动推测,估计他并不想来个上上下下大换班,但是能从他刚到几天就两次莅临我司令部的举动来看,他非常重视军权,加上中央打算设立浙赣边防司令部的传闻,作为浙西最高军政长官的鲁忠修想抓住军权也很正常。”

  “但是,有个重要因素谁也不能忽视,那就是大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我敢说,鲁忠修肯定知道你背后站着的谁,所以今天上午他才会亲自来走上一趟,否则以他今日今时的权力和背景,完全可以把你叫过去直接下令,难道大哥你敢出言拒绝?这事情想起来复杂,说起来却很简单,一句话:鲁忠修对大哥你既有尊重也有敲打,但是对大哥来说,何尝不是个相互帮助、和睦相处的机会?”

  方佑淳恍然大悟,拍拍桌面豁然站起:“小弟,说得通透啊!”

  马致斋和陈骞终于服了,心想今后可不敢再和这小子玩什么花花点子了,否则以他满肚子的韬略报复起来恐怕谁都吃不住。

  方佑淳很快收起笑容:“如此一来,可就辛苦你了,正像你说的那样,我不能拒绝鲁专员把‘正觉寺劫案’扔过来,明知道是个大麻烦也必须毫不迟疑接下,而且还得马上去办,还得办好!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胜任……小弟,只好委屈你了,需要什么尽管说,司令部全力支持。”

  吴铭很认真地回答:“迫切需要军务科陈科长的密切配合!”

  马致斋哈哈大笑,方佑淳也忍住笑起来。

  陈骞急得手舞足蹈,连声推辞:“不行,绝对不行!司令部直属各部和各县保安团正在整编,两千新兵的训练和装备正在紧锣密鼓进行,军务科人手本就不够,事事均须我亲力亲为,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脚不沾地,哪怕是长两个脑袋我也忙不过来啊!”

  看到陈骞向吴铭连连作揖,马致斋和方佑淳又是一阵大笑。

  吴铭知道此事已经无法推辞,他也需要参与到这个案件的调查之中,利用这次机会彻底清除后患,他和毛良坞的弟兄们今后才能睡得安稳。

  等大家笑完,吴铭毅然挑起重担:“既然推不掉,我只好服从了,我建议:立即向鲁专员提出书面申请,从警察局原班办案人员、行署相关科室、衢县警察局、常山县警察局,抽调一批精兵强将,组成联合调查小组,调查小组组长一职由鲁专员亲自兼任,副组长由大哥你担任,再多设一个副组长,建议由周文彦副参谋长担任,具体事情可以交给我来做,怎么样?”

  马致斋略微琢磨,立刻拍案叫绝:“好主意!”

  方佑淳很快反应过来:“我这就写报告,然后亲自去向鲁专员请示!”

  “最好能带上唐副司令和周副参谋长一起去。”吴铭提醒道。

  方佑淳微微一怔,马致斋又拍了一下茶几:“对!只有这样,才能显示我们对鲁专员的尊敬,才能表明司令的积极态度,显示出我们司令部精诚团结集体负责的精神,我想鲁专员肯定会很满意的。”

  方佑淳灵台清明从善如流,只有陈骞不解地问道:“不就是送一份申请报告吗,不用这么大的阵势吧?”

  马致斋白了他一眼:“说了你也不懂。”

  “什么话?”陈骞顿时不乐意了。

  马致斋指指边上悠闲喝茶的吴铭:“问他去,我和你说不清楚。”

  陈骞想了想,真的坐到吴铭身边:“小弟,实在对不住啊!不过能者多劳,就当替我们几个老哥分忧吧,我们定会全力支持你,要人要枪你哼一声就行!只是,这件案子真的很麻烦,而且限令三十天结案,我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着手,你有想法没有?”

  吴铭不再敷衍这位直爽的老大哥:“还没想出好办法,不过办案那一套我知道一点儿,先把调查小组的架子搭起来,然后组织人手,划清职责,查阅审核现有审讯记录的同时,重新对那百余名嫌疑犯进行审讯,再到案发地调查走访,发动民众积极举报,如此多管齐下,估计能印证警察局的审讯结果和案件侦破方向是否正确,然后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大致就这样,没什么新鲜出奇的地方。”

  “呀!?”

  陈骞长出口气:“其实能想到这么多、这么全面,已经很不容易了。”

  吴铭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司令部有没有情报科?”

  陈骞摇摇头:“没有,我们司令部只有总务科、军务科、军需科、军法室和会计室,现在多了个政训科,军法室和宪兵队划到政训科名下,情报收集基本还是由军务科来负责,各县保安团设有军务参谋,从征兵到训练、到兵员分配,再到站岗放哨、内外特勤,都是军务科管的事。怎么?你有想法?”

  “情报工作实在太重要了,必须把我们自己的情报部门建起来,否则就是睁眼瞎,要是再来个‘正觉寺劫案’,或者某个部门又或是某县突然遭到不明武装袭击,到时候哭都没眼泪。”吴铭心中已经生出了无力感。

  陈骞苦笑道:“谁不知道情报工作重要?可是我们连正常军费都没办法保证,谁还能顾得上这些?就连省保安处也没有单独设置情报部门,哪怕允许我们成立情报科,也不会有相应的拨款和编制。”

  这时马致斋也凑了过来:“这事我以前也想过,可是毫无办法,到目前为止,上面连个电台都没给我们配发,更别奢望成立情报科了,有心无力啊!”

  吴铭想了想:“周副参谋长工作认真负责,见识不凡,记得他曾和我谈起过加强党务管理的计划,还打算挑选几个人到南京中央党部无线电训练班学习,可见他是真想做一番事业的……两位老哥何不借此机会和他商量一下?中央党部每年都会拿出一大笔钱扶持各地党务建设,周副参谋长肯定会有办法。”

  马致斋眼睛一亮,又开始打起周文彦的主意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4 10:16

  第61章 抢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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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铭对鲁忠修的分析、给予方佑淳的几个建议,很快便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下午四点刚过,保安司令方佑淳偕同副司令唐云涛、副参谋长兼政训科长周文彦来到鲁忠修的办公室,鲁忠修颇为意外,按照他的设想,“正觉寺劫案”并非只是一件单纯的案子,案子后面隐藏的东西才是他最重视的,因此他认定方佑淳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出深思熟虑的判断,恐怕至少也要经过一两天时间考虑权衡,才会来见自己。

  但是方佑淳不但立刻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保安司令部副司令和负责党务的副参谋长,让鲁忠修深感意外,也更为重视。

  听了方佑淳简明扼要的请示汇报,再看完方佑淳双手递交的申请成立联合调查组的报告,鲁忠修平和的脸上立刻露出宽慰的笑容:方佑淳如此的上路、态度如此地恭敬,无疑表明了一种尊敬和支持的立场,怎么不让他倍感高兴?

  于是,鲁忠修当场褒奖方佑淳和保安司令部的敬业勤恳,爽快地答应担任联合调查小组组长,当即做出一系列明确指示,最后亲切地将方佑淳三人送出办公楼。

  马致斋找到吴铭告诉他这一消息的时候,吴铭正在水亭街钟长庆的家里喝酒,同席的还有钟长庆的堂兄钟长卿,以及和钟长庆一起跑船的两个老兄弟。

  众人看到昔日同僚马致斋兴冲冲到来,非常高兴,钟长庆一把将马致斋按在自己和吴铭中间坐下,提起酒杯不由分说先罚三杯,钟长庆的婆娘乐滋滋地跑进厨房,专门给不吃猪肉的马致斋做几个菜。

  闹了一阵,马致斋擦去满下巴的酒渍,含笑询问吴铭和钟长卿:“你们哥儿俩的发财大计谈得怎么样了?”

  钟长卿嘿嘿一笑,看到吴铭一脸和善,心里就有了谱:“一点小买卖罢了,几句话就说完了!来来,我敬马参谋长一杯,还请马参谋长赏脸啊!”

  “钟老二你坐下、坐下!不把我马致斋当兄弟是吗?”马致斋故意装出一副不高兴地样子:“五六万的生意啊,而且还是浙西七县最大的五金厂,你钟老二竟然说是小买卖,想蒙我是吗?是不是怕我也插一脚,入一份股摊薄了你的生意?”

  钟长卿连连摆手,显然是没料到马致斋会来这一手,吴铭见状只好打了个圆场:“人家钟老板什么身份?说小生意不过是谦虚而已,人之常情嘛,值得你这么较真儿吗?”

  “口气可真不小!”

  马致斋昂起脑袋:“五六万还是小生意?那多少才算大生意?看看老钟家这祖宅,占地半亩多,独门独院,又当着最热闹的街市,不错吧?可真要算起来,最多也不超过五百大洋啊!相当于一百座这样院子的生意,竟然被你们哥儿俩说成小生意,啧啧!我算是怕你们了!”

  众人哄堂大笑,吴铭摇摇头,不再和这个刁蛮的家伙纠缠。

  钟长卿不好意思地对马致斋嘿嘿笑:“告诉你也无妨,自家弟兄嘛……谈好了,明天开始全面整修工厂维护机器,除了继续生产铁链、农具和刀具之外,铸造厂也要买些设备提高技术。”

  “等过两天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就到杭州去,把老军械厂的那几个大师傅挖回来,先试着生产载重马车的车轴和两轮手推车,等比利时洋行的那个艾友德先生来了,再由吴老弟向他定购几台冲床、钻床、铣床,两台德国最新出品的多功能卧式车床,几台木工机床,我负责把工业学校散去的那些学生招进厂子,边学边干!”

  马致斋非常惊讶:“小弟,你这是想开兵工厂啊?”

  谁知吴铭重重点头:“没错,等所有机器都来了就开兵工厂,不过我们不造枪炮,只生产手榴弹和手雷,等技术熟练之后,再想办法生产迫击炮炮弹。这些东西其实都不复杂,只要懂点儿铸造技术,再掌握基本的化学知识,普通技工都能做,区别只是做得好坏而已。”

  “恐怕上面不会批准。”马致斋开始为吴铭担忧了。

  吴铭轻松地笑道:“你也知道如今是什么样的局势,只要我们做得好,上面肯定会批准的。”

  马致斋连连摇头:“到时恐怕连厂子都给你充公了!”

  吴铭不以为意地笑道:“这样更好,虽然说生意没了,但出让厂子和技术能发笔横财,我和钟老板至少能拿到比总投入多一两倍的收购款,不亏!”

  马致斋愣住了:“这倒是……如今从中央军到地方军,缺的就是手榴弹,更别说迫击炮炮弹了!话说回来,自从杭州的老浙军军械厂垮掉之后,整个浙江硬是没有一家厂子能生产手榴弹的。”

  “现在回想一下,当初孙大帅执政的时候,杭州的老军械厂还能大批仿制三八式步枪和FN1903式手枪,能生产两种步枪弹和勃朗宁手枪弹,谁知道革命成功之后,反而不行了,唉!”

  “说起来也真晦气,眼下小日本都快打下整个东三省了,华北和上海已经人心惶惶,乱成一团,真不知道上面那些官僚在干什么?”

  在座的基本都是扛过枪打过仗的,闻言顿时唏嘘不已,吴铭却是第一次听说老浙军军械厂还有这等技术,心中颇为惊讶。

  “别操心了,牢骚太盛防肠断啊,喝酒!”

  钟长庆举起酒杯,众人唉声叹气地提起杯子,也不碰杯,各顾各灌进喉咙。

  离开钟长庆家的时候,吴铭想回城外军营,却被马致斋一把拉住了,两人一同返回府山下的司令部,到大营门口时正好遇到赴宴回来的方佑淳、唐云涛和周文彦三人。

  方佑淳明显心情不错,邀请大家上他家坐坐喝杯茶,估计喝多了的唐云涛摆摆手表示精力不济先回家休息。

  颇为兴奋的周文彦欣然答应,主动和吴铭一起边走边聊,吴铭这才知道,今晚是鲁忠修以答谢的名义,设宴款待方佑淳三人,看来之前大家商议出的对策奏效了。

  来到方佑淳家坐下,看到吴铭到来,方大小姐比谁都高兴,她悄悄赶开勤务兵,亲自给大家泡茶,还特意将一杯茶亲手递给吴铭,看到吴铭客气地致谢也不在意。

  红光满面的方佑淳喝下半杯茶,惬意地点燃支烟,吸两口才对吴铭说道:“鲁专员对我们保安司令部的工作非常满意,不但完全同意了我们的意见,还授权我们全权处理。下面就得看你和俊芳的了,虽然鲁专员和我挂着正副小组长的头衔,但具体事情还得由你们来做。”

  吴铭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摘下大盖帽左右观望,看到周文彦矜持的笑容,才忽然记起“俊芳”是周文彦的字号。

  “吴铭老弟,主要还是由你来主持,我只是滥竽充数,替你在政策上把把关,全力配合你。另外,鲁专员还专门问起你,他说整个衢州城都在传言我们保安司令部有个悍将,带兵很有一套,我和司令随即将你的情况向鲁专员汇报,并告诉他打算派你带领我们保安部队的精兵强将加入联合调查组,鲁专员听了非常高兴,说哪天有时间他要见见你呢。”周文彦热情地说道。

  吴铭苦笑道:“我跑跑腿可以,主持工作就免谈了。”

  方佑淳笑道:“别谦虚了,从行署各部门抽调的人数不会太多,只有四五个,初步决定再从衢州和常山两县警察局,抽调十个经验丰富的警察,主要力量还是我们保安司令部,我和唐副司令、周副参谋长商量了一下,决定从警卫连调一个排的精兵强将让你指挥,周副参谋长负责大局,兼管各方联络和案情汇报,具体调查事务还得由你来承担。”

  吴铭不再谦虚:“什么时候开始?”

  “后天中午之前,所有抽调人员必须到我们司令部报道,然后由周副参谋长和你全权指挥。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把握好了,对你对俊芳都是有益的促进。”方佑淳笑道。

  周文彦颇为兴奋地转向吴铭:“明天的《衢州日报》将在头版头条,刊登鲁专员的重要指示和联合专案组成立的消息,你我的大名会以案件主办人的名义出现在上面,哈哈!”

  吴铭没有任何高兴的意思,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走出好几步,脑子里突然灵光闪现,却又无法抓住。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吴铭不知不觉走到门口,一阵凉风袭来,吴铭停下脚步,凝望院子里黝黑的大树好一会儿,突然转身问道:“鲁专员和几位长官的决定是否已经通知下去了?”

  马致斋立刻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望向方佑淳,周文彦还是满头雾水,弄不清吴铭是什么意思。

  方佑淳想想回答:“估计尚未通知下去,今早鲁专员突然到访,下午四点之后我们才匆匆写出报告递交上去,不少具体措施都是刚才在酒宴上定下来的,估计最快也要到明天早上才能行文下去。”

  吴铭大步走到方佑淳面前:“我想请司令和鲁专员通个电话,请求鲁专员允许我们立刻将羁押在衢县监狱里的百余名案犯,全部押回司令部看管,警卫连营区边上不是有个内部监狱吗?虽然小点儿,但勉强够用了。”

  方佑淳与马致斋对视一眼,看到马致斋微微点头,立刻心中凛然:“你担心有人徇私串供?”

  吴铭点点头:“没错!我一直在关注这件案子,知道衢县和常山县政府主要官员及警察局都不干净,由于这件案子太大,全国佛教协会多次公开呼吁,引发省府和南京方面的震怒,所以下令抓人很及时,没给地方政府和警察局多少时间,估计有些涉案嫌疑人,或者与此案并无瓜葛但是平时为非作歹横行一方的人,被一股脑儿地抓进来了,这才有了如今外面盛传的大笔行贿受贿的谣言!”

  “不错!许多流言蜚语我们都听到了。”周文彦也醒悟过来。

  吴铭点点头:“我有预感,只要这些涉案人员交到我们手里,没有了地方政府和警察局的干扰,很可能在审讯中发现意想不到的线索,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从中查处某个积案,甚至大案要案!所以我建议动作要快,抢在联合调查组成立的消息尚未传出去之前,就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方佑淳深以为然,他已经清楚鲁忠修需要什么,不仅仅是查清这个案子,从种种迹象可以分析,鲁忠修已经打定主意以此案为突破口,全面整肃衢州七县的官场,通过对此大案雷厉风行的查处,来树立自己的声誉和威望。

  方佑淳当下毫不犹豫进入书房,抓起电话,很快便接通鲁忠修的官邸。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4 22:29

  第62章 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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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中午,两天来仅睡三个半小时的周文彦洗过澡,换上身整洁的军装,拖着轻飘飘的步子再次赶往营中临时监狱。

  昨晚发生的一切,让这位文质彬彬的党务精英倍感兴奋,从吴铭提出紧急转移犯人,到方佑淳请示鲁忠修,再从鲁忠修批准并下达手令,到吴铭率领全副武装的两百官兵冲破重重阻挠,强行进入城南监狱尽数押回百余涉案人犯,整个过程不超过两个小时,连周边居民都没有惊动。

  作为具体行动负责人之一的周文彦,昨晚一直跟在吴铭身边,对吴铭的精明果敢和统驭能力佩服不已,同时也在行动中真切感受到武力的重要性,也享受到了掌控武力、使用武力的成就感。

  周文彦手里拿着墨香未散的《衢州日报》,这是他今早小睡前特别叮嘱副官按时送来的,上面有他这个联合调查组主办的大名,字体非常醒目,吴铭的名字排在他周文彦后边。

  还没进入高墙封闭的小院,周文彦就听到阵阵哭喊声、击打声传来,他眉头轻皱,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在两名岗哨的敬礼中大步进入院门,穿过窄道拐过墙角进入值班室,一眼就看到身上军服皱巴巴的吴铭仍在查阅昨晚强行接收的警察局审讯记录,简陋的值班室里烟雾缭绕,气味刺鼻。

  周文彦推开被风吹闭的窗户,走到吴铭对面坐下:“熬夜到现在?”

  “嗯,警察局的审讯记录杂乱无章,漏洞百出,仅从正觉寺四个没有任何身份证明的游方和尚口供中,就有多达二十三处自相矛盾的地方,也不知警察局那帮蠢货怎么会如此大意?”

  吴铭说完合上手中的卷宗,把桌面上的另一份卷宗扔给周文彦:“俊芳兄,看样子我们运气不错,恐怕这回真抓到大鱼了。”

  周文彦连忙放下手中报纸,拿过卷宗细细翻阅,吴铭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墙边桌子前添加茶水,顺手给周文彦倒上一杯,回来再次点上支烟,叼在嘴里吸上几口,随后斜靠椅背仰望天花板一动不动,不知道是闭眼养神,还是默默沉思。

  “嘭!”

  周文彦一掌击在桌面上,恼怒地站起来:“怎么能这样?身为一县之长,竟然与地方豪强狼狈为奸,巧取豪夺,草菅人命,而且收受贿赂如此之巨,简直是党国败类!败类!”

  “俊芳兄别急,这只是犯人一面之词,还没查实呢。”吴铭轻描淡写地说道。

  周文彦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坐下来猛喝口水,放下茶杯,身子往前一探:“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昨晚那帮狱卒和匆匆赶来的警察局长会对我们百般阻挠了……心里没有鬼他们怕什么?”

  吴铭点点头:“此刻整个衢州城估计已经流言漫天了,恐怕鲁专员办公室门外的凳子上,已坐满了匆匆求见的大小官员。”

  “那我们就得加快突击审讯的速度,定能有所收获!”周文彦抓紧拳头挥了挥。

  吴铭苦笑一下,指指桌面上厚厚的三沓卷宗:“从昨晚回来到你刚才进来,我一直在查阅带回来的卷宗,发现问题很多,很严重,还牵涉到了几个多年未破的人命案,但无论怎么说,这些还只是犯人的供词,都没有进一步查证,所以我们除了继续审讯、尽快拿到最新供词之外,还有很多查证工作要做。再就是,哪怕查明了暴露出来的诸多犯罪事实,也需要鲁专员点头我们才能抓捕涉案官员。”

  周文彦无奈地摇摇头:“是啊、是啊!依你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还是先审讯吧,特别是那四个游方和尚,其中两人身体强健,态度横蛮,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这两个和尚都有一身好功夫,但是他们强作镇定的外表瞒不过我,从他们眼中露出的瞬间惶恐,以及下意识的肢体动作中,我感觉这两人很不简单,也许能从他们身上打开正觉寺劫案的突破口也未可知……总之你多注意一下,我已经安排军务科的八名参谋对这两个和尚展开不间断的审讯,拿不到口供绝不能停,哪怕审个三天三夜也在所不惜。”吴铭说完站起来。

  周文彦好奇地问:“三天三夜?有这个必要吗?”

  吴铭郑重地点点头:“有必要,等会儿你去看看就明白了,这两个大和尚根本就不像是出家人,逼急了满嘴粗话,加上强壮的身体满脸的横肉,我感觉他们更像是土匪,或者是在什么地方犯下大案之后,跑到寺院隐匿的江湖狠人……当然,具体是什么身份现在还不清楚,反正有问题。”

  “好!我留意就是了,你也该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周文彦关心地笑道。

  吴铭摆摆手:“洗个澡可以,休息恐怕没时间了,刚才营门值星官来告诉我,我的几个老乡从常山毛良坞找我来了,我得向他们打听毛良坞周边土匪的情况,说不定到时候还需要他们帮忙呢。这里就靠你了,估计会有很多人找上门来求情,甚至可能有司令部的军官来求你放人,你得有个思想准备才好。”

  周文彦再次皱起眉头:“谁来都没用,在此案查清之前,除了专案调查组人员和看守官兵之外,谁也不许接近这院子!”

  “随你吧……啊,还有件事我差点儿忘记了,我已经请求唐副司令拉根电话线到这儿来,估计等会儿人就到。”

  “好!有我呢,你尽管放心吧。”

  吴铭带上军帽走出门口,到院子东侧墙角把马牵出,骑上马来到营门吓了一大跳:营门外路边两侧黑压压站着两百余人,一个个神色紧张,躁动不安。

  吴铭下马和值星官聊了几句,扔下满脸无奈的值星官骑马出营,经东武街向北走出百余米来到街口,等候在街口的张东宁看到吴铭后立刻上马,打马来到吴铭身边,并驾前行。

  张东宁告诉吴铭,三当家李琨他们已经到了,安排在钟老板的厂子里休息等候,接着汇报毛良坞之行的经过和两位吕大当家的诸多决定。

  两人边说边谈,很快出北门进入马军大营东南面的五金厂,老板钟长卿正领着李琨等人参观擦拭一新的机器,数十个工人散布在厂房内外,忙忙碌碌,凹凸不平的宽阔院子已打扫得干干净净,原本到处散落的半成品和边角料,已经收进厂房廊檐下的一排木箱里。

  钟长卿和李琨很快迎出,一同走到办公室门前的大树下,几个工人急忙搬来矮凳给大家泡茶。

  吴铭望向跟在李琨身边的两名年约十七八岁的精壮小伙子问道:“这两位是哪家头人的孩子?”

  李琨笑道:“是你那结拜大哥的子侄,都姓雷,凤凰村年轻一辈中的好猎手,这回雷鹏穿身新军装回去,骑着大马背支长枪还不行,腰间还挂着支新崭崭的驳壳枪,风光得不得了……各山各寨的畲族小伙子们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最后雷琪老哥一高兴,就把这两个子侄给你送来了,托我告诉你说,他这两个子侄没什么本事,只是翻山越岭比猴子快一点儿,枪法比他差一点儿,哈哈!”

  吴铭不由乐了,随即转头看了看,问道:“雷鹏呢?”

  “这小子没经过你同意把人带来,怕你骂他,躲回军营里去了。”老六说完哈哈大笑,众人也跟着笑起来。

  吴铭说声那就留下吧,然后转向李琨:“三哥在这儿多住几天,我已经托司令部军需科长古大哥到上海买照相机了,估计还有五六天时间就能赶回来,这几天得麻烦钟老板帮你忙,先到闹市区看看,尽快盘下两套当街的铺子,有了落脚的地方,再考虑买城西北小码头的事。”

  “不麻烦、不麻烦,举手之劳而已,自家兄弟不用说见外的话。”钟老板客气地笑道。

  李琨羡慕地指指周边宽阔的厂房和仓库:“今天在钟老哥这里总算是开眼界了,打造的很多东西都是我们那片地方没有的,做工好价钱还便宜,运回去肯定不愁销路,看来这生意有得做。”

  钟长卿自豪地回答:“这点儿东西算什么?等新机器买回来,才是放手大干的时候,到时老弟再来,说不定我能偷偷给你造支枪试试。”

  众人欢快地笑了起来,吴铭也不在意,他有求于钟长卿的地方还很多,首先是即将动工的军械所,需要钟长卿帮他招人,接下来还需要钟长卿为毛良坞培训百余个能开动机床学会铸造的技术工人,相互借重的日子长着呢。

  大家说了会儿话,吴铭看到李琨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三哥有事?”

  李琨犹豫一下:“还记得招贤镇北码头的朱三老爷吧?”

  “虽然没见过,但记得这人,怎么了?他不愿把码头卖给我们?”吴铭问道。

  李琨摆摆手:“码头卖给我们了,现在正按你留下的施工图纸扩建……是另一件事,朱三老爷的小儿子被抓到衢州了,说是和正觉寺的大案有牵连,朱三老爷急得不行,前前后后花了两千大洋,还是没能把儿子弄回去,听说我要来衢州,就急巴巴找上我了,拿出卖地和卖给我们码头的八百大洋求我帮忙,我哪里敢答应?只好说帮他问问。”

  吴铭不动声色地问道:“他儿子叫什么名字?”

  “叫朱文华,他说今年刚满二十岁,唉!估计从小被朱三老爷一家子给宠坏了,文不成武不就的,整天吊儿郎当游手好闲,还和陈善人家的护院头子混在一起,十天半个月不归家是常有的事情,可怜朱三老爷,两辈子勤俭持家,好不容易积攒下点儿产业,也快被这败家子耗光了。”

  李琨连连摇头,边上老六几个也替朱三老爷唏嘘不已。

  吴铭点点头:“也许你们还不知道,这件案子移交给我们警备司令部了,我被司令点名负责这件案子的复查和侦缉工作。”

  钟长卿咧嘴一笑:“看看,我说是吧?整个衢州城都传遍了,今天的报纸都登了,吴老弟和周副参谋长负责经办,还留下来举报地址和电话,这个大消息的下面,就是马军大营建设工程的招标通告,今早我一到北门街最大的庆丰茶楼,哟呵!热闹啊!谈论的全是案子和工程招标的事,几乎所有人都说,这回有鲁专员和方司令挂帅,有吴老弟这样的悍将领衔调查,迟早能将此大案弄得水落石出,几十个老伙计还追着我问,能不能在军营工程里面分一杯羹,哈哈!”

  众人钦佩地望着吴铭,吴铭摆摆手站起来,把购买五十吨钢筋的生意交给钟长卿作为答谢,然后带着李琨等人返回军营,洗个澡立刻和李琨几个闭门密商。

  一个小时后,还没来得及逛一圈衢州城的老六兴奋不已,带上吴铭交给的“联合多年来备受周边土匪欺凌的畲族弟兄、全力探查毛良坞周边匪情”的重任,风风火火地返回毛良坞去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5 15:32

  第63章 不见兔子不撒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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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荒芜的军营中用过午饭小睡一会儿,吴铭把手下几个弟兄全部找来,把训练任务通通交给张东宁负责,雷鹏暂时担任传令兵,新来的两个畲族小伙雷飚和雷岩,直接被吴铭扔进重点培养的一班。

  离开军营之前,吴铭特意去和自己的花斑马相处了半小时,正在远处草丛中孤独徜徉的花斑马远远见到吴铭,立刻长嘶一声快速跑来,一人一马很快相互依偎亲热不已,看得两百余弟兄窃窃私语引以为奇。

  经过精心喂养的花斑马如今大为变样,尽管脑袋上的道道疤痕无法消去,但整个脑袋棱角呈现颇有气度,栗色的眼睛颜色变得更深,晶莹明澈炯炯有神,布满身上的点点黑斑日渐清晰,原本随处可见的癞疤早已消失,深灰色的皮毛焕发健康的光泽,骨架增大肌肉渐现,未满两岁就拥有不次于其他成年战马的体态。

  花斑马将吴铭亲手喂它的半木桶精料全部吃完,分别时还要跟着走,被吴铭呵斥几声后,便久久站在原地目送主人,弄得吴铭心里没来由涌起丝丝不舍。

  策马并行在吴铭身边的吕魁元则是满脸的春风得意,一身军装将他近一米八的强壮身躯衬托得格外英武,左右腰间各挂一支驳壳枪,下巴高高扬起,对自己又能回到亦师亦友的吴铭身边倍感兴奋。

  吴铭回到临时监狱的值班室没多久,唐副司令的电话就到了,吴铭接过周文彦递来的话筒大声问好,接着默默倾听,频频答允,却没有说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周文彦等吴铭放下话筒便问道:“又是讲情的吧?”

  “是啊,唐副司令诉苦说家里坐满了求情的人,他都不敢离开军营回家了。”吴铭坐下点燃支烟:“审讯结果怎么样?”

  周文彦指向桌面:“大部分犯人的审讯结果都出来了,我仔细核对了你分开摆放的三沓文件,发现你用铅笔标注的七十五人几乎都是被冤枉的,至少其中大部分是被衢县和常山两县警察局有意识地误抓错抓,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借机敲诈勒索!”

  吴铭点点头:“既然这样,把这些经过对比的审讯记录全部存档,然后你我在审讯结论上签字,放这些倒霉蛋回家去吧……这么多人挤在这地方,对案子侦破毫无帮助不说,我们还得花钱养着他们,还不能让任何一个死在这里,否则就是大麻烦。”

  “就这么轻松放过那些敲诈勒索收黑钱的混蛋官员啊?我粗粗合计了一下,这七十几个无辜者被迫交上去的钱,绝不低于三万块大洋啊!”正直的周文彦非常的不甘和愤怒。

  吴铭解释道:“俊芳兄,你也知道如今的官场是怎么回事,有道是法不责众,哪怕我们逐一追究每个敲诈勒索贪污受贿者的责任,顶多也就是逼得他们上缴非法所得。不过,我也不打算这么轻松地放过他们,只需你我一起动点儿脑筋,保管能让他们心惊胆跳惶惶不安,那些混蛋警察收下多少,就得乖乖地给我们吐出多少,甚至还会更多!”

  周文彦双眼一亮:“你有好办法了?”

  “附耳过来!”

  吴铭故作神秘,没想到周文彦还真喜欢这套,立即站起来,隔着桌面把脑袋凑过去。吴铭在他耳边一阵低语,周文彦连连点头,最后惊喜地连声叫好。

  下午五点,通过再三确认,七十五名嫌疑犯被证明与此案无关,也没有牵涉到任何犯罪行为,统统被吴铭和周文彦提出牢房,集中到大操场边沿的大树下,他们的百余名家人也被请进大营,为自己的亲属签字作保。

  周文彦代表专案组发表了诚挚而伤感的讲话,不但破天荒地向七十五名无辜者和他们的家人诚恳道歉,还痛陈衢州官场积弊,以及部分官员及警察的丑恶行为,最后表示:所有无辜者和家人只要愿意,都可以将冤情向铁面无私、两袖清风的鲁专员反应。

  获释人员排队在盖上保安司令部大印的无罪释放证明上签了字,怀着无比感激的心情离开军营,一时间,保安部队公正、周副参谋长仁义、鲁专员是鲁青天的呼声此起彼伏,面对淳朴百姓千恩万谢的周文彦,满脸红光,异常感动,等他送走最后一个无辜者,回头想对吴铭说出心中感慨的时候,却发现吴铭已经没了踪影。

  周文彦急忙返回临时监狱,一进值班室就看到个痛哭流涕、肮脏不堪的年轻犯人跪在办公桌前方,吴铭端着茶杯,面无表情地倾听年轻犯人悔痛万分的陈述。

  见到这样的情景,周文彦只好进去,看到犯人一个劲儿地说,吴铭却没有半点记录供词的意思,周文彦顿感蹊跷,想了想坐在吴铭身边默默看着。

  过了十几分钟,吴铭突然冷冷问道:“朱文华,你刚才说案发当晚你不在江北的正觉寺,也不在陈大善人家里,而是和你们老大彭瑞安一起在招贤镇妓院里喝花酒,那么我问你,彭瑞安如今在什么地方?”

  朱文华擦去眼泪:“不知道啊!当时是下半夜,小的喝多了,睡得死死的,突然听到不停的惊叫声,小的以为窑子着火了,爬起来跟那婊子跑到阳台,看到所有人都指着北边大喊大叫,才知道是北岸的正觉寺起火了,当时小的吓坏了,就去找老大问怎么办?谁知道老大也慌神了,说此处不能久留要跑,小的拉住他还被他踢了一脚,他似乎很害怕,也很着急,对我说赶紧回家老实待着,然后就溜没影了啊!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他了,直到我被抓也没见过!”

  “说吧!彭瑞安是哪里人?”吴铭大声问。

  “皖南祁门县人,小的也是听其他几个弟兄说的,听口音,他确实是皖南口音,都说他是皖南岳王拳门的高手,招贤镇人都认识他,其他几个弟兄私下传言说他几年前在上海住过一阵子,像是做了什么大事,得罪了上海滩的哪个老大,这才流落到我们这地方当护院教头,其他小的就不知道了!”朱文华从进来就没有再挨过打,所以说了这么久身体慢慢就不发抖了,说完还偷偷抬头看了吴铭一眼。

  吴铭再问:“你会不会写字?”

  “会会!小的读过六年书。”朱文华连忙回答。

  吴铭不再询问,朝门外喊一声:“魁元,带这小子去洗个澡,然后给他弄点儿吃的,完了带到第二间腾空的屋子里面,找几张纸一支笔,让他把从认识彭瑞安开始,到被抓进来的全过程写出来,要是觉得他不老实你就抽他。”

  “是!”

  吕魁元兴奋不已,一把抓住朱文华的衣领把人拎了出去。

  周文彦看过朱文华的两份口供,知道彭瑞安是被劫匪杀死的招贤镇陈大善人高薪请来的护院教头,刚才再听吴铭的审问,立刻联想到彭瑞安与劫匪内外勾结的可能:“这么说,你怀疑彭瑞安?”

  吴铭点点头:“是啊!这个案发后突然消失的彭瑞安是个关键线索,只是要进一步调查太困难了,要是对三十几个重大嫌疑者逐一展开全面调查的话,必然要派人到每个嫌疑犯的原籍查证,如此一来不但人手不够,而且鲁专员下拨的两千元办案经费也只是杯水车薪啊!”

  周文彦长叹一声:“以前都以为警察办案像书里和戏台上说的那样简单,现在亲自办案了,才知道其中的艰难。”

  吴铭笑道:“叹息可不是你的风格。”

  周文彦摇头一笑:“别说什么风格了,我是什么料我自己清楚得很,要不是有你撑着,我可要抓瞎了。说吧,下去怎么办?”

  “调查范围已经大大缩小了,但是调查难度和工作量却成倍增加,如今我最担心的不是调查工作的开展问题,而是来自衢州官场的阻力,别的不说,就说我们的顶头上司唐副司令,连他都顶不住来自衢州官员和亲朋故旧的压力,不得不打来电话让我们关照一二,你说事情有多复杂?”吴铭说完连连摇头。

  周文彦也无可奈何:“是啊!要是我们查实了手头这些供状,将材料汇总到鲁专员那里,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脑袋落地!”

  吴铭突然问道:“俊芳兄,你说,省里如今是个什么态度?”

  周文彦一愣,立即明白吴铭的意思:“估计省里那帮老大已经知道了,但是不管谁出面,都必须要面对鲁专员,绕不过去的,可是以鲁专员的中央立法院和隐秘的军委会背景,在没摸清鲁专员意图之前,恐怕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很可能要闹到南京去。”

  吴铭点点头,心想你这家伙不要说别人,你自己恐怕早已向中央党部报告了。

  周文彦见吴铭若有所思不说话,只好低声说道:“别看你我兄弟是此案主办,要是和上面那些人比起来,都是虾兵蟹将,面对越来越复杂的局面,你我都无法放开手脚啊!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好。”

  吴铭想了想说道:“不如这样,等撬开那两个和尚和另外几个重大嫌疑者的嘴巴之后,我们一起去向司令汇报,然后到正觉寺和招贤镇去实地勘察走访,行署和两县警局抽调的人不都赶到案发地了吗?找他们去,听听他们的意见,然后再回来,一起向司令和鲁专员汇报,按上级指示办。”

  “也只能这样了。”

  周文彦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室外:“天快黑了,你先去吃饭吧,我守着,等你回来了我再走,吃完饭我再回来。”

  “也好!”

  吴铭出去和吕魁元打个招呼,走出小院直接前往方佑淳家里蹭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5 23:32

  第64章 机会来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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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府的晚餐刚刚准备好,吴铭和问个不停的方稚淳说了会儿话,便毫不客气地坐到餐桌旁,等方佑淳夫妇都坐下后端碗就吃。

  方佑淳也不多话,匆匆吃完饭便和吴铭躲进书房里关上门。

  吴铭从兜里拿出一份罗列十二名官员的名单,将犯人供出的每个官员的职务、背景、涉及的案件、敲诈勒索和收受贿赂的数额详细告诉方佑淳。

  方佑淳沉思良久:“两个小时前鲁专员给我打来电话询问案情进展,最后和气地对我说,明天就能将第四季度和之前拖欠的军费转入我们司令部账上,虽然他没有对调查做出任何硬性指示,但我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所以才给你去电话的。”

  “这份名单涉及的两位县长、三个正副警察局长、七个科长,都是衢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四个家族开枝散叶根深蒂固,说是地方豪强也不为过,今天已经有不少人找到我求情了,所以我不得不慎重对待,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吴铭笑道:“先前我就估计到了,大哥你把名单交给鲁专员并简要陈述案情之后,估计他会对你心存感激,予以充分信任,到时候保谁收拾谁,他定会做出明确的指示。从目前的调查进度看来,我这边一个月内结案的难度不大,顶多拉出两个连来,进山剿匪走一圈放上几枪,鲁专员的行署那边自然会大肆宣传的。”

  “到了眼前这一步,可以说已经达到了鲁专员想要达到的目的,此案基本算是结束了,至于之前那些对我们挑鼻子竖眼睛的文官,只要是鲁专员想收拾的,我们就不要放过他们,定要把他们榨出油来,好好弥补我们军队建设的资金,至于最后的结果嘛,很可能是个大快人心皆大欢喜的结局。”

  方佑淳凝望吴铭的眼睛,良久幽幽一叹:“小弟,大哥遇到你,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啊!”

  “大哥,你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你也知道我在这世上孤零零一个人,要不是遇见你和嫂子,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在哪里,会干些什么?”吴铭真诚地说道。

  方佑淳站起来,拍拍吴铭的肩膀:“废话不说了,你做得很好,仅是牵扯出来的几个陈年大案,只要查证,就能带来巨大的功绩,连升三级也不为过!我现在就到鲁专员家里去,等回来之后一切就会明白的,不过你得悠着点儿,别把那些人逼得太狠,暗中通融的那些事要做得隐秘些,屁股要擦干净。”

  吴铭不由乐了:“放心吧,我的吃相一向不难看。”

  方佑淳禁不住开怀大笑,给了吴铭一拳,大步离去。

  吴铭捡起军帽戴上,整理一下仪容也准备离开,刚走到正堂,仪态万千的方稚淳已经等在那里了,她没等吴铭走近就上前两步,把一大包酥饼、糕点硬塞进吴铭怀里,红着脸跑回里屋去了。

  ######

  当天晚上,方佑淳没有再与吴铭联系,吴铭也不着急,和周文彦一起整理审讯记录,将人犯供出的其他案件单列出来,吩咐几个累得满脸焦黄的军务科参谋继续审讯那两个冥顽不灵的和尚。

  凌晨五点刚过,负责连续审讯的军务参谋杨祖珍少校跑进值班室,一把拉起睡在长椅上的吴铭:“吴老弟,高个子和尚招了!”

  吴铭睁开惺忪的眼睛,随即想起什么连忙站起:“招了?这么快?”

  “还快啊?都两天两夜了,不过你教的法子很管用,不让他睡觉,一睡就使劲扇他耳光,他发怒就用蜡烛烧他脚板,装死就用辣椒水泼,连续干下来我们都快发疯了,他再横也顶不住啊!”杨祖珍刻薄的脸上笑得满是皱纹。

  “走!一起审。”

  吴铭军帽都不戴就和杨祖珍赶往审讯室。

  三小时后,审讯结果终于出来了,令所有参与审讯的军人极为震惊,这两个游方和尚中的一个是中原大战期间震惊全国的“徐州大劫案”的幕后主凶,名叫胡相邦,真实身份是原西北军独立第七旅上校团长,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十二期肄业生;另一个到现在仍不开口的死硬和尚身份更令人震惊,他名字叫利源晋三,与胡相邦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时期的同窗,来到中国已经八年之久。

  当下吴铭不敢怠慢,拉上迷迷糊糊的周文彦,匆匆赶往司令部办公室。

  方佑淳听完汇报大惊失色,直接一个电话打给鲁忠修那里,放下电话就命令吴铭和周文彦务必严格保密,并下达立刻召见所有审讯人员强调保密纪律的命令,最后命令吴铭带上一个警卫排,押送已招供的胡相邦,火速赶往正觉寺搜查证据。

  黄昏时分,吴铭带着浑身尘土和汗水回到方佑淳的办公室,发现专员鲁忠修和一位年约四十身材瘦小的陌生官员也在座。

  三人看到吴铭都是满脸的欣赏,听完吴铭简明扼要的汇报,再查看从崭新公文包中拿出来的诸多信件、地图、军用指南针等证物,脸色又变得异常凝重。

  方佑淳向吴铭介绍道:“这位是军委会特派员赵翰章科长,从现在开始,此案连同两名人犯交由赵科长接管,你和调查组所有成员,以及参与此案的所有官兵,必须牢牢记住保密条例。”

  “是!”

  吴铭大声回答,心想我还求之不得呢,这年头只要惹上日本人,以国民政府那批软骨头官员的尿性,注定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何况这一突发情况的出现,远远地超出他的权限范围,不是他这个小小的中尉副官有资格管的。

  一直不动声色的赵翰章和蔼笑道:“吴副官,这次你为党国立下大功了,我们暂时撇开这个利源晋三,只说那个胡相邦,此人在蒋委员长指挥的中原讨逆期间,趁我军主力离开徐州北上作战之机,纠集隐藏在徐州的西北叛军和流氓恶霸数百人,纵火烧毁我军需仓库和多处民宅,杀死我军将士和支持我军的徐州士绅百余人,劫走大量军资、钱财和珍贵的药品器械,战后,我中央军委会要将其缉拿法办,但调查结果显示,此人已死于此后的洛阳之战,没想到此人竟摇身一变成了和尚,还勾结外敌隐匿在四省通衢的咽喉要害之地。吴副官,现在你知道你立下的功绩有多大了吧?”

  吴铭连忙立正敬礼:“谢谢赵科长的鼓励!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在鲁专员和方司令英明领导下,联合调查组全体同仁共同努力的结果,我只是尽到一个军人的义务,不敢贪功!”

  “哦?哈哈……”

  赵科长非常开心,鲁忠修和方佑淳也笑了起来,对吴铭这个诚实能干却又知道进退的下属非常满意。

  方佑淳低声询问赵翰章和鲁忠修几句,转向吴铭,关切地吩咐:“这些证据留在这儿,你现在就去和赵科长派来的几位同志做好交接,完了赶紧回去睡一觉,你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是!”

  吴铭敬了个礼,再向鲁忠修和赵翰章敬礼,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

  方佑淳三人重新坐下,鲁忠修笑了笑率先说道:“从目前获得的结果看,正觉寺劫案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重大,虽然九人遇害,被劫走约为两万元的现金和一批古董字画,两万三千多亩寺院田产等契约也付之一炬,但与胡相邦和利源晋三的归案相比,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以吴副官他们的敬业和能力,估计再有十天时间就能顺利结案,我也就了却一桩心事了,可喜可贺啊!”

  方佑淳点点头表示同意,赵翰章摘下眼镜,掏出手绢,一边擦一边感慨:“是啊!可以说,胡相邦一案的发现是个意外之喜,但这个意外之喜正如刚才吴副官所说的一样,是鲁兄和方老弟英明领导的结果!估计蒋委员长接到这个消息会很高兴的,军委会的嘉奖也会很快下来!对了,吴副官是不是党员啊?”

  “还不是,但前一段时间他问过我申请入党的程序问题。”方佑淳撒了个谎,实际情况是他劝吴铭入党,吴铭却不屑一顾。

  赵翰章哪里知道是这样的情况,频频点头,不断地夸奖吴铭有追求有立场,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鲁忠修也非常高兴,建议方佑淳一定要把吴铭这样的优秀青年当成重点对象来对待,多给他加些担子,磨练磨练就能成才。方佑淳连连点头,心里却在暗暗叫苦,不知道该如何去改变吴铭的臭脾气。

  第64章 机会来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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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铭赶到临时监狱完成犯人与相关案件卷宗的交接,在周文彦关心的催促下骑上马,带上吕魁元返回城北大营,草草用过晚餐,洗了个澡就钻到床上补觉。

  次日上午,盖着行署和保安司令部大印的逮捕令送到吴铭手里,吴铭立刻召集警卫连官兵训话,将一百五十名官兵分成十组,宣布由周文彦副参谋长担任此次行动的总指挥,行署抽调来的十四个科长、科员和十名从两县紧急抽调的年轻警察担任各小组行动组长,立刻分赴城区和常山、江山两县,对涉案官员实施抓捕和抄家。

  吴铭留守临时监狱值班室,说是清理所有供词书写重要报告,实际上是觉得被行署盯上的抄家行动不会有什么油水,吴铭从此案中得到的利益,已经远远大于所有人的估计,除了名声外,还有钟长卿这个帮吴铭收黑钱的得力助手,如今整个衢州城,谁不知道钟长卿是吴铭的好兄弟兼生意合伙人?

  不得不说,周文彦是个非常尽职尽责且勤奋的人,不但有坚定得连吴铭都深感佩服的政治立场,而且勤于学习善于总结,短短几天时间就已经做得有模有样,如果此人背后没有徐恩曾和陈立夫的关系,没有对三民主义的死忠,恐怕吴铭早就和他斩鸡头拜把子了。

  基于对未来的预期,吴铭非常重视自己和周文彦的关系,吴铭预感到此案结束之后,同样应该获得嘉奖的周文彦很可能要高升,不是到省党部担任重要职务,就是被调回中央党部供职,不管周文彦今后在哪里,对吴铭来说都是个难得的助益。

  至下午五点,四十三名大大小小涉案官员陆续被带回临时监狱,只剩下赶赴江山县的三个行动小组没有回来。

  吴铭听完汇报,再亲自观察一圈,便发现问题最大的衢县副县长郭敬宗、行署老民政科长陈炎等四名官员没有出现。

  满怀疑惑的吴铭回到值班室,瘦瘦高高的行署法制委员陆雨峰就来到吴铭面前,客气地将一纸手令递给吴铭。

  吴铭看完短短的两句话和后面鲁忠修的亲笔签名,很爽快地表态支持,客气几句便将手令还回去,然后找到正在安排审讯工作的周文彦一阵低语,说完也不管周文彦如何恼火,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带着吕魁元骑马离开临时监狱。

  “小弟——”

  马致斋远远向吴铭招手,看样子似乎有事,如今马致斋、陈骞和副官李谦都和司令方佑淳一样,把亲热地把吴铭叫做小弟。

  吴铭转过马头,很快来到马致斋身边下马:“马大哥这么清闲?不是说要组织教导队和新兵连野外拉练吗?怎么还在这儿?”

  “去去去,新兵拉练用得着我这个参谋长吗?有陈骞去跟着就行了,走吧!司令设家宴款待贵客,你我有幸列席,说起来我还沾了你的光呢。”马致斋示意自己的副官去帮吴铭牵马。

  吴铭走出两步便问:“贵客?司令可是从不在自己家里招待外人的,谁这么大面子啊?”

  “比利时人艾友德和他的年轻助手,刚到衢州,我亲自去码头接回来的。你不是打算向艾友德的洋行买机器吗?来得正合适,不用去上海找他了。”马致斋说道。

  进入方佑淳家的正堂,吴铭发现除了两个洋人之外,副司令唐云涛也赫然在座。方佑淳高兴地给双方介绍,彼此热情见礼分别坐下。

  唐云涛示意吴铭坐在自己身边,凑近吴铭低声致谢:“多谢吴老弟了,要不是你帮老哥大忙,放了我那几个倒霉的亲戚,恐怕老哥我现在都不敢回家啊!”

  吴铭连忙说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而且那几人并没有涉及什么大事,都是一小撮人犯相互攀咬的结果,属下哪里会采信那些不实之词?最后连他们几个的案子都没立,当不得唐司令如此郑重。”

  唐云涛听完,哪儿还不知道吴铭顺手帮他那几个当官的亲戚抹掉了污迹,当下紧紧抓住吴铭的手用力摇几下,感激一笑便不再提这事,心想吴铭这年轻人真是不简单啊,以后再慢慢回报他这份人情吧,可惜了,他不是自己的心腹啊!

  酒宴开始,众人谦逊地先后落座,教会学校毕业的方佑淳非常得体地简单致辞,接下来满脸整齐大胡子的艾友德风度翩翩地站起,用好得不能再好的中国官话热情答谢,还熟练地引用了几个成语,听得唐云涛的胖脸上满是惊讶。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直率的方佑淳谈起一年前购买的那些机床和原材料,显得颇为感慨和痛心。

  艾友德非常理解方佑淳的感受,真诚地表示三名技艺高超的技师明天就到,根据方佑淳之前的信中所言,三个技师带来了足够的配件和全套修理工具。

  艾友德的年轻助手叫赛扬。塞勒芒斯,年约二十六七岁,身高约在一米七五左右,蓄着整齐的中长黑发,没留胡子,长得英俊还带点儿书卷气,但他的汉语水平非常糟糕,因此他也不多说话。

  赛扬对坐在自己身边的吴铭非常感兴趣,酒宴结束后,便尝试用法语和吴铭沟通。

  听到吴铭用熟练的美式英语解释自己只懂英语,赛扬听了兴奋不已,立刻飙出一口纯正的牛津英语和吴铭亲切交谈,还非常自豪地告诉吴铭,他毕业于牛津大学物理专业,最后在柏林工业大学获得机械工程学硕士学位,来到中国已经两年了,在公司从事机械产品推广和技术培训方面的工作。

  吴铭趁机询问欧洲木工加工设备在中国有没有销售?赛扬听了顿时精神大振,放言说全世界最好的木工加工设备在欧洲,而欧洲最好的在德国和比利时,然后询问吴铭想生产什么样的木器?

  “枪托和手榴弹握柄。”吴铭盯着赛扬的脸。

  谁知赛扬不但没有半点惊讶,反而更加兴奋:“哦!那再简单不过了,只需两台配备中速电机的普通木工车床和钻床,就能高质量地生产你所需要的这些东西,我建议你搭配使用德国最新型号的多功能锯床,那将使你的生产效率提高十倍!”

  “考虑到中国目前糟糕的电力供应状况,我建议你再买一台安特卫普造船厂生产的小型蒸汽发电机,以保证拥有充足的动力供应,当然,具体事务还需要根据你的具体要求来办,你可以看看接下来我们对几台机器进行维修的全过程,相信你将会从中看到我们优秀的专业水平和严谨的职业精神。”

  吴铭傻眼了,没想到这个老外那么好说话,想了想干脆和盘托出:“我还想买月产五百支手枪的全套手枪生产线、一条月产两百万发毛瑟步枪弹生产线、一条月产五十万发点四五英寸柯尔特自动手枪子弹生产线、一个能满足以上两种子弹生产的化工厂,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赛扬满脸惊愕,略微沉思很快又滔滔不绝地介绍,嘴里源源不断地报出德国莱茵工业公司、瑞士索罗通机械公司和比利时工业公司生产的各种型号机床及设备,最后问吴铭能否筹集到不低于八十万元的总投资?

  这回不但吴铭愣住了,坐在另一边低声交谈的其他人也傻眼了,全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

  “吴老弟他、他从哪里学来的洋话?”唐云涛转向方佑淳。

  方佑淳颇为无奈地笑道:“我也不知道,他自己说是小时流浪期间跟美国传教士学的。”

  艾友德更为惊讶:“我们尊敬的中尉先生如今担任什么职务?”

  方佑淳含笑回答:“他目前担任我们司令部机要副官,不过我同时委任他为军队修械所的负责人,全权负责我军修械所的建设和业务管理。他知识面不错,听说他正在和衢州本地最大的一家五金厂的厂主合作,准备购买一批机械加工设备扩大生产。”

  艾友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望向吴铭时,一双湛蓝的眼睛露出了精光。

[ 本帖最后由 斯温 于 2013-7-6 12:31 编辑 ]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7 00:01

  第65章 名利双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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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金秋十月即将过去,距离轰动全省的“正觉寺劫案”成功告破已过去十天,新任专员鲁忠修威名大振好评如潮,保安司令方佑淳获得中央和省府两级通报嘉奖,联合调查组的每一个成员均官升一级,一切果真如之前吴铭所预测的那样。

  勤勤恳恳成绩斐然的专案主办周文彦,获得中央党部、浙江省党部和衢州行署党部的三重通报表彰,并顺利晋升上校。

  能力出众英勇果敢的行动负责人吴铭更为风光,省地两级的嘉奖一个不少,军衔也从中尉跃升少校。

  在鲁专员和行署各部门官员的亲切关怀下,衢州行署做出了确保保安部队军饷的承诺,并一次性拨给吴铭的军械所十万元建设专项款,虽然这笔钱被方司令和唐副司令以成立直属通信连为由截去一半,但是从“正觉寺劫案”中前前后后受贿高达七万多元的吴铭对此毫无意见。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吴铭原本想借此机会率领麾下守备连弟兄进山转一圈涨涨经验值的计划没能实现,调查进入实质阶段便抢过权力的行署官员们一致认为,实在没有必要再劳民伤财去剿匪,完了把五个恶霸和三个民愤极大的科级官员推出去枪决,行署宣传部门立刻高呼“胜利结束”,接着就是万众欢呼,皆大欢喜。

  城北军营的营造,在两家衢州营造商和一家龙游建筑商的努力下进度惊人。

  由吴铭设计的军营大门已经巍然耸立,这座由石条和钢筋水泥建成的大门看起来不算高,但非常别致美观,一条九米宽、两旁装饰绿化带的水泥路面从大门中间向内外延伸,将大门衬托得庄重大气雄浑厚实,每天都惹来众多衢州民众的参观和惊叹。

  大营内的营房和办公楼还只是处于地基施工阶段,但军营大门内侧东西相对的军械所和被服厂已初具规模,吴铭几乎全身心扑在军事训练和军营建设上,每天半天时间跟随所有官兵一起摸爬滚打,剩下的半天和晚上不是与建筑商们在一起讨论施工方案,就是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奋笔疾书。

  半个多月接触下来,衢州商会副会长戴老板和陈金仁等大大小小十几名老板,对吴铭的才华和带兵能力钦佩不已,又因为这些大小老板们不遗余力的传播,如今整个衢州连带附近各县都在传诵吴铭的威名,什么文武双全、什么带兵有方爱民如子等等,连同他一开始为了立威打晕个连长的恶劣性经,也都变成了诸多感人事迹的一部分。

  最后连吴铭自己听了都面红耳赤,可不管他如何谦逊,如何实事求是地纠正,就是挡不住民众火一般的热情,反而多了个谦恭礼让平易近人的好名声。

  最后吴铭无奈地把这一反常现象归咎于这年头缺少精神食粮,已经开始打主意是否和哪一家妓院合作,弄出些娱乐节目来,也许能补贴一下大手大脚带来的亏空。

  十月三十日下午,保安司令部自筹资金通过比利时洋行购买的四千支捷克Vz-24型步枪和三十挺ZB26轻机枪终于运回,得到参谋长马致斋提前通知的吴铭抢先一步找到两个正副司令,顺利地扛回一百五十支做工精良的崭新步枪和三挺轻机枪,子弹也运回来三万发,还把随货到来的赛扬。塞勒芒斯拉回自己的军营。

  “吴,你这是在干什么?”

  赛扬指向军营主干道东侧正在建设的宽阔训练场。

  吴铭介绍道:“你应该能看出来,六百米周长的跑道已铺设煤渣,难道你看不出这是个训练场?”

  赛扬连忙摆手:“不不!我说的是那片在建房屋的后边,那里有很多人,至少有两百个建筑工人,他们在干什么?”

  吴铭仔细观察,依然不解:“你问的是那几栋正在封顶的建筑,还是建筑后面正在浇筑的建筑?”

  “后面那个,他们在浇筑什么?”赛扬很好奇。

  吴铭干脆把他带到施工现场,一件件逐一向他介绍:“你从前方大树下的那几层台阶开始观察,前面那截跑道往回二十米,工人们正在安装铁丝网,这是军事训练的障碍之一,建成后,那片铁丝网距离地面高度约为六十厘米,长为八米宽为五米,训练时我的士兵会以最快速度从下方爬过来,接着冲刺二十米,踩着那片木桩跑到我们脚下这个地方,然后翻过这道正在浇筑的两米二高的墙壁,向前跑出一段,再顺着尚未安装的垂直绳网,爬上前方那个五米高的高架,下去之后继续征服前方现在还没有建起来的几道障碍物。”

  赛扬听完目瞪口呆地看向吴铭:“你不觉得训练难度太大了吗?以目前中国军人的身体素质,你认为这么做合适吗?”

  吴铭很认真地回答:“很合适,而且我坚信,我的士兵能够征服这些看起来很困难的训练障碍,而且经过三个月至半年的严格训练之后,谁也不会觉得这些很普通的训练障碍有什么了不起。”

  “不不!吴,你必须事先做出严谨科学的论证,否则不但无法达到你所需要的效果,还可能给你的士兵带来意外的伤害。”

  赛扬有点儿紧张,他是个严谨而实际的人,否则也不会说出这番见解来。

  吴铭笑了笑:“亲爱的朋友,谢谢你的提醒,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对自己编写的训练科目进行论证,比如统计所有士兵的弹跳力和百米冲刺速度,测量士兵们全副武装负重二十公斤的行军时速和持续能力等等,我的几个助手每天都在严格认真地进行各训练项目的测试,我的士兵们也很配合,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退出,相信年底之前,我就能拿到准确科学的系列数据,并据此制定出最终标准。”

  赛扬凝视吴铭好一会儿,忍不住夸奖:“吴,不得不说,你是我到中国以来所见过的最特别的人,你有惊人的想象力和行动能力,我相信你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你肯定会成为优秀将军的。”

  吴铭摇头一笑:“别说这些了,还是说说我们之间的生意吧,这次你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赛扬看到周围实在太吵,把吴铭拉到完全是黄土的操场里面,边走边告诉吴铭:“你要求购买的柯尔特1911A1手枪和汤姆森1928A1冲锋枪都没有现货,预定也需要四十五天以上才能运抵中国,而且汤姆森冲锋枪的单价不是之前的180美元,而是195美元,这个价格不包括我们公司应收的百分之八代理费用和百分之五的关税。”

  “至于系列机床和木工加工设备,我已经通知欧洲发运,年底之前货物应该能够交到你手里……吴,你为什么不愿考虑我们比利时或者瑞士生产的MP28冲锋枪?单价要比汤姆逊冲锋枪少百分之六十。”

  吴铭沉思良久:“赛扬,我也知道MP28更加便宜,但是在总体性能上,MP28无法与汤姆逊1928A1型相比,记得上次我对你说过,四年前,我们山西省的兵工厂已经能成功仿制汤姆逊1921型冲锋枪,而且月产量达到了八百支,从我获得的资料分析,山西省仿制的汤姆逊冲锋枪,实战中的效果要比从德国进口的MP28更优秀,无论操作可靠性、射击精度、有效射程还是人机功效等方面,汤姆逊1921都远远优于MP28,唯一令人遗憾的就是价格太高。赛扬,我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帮助,我也想仿造这种枪。”

  赛扬点点头:“从你要求我提供手枪生产线和子弹生产线开始,我就猜测你会有这样的打算。亲爱的吴,我不得不说,设备和原材料购进不存在太多问题,但是你考虑过没有,汤姆逊冲锋枪要求很高的加工精度,你去哪里寻找设计图纸和检测样品?又从哪儿找来优秀技工?没有这些,哪怕我为你送来所有制造设备和原材料,你也很难生产出合格的产品。”

  吴铭郑重地点点头:“我也考虑过这些因素,除了我不断地寻找中国的高级技工之外,还需要你的帮助,欧洲的经济危机越演越烈,恐怕未来三年之内,糟糕的经济状况都无法获得缓解……所以我想请你从比利时和德国帮我聘请一批高水平的技师,甚至轻武器设计师,我愿意支付三倍于欧洲平均水平的工资,并支付所有人的往返船票。”

  赛扬惊讶不已:“你确定要这么干?”

  “是的,虽然目前我的资金不够,但是相信很快就能得到改善……你来之前,一批来自德国和奥地利的商人及工程师队伍到达衢州,我已派人护送他们前往西面一百五十公里的一个小山村,那个小山村名字叫毛良坞,拥有中国品质最好最纯净的萤石矿,根据之前砻道勘察,初步证明这是个中型萤石矿区,开采和运输都相当方便,等正式的勘探报告出来,我就能弄到不低于五十万元的银行长期贷款,还能从别的地方筹集到二十万元左右的资金。”吴铭详细地说出自己拥有的条件。

  赛扬点点头:“吴,你为什么要开办兵工厂?以你的条件和丰富的知识,做什么都能赚到大笔金钱,为什么偏偏对武器生产和军火交易这么感兴趣?”

  吴铭幽幽一叹:“告诉你也无妨,因为我们这个国家天天都在打仗,天天被人欺负,我们的人民已经被压榨得喘不过气来,特别是从目前来看,日本军队正悄悄开往上海,我敢预言在三个月之内,日本就会在上海发动对华战争。”

  “赛扬,衢州距离上海不远,作为中国军人,我必须为我的国家和民族做点儿什么,哪怕为此破产,甚至献出自己的生命,我也要去做,你能理解吗?”

  赛扬悚然动容:“吴,我想我明白了,既然这样,我明天就回去。”

  “谢谢你,我亲爱的朋友!你确认之后,给我发电报,我会按照规定把三成定金送到你手上,另外,我愿意向你个人支付百分之五的佣金,你为我聘请技术人员的所有费用,我都会双倍补偿。”吴铭笑道。

  “很乐意为你效劳,亲爱的吴!”赛扬伸出手。

  吴铭迎上紧紧一握:“还有件事,能不能搞到一套德国人生产M18型钢盔的生产线?”

  赛扬想了想:“这个很容易,整个生产最复杂的是原材料,其他诸如脚踏式冲压机、卷边机和模具等等都很简单,其余酸洗、烘干、防锈喷漆、安装内衬等工作谁都能干,我想十天之内能给你明确答复。”

  “好!明天上午我把一张中国银行的现金支票交给你,你先替我定购之前要求的两种美国武器,多出来的计入下一次结算。”

  “完全没问题,不过我有个请求。”

  “你说。”

  “能不能把方将军那个美丽的妹妹介绍给我?”

  “想都别想!那是我的女人!”

  “噢!上帝,那实在太不公平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7 15:28

  第66章 时不我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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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越来越冷,天空中时不时飘下的冷雨使得衢州城内外湿漉漉的,码头上的商贩和苦力也比夏秋季节少了很多,不少老人都说今年恐怕要下大雪。

  保安司令方佑淳和副司令唐云涛刚从杭州开会回来,下船后两人都没有心情和周边熟人打招呼,匆匆骑上战马返回司令部大营,茶都没顾得上喝一口立即下达紧急命令:直属各部及七县保安团正副主官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前来报到。

  在杭州开会期间不慎扭伤腰的唐副司令身体虚弱,要回城里的家中好好歇息,方佑淳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回头便迫不及待地询问看家的参谋长马致斋:“小弟悄悄购买的那批武器到了没有?”

  “四天前的晚上运到的,不过,数量与他之前上报的严重不符。”

  马致斋如实回答,他一直替吴铭对外隐瞒军火采购的事情,吴铭也做得非常的小心和巧妙,可以说整个司令部和衢州城没人知道,但是马致斋不敢对方佑淳有所隐瞒,尽管他知道吴铭会向方佑淳汇报,但他还是先一步告知实情,以免造成方佑淳的误会。

  方佑淳一听双眉紧锁:“严重不符?运回来的具体数量是多少?”

  马致斋记性非常好,不用翻阅笔记本随口即答:

  “捷克轻机枪二十挺、捷克Vz-24步枪八百支、美国汤姆逊手提机关枪一百支、美国柯尔特手枪两百支、法国产斯托克斯新型81口径迫击炮十二门、进口方钢和圆钢合计一百五十吨,还有两百五十箱弹药。”

  方佑淳听了倒抽一口凉气,良久才睁大眼睛问道:“这败家子,恐怕给他的十五万拨款一分钱不剩了,他怎么运回来的?”

  马致斋知道方佑淳为何心痛。

  鲁忠修为表彰保安部队的服从与配合,不但补齐了全年的军费拖欠,责令行署下属各部门以现金返回的形式,对强占城中保安部队的产业进行补偿,还悄悄给方佑淳个人五万“奖励”,加上周文彦的上下活动,求得省府保安处足额下拨部队扩编的武器装备和被服,因此司令部比任何时候都要富裕。

  可富裕的结果就是各方都伸手要钱,方佑淳禁不住吴铭三天两头的纠缠,只好把自己私下获得的五万元和十万元扩编结余给了吴铭,用以扩大修械所的规模。

  由于定购的大批设备没到,吴铭到手的十五万暂时不需要支付出去,而且吴铭以毛良坞煤矿和萤石矿作抵押贷款六十万已经获批,很快就能拿到钱,所以吴铭就先挪用这十五万去买枪炮了。

  马致斋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方佑淳不管多生气,见了即将成为妹夫的吴铭就气不起来了,所以乐呵呵地笑道:

  “当时我也吓坏了,揪住他问了好久才知道,当晚在城西北煤炭码头轮流卸货的三艘柴油机船中,有两艘是他在杭州船厂定购的,另一艘是比利时洋行找的外国船,而且这批货没有经过海关,具体怎么走私进来的,打死他也不说,估计是和比利时人勾结好了,直接从大海轮上把货卸到三艘柴油机船中,完了买通方方面面悄悄开回来的。”

  方佑淳连声痛骂:“简直无法无天!无法无天!稍稍放松笼头,他就匪性复发,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敢如此妄为?我看他是嫌自己命长了,把他给我叫来!”

  “恐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这家伙前天又率领他的守备连出去搞野外训练了,他报告上说,是去毛良坞那片大山里进行多科目实弹训练,估计没个四五天时间他不会回来。”

  马致斋苦笑着解释,本来还想汇报另一件事,但看到方佑淳脸色不好,干错就闭上嘴把话头咽回去了,前几天吴铭再次从杭州运来一千五百人左右的鲁豫难民,利用自有的两艘船做得很隐秘,估计是高速发展的毛良坞矿山人手不够用了。

  对于吴铭的小动作,马致斋无可奈何,吴铭能力如何他很清楚,自从十一月初,衢州行署和保安司令部确定军械所为营级编制之后,吴铭只用一周时间就自行征召到三百新兵,开始了令人乍舌的高强度训练,常以营区正在建设无法使用为由,每隔几天就带队出去展开野外训练,刚开始出去来回仅是一两天,慢慢就变成了五六天,本月初的一次野外拉练时间更长,足足八天才返回大营,还抬回来七名受伤士兵,可见吴铭的训练强度有多大。

  马致斋看到方佑淳仍旧一言不发,连忙起来给方佑淳泡杯茶:

  “大哥,你别生气,小弟虽然有些任性,但他确实有真本事,而且懂科学,他手下那些兵的训练水平,远远超过了我们的直属教导队……虽然他实行的高强度训练每每导致官兵伤病频发,但是效果非常显著,其总体训练水平已经超过了我们的直属教导队,估计和正规军那些王牌差别也不大!”

  没等方佑淳开口,马致斋又说道:“还有他自行编写正在试行的《步兵训练手册》、《内务条例》和《军械保养与维修手册》,就连素来最挑剔的周副参谋长和司令部各科参谋看了,都认为这四本小册子军事造诣很高,其水平甚至超过了目前正规军使用的教材,所以我觉得,给他多点儿自主权也是好事,至少他能给我们带出一支强军来……以目前动荡的局势看,搞不好我们也得上战场啊!”

  方佑淳叹了口气:“是啊!这回到杭州开会七天,谈来谈去就两件事,一是日本人在上海不断制造事端,要求各部队进入战备状态;二是中央军在赣粤闽频频失利,共产党军队越剿越强大。”

  “刚上任的鲁涤平省长宣读完中央军委会的机要文件,全浙江各专区十几个正副司令都被吓坏了,都怕被调到江西剿共前线,更怕被调到上海周边协防与凶残的日本人干仗……最后,连保卫杭州的口号都喊出来了,唉!想起小弟那张乌鸦嘴我就担心,说不定上海一战真要到来了。”

  “大哥,听说蒋委员长又要下野?”马致斋关心地问道。

  方佑淳刚平复的心情立刻变得糟糕起来:

  “搞政治的全都是些自私自利的王八蛋!东北沦陷,上海告急,全国民众抗日呼声空前高涨,可南京政府那群官僚还在窝里斗,特别是在广州另立中央的胡汉民、古应芬、孙科那帮人,内忧外患之下不思团结救国,反而变本加厉,蓄意制造分裂,连解散国民党中央重组政权的口号都喊出来了……我发现,英国人报纸上披露广州那帮人和日本暗中勾结的消息,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马致斋也满腹忧愤,刚要说点儿什么,就看到李副官把周文彦领进来,两人连忙站起打招呼。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7 21:17

  第66章 时不我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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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文彦来到方佑淳对面坐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折叠整齐的调令,双手递给方佑淳,依依不舍地说道:“司令,职下刚刚接到南京方面的调令,恐怕不能再与司令和诸位同仁共事了。”

  “什么!?”

  马致斋吃了一惊,看到方佑淳满脸都是意外,连忙起身去给周文彦泡茶。

  方佑淳看完盖有中央组织部大印的调令,非常遗憾地说道:“俊芳,实在舍不得你走啊!虽然彼此共事时间不长,但你对我方佑淳、对整个浙西保安部队帮助巨大,眼下部队刚刚整编,一切尚未走上正轨,不能没有你啊!”

  周文彦非常感动,他知道从不轻易表扬人的方佑淳说出这番话多么不容易:“感谢司令的器重,可不走不行啊……中央党部的调令从来就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也舍不得大家!”

  “俊芳,吴铭知道你要走了吗?”马致斋问道。

  周文彦满脸焦急:“他哪里知道啊!谁能想到调令来得这么突然?我接到之后就去找他,可到了城北军营才知道,他早已率部去野外训练了……估计两三天内回不来,可我最迟后天必须得走,恐怕见不到他一面了,唉!”

  方佑淳知道周文彦和吴铭的关系非常好,被誉为惺惺相惜的一对年轻俊杰,此时看到周文彦焦虑不安的样子,方佑淳立即向马致斋下令:“给常山保安团打电话,让他们立刻派人去找,明天天黑之前我必须要见到吴铭!”

  “是。”

  ######

  毛良坞以北十八公里,凤凰山西麓。

  时近中午,细雨初霁,漫山遍野的白雾逐渐飘散,完成十公里山区负重越野的四百五十余名官兵络绎返回,在声声口令和回荡山谷的哨声中,一队队全身湿透的官兵冲向前方高地,解下步枪,匍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向前方山崖下距离百米的预设标靶展开射击。

  “起立!检查枪膛……立正!枪上肩,目标临时营地,齐步——走!”

  打完十发子弹的士兵在长官的命令声中结束训练,又一批气喘吁吁的士兵冲上高地,匍匐射击,密集的枪声在延绵群山中久久回荡。

  完成射击的连排逐渐返回山下营地,毛良坞民团的两百青壮已经在小溪边架起十几口大锅,数日来打到的黄羊野鹿已经在大锅里沸腾。

  同样是浑身泥泞的吴铭站在营地边沿的巨石上,用望远镜细细观察东北方山坳处缓慢抬下的两副担架,吩咐身后的中尉参谋张东宁做好救治准备。

  随着各连主官的汇报,二十一个排共四个科目的训练成绩统计出来,吴铭听完非常满意,当即对四个代理连长大声夸奖:

  “有进步,与上一期训练成绩几乎一致,考虑到天气和地形等不利因素,这次考核难度更大,所以取得这样好的成绩非常不容易,说明大家都有了显著进步,而且充分证明,我们的训练计划是科学的,合理的!”

  四个连长终于松了口气,吴铭见状立刻提出警告:“别高兴得太早了,下午抢占高地的对抗考核才是见真功的时候,大家立刻回去查看各部,命令弟兄们立刻换上干衣服,吃完饭都要好好休息,谁落到最后一名,谁就自己带队跑回衢州!”

  “是!”

  四个连长跑步离去,吴铭收起望远镜跳下巨石,张东宁来到吴铭身边低声说道:“受伤弟兄达到十六人了,好在最重的只是小腿折断,否则回去又要挨骂了。”

  吴铭扔下句“他们懂个屁”,就迎上前方一同走来的吕正贤、吕正德和雷琪三个民团首领。

  吕正德指指四周连声叹气:“从来没见过谁练兵练得这么狠的,你小子是不是太心急了?”

  吴铭边走边回答:“不急不行啊!局势已经非常紧张,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再不抓紧时间练成一支队伍,到时恐怕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更别说什么步步高升了。”

  “老弟,你那三个侄子干得怎么样?”

  雷琪笑嘻嘻地询问吴铭,自从获得吴铭赠送的三十支半新旧的三八式步枪和五千发子弹,他在方圆百里畲族人的心目中声誉高涨,老族长已经露出由他接任下一任族长的意思了,所以豪气倍增的雷琪可没有吕家兄弟那么多担忧,按照他的看法,吴铭的兵排着队在平地跑跑可以,说到跑山路和打枪,大半入不了他的法眼。

  吴铭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这个结拜大哥心里想什么,也没心思和他计较,但对这位老哥送给自己的三位子侄雷鹏、雷飚、雷岩三人非常满意:“他们三个除了文化学习不行之外,其他方面都不错,我已经把他们调进直属队了……不过我也告诉他们,要是三个月后还不认识一千个字,我就把他们赶出直属队。”

  雷琪有点着急了:“这不行,谁不知道直属队三十多个好手全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雷鹏他们不在你身边跟着学怎么行?不识字怎么了?大城市里识字的多了,他们能翻山越岭追野猪吗?能打下飞在山崖上的老鹰吗?识字有个屁用!”

  众人哄然大笑,吴铭摇摇头走到前面去,不和雷琪这粗人一般见识,要是跟他说理,恐怕三天三夜都说不通。

  没走到临时搭建的木桌旁,急促的马蹄声从南面传来,众人放眼望去,看到两匹马已经越过山包进入视线。

  吴铭拿出望远镜,看清来人分别是毛良坞民团小队长和身穿保安部队军装的汉子,立刻知道衢州那边恐怕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走到吕正贤身边低声问道:“我带回来的武器弹药藏好了没有?”

  “放心吧,两百支捷克步枪、十挺轻机枪连同一百箱弹药,都放进龙脊山下面的岩洞里,还依你的吩咐搬进去几十筐木炭和一百担石灰,洞口一封放十年都不会受潮,要不等你下山我领你看看去?”吕正贤笑道。

  “恐怕没时间了,以后再看吧,小河东面的厂房要抓紧时间建设,东北山脚那片树林要尽快清理干净,两条溪流交汇口的岩石不要动,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联系洋人,争取早日把小水电站建起来,有了电什么都好办了。”吴铭低声叮嘱。

  吕正贤点点头:“放心吧,如今人手充足,干什么都快。”

  不一会儿两匹马跑到营地,马上的保安团团副跑到吴铭面前大声通报:“吴副官,司令部紧急命令,限你天黑之前必须赶回司令部报道,有急务!”

  吴铭热情地拉上满头大汗的团副,一同坐到简陋的木板餐桌前享用香喷喷的鹿肉,交谈几句一阵猛吃,很快搁下竹筒擦嘴,叫来陈东宁吩咐一番,带上吕魁元策马离去。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8 08:57

  第67章 兑现诺言(上)

  老天作美,连续二十几天的阴雨天气终于结束,虽然天空阴云未散,但阳光逐渐刺破云层,将金色光芒洒向大地。

  保安司令部两层办公大楼前,数十名大小军官换上整洁的军装站在三层台阶上下,即将离去的周文彦和方佑淳、唐云涛、马致斋被簇拥在前方正中央,一群人前面十余米处,架起一台连接笨重三脚架的盒式照相机,年轻的摄影师整个脑袋和上半身都笼罩在连接相机的黑色罩布里,另一位年轻人高举能够发烟的闪光灯静静等待。

  摄影师弄了半天,终于露出脑袋,单手举起个连接相机快门的小球高喊“准备”,站在第一排正中央的周文彦看清摄影师的长相,惊讶地转过头,询问侧后方第二排的吴铭:“照相的小子不是以前我们审讯过的朱文华吗?”

  站在台阶上的吴铭稍稍弯腰,凑近周文彦耳边,低声笑道:“这家伙有点儿文化,人也机灵,看在他老爹的面子上,我让他跟上海请来的摄影师学了一个多月,现在水平挺不错了,人模狗样地当上了开张不久的‘金光照相馆’的摄影师,听说不少大家闺秀去照相都点名要他照。”

  “金光照相馆不是你开的吗?”周文彦又问。

  “嘘!小声点儿,先照相,照完合影我要和你两个单独来上两张。”说罢,吴铭两边看看,然后挺起身躯,目视前方。

  “噗呲——”

  一道闪光过后,身穿灰色粗呢西装、留着油亮分头的摄影师大喊一声好,众军官随即笑容满面地散开,纷纷夸奖吴铭想得周到,这个说这么多年大家都没照过合影,确实疏忽了,那个说看来以后得经常照照相才是,以后也好留个念想。

  军务科长陈骞干脆来一句要换新款式军官证了,等过几天有空就安排,把金光照相馆的师傅请来大家统一照标准像。

  方佑淳和周文彦在唐副司令热情的邀请下,一起到边上的石狮子前面摆出姿势,不少人在边上等着和周文彦合影,心里都明白周文彦这家伙高升了,说不定哪天得求助到他老哥名下。

  最后轮到吴铭和周文彦哥俩合影时,周文彦的脸已经出现抽筋的迹象,表情酝酿很久都不满意,要不是吴铭说一句“随便怎么样自然就好”,恐怕周文彦这个追求完美的家伙还得揉脸。

  照完相就是正式告别。

  虽然昨晚已经举行了饯行酒宴,大家也都喝得七歪八倒,可该讲究的礼节还是讲究,几十名军官登上吴铭从钟老板那里借来的两辆雪佛兰小卡车,穿城而过,直抵西门外客轮码头,依依不舍地将双眼潮红的周文彦送上船,方佑淳还特意派副官李谦带上两名警卫,命令他们保护周文彦直到南京才能回来。

  送走了周文彦,突然有人提议到即将竣工的城北大营参观,正好方佑淳也有这打算,于是几十军官又爬上卡车,绕着城墙外坑坑洼洼污水横流的大马路,一路摇摇晃晃开往城北军营。

  汽车刚到军营路口,坐在前车驾驶室里的方佑淳喊停,军官们正遥望军营独特的大门,指指点点,见司令下车连忙爬下车厢,跟在两个司令和参谋长身后,沿着平整的水泥路面往前走,一行人来到军营大门前方二十米处停下,凝望雄浑厚实的大门造型赞不绝口。

  “左右两根大石柱代表什么?”方佑淳大声询问。

  吴铭连忙上前:“其实也不代表什么,只是觉得这么做好看,建造的时候也省事,建造大门的石条都是原来军营就有的,属下只是让工人们捡回来清理干净,一块块对齐砌上去就完事了。”

  方佑淳满意地点点头,唐副司令眉开眼笑地夸奖:“很好,既省钱又美观,关键是这设计的眼光,不同凡响啊!”

  旁边一众军官连声附和,吴铭连忙请大家入内,否则不知道要费多少时间才能看完整座大营。

  众人进入营门,两旁岗哨看到军官云集,吓得挺直身体齐齐敬礼不敢吱声,值星官一个劲儿地看向吴铭,见吴铭神色平和没有生气的迹象才放下心来,站在硕大的方形门柱边上,挺胸拔背,一动不动,竟然也获得唐副司令的几句赞扬。

  进入大门,九米宽的水泥道路左右两边均是排列整齐的樟树和松柏,还有几棵桂树参杂其间,其中近半树木在五米以上高处均被截去树冠,切口处有些涂上了桐油,有些包裹了油布,听吴铭介绍完大家才知道,这些被截取树冠的树木都是从营区各处移栽而来,只有采取这样的措施,才能保证树木存活。

  从营门入内五十米,一个直径二十米的花坛坐落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花坛中心有个方方正正、高达三米的花岗岩基座,吴铭介绍说这是为将来放置雕像用的,唐副司令却另有一番见解,认为这样摆布很好,符合风水要求。

  花坛东面十余米是已经开工的衢州被服厂院门,西面是修械所院门,两个占地二十亩的厂区都用青砖围墙与营区相隔开来,总体看起来并不起眼,实则简洁实用质量优异,里面办公室和厂房、车间的设置规范合理,连消防水池和男女厕所都有讲究,只是方佑淳知道老婆妹妹都在里头,所以不愿进去看,吴铭也能省去许多力气。

  走过花坛,东面就是占地广阔设施齐全的训练场,没等方佑淳开口,几乎所有军官都已大步走向训练场,参观六百米跑道及场地、周边每一个训练设施。

  吴铭陪伴在两位司令和参谋长身边,不停回答他们的提问,最后看到大家都涌过来询问,吴铭只好领着大家走上一圈,逐一介绍每个障碍的设置目的、训练方式和训练强度,听得众人惊愕不已,最后变成闹嗡嗡热烈讨论。

  站在操场正北面的硕大检阅台上,方佑淳的心情颇为激动,这是他第二次来到此处,第一次还是两个月前,当时尘土飞扬乱七八糟的看不出什么,如今整个大营除了中央那栋两层欧式办公楼,其余设施均已竣工,整体效果一下子就出来了。

  方佑淳身边的唐副司令和其他军官也好不到哪儿去,除了对这个用重金堆积出来的营区连声称叹之外,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特别是眼前拥有六百米跑道的训练场,上面的所有设施给大家带来不少触动。

  另一个令所有人都服气的措施是,军营建设的招标、进度和款项是完全公开的,吴铭每十天就会将建设开支写成表格,贴在司令部办公楼一楼的告示栏上,所以大家都知道花费多少,知道吴铭确实一尘不染两袖清风,这也是大家极为佩服吴铭的地方。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8 17:17

  第67章 兑现诺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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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谁都没想到,吴铭竟然拥有如此超凡的能力和眼光,没想到士兵还能这么训练,每一项训练竟然都有清晰明确的目的,所以遇到不服的人时,准有人在边上问:“谁有本事写出吴铭那样的专业小册子?谁能和吴铭一样,仅用去十五万元,就能建起个毫不次于省城保安处话费四十多万元才建起的新大营?”

  热烈的议论声中,方佑淳打破沉默:“吴铭,这些训练设施你试过没有?全部越过分布在四百米距离内的九个障碍,需要多长时间?”

  吴铭如实回答:“试过了,徒手的话我们的官兵最快速度是两分四十五秒,全副武装的最快速度是三分二十秒,创造这两个成绩的,一个是我,一个是畲族士兵雷飚……这个成绩目前暂时没人超越,但我估计最迟不超过三个月,就会有人打破这两个最好成绩。”

  方佑淳和马致斋听了大吃一惊,周围带过兵懂训练的军官们也是当场哗然,全都不可置信地望着神情自若的吴铭。

  吴铭只好向大家详细解释,最后非常诚恳地说道:“其实这里的绝大部分训练设施,都在德军、日军、英军公开的军事资料中出现过,仅仅是军事技能训练的基础手段而已,没什么新颖出奇的。”

  “想必马参谋长也知道,当年保定军校和现在的南京中央军校,也有类似的训练设施,区别只是我们这里的设施相对更集中一些,难度可能也稍大一些,明白之后就不会感到多惊讶了。”

  马致斋微微点了点头,当即向大家介绍,吴铭当初做计划之前和他仔细商量过,包括绳网的高度和深坑的深度都经过反复讨论,只是这么多设施摆在一起形成的视觉效果,他事前也没有想到。

  大家听完明白许多,有的心里跃跃欲试,有的敬而远之不想出丑,可不管怎么想,吴铭的新式训练法已经摆在眼前,今后恐怕谁也无法绕过去。

  参观完后面六栋青砖灰瓦的营房,看了已经封顶正在装修的两层办公楼,触动颇大的军官们陆续返回司令部,唯有方佑淳、唐云涛和马致斋三人一同回到吴铭那座仅是简单加固后粉刷一遍的陈旧小院,坐下来一面喝茶一面探讨。

  搞政工出身的唐副司令不怎么愿意听成堆的军事术语和数据,见三人谈论良久,还没有休息一下的意思,便借着短暂停顿的机会问道:“吴铭啊,你说说看,你的四百多部下练到现在,水平如何了?能否达到普通正规军的水平?”

  吴铭笑着说:“副司令,这可不好比较啊!毕竟我们营成立的时间还短,训练时间尚不到三个月,除了司令部调来的几位连级军官之外,全是刚招募来的新兵,只好以高强度的训练求得战术技能的快速提高。”

  “我看没有半年时间的持续艰苦训练,根本不堪投入使用,更不敢与经历过战火考验的正规军相比了。”

  唐副司令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果仅仅从训练有素这方面来进行比较呢?”

  吴铭愣了一下,非常硬气地回答:“如果只是比训练,属下敢斗胆直言,只要再给属下三个月时间,全省任何部队都比不上我们守备营,哪怕面对德国军事顾问配备到营一级的中央军教导队,属下及弟兄们也不见得逊色多少……别的不说,仅是射击和行军这两项,我们不会比任何人差。”

  唐副司令瞪大了眼睛,方佑淳也微微蹙眉似乎难以相信。

  马致斋笑着道:“我倒是相信吴铭的话……因为我亲自参加过两次测试,结果非常令人惊叹,可以说训练效果非常优秀。说到射击基本功,守备营官兵算是最扎实的,训练之余官兵们也都自觉加练,往往是把装满水的军用水壶掉在枪头上练持枪瞄准,练臂力和稳定性,进步神速,两位司令回去后问问军需科就知道,这两个多月来守备营领取了多少子弹。”

  “多少?”方佑淳好奇地问道。

  吴铭见马致斋指过来,只好硬着头皮如实回答:“七万多一点儿,大部分都是陈年库存的三八式步枪子弹,新弹药没领多少,平均起来每个弟兄也就一百来发……唉,还是太少了,好枪法都是用子弹喂出来的……”

  方佑淳气得不行:“你这个败家子,还有古岳恒,回去老子就处分他!”

  唐副司令立刻和起了稀泥:“没事、没事……不就是库存那点儿三八式步枪子弹吗?我们司令部直属两个团都换上了新步枪,三八式步枪子弹留着也没用,打完了还省事……司令啊,你还记不记得,我俩在杭州开会的时候,上峰谈到训练水平低下时,大家谁都不服,后来鲁省长不是提议说重新恢复每年一度的会操吗?后来初定明年春季就开始,正好,要是真的开始春季会操,我们就派直属教导队和守备营去,效果绝对显著,哈哈!”

  方佑淳原本就有这个想法,刚才生气大多是做给唐副司令看的,听唐副司令这么一说,也就顺坡下驴,就其他各团的训练征求吴铭的意见:“吴铭,你觉得你们的训练方法能否向其他各部推广?”

  吴铭回答:“暂时恐怕不行……目前我们还在收集各种训练数据,尚需要不断地测试、统计、印证、修改和充实完善,至少还需要三个月时间才能完成。”

  参谋长马致斋建议道:“虽然新式训练法还有些不足,但教导大队试行三个多月的效果很不错,我觉得完全可以在全军中推广,未尽之处,可以让守备营继续总结逐步完善嘛。目前我军刚完成部队扩编,淘汰了三分之一的老弱病残和大烟鬼,新招了数千精悍农家子弟,再也不能使用过去那套落后的训练手段和管理方法了……”

  “我看干脆借此机会强制推行下去,司令部再组织检查组巡回各部进行指导监督,定能重整风气,提高战斗力。”

  方佑淳转向唐副司令:“老唐,你的意见呢?”

  “好事嘛!我同意……其实早就该如此了,而且还要大力整顿军纪才行,眼下赤匪越闹越凶,前几天已经逼到我们辖区南面的乡镇了,说不定哪天就来一家伙……再有就是磨刀霍霍的东洋人,真要是出点儿事情,或者打起来,你我都睡不着觉啊!”唐副司令的态度也非常明确。

  方佑淳微微颔首,随即站起来:

  “那好,借这两天开会之机,我们就把军纪整顿和训练计划弄出来,开始全面的军事训练和军纪整顿。吴铭,你把最新训练大纲和刚修订补充的《内务条例》复制一份,交给马参谋长带回教导队。”

  “五天以后,我和唐副司令要带领全军营以上军官到这儿来,亲眼看看教导队的演练,你这个总教官该兑现军令状了!”

  吴铭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反正距离兑现军令状的年底还有十天时间,距离训练检验还有五天时间,有五天时间缓冲,足够吴铭做好准备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8 17:17

  第68章 初见成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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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时分,方大嫂和被服厂的一群婆娘刚把饭菜端上桌,就看到吴铭领着吕魁元到来,钟长庆的婆娘看到吴铭后非常高兴,扯开嗓子一阵吆喝,要为吴铭两人另开一桌,再做两个菜。

  已经成为被服厂会计兼设计师的方稚淳知道吴铭的习惯,连说不用麻烦了,加两张凳子就行。

  一群婆娘叽叽喳喳地说哪有大老爷们和女人共一桌的道理?可没等大家的争论有个结果,吴铭和吕魁元已经大大咧咧地坐在大圆桌旁,看着桌上简单精致的家常菜直流口水。

  “特意来蹭饭的,是吧?”方稚淳给吴铭和吕魁元端来两大碗饭,明媚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吴铭接过热乎乎的饭碗,对越来越乖巧的方稚淳点点头:“大队人马野外训练没回来,留守的两个班弟兄以为我会陪同司令他们出去大吃大喝,没做我们的饭,只好到你们这儿来混一顿。”

  “天天来才好呢!”

  方稚淳用只有吴铭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完,便坐到对面嫂子身边,白皙的脸上微微泛起了红霞。

  方大嫂见状开心地笑了,转头招呼一群怯生生的婆娘坐下,钟大嫂和吴铭已经很熟悉了,知道吴铭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为人很随和,从没那些大户人家的讲究,所以笑眯眯地把两个婆娘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等几个婆娘扭捏半天坐下,吴铭和吕魁元已经扒下大半碗饭,周边六桌用餐的女工全是些小媳妇和年轻姑娘,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偷偷打量吴铭和吕魁元,不时窃窃私语,低声发笑。

  钟大嫂和方大嫂不停地给吴铭和吕魁元碗里夹菜,弄得吴铭两个尴尬不已,好不容易用完一顿别扭的午餐,打个招呼便走进对面的厂长办公室,方稚淳连忙搁下碗,赶来给吴铭和吕魁元泡茶。

  “厂里现在有多少工人了?”

  吴铭一边打量一尘不染的办公室一边随口问道。

  方稚淳骄傲地回答:“有七十五人了,再招三十人估计人手就够用了,现有的基本都会用缝纫机,不少人手艺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好,钟大嫂要求很严格,大多数人进来几天都能轻松上手。”

  “还有啊,你给我的那几个成衣式样做出来了,特别是款式新颖的翻领短棉袄和学生装,这几天卖得可火了,钟大嫂今天过来就是催促我们增加产量的,周边几个县城下定的数量都快有一千套了,我们现在就打算增加呢子和混纺面料的高档款式了。”

  吴铭很高兴:“没想到被服厂这么快就出成绩了,不错,不错!总算不用发愁了。”

  “你发什么愁啊?我们所有人都很努力,连嫂子都为了管好厂子,特意请了个奶妈回家带小瑞瑞,钟大嫂一个人支撑城里两间大铺子,还要负责招工,多不容易啊!”

  方稚淳嘟起了小嘴,看见吕魁元一脸暧昧地看看自己又望望吴铭,立刻过去给了这家伙一记粉拳。

  吴铭不由莞尔,摇摇头笑道:“我们的新式军帽和训练服做得怎么样?”

  方稚淳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样品倒是做出来了,可是走遍衢州所有的布坊染坊,都没有你要求的那种奇形怪状的迷彩布,为此钟大嫂特意去了一趟杭州,可找遍杭州都找不着,最后没办法只好进一批三友纱厂最好的松绿色卡其布回来,嫂子说还得问过你才行,不然不敢大批量做。”

  “另外,你设计的那款绿色细帆布背心实在太难做了,大大小小要缝九个口袋之多,而且大小都不相同,有些口袋还要求镶上进口帆布带和铜扣,怎么看怎么别扭,就不能换一种式样吗?”

  “不能换!”

  吴铭一脸认真地回答:“这种作战背心式样是我反反复复修改之后才最终定下来的,每个口袋都有独特的功用,改了就不是作战背心了。不过现在做不出来没关系,慢慢来,我也不急着用,但是新式军帽和训练服必须尽快做一千套,我琢磨着通过这次演练,向外界公开展示我们设计生产的军服,取得合法的服装使用和生产资格……晚上教导队就会进驻大营,你带几个人去给官兵们量身,明天开始全力生产,四天后我就要用。”

  方稚淳考虑片刻:“四天做一千套?时间太紧了,我们总不能扔下赚钱的生意不管吧?能不能先做一半?反正教导队也就五百零三人,但有十多个人伤病在身肯定无法参加演练,我们先做五百套吧,其他的暂且缓上几天,好吗?”

  “也好,听你的,不过得多加一百套,我们守备营留在军械所的七十多个官兵可不能忘了,他们也是那天展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吴铭难得地采纳方稚淳的意见,乐得方稚淳粉脸通红,媚眼如丝。

  “哟!看把我们小妹高兴得,我说小弟,快把小妹娶回去吧,省得她每天进来都要愁眉苦脸地望着大营里面。”

  方大嫂和钟大嫂进来就开吴铭的玩笑,弄得方稚淳更不好意思。

  吴铭很快就把话题转到自己定制的训练服上,方大嫂和钟大嫂也不耽搁,带吴铭前往里面的一个生产车间。

  吴铭边走边左右打量,发现占地三十亩的被服厂似乎有点儿浪费了,心里琢磨是否隔出一半,再建几栋库房用以储备布料、被服和军粮等物资。

  宽敞明亮的一车间已经忙碌起来,四十台缝纫机和五台锁边机完全按照吴铭当初的布置分成三组,采用了简单的流水作业方式,裁缝组六人只管按照生产清单剪裁,其他各组做衣袋的专门做衣袋,做衣领的专做衣领,通过两名质量检查员合格送往下一道生产工序,做成后再经两名质量检查员检验,最后送到熨烫包装组,一切都整然有序地进行,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远在其他小作坊之上,而且生产成本得到大幅度降低。

  来到样品展示台,吴铭欣喜地看到三顶平放在最高处的新式军帽,外形仿自德军山地部队筒形软帽的松绿色新式军帽,完全符合吴铭的要求,稍稍加大的帽舌也端正挺括,别有新意。

  吴铭拿过军帽细细端详,里里外外看上几遍,再摸摸从杭州买回来钉上的铝制烤漆青天白日徽,不由得大声称赞:“好手艺!做工非常精致!估计再也没有人做得比这个更好了。”

  几个女人得到夸奖开心不已,方大嫂很快又担忧地问道:

  “小弟,听说这种军帽只有中央军教导队才开始用,我问过你大哥,他说虽然地方部队能自行决定自己的服装,但这么多年来,保安部队的军装都是由省府统一订购并下发的,你要是用了这款式,会不会犯忌?”

  “不会,哪怕有人唧唧歪歪我也不搭理他,也不看看装备了十几年的大盖帽多么不方便,我们教导队训练你也见过了,什么时候看到我的兵戴大盖帽训练的?”

  吴铭毫不在意,他知道不出一年时间,中央军的大盖帽将会全部换成这种更方便、更实用的新式军帽,接下来各省地方部队也会陆续更换,自己只不过是先行一步罢了。

  至于省府那群贪得无厌的官僚可能发出的责难,吴铭根本就不在乎,这次老蒋下野,省府很多官员都跳出来,包括现任保安处长也跟着那群老家伙为孙科和汪精卫摇旗呐喊,等老蒋再次复出,恐怕这帮墙头草就要遭到清洗了。

  方大嫂提起衣架,指着上面的新式训练服问道:“这种军装我们都是第一次接触,第一次生产,缝制工序比你们身上这套军装简单很多,仅是将四个中山装式样的口袋换成两个明袋,做一套就能省去四分之一的工时,但是我也是担心别人说你啊!”

  吴铭懒得再解释,接过军装看了看,扔给侍立身旁的吕魁元:“到隔壁去换上,然后过来让我们看看。”

  “是!”

  吕魁元早就听吴铭说起这种新式训练服的方便实用,也看过吴铭画出的效果图,当下欢欢喜喜地接过衣服跑出去,五分钟不到便跑了回来,竟然还是一丝不苟地全身披挂。

  “真不错!看起来很精神啊!”

  “就是,颜色也好看,比黄不拉几的军装好看多了。”

  “是啊,我一见当兵的身上皱巴巴的四个口袋就烦,这套新军装比原来的强多了!”

  “你们看,穿在吕长官身上多精神啊!”

  “恐怕你是觉得吕长官比衣服更精神吧?”

  “哈哈……嘻嘻……”

  车间里全都是女人们的笑声,弄得吕魁元浑身不自在。

  吴铭一点儿也不受影响,查看一遍吕魁元的穿着效果,开始提出改进意见:“嫂子、稚淳,你们看,肩膀这部位是最容易磨损的地方,所以必须得加厚,用比较密集的缝制方式弄结实了才行,还有手肘、屁股后面和膝盖这三个部位,都要加厚,裤子后面两个口袋取消吧,把两个明袋移到大腿外侧……喏,就这地方。”

  随着吴铭一一指点,方大嫂和方稚淳细细看完,便明白他为何会这么要求,当即答应下来,并决定等部队回来就去量身,定出加大、大、中、小四个规格尺寸剪裁生产。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8 20:38

  第68章 初见成效(下)

  PS:这是今天的第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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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被服厂,吴铭放心不下,又领着吕魁元走出军营,前往东面三百米外的五金厂,他要亲眼看看自己定制的三种器材的生产情况。

  如今的五金厂已经不是之前的钟氏作坊能比拟的了。

  在吴铭的大力扶持下,更名为“衢州金属制品厂”的全新企业增加了十八台套先进的加工设备,吞并了相邻两家铁钉厂和拉丝厂并更新设备,不算地皮和工厂基建投入,仅是设备投入就已经超过十五万元。毛良坞商会、钟长庆和保安司令部各占四成、四成和二成股份,一举打破了衢州没有一家真正意义上的工厂企业的尴尬历史,被鲁忠修领导的衢州行署当成一面发展旗帜广为宣传。

  接到急报的钟长卿早早等候在工厂门口,身边还站着两位年逾五旬有些心不在焉的汉子,吴铭看到钟长庆三人都是满身油污,没等钟长庆介绍,就连忙向他身边没有笑容的老汉伸出手:“二位恐怕就是钟大哥日夜念叨的包师傅和梁师傅吧?”

  满脸皱纹胡子拉渣的包耀元很惊讶,抬起手犹豫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握手,谁知吴铭哈哈一笑,一把抓住他的手:

  “包师傅的大名晚辈听说很久了,我浙军中只要超过三十岁的老兵,没人不知道包师傅改进工艺成功仿制日制步枪和哈奇开斯机关炮的功绩,全国同行没人不知道当初杭州浙军军械所的威名。”

  包耀元是个实在人,原本还不愿见吴铭,此刻听了吴铭诚恳的话语,禁不住心中一暖,握紧吴铭的手摇一摇:“过去的一点儿虚名,当不得吴长官如此谬赞啊!”

  吴铭正色道:“怎么就当不得?说您老是我浙江军事工业的先驱者也不为过!可惜了,可惜了,我浙军的老军械所得不到应有的重视,致使大量的老师傅、老技工为生活所逼四处流散,到现在上面仍然没人重整一下被废弃的老军械所……当年孙大帅的近百万投入打了水漂不说,更让人心疼的是,当初包师傅率领的百余名宝贵人才流失了,这不但是我浙江军队的损失,也更是整个国家民族的损失啊!”

  包耀元顿时热泪盈眶,边上名叫梁宝歧的老技师也是老泪横流,他们比谁都更痛心,老军械所不但寄托着他们半辈子的心血和自豪,也承载着他们无比的希冀和伤痛,在他们眼里,老军械所就如同他们的孩子一样珍贵。

  钟长卿唏嘘不已,没想到初次见面,吴铭就能打动这两个性格执拗、傲到骨子里的老技师,当下不及多想,连忙请大家入内安坐,端上茶慢慢说。

  半杯茶喝完,吴铭从两位老师傅嘴里了解到很多东西,知道浙军老军械所并非败于技术和产品销路,而是败于打跑孙传芳后前来接管的国民党官员,正是这些官员的贪婪与无知,将一个名气和技术都不次于金陵兵工厂的军工企业搞得乌烟瘴气,最后一步步沦落到破产停办的绝望境地,一任接一任的贪腐官员捂着发胀的腰包拍拍屁股走人了,却没有一个官员受到应有的处罚。

  两个老师傅在吴铭身上看到了真诚和尊重,看到了吴铭对人才的重视和友善态度,同时也看到了吴铭的远大胸怀,所以说到最后,两人只是对视一眼,就知道自己来对了。

  直到钟长卿亲自去把两名洋人技师请过来,拿来了刚刚定型的工兵铲、多功能匕首和尚未最后定型的试产钢盔,两位老师傅才停止痛苦的追忆,请吴铭对他俩改良的工兵铲和刀子发表意见。

  吴铭立刻请两位老师傅坐下,热情地与两名随设备前来负责调试和基本培训的洋技师打招呼,询问他们生活是否习惯,是否需要帮助?最后礼貌地请大家坐下喝茶。

  吴铭接过工兵铲看了很久,虚心采纳两位老师傅提出的“取消繁琐的折叠功能与精密紧固套件”的建议,如此一来,这种用普通钢板压制再用合金钢包边打造的工兵铲,就能大大降低生产成本,更利于大规模量产。

  梁宝歧师傅主动捡起一把匕首样品提出意见:“吴长官设计的这把刀很趁手,全部用德国进口的高碳合金钢打造也不难,我们试过,完全可以切断普通铁丝,能轻松割开子弹壳,难的是刀背这排锯齿,我们现在的工具都无法给锯齿开锋,使用磨石又太慢,想用热加工法解决,又怕影响刀具的硬度,要是上机床的话,还得有专门的配套夹具才行,所以还请吴长官定夺。”

  吴铭转向三十岁的比利时技师肯扬,用英语问道:“肯杨先生,我想征求你的意见,你是专家,而我是个外行,外行领导内行肯定会出问题。”

  肯扬乐了:“尊敬的少校,建议你再购进两台专门机床,这样就能把刺刀和特种刀具的生产难题全部一次性解决……想必你也知道,我们比利时生产的步枪刺刀和机床刀具畅销全世界,在刀具制造技术方面,我们并不比德国人差多少,反而在不少合金精加工技术领域超过了他们。”

  “你就不能帮我省点儿钱吗?难道赛扬那家伙背后叮嘱过你要尽量掏空我的钱包?”吴铭开了个玩笑。

  肯扬和同伴哈哈大笑,屋里众人虽然不知道吴铭和他们谈些什么,但也被轻松愉快的气氛所感染。

  肯扬拿起桌面上仿德式M18钢盔样品递给吴铭:

  “少校,根据你的要求我们改进了冲压模具,你看顶部的弧度,要比M18钢盔顶部的扁平弧度更加美观,估计也更适合中国士兵的头型,但是制造材料仍然不理想,据我了解,德国人生产这种钢盔用的是优质钢板,强度和韧度都有严格要求,而你们现有的美国产普通钢板显然达不到要求……若是严格按照你的要求生产,制成后整个钢盔的重量不得超过1。5公斤,将会有损于钢盔的防护能力。”

  “有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吴铭在肯扬眼里看到了自信。

  肯扬与助手对视一眼,转向吴铭缓缓点头:“有,增加两道热处理工序,不过你需要再购进一些设备,估计需要增加四千美元的支出。”

  吴铭当即拍板:“完全可以!你负责联系,我再给你和赛扬那家伙百分之五的奖励,但是速度要快,而且我希望你在新年到来之前,利用现有的材料生产出60MM、64MM、68MM钢盔各两百个,可以吗?”

  肯扬含笑站起,说句“如你所愿”便带上助手离开。

  吴铭再次和钟长卿及两位老师傅凑在一起商议,最后在钟长卿和两位老师傅的首肯下,做出了继续征召浙军老军械所流失技师、再接纳毛良坞一百名年轻人进厂学习的决定。

  让吴铭高兴的是,在钟长卿的帮助下,陆续召回的八十五名工业技术学校的年轻人中,有二十八人愿意穿上军服,进入保安司令部修械所工作,包耀元和梁宝歧也接受了修械所技术顾问的头衔。

  深受感动的梁宝歧还决定,立即将他两个技术高超却寄人篱下的儿子从杭州叫来担任车间技术主管。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9 12:40

  第69章 技惊四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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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二十六日,是浙西保安司令部直属教导队接受点验的大日子。

  在吴铭领导的守备连升级为守备营的同时,由全军五百余名优秀士兵组建的教导队也从最初的连级建制提升至营级,教导队各级主官均获晋衔,为加强控制和提升实力,浙西保安司令部还特意调入四名经过战火洗礼的代理连长和十名老士官。

  但是,至今为止教导队仍然属于临时编制,只有顺利通过省保安处和衢州行署的联合点验,才能正式列入全省保安部队序列。

  由于天气寒冷,为照顾昨日刚刚从省城杭州前来的省保安处副处长程成栋和一干上官,方佑淳采纳了副司令唐云涛的建议,并报请专员鲁忠修的同意,特意将点验时间安排在下午两点开始。

  不知是这两天弄出的动静太大,还是行署那边把此事当成政绩广为宣传的结果,午时刚过,大量衢州及周边地区民众涌向城北军营,接到值星官急报的吴铭,不得不通过电话向参谋长马致斋汇报。

  深知内情的参谋长马致斋大手一挥,把司令部各科数十名参谋和两个步兵连调到城北军营,临时担负起维持秩序的任务。

  中午一点四十分,衢州城仅有的两辆美国小轿车和一辆临时安上座位、盖上篷布的小卡车,在数十名骑兵的护卫下,徐徐开进城北军营。

  大道两旁保安官兵全体立正敬礼,目送车队徐徐开向操场北面的检阅台。

  车队在检阅台后方停下,第一辆车里的方佑淳、唐云涛和马致斋抢先下车,肃立一旁,后面卡车上的二十余名文武官员陆续跳下车厢,向正从第二辆小轿车中下来的程成栋和鲁忠修行注目礼。

  从进入军营大门开始,程成栋便对新军营的干净整洁和合理布局赞不绝口,直到下车还对鲁忠修问这问那,显然是想不到如此规模的军营竟然只用十五万就能建成。

  作为地方最高军政长官的鲁忠修非常客气,有问必答从容不迫,看起来他也非常高兴和自豪,这一切尤其是包括打破衢州没有工业的尴尬历史的衢州金属制品厂,都是在他领导下才涌现出来的新气象。

  检阅台前方已经建起个由松枝和彩带装饰的彩门,正上方插上六面红色的国民革命军军旗和蓝底白色青天白日徽的党旗,两侧还环绕数十面彩旗,将整个会场气氛衬托得庄严肃穆而又隆重热烈。

  程成栋和鲁忠修在数十文武官员的簇拥中,欣然登上检阅台,放眼一看,立刻被盛大的场面所感染:

  至少有一万以上的各界民众分布在检阅台左右和大操场周围,还有不少拿着照相机的记者穿梭其中,放眼望去人山人海,极为壮观。

  程成栋心里清楚这是鲁忠修特意安排的结果,这样隆重而盛大的点验场面他也经历过几次,所以很坦然地走向第一排正中位置,坐下后就哈哈一笑,对鲁忠修一阵低语。

  鲁忠修听了也是开怀不已,显得非常愉快。

  方佑淳借机把准备好的小册子发下去,好让保安处和行署官员们先了解一下教导队即将汇报演练的内容。

  随着省保安处和浙西保安司令部组成的点验小组到位,协助此次点验工作的参谋长马致斋跑到检阅台前,向台上坐在鲁忠修身边的两个司令方佑淳和唐云涛汇报准备就绪。

  方佑淳立即侧过身,询问坐在中间的两名上司是否可以开始了?鲁忠修抬腕看看表,谦逊地请程成栋发号施令。

  程成栋当仁不让,站起来环视一圈台下的上万军民,微微俯身,对准前方的麦克风大声宣布:

  “浙江省保安部队、浙西保安司令部直属教导队点验工作,现在开始!”

  话音刚落,全场发出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程成栋本想还说上几句,见状微微一笑顺势坐下,满意地环视围绕着宽阔操场欢呼雀跃的上万军民。

  “滴滴答——滴滴答——滴答答——”

  嘹亮的军号声骤然响起,闹哄哄的全场很快肃静下来,西北方向传来一阵浑厚的口令声和齐整的脚步声。

  万众瞩目之中,四百余名教导队官兵在三名主官的率领下,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跑步入场,立刻引发全场一片轰动:

  全副武装的四列纵队如同一个移动的绿色方块快速而来,井然有序,步调一致,官兵们头上的新式军帽和身上的军服与寻常军服大为不同,看起来却非常的协调,官兵们更是精神抖数,士气高昂,雄壮威武的口号瞬间盖过全场所有声音,显得格外威武彪悍。

  整齐的队伍绕场半圈,在操场南面跑道正中央突然转向,向着北面正中央的检阅台匀速行进,进入操场中央队伍突然一分为四,转眼在检阅台前方二十米处排成四个方块,每个方块都如刀切般整齐,浓郁的肃杀之气向四方无声蔓延。

  全场顿时陷入短暂的静寂,检阅台上的程成栋和鲁忠修惊愕地相视一眼,震天的喝彩声这才轰然响起。

  身穿新军服、腰挂驳壳枪的樊春林径直跑到检阅台正前方,扯开嗓子向台上大声报告:“教导队奉命列队完毕,应到五百零三人,实到四百八十五人,缺席十八人均为伤病在身!报告完毕,请长官训示!代理教导队长,樊春林。”

  程成栋心情大好,在方佑淳的恭请下大步走到台前,凝望台下军纪森严巍然不动的队伍好一会儿,最后目光投到年轻英武的樊春林脸上:

  “樊队长,你的队伍表现很好,不过,在点验之前,我想先看看你们的新式训练成果,怎么样?”

  “请长官下令。”樊春林大声回答。

  程成栋满意地点点头:“好!去准备吧。”

  “是!”

  樊春林敬了个礼,跑步回到自己队伍前面,命令各连代理连长带队前往起点处。

  检阅台上,程成栋满面春风地征求意见:“鲁兄、诸位,兄弟我临时调整了一下点验程序,各点验小组已经出发前往各演练点,我们也下去开开眼界吧?”

  “程兄是今天的主角,本来就应该你说了算,我们都是来看热闹的嘛,哈哈!”

  鲁忠修非常配合地走到程成栋身边,方佑淳和众官员立刻行动起来,簇拥着两位老大走下台阶。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9 21:15

  第69章 技惊四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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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由于父亲的七七忌日家里客人来了不少,天子忙内忙外还要思考情节,身体异常劳累,码字速度一直没提升起来,大家如果看得不过瘾还请原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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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熙攘攘的议论声中,方佑淳颇为恼火地对身边的唐副司令埋怨:“樊春林这家伙搞什么名堂?准许他穿上新式训练服也就罢了,他竟然敢擅自做主,让所有官兵都换上陈旧的三八式步枪,这不是丢我们的脸吗?”

  唐副司令可不这样看,他凑近方佑淳,低声笑道:“我看啊,估计又是吴铭那小子出的损主意,抓住机会通过教导队的装备和表现,向所有人叫穷啊!哈哈,不错不错,说不定真能让我们获得额外收益呢。”

  这下方佑淳不说话了,心里面却对唐云涛的老狐狸做派鄙夷不已——军中高层谁不知道唐副司令和吴铭同流合污,仅仅是促成毛良坞煤矿和唐氏家族合作,通过矿产抵押巨额贷款这一项,恐怕就让唐副司令赚了个盆满钵满,这还不算毛良坞商会与唐氏家族一起在城外煤码头建起火电厂所带来的巨额利润,所以,唐副司令对吴铭的放纵和支持也就不足为奇了。

  没等程成栋一行走到演练场边上,全场突然发生混乱,汹涌的人流不顾官兵们的阻拦,强行冲进大操场,都想跑到更近的的地方看热闹,两天前从凤凰山营地返回城北大营换装完毕、今天负责维持会场秩序的吴铭守备营弟兄打又不敢打、拦又拦不住,一时间束手无策。

  最后还是鲁忠修下令准许百姓入场,但要求所有人必须待在操场里面不许越过跑道,这才慢慢地控制住局面。

  方佑淳和唐云涛几个吓得满头是汗,早知道如此,他们绝不会同意鲁忠修“准许衢州各界民众入场观摩以振军威”的提议。

  操场南面的障碍训练场起点区域,总教官吴铭正在对教导队全体官兵进行最后的激励:“弟兄们,看到操场上的上万父老乡亲没有?别以为他们只是来看热闹的,他们是要亲眼看看,自己养育的军队有没有本事保护他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别管那些点验官,我们就是我们,平时怎么样,等会儿继续怎么样,明白了吗?”

  “明白!”

  二十几位连排长齐声回答,每一双眼里都散发出浓浓战意。

  “好!回去告诉弟兄们,把心放下,按照平时训练来做即可,在我们教导队面前,没有克服不了的障碍!去吧!”

  吴铭说完大手一挥,连排长们领着各自的士兵迅速离去。

  教导队长樊茂林一身轻松地来到吴铭身边:“没事,我们按照你的新式训练法训练了这么长时间,越过眼前这点儿障碍绝不在话下……等会儿我亲自领着特务连先跑,弟兄们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吴铭点点头,望向前方数十米外开始坐下喝茶的一群上司:“其他几个专区听说也成立了教导队,总部直属的杭州教导队还是团级设置,不知道他们用不用点验?”

  边上的参谋张东宁嘿嘿一笑:“不管别人用不用点验,反正我们遇上了就得无条件服从,不过这样也挺好,至少能让上面的长官知道我们下了力气,说不定还能对全军训练有所促进呢。”

  “你就不怕别人骂娘?”吴铭笑问。

  张东宁瘪瘪嘴:“怕个屁啊!又不是他们发给我们军饷,不服气就过来比试比试。”

  吴铭乐了,看到前方五十米外的马致斋举起了绿色小旗,立即下达命令:“教导队特务连全体都有,其余各连排做好准备!”

  “杀——”

  特务连精悍官兵在队长樊春林带领下齐声大吼,震得周边远观的民众吓了一大跳,没等众人明白过来,起跑线上的军务科长陈骞已经朝天鸣枪。

  “啪——”

  一声清脆的枪响,全场肃静,和士兵一样提着三八式步枪的樊春林率领麾下精锐冲出起跑线,成两行纵队扑到前方铁丝网障碍前,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匍匐穿过铁网阵,飞身跃起疾奔二十余米,跳上如梅花桩般的木桩顶端连续跨跃,很快越过六米宽的木桩区域,纵身前跃直扑前方两米二高的直立墙体。

  冲在最前面的樊春林根本无需调整步伐,两个大步腾身而起,左脚有力地蹬在墙体中央,右手已经搭载墙顶上,利用惯性腾空而起,人枪合一干净利索地掠过高墙,落地后不做调整,奔跑中背上步枪飞跃独木桥,冲向五米高的绳网。

  樊春林身后的官兵毫不含糊,全都以同样的方式轻松越过高墙,紧随樊春林身后提枪冲向前方五米长的独木桥,如同风一般简单快速。

  全场惊呼阵阵欢声如雷,方佑淳和唐云涛看到大半官兵顺利翻过五米高的绳网,非常轻松地冲向前方两米深的方形深坑,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不知不觉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相视一笑,不由得悄悄望向身边的两个上司。

  程成栋和鲁忠修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紧张地注视着眼前源源不断掠过一个个障碍的矫健身影。

  两人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全国最精锐的军队中央教导队的汇报演练他们都看过,驻扎南京和杭州的中央军精锐也没少举行此类演练来密切军民关系,可无论是障碍设置难度,还是官兵发挥水平,眼前的教导队丝毫不比正规军精锐逊色,这不能不引起他们的强烈震动,要知道眼前这个教导队从组建到现在,仅仅只有短短三个多月时间。

  十五分钟不到,教导队三个连四百余官兵全部完成了跨越九个障碍的演练,没有一个官兵发生失误,外行的民众看得如痴如醉连声喝彩,内行的军人们则是暗自赞叹,教导队官兵表现出来的团队精神,以及在难度极高的急进中保持的井然队形和娴熟战术,赢得了所有军人的由衷钦佩。

  点验结束,兴奋的民众久久不愿离去,赞叹之余,均有一种意犹未尽之感。

  程成栋和鲁忠修大步走向整齐列队的教导队官兵,也不管全身满是汗水和泥浆的官兵多么肮脏,伸出手连声夸奖热情慰问,得知其中有二十余名官兵是带伤上阵时,程成栋和鲁忠修更是赞不绝口。

  最后,深感满意的程成栋大声宣布:“点验合格,表现优异!特奖励浙西保安部队五千元,以资鼓励!”

  专员鲁忠修不甘落后,宣布奖励浙西保安司令部直属教导大队五千元,并郑重决定,行署将从窘迫的财政中拨出两万元专款,用以增建营区营房!

  此后连续数日,教导队成了衢州所有民众热议的焦点,《浙江日报》、《中央日版》浙江版、《衢州日报》等主流报纸均详尽刊登了浙西保安司令部直属教导队的点验盛况,总教官吴铭少校、教导队长樊春林上尉的名字首次传出衢州,引起浙江军界的一片瞩目。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0 10:41

  第70章 合二为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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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外面是如何的热闹,自点验次日起,城北军营便再也不对任何单位和团体开放了。已经成为浙西民众口中传奇人物的吴铭,也没有在军营以外的其他任何地方露面。

  元旦刚过,两个震动全国的消息接踵而来。

  第一个引人瞩目的重大消息是:新年第一天南京中央政府举行隆重集会,广州胡汉民派系、西山会议派等国民党各派系取得妥协,共同推举林森和孙科就任国民政府主席和行政院院长,并于南京举行盛大的宣誓就职典礼。

  时隔一日,第二个令全国军民无比悲愤的噩耗传来:东北门户锦州沦陷,东三省自此完全置于日寇铁蹄的践踏之下!

  值此全国震动人心惶惶之际,远离东北的浙西衢州仍然继续往日安宁的日子,任何消息传到这个安宁祥和的鱼米之乡,都不会引发像北平、上海那样群情激愤热血滂湃的游行抗议热潮,顶多也就是让民众增加一些谈资而已。

  浙西保安部队官兵同样没有任何紧张迹象,该放假的照样放假,想逛窑子的照样去逛窑子,官兵中还流传着这样心安理得的说法:

  “我们镇守的地方是四省通衢的交通要道,要是轮到我们被拉上去和东洋军队干仗,恐怕大半个中国都没了,何况我们南面和西面还有越剿越多、愈演愈烈的共党红军,若是我们走了,谁来保卫浙江西大门?”

  吴铭对此一直保持沉默。

  点验结束后,获得集体三等功和五千大洋重奖的教导队官兵,迅速就被正在整编的几个主力团给瓜分一空。

  尽管上到司令方佑淳、下到教导队普通弟兄都觉得这么做可惜了,但教导队成立的目的原本就是为各部培养基层军事骨干,要想全面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只能这么干,而且还要坚持不断地干下去。

  为了保持浙西保安司令部直属教导队来之不易的名声,司令方佑淳、副司令唐云涛、参谋长马致斋经过反复商议之后,毅然将训练有素、整体实力并不在原教导队之下的吴铭守备营,正式更名为直属教导队。

  原教导队总教官、司令部机要副官、守备营营长兼军械所所长吴铭,正式被任命为拥有编制的保安司令部直属教导队少校队长,不再兼任其他任何职务。

  在原代理教导队队长樊春林的强烈要求下,司令部同意其申请,任命其为新的教导队上尉副队长,城北大营自此成为司令部直属教导队营区。

  这些日子吴铭都在主持麾下守备营的训练工作,唯一一次离开军营,还是元月一日前往司令部开会,倾听司令方佑淳和参谋长马致斋传达上级命令,确保自元旦到春节期间整个浙西保安司令部防区的安全稳定,严密防备赣闽地区共产党红军可能发起的突然袭击。

  元旦那天下午,吴铭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说动两个正副司令和参谋长马致斋,开完会顺便带回一百五十名本该分配给遂昌和龙游两县保安团的补充新兵,回到营区后饭都没顾得上吃,就驱赶这群无比兴奋的新兵绕着六百米操场不停地跑,一直跑完十圈才让人吹哨停下来,然后指指落在最后像是快要死掉的四十几个孬兵,说句“送到各连当伙夫”,就拍拍屁股返回他的小院子。

  剩下的一百零二名新兵顿时懵了,看到四十多个跑不动的同伴很快被各连军官架走,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动都不敢动一步,谁知新任副队长樊春林的一席话,又把他们从绝望的边沿拉了回来:

  “老子知道你们这群软绵绵的王八蛋,大都来自常山和江山两县的乡下,虽然在司令部那块屁眼儿大的操场上走了三十几天正步,但是在老子眼里你们屁都不是!听好了,给你们十分钟时间,选出你们信任的班长,完了跟在你们选出的人身后列队,超过十分钟还没干完,你们就给老子滚出大营去!”

  百余名新兵蛋子愣了足足半分钟,不知道是谁大叫了一声“快选人啊”,歪歪扭扭的队伍顿时一阵大乱,新兵们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大呼小叫,左冲右突,不停地呼唤同乡同村人的名字。

  张东宁和一群连排长们咧着嘴围观,鄙夷地望着乱成一团的新兵,一个个顿感痛快淋漓。

  这三个月来,所有弟兄都是在吴铭一句比一句更加恶毒的痛骂声中硬挺过来的,两个年纪比吴铭还大几岁的代理连长甚至被骂得当场落泪,更别说那些反应总是慢半拍的普通士兵了,如今轮到他们对新来者发泄心中长期以来的积愤,怎么不让他们感到无比的痛快?

  但是,直到目前为止,包括樊春林、张东宁在内的所有军官,都不知道吴铭为何会新征召一百五十名新兵,唯有吴铭自己心里很清楚,随着新的一年到来,上海方向很快就要成为战场了。

  点验之后名声在外的教导队,肯定会被省政府和保安处那群尸位素餐的官僚们给惦记上,只要上海方向打起来,紧靠钱塘江和杭州湾,没有丝毫安全感的杭州必将是整个浙江鼎力保全的重中之重,他和他率领的教导队十有八九会被征调。

  在这种情况下,吴铭不得不厚着脸皮,不惜冒着得罪同僚暗中树敌的危险,生生地把一百五十名本不属于自己的新兵蛋子抢到手里,目的是把这些新兵快速训练出来,这样在自己率队离开后,就会有足够的人手留下来看家。

  毕竟刚刚走上正轨的修械所、被服厂和军营外的金属制品厂,均是吴铭的心血和希望所在。

  其次,教导队四个连弟兄尚未正式成军,尚需要重新组合成两个步兵连、一个机炮连和一个工兵连的全新建制,征召新兵正是为了扩编未雨绸缪。

  此前,方佑淳和马致斋等人已经开始打教导队的主意,想要再抽调一批训练尖子充实其他各部,要不是吴铭率先开口,说要保住教导队的战斗力和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名声就不能把人调光。

  吴铭还作出郑重承诺——今后兄弟各团随时都可以派人到教导队,大家一起学习、一起训练,共同提高。

  若非如此,恐怕现有的四个连长已经被方佑淳和马致斋给调走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0 22:20

  第70章 合二为一(下)

  百余名新兵侥幸通过了高压下的两次考验,就此开始了他们痛并快乐着的崭新军旅生活,住进了宽敞明亮、设施齐全的新营房,洗完澡就领到连同内衣内裤在内的所有服装,其中自然包括那身让所有保安部队官兵眼红的新式训练服,以及两双做梦都想穿上的中邦“步兵鞋”,完了还美美地吃上一顿保质保量的红烧肉,那种滋味别提有多惬意了。

  这种用绿色帆布面和加厚橡胶鞋底制造的新式“步兵鞋”,如今已蜚声全国,供不应求,成为上海大中华橡胶公司用来对抗日资企业的拳头产品。

  只是到现在为止也没几个新兵知道,这双舒适耐磨的军鞋,是他们的长官吴铭亲自设计的,更没几个人知道,上海大中华橡胶公司为了感谢吴铭赠送的设计图纸,不但给吴铭购买的两千双“步兵鞋”开出了五折优惠,还专门送来五百双新鞋做为谢礼。

  吴铭则毫不客气地全部按照九元一双的市价入账,心安理得地把一万多元放进了自己的腰包。

  新兵们享受到的短暂幸福比他们预料的要短得多,第二天天还没亮,起床军号声吹响,凶神恶煞的长官们几乎是踏着哨声闯进每一间营房,挥舞特制的短棍痛骂驱赶。

  美梦中的士兵们惊恐万状地爬出冬日温暖的被窝,开始了饱受身体和精神双重折磨的教导队生活。

  长官吴铭及所有连排长们和新兵一样也在跑,吴铭身上还背着一支和所有弟兄一样的三八式步枪,放眼望去,没有一个军官像原先司令部的军官那样,穿着棉大衣、站在原地大声吆喝指手画脚,全部亲力亲为,满腹怨气的新兵们立刻感到心里平衡了,进而对一同吃苦的长官们生出由衷的敬畏和尊重。

  元月五日,是值得教导队六百五十三名官兵铭记的日子。

  上午的训练结束,所有官兵按部就班地列队于检阅台前,随着副队长樊茂林的大声宣布,步兵一连、步兵二连、机炮连、工兵连等四个连的连长、八个副连长,外加八名连部参谋跑步出列,按照五人一组整齐列队,轮流登台庄重敬礼,接过吴铭亲手颁发的盖有司令部鲜红大印的委任状。

  半小时过去,四个连以及直属特务排重新整齐列队,修械所六十余名官兵用推车送来了一批批木箱当众打开,闪烁幽蓝寒光的捷克Vz24步枪、汤姆逊1928型冲锋枪、捷克ZB26轻机枪和四挺修复一新的马克沁水冷重机枪,有序地摆放在所有官兵前方。

  随着营部参谋张东宁的声声命令,官兵们身上所有三八式步枪和武器弹药,包括皮带和装具在内,统统被勒令上缴。

  直属特务排三十五名精锐在他们的少尉排长吕魁元的带领下,趾高气扬地率先登场领取了新装备:

  三十支汤姆逊冲锋枪、三十套美国原装进口装的组合式皮质装具、三十五支柯尔特1911A1手枪、四挺油光发亮的捷克式轻机枪及配套装具、三十五把特制匕首,最后是三十五顶蒙上格子网的墨绿色新式钢盔。

  特务排弟兄在一片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回到原地列队,这才轮到两个步兵连轮番上台领取装备。

  让两个步兵连弟兄略感平衡的是,所有士兵都领到了全新的捷克式步枪和新装具,每个连还额外获得六挺崭新的捷克式轻机枪,正副连排长们也有幸装备汤姆逊冲锋枪和配套装具,正副连长和连部参谋还每人获得一支象征身份地位的柯尔特1911A1手枪。

  没等乐不可支的步兵连官兵完全离开,机炮连的一百二十名弟兄就迫不及待地上场,领取完步枪便抬走四挺马克沁重机枪和四挺捷克式轻机枪,随后打开一排长木箱,扛出十二门寒光闪闪的法国进口81MM迫击炮,最后竟然还领到剩下的三十支汤姆逊冲锋枪和十支柯尔特手枪,看得两个步兵连的正副连长和参谋们双眼赤红,胸膛起伏不停。

  最后是工兵连上场。

  综合训练中表现不尽人意的百余名工兵连弟兄倒没有什么奢望,可是领完精巧的工兵铲、十字镐、工具包之后,竟然还有清一色的捷克式步枪和刚换下来的五十支驳壳枪可装备,惊喜之下,一个个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连连高呼长官英明。

  武器装备全都发完,换装下来的四百多支老旧的三八式步枪和乱糟糟的两堆旧装具,很快就被修械所的几十个弟兄装上手推车弄走。

  两个步兵连长原本想等队长吴铭发言总结完毕,就跑上前去好好论理苦苦哀求一番,像汤姆逊和捷克式轻机枪这样的连发武器能多得一杆是一杆,谁知道吴铭屁话不说,大手一挥转身就离开了,和刚从军需科调来不久的军械所中校所长曹老头一边说笑,一边优哉游哉走向军械所大门。

  眼看着尘埃落地,一切已既成事实,各连连长不管是高兴还是生气,都得把自己的队伍带回营房学习军械保养知识,二十八岁满脸横肉的一连连长龙韶罡恼火之下,恶狠狠地向满脸是笑的机炮连连长孙晋发出挑战。

  炮兵出身、身材健硕矮壮的孙晋哪里会示弱?涨红着脸扯开公鸭嗓当场接下,两个连弟兄立刻扛起所有武器装备,列队冲回自己营房,捧起篮球就冲到营房中间的水泥篮球场霸占地盘。

  二十五岁身材高大的二连长谭质彬同样满肚子怨气,看到获利巨大、平时和本连不分上下的机炮连被一连抢先挑战了,工兵连又全是一群连篮球规则都搞不清楚的家伙,挑战的对象只剩下牛人云集的特务排了。

  心中窝火的谭质彬明知道干不过特务排,但却也鼓起勇气向特务排排长吕魁元发出挑战。

  谁知道吕魁元只是斜看了他一眼,屁话不说领着三十几个弟兄回营去了,气得谭质彬哇哇大叫。

  二连这下不干了,不管是老弟兄还是新弟兄,看到连长受辱,全都下意识地站到连长身后,冲着特务排弟兄的背影大喊大叫,极尽挖苦之能事。

  谁知道特务排弟兄根本就不鸟他们,头也不回齐齐举手,向后方竖起一片中指,没一会儿便走了个无影无踪,气得谭质彬大声骂娘,就差没当场掏家伙追上去雪耻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1 16:40

  第71章 姗姗而来的急令(上)

  完成调整的教导队,很快就进入第二阶段的专业基础学习和专项训练阶段。

  新近才加入的百余名新兵被分散打入各连队,按照以老带新、两个帮一个的传帮带方式加速提高。

  通过一周时间的营内学习,士兵们背熟了枪械管理条例,基本上掌握枪械保养知识和简单故障排除方法,内心忐忑不安的吴铭再次前往司令部,找到方佑淳和马致斋,询问进入全军战备状态的可能性。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吴铭果断提交了进行为期十天野外实弹训练的申请报告,方佑淳和马致斋知道教导队刚刚完成内部分工调整,需要通过一段时间的持续训练来加以强化,再加上考虑到距离春节还有二十余天,教导队出去训练十天回来,完全赶得上春节值班,所以略微商量便爽快地同意了。

  元月十日凌晨一点,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纷纷扬扬笼罩大地,至上午八点,营房顶部和树木草地均被白皑皑的积雪所覆盖。

  身背沉重行军背囊、全副武装的吴铭教导队四百余名官兵顶风冒雪,向西出发,被留在营区训练并担负警卫任务的工兵连弟兄不但没有丝毫庆幸,反而内心觉得无比的失落和委屈,眼巴巴送走斗志昂扬的大部分弟兄,每个官兵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儿。

  这次野外训练全程徒步,没有马匹也不能乘船,目的地仍然是百公里外的毛良坞凤凰山,那里既有复杂多样的山地地形,也有方圆数公里的缓坡丘陵地带,而且人烟稀少,保密性极强,无论是进行实弹射击还是攻防战术训练都非常方便,更不用担心粮食肉类的补给,吴铭已经打算把那片区域好好整修一下,当成秘密训练基地长期使用。

  上午九点十分,队伍行至衢州西郊六公里的叶家山,方佑淳的机要副官李谦和一名警卫从后面策马追来,通知吴铭立刻返回司令部,比利时洋行经理艾友德和助手赛扬来了,有重要事务需要商量。

  吴铭立即下令全队停止前进,原地休息,随后叫来副队长樊茂林、参谋张东宁和各连主官,拿出训练计划,详细解说此次训练的目的、步骤、要求、注意事项和后勤保障等事务,耐心地回答各连正副主官的询问,最后还特别就特务排的训练,向吕魁元做出细致而明确的布置。

  直到所有人都没有新问题提出,吴铭才放心地跟随李谦同骑一马返回衢州,队伍则在樊茂林和张东宁的带领下继续向西前进。

  来到方佑淳家中时已过十一点,提前从被服厂回来的方大嫂已经开始张罗午饭,艾友德和赛扬看到身穿新式冬季训练服、全身披挂的吴铭非常惊讶,上上下下打量吴铭良久,均大赞吴铭的军服简洁实用,新颖美观。

  谁知话音未落,吴铭刚刚坐下来,边上的马致斋就通知吴铭:“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上峰对教导队擅自更改军装制式非常不满,昨天程处长特意打来电话谈起此事,要求我们必须立即改正过来。”

  吴铭听了恼火不已,可当着客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鄙夷地哼上一声不予理会,直到马致斋笑眯眯地说完全可以保留现有款式,只需改成和军服一样的土黄色即可,吴铭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交谈片刻,艾友德示意赛扬把两个皮箱拿过来,打开皮箱,逐一取出其中的礼物。

  方佑淳和马致斋相视一眼,均看不懂一个个精美包装上的德英两种文字和标识,而吴铭却看得眼都绿了。

  艾友德见状不由莞尔,将三个做工精美的木盒分别送给方佑淳、马致斋和吴铭:“亲爱的朋友们,这是送给诸位的新年礼物……中国的农历新年即将到来,估计届时我无法来衢州与大家共度新春佳节,只好先送上一点儿小小的礼物,恳请笑纳!”

  吴铭三人谦让一番,随后打开木盒盖子的精美铜扣,拿出做工精致堪称一流的黑色皮套,取出蔡司7×50军用望眼镜,一时间惊喜不已。

  赛扬得意不已,低声向大家介绍:

  这是蔡司公司专门为德国海军制造的新产品,它使用昂贵的合金材料和最好的皮革制成,拥有冠绝当世的分辨率和先进的防水功能,从皮套到挂带、再到整个产品,每一个部件都是精益求精的艺术品。

  哪怕是在如今的德国,这种特制的望远镜都是难以获得的珍品。

  方佑淳和马致斋非常高兴地站起来致谢,吴铭则好奇地和身边的赛扬用英语低声交流,似乎在讨论镜片上的十字划线和密位分划的具体运用。

  艾友德自豪地笑了笑,再捧出三个扁平的精美木盒,逐一送到三位中国朋友手里:“这是我们比利时FN公司特别出品的精品,M1922型纪念手枪,它是伟大的设计大师约翰。摩西。勃朗宁先生的杰作。中国有句古老的名言,红粉赠佳人,宝剑赠英雄!请朋友们接受我最美好的祝福吧。”

  “谢谢!太谢谢了!怎么能让您如此破费啊!”

  方佑淳捧着珍贵的礼物,忙不迭地出言感谢,马致斋已经打开盒子,拿出银光闪闪的手枪,轻抚枪身上如同浮雕般精美的纹饰和枪柄上的象牙护木,打从心眼儿里喜欢,口水都差点儿流出来了。

  艾友德谦逊地摆摆手,在方佑淳和马致斋的连声致谢中缓缓坐下,优雅地品上一口香茗,随即望向吴铭:

  “亲爱的少校,一直以来我们之间的合作都很愉快,我相信,我们今后的亲密合作还必将继续下去……只是,有件令人遗憾的事情不得不告诉你,由于中国局势的不断恶化,以及德国和美国对华政策的微妙改变,我们之间签订的手枪生产线和子弹生产线合同,不得不暂时延后。”

  “在此我向你郑重保证,一旦中国局势稳定下来,我们将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整地履行合同,还请你多多见谅!”

  方佑淳和马致斋立刻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倾听,只见吴铭冷静地问道:“是因为日本人的关系吗?”

  艾友德有些遗憾,微微点头道:“我想是的。这两个月来,日本的外交使节不断游走于欧美各国,并成功地从美国获得巨额贷款和长期战略物资购买合同,英国人尽管对日本人野蛮占领中国东北地区感到不悦,认为此举严重侵犯了他们的在华利益,但是仍然与日本保持紧密的盟友关系。”

  “而且日本政府还对包括比利时在内的欧洲各国发出外交照会,承诺确保各国在华利益的同时,请求各国从即日起停止向中国政府和军队出售武器弹药及加工机械。尽管我们不可能为了日本的利益而放弃我们自身和国家的利益,但是考虑到日本在中国从北到南的强大势力,以及他们无所不用的卑鄙无耻手段,大部分跨国公司都采取了更为谨慎保守的态度。”

  吴铭心中十分难受,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虽然对此深感遗憾,但是我相信,我们之间的友好合作将会继续下去,而且拥有更为美好的前景,不是吗?”

  艾友德原本有些担忧的心情顿时放松,高兴地笑道:“当然,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只需看看我们之间的友谊,看看如今正源源不断运往德国、瑞典和比利时的毛良坞优质萤石矿,就能充分证明一切。”

  “嗯!?”

  方佑淳有些好奇地问道:“萤石矿能值几个钱?”

  “亲爱的将军,你可千万别轻视吴铭少校的商业天赋……从上个月开始,每月从毛良坞运往欧洲的优质萤石矿已增加至一千二百吨,每三吨萤石矿的价格,就为我们的少校换回一吨优质钢材,或者是等价利润,你现在总该知道其中的巨大利润了吧?哈哈!”艾友德愉快地介绍起来。

  方佑淳和马致斋惊讶不已,对视一眼,随即齐齐望向吴铭,眼神极不友善,看样子恐怕已经动了劫财之心。

  吴铭就像是没看到一样,只顾和艾友德继续商讨两批急需机器设备的事宜,虚心征询艾友德和赛扬的专业意见,然后对其中的某件设备采购标准进行细微调整。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1 20:50

  第71章 姗姗而来的急令(下)

  用过午饭,吴铭和艾友德签署了补充协议,盛情邀请艾友德和赛扬出席今晚为他们两人专门举行的酒宴,随后方佑淳和马致斋亲自将艾友德送回旅馆去休息,吴铭拉上赛扬和方大嫂返回城北军营。

  回到被服厂,吴铭征得方大嫂和方稚淳的同意,紧急定制了一批土黄色卡其布冬季训练服和同色军帽,完了又拉上赛扬,匆匆赶往军营对面的修械所。

  这会儿修械所所长老曹正率领一群年轻小伙子开总结会,还特意请来了包耀元和梁宝歧这两位经验丰富的技术顾问。见到吴铭和赛扬到来,曹所长和两位老师傅连忙热情迎接,很快便拿出仿制的柯尔特1911A1手枪,向吴铭汇报遇到的难题:

  成品率实在太低、零部件间不能通用、算起来单支造价高达八十五元,比起进口价格还高出一大截。

  吴铭非常清楚问题出在哪儿,转向赛扬,把曹所长和两位老师傅的话转达过去,完了恳切地说道:

  “亲爱的赛扬,这就是我反复请求你为我聘请欧美专家的理由……我非常需要精通枪械设计和材料加工工艺的专业人士,不管是反向测绘拿出图纸,还是每一个零部件都制作出检测模具,我都不得不寻求你的帮助,除了你,恐怕没人能够帮助我了。”

  赛扬笑着说道:“别着急,别着急……亲爱的吴,你知道这几个月来,为了你所需要的一批批机械设备,我几乎没有休息过一天,哈哈!不过,好像你运气不错,有个名叫舒林思。威伯的奥地利小个子水平不错,而且目前他就在上海,来中国已经三年了,能用汉语和中国人进行日常交流,上个月刚刚被停产的上海兵工厂给解雇了,来衢州之前我亲自询问过他,他表示愿意试一试,不过这家伙要求的年薪很高。”

  吴铭知道上海兵工厂在南京兵工署的密令下,陆续将设备搬迁到南京金陵兵工厂的事情,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特意多问了一句:“这位奥地利来的先生水平很高吗?”

  赛扬想了想,反问道:“能够主持上海兵工厂仿制FN公司M1922军用手枪的全面工作,还能在此基础上增大尺寸,成功制造出能容纳十三发7。65子弹的加大型M1922手枪的人,你觉得还不能满足你的要求吗?”

  吴铭一听大喜过望,一把抓过赛扬的手:“走,现在就到我办公室去,立刻给上海挂长途电话,尽快把这个奥地利先生请到衢州来,多少薪水我都愿意支付!”

  “啊……五千中国银元的年薪要求,你也愿意满足他?”赛扬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不呢?只要他能够搞出设计图纸,实现量产,哪怕年薪六千银元我也愿意!诸位听着,包括我们所有的内部人员在内,谁有本事攻克技术难关,完成我制定的五个生产目标,我都能开出这份年薪来,而且还要额外给予重奖!”吴铭大声宣布。

  这下不止赛扬大为惊讶,包括两位老师傅在内的所有人都出声惊呼起来,还没等大家做出反应,吴铭已经拉上赛扬的手匆匆离开了。

  ######

  次日上午,送走艾友德和赛扬的吴铭约定好下次见面时间,便返回军营,牵出心爱的花斑马,准备赶赴毛良坞凤凰山与部队会合,没到走到营门口就被老军工包耀元给拦了下来。

  吴铭看到包耀元匆匆进入修械所,搬出一副精致的马鞍时,心里非常感动,想劝劝老人不要这么辛苦,却又不忍心辜负了老人的一番心意,只得作罢。

  满头白发的包耀元逐一检查花斑马四个马蹄刚钉上几天的马蹄铁,然后解下马身上的陈旧马鞍,将自己利用半个月休息时间精心制作的高桥鞍放了上去,细细检查马鞍下的纯毛软垫,这才扣上前后上下紧固皮带,完了满意地拍拍马背,对吴铭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开,感动得吴铭双眼潮红,差点儿掉下热泪。

  吴铭牵着马在警卫官兵的敬礼中走出营门,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看大营,便与机要副官李谦和警卫员一道策马离去。

  转眼到了元月二十一日,圆满完成训练任务的吴铭率部返回衢州,立刻赶往司令部询问上海方面的消息。

  令吴铭感到非常不可思议的是,明知道日本人不断进行阴谋挑衅,不断向中国政府发出战争叫嚣,与上海近在咫尺的浙江省保安处竟然至今为止仍然没有下达备战命令,到处依然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心情异常沉重的吴铭默默回到大营,拿出十天没看的大堆报纸,摆开来细细阅读,发现三日前日本政府和军队,已经利用上海汉奸伪装成中国工人,制造了所谓的日本僧人遇难的战争借口。

  值此紧要关头,日本第一先遣舰队和日租界不断增加的海军陆战队已经悄悄拔出了侵略的屠刀,把枪口抵到了长江门户淞沪的胸膛上,但对列强弯惯了腰的林森、孙科等人竟然还把和平的希望寄托在国联调查团的调停之上。

  次日上午,一眼未眠双眼赤红的吴铭站在校场的检阅台上,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命令麾下官兵:“自今日起,半天时间训练,半天时间学习,擦亮自己的武器,随时准备出发!”

  随后,吴铭召集所有正副连长介绍当前时局,将自己连夜书写的反日动员资料交到大家手里,让连长们回去之后天天学,天天讲,学习自戚继光以来的所有抗倭英雄的爱国精神,讲述日寇自甲午战争以来带给中国人们的深重灾难和无尽耻辱,以及在东三省灭绝人性的杀戮和在上海不断制造的阴谋。

  ######

  元月二十六日,日本驻上海总领事村井终于向上任不久的救火市长吴铁城下达了限时四十八小时的所谓“最后通牒”。

  下午四点,浙西保安司令部军务参谋气喘吁吁赶到衢州城北大营,传达司令方佑淳召开紧急会议的命令,并向吴铭透露:

  “省政府和省保安处联合下达的紧急电令来了,要求我们浙西保安部队立刻派出一个团的精锐兵力赶赴杭州协防,还特别要求必须派遣教导队北上杭州,限三日内抵达,否则军法从事!”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2 16:15

  第72章 混乱的防务(上)

  一九三二年元月二十七日,上午九点。

  空中飘零的雪花纷纷扬扬,被军队紧急征用的四艘内河客运轮船和两艘四百吨运输船,满载着浙西保安司令部直属步兵团和教导队两千五百名官兵,顶着寒风细雪,徐徐驶离衢州城西码头。

  远处的码头上,近八千男女老少目送满载官兵的轮船渐行渐远,却没有一个向自己的子弟和亲人举手挥别,每一张脸上均是惊恐担忧之色。

  直到现在,衢州人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战争距离自己原来是如此之近。

  吴铭这次出乎预料地带上了工兵连,反而让半个步兵连和半个机炮连留守衢州大本营,四挺重机枪一挺不带,十二门法国81MM迫击炮只带走一半,总兵力为四百五十人,与保安部队通常的营级编制基本相当。

  由于保安司令方佑淳需要留守衢州以控制大局,率领司令部直属步兵团北上杭州的是参谋长马致斋,他看到后方两艘货轮中的一艘运送的全是教导队的武器装备和马匹,不由得微微吃惊,再听说整船物资里还有近千斤腊肠和十大箱衢州百年老店田福记的五香酱料,不禁大为摇头,怎么也弄不明白这个小老弟脑袋里想些什么。

  冬日在江上行船非常的烦人,寒风刺骨,湿气浓重,加上雪花不断北风劲吹,谁也不愿意到船舱外走动。

  可正因为如此,官兵们的军事素质和修养就此体现无遗。

  三艘客轮上的两千名直属团的官兵总是乱哄哄的,不是打牌就是谈天说地,一些低级军官甚至掏出酒壶大口大口喝酒,美其名曰御寒,喝到后来往往是吵吵闹闹,粗口不断,甚至还有两个连长喝醉了酒又哭又闹,折腾不休,连身为参谋长的马致斋都管不过来,从上到下一片乌烟瘴气。

  所以当天下午,马致斋干脆带着五人参谋班子转到教导队的船上去,来了个眼不见为净,打算到了杭州驻防下来,再好好收拾直属团一群主官,下狠手肃整军纪和风气。

  谁知道素来治军严厉的吴铭反而为直属团开脱说情,理由很充分,听起来也很合理:“直属团弟兄根本没有任何打仗的心理准备,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很正常,现在的关键是如何疏解官兵们的紧张情绪,如何让他们知道要是真打起来,越怕死就死得越快,恐怕效果更好一些。”

  马致斋的副官赵河阳四处看了看,不解地问道:“那为何你们教导队弟兄就不吵不闹,反而秩序井然地学习文化?难道他们就不紧张?”

  吴铭望了一眼船舱中以班为单位正在低声讨论的弟兄们,解释道:“他们不是在学习文化知识,而是分班总结最后一次野外训练获得的宝贵经验与出现的错误教训,从教导队组建那一天开始,除了野外训练无法顾及,官兵们每天都要坐在一起总结得失,或是提意见谈心得,或是互帮互助,人人有份儿,内容不予以限制,只要说得有理,就会得到大家的认可。”

  众参谋又是点头,又是叹息,谁都清楚这么做能够带来巨大好处,更清楚持之以恒坚持下来是多么的不容易,有人甚至由此而想到曾为本部政治思想教育写出过详细计划的周文彦。

  马致斋若有所思,目光炯炯地看向吴铭:“我听说共产党红军实行的就是这一套,所以官兵之间关系极为融洽,打起仗来精诚团结,悍不畏死,屡屡以弱胜强,打得中央军和地方各军丢盔卸甲。”

  “嗯……之前我总觉得你的教导队似乎和我们其他各部格格不入,又不知道除了先进科学的训练之外,具体还有什么不同,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总算有点儿明白了。”

  年纪最大的作战科副科长谢子轩中校忧心忡忡地发表见解:

  “道理谁都清楚谁都明白,但是没几个人知道具体怎么去做,这一点我不得不服吴老弟!你们看看,从司令部机关各科室调到教导队的孙晋、龙韶罡、谭质彬这些人,之前谁能想到这些个老兵痞子竟然干得这么出色?这么有闯劲有头脑?”

  “以我看呐,关键还是在选将,得有一个有水准的军事主官!自古有言,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要想改变目前军中的混乱情况,首先得从整顿各级主官开始,得狠下心动刀子,否则一切免谈!”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吴铭看着眼前这位已经三十七岁、相貌身材都极其普通的中校副科长,心里生出丝丝钦佩,突然发现自己所在的保安部队中不是没有人才,而是以前根本就没有让人才发挥的舞台,众多经历过战火洗礼、拥有丰富基层指挥经验的军官,几年来恐怕大多已被碌碌无为却又有关系有后台的无能者所淹没。

  一夜无话,次日中午一点,船队顺利抵达杭州运河口码头。

  受大海边暖湿气流影响,杭州这边倒是没有降雪,但润物无声的绵绵冬雨一直在下个不停,令人感觉更为寒冷刺骨。

  马致斋领着谢子轩和两个正副团长,快步走上岸,向前来迎接的浙江省保安处的官员和省府民政厅官员齐齐敬礼。

  寒暄几句,保安处负责军务的副处长拿出信封沉声吩咐:“马参谋长,你们浙西来的部队不用进城了,集合完毕后立刻开往东郊笕桥机场一线驻扎,调遣命令、具体任务、物资补给和所有要求都在信封里面,要是没什么其他事情,现在就出发吧。”

  “遵命!”

  马致斋双手接过信封,后退一步敬了个礼,转身带队离去,走出几步还隐约听到省府长官们对自己部队的议论,其中提到了吴铭的名字,但似乎没有什么好话。

  马致斋大步走到码头边沿,望着衣衫不整、缩头缩脑三船官兵,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冷着脸下令全体上岸,船上的两千官兵顿时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吴铭跑到码头边沿的最后一个泊位边,大声下达搬运物资的命令。

  三分钟不到,摇摇荡荡的货船被全副武装的特务排官兵牢牢地固定在码头上,步兵连和机炮连官兵自觉地分成两队,三百余名官兵两两一组,从船上一直排到码头深处,以如输送带一般将一件件装备和包装结实的物资快速传递到码头上。

  另一队六十余名工兵利索地架好跳板,将六十匹战马和驮马有序地牵上码头,一直牵到分类堆放的装备和物资旁边,开始将大件物资搬上三十匹驮马的背上。

  二十分钟过去,物资搬运完毕,教导队四百五十名官兵和六十匹军马列队完毕,四百五十人组成四个整齐的方块,挺胸肃立,巍然不动,静静地等待边上大呼小叫、手忙脚乱的直属团官兵。

  码头上方,被军队临时征用为调度室的货仓外,身穿棕黄色呢子军大衣和翻毛黑呢大衣的省府文武官员们,此刻都惊讶地望向整齐列队的吴铭教导队,民政厅储运科长好奇地询问保安处副处长:“那就是前一阵子威名远播的浙西司令部直属教导队吧?”

  身材不高、脸型干瘦的副处长点了点头,深凹的眼睛一直凝望着细雨中整齐肃立的教导队,赞赏地道:

  “没错!是他们……果然与众不同,行动迅速,军纪严明,士气高昂,令人振奋!啧啧,你们看看边上乱糟糟的步兵团,来自同一支部队,相互间的差距竟然会如此之大,真让人难以想象!”

  “还有,教导队官兵的装备,竟然拥有如此多的自动武器,好像马背上的帆布套子里装的是迫击炮,如此火力,绝不在我保安部队的一个加强团之下,不可思议啊!”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众文武官员连声惊叹,不一会儿,就有人提议把吴铭教导队调到城内驻防,此议立即引来大多数人的附和。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2 22:47

  第72章 混乱的防务(下)

  作为全省保安部队的直接领导,保安处副处长心底里也想把如此精锐放到身边,这样晚上睡觉都要放心许多,但考虑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

  “笕桥机场竣工在即,虽然那里有中央军一个团驻守机场,但是他们的责任只是保卫机场安全而已,另一个在休整的中央军精锐师已经调防苏州,所以杭州内外的防务,还得靠我们自己,而机场北面的青石桥,却是扼守我杭州东大门的门户,其战略地位无比重要,还是让吴铭教导队到那里去让人放心一些。”

  众官员顿时哑口无言,议论一番后,虽然心里不怎么满意,但还是同意了保安处的安排,但纷纷建议对吴铭教导队这样的精锐强军予以重点照顾,无论是弹药补给还是抗战捐款分发,尽可能优先考虑这样值得信赖的部队,总要比把钱粮物资分发给那些人没到就伸手要这要那的散兵游勇强上百倍。

  副处长没有搭话,既不同意也不反对,仍然感兴趣地望向教导队的整齐队伍,细细观察吴铭的一举一动。

  又过了半小时,步兵团终于完成集结,全军排成三列纵队离开码头,向东北方向前进。原本以为下船后就能吃上顿好饭喝上口热汤的两千官兵饿得不行,一路走一路发泄心中的不满,望着越来越远的杭州城,一个个长吁短叹,怨声载道。

  坠在大队伍后面的教导队则是悄然无声。

  被竹鞭和棍棒教育了数月的官兵们,早已经形成默然行军的习惯,除了身上武器与挂件相互碰撞发出的金属铿锵声和马蹄声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杂音存在。

  吴铭和所有教导队的军官都牵着马,和弟兄们一样徒步行进,与前面队伍中骑着高头大马不停吆喝的众多步兵团军官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路步行三个小时之后,大队伍终于开到防区营地青石桥。

  步兵团主官们听完马致斋的命令,立刻吩咐士兵抢占提前清空的宽大寺庙,两个正副团长毫不客气地指挥三个营霸占了前后院子和所有厢房,还好,他们还记得把清理一空的正殿和偏殿留给参谋长马致斋一行。

  乱哄哄的院子里,吴铭和樊茂林连连摇头,对此均感无可奈何,张东宁深有感触的叹道:“要不是队长坚持带来四十个军用帐篷,恐怕我们真的无处栖身了。”

  “可是四十个帐篷也不顶用啊!嘛个逼的邓老五,打仗不行带兵不行,争权夺利却有一套,真见不惯他们那副嘴脸。”脾气暴躁刚烈的一连长龙韶罡张口就骂。

  吴铭却摆了摆手:“好了,不要说这些气话,直属团弟兄也不容易,两千人挤在这庙里也够呛……你们立刻去带领麾下弟兄过桥,过了泥桥浜青石桥就是铁路,过了铁路再往西百米左右像是有个祠堂,我先进去跟参谋长和保安处联络官请示一下,看看能不能征用那个祠堂,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弹药和物资不能淋雨。”

  樊茂林等人悻悻离去,吴铭进入正殿向马致斋请示。

  马致斋正为这事想要发火,听到吴铭说泥桥浜对岸有个祠堂,立即向保安处派来的联络官提出要求。

  风华正茂的中校联络官非常熟悉周边的情况,知道泥桥浜北岸是比较富裕的村子——丁家村,村东口的丁家祠堂规模不小,而且整个丁家村都在保安处规划的防御工事构筑圈里,因此非常爽快地便答应下来,亲自陪同马致斋和吴铭前往丁家村,没费什么口舌就获得村民们的同意,村民们唯一的要求是请爱惜祠堂里的器物。

  吴铭非常客气地向村长和几位村中耆老致谢,请村长等人一起到祠堂走一遭,好提出具体要求。

  进入祠堂巡视一圈,吴铭觉得三进式的祠堂足够宽敞,当即对村长和耆老们做出最恰当的保证:

  “感谢父老乡亲们的盛情,这地方够用了……我想,完全可以封闭设有牌位和诸多供奉物品的祠堂正堂,我们只需从两边回廊进出即可,至于开火做饭,不一定非得在祠堂里面做,我觉得大门西面的大树下那片空地就很好,明天我们搭一排草棚应该就能解决做饭问题了。”

  村长和几位耆老深感意外,也非常感动,围观的众多村民低声赞扬起来,他们从未见过像吴铭教导队这样好说话的军队。

  年轻的保安处联络官频频点头,悄悄向马致斋伸出了大拇指。

  马致斋哈哈一笑,非常欣慰地谦虚了几句。

  这样教导队终于安顿下来,吴铭匆匆用过干粮,立即把麾下军官召集起来,围着保安处下发的五万分之一军用地图,宣读完防务要求,便开始讨论工事的构筑、火力的布置和防御的层次。

  考虑到该地区均是水网交错的平坦区域,战壕和工事构筑极为困难,向地下深挖三米就可能大量渗水,所以吴铭征求大家的意见之后,决定修建十二个钢筋混泥土式堡垒,加大三道防御战壕的工程量,直接将战壕挖到河边以利排水,大量使用竹踏板铺设战壕,用木桩和竹子加固壕壁,然后迅速整理成报告,紧急送至南岸的青石庙临时指挥部。

  吴铭和樊茂林刚过青石桥,就被迎面而来骂声四起的三千多保安官兵的混乱队伍挤到路边,细听好一会儿才知道,这是来自第十县政专区行署永嘉的浙南保安司令部两个团,本来他们的防区安排在杭州钱塘江南岸的萧山,不知道什么原因,保安处突然改变命令,将这两个团调往最东面的嘉善一线,以增强嘉善方面的兵力厚度。

  如此一来,可把浙南来的两个保安团官兵给吓坏了,谁都知道万一上海失守,嘉善就成了扼守杭州的第一道防线,他们将暴露于日军强大的炮火之下,哪有待在隔着宽阔钱塘江的萧山安全?

  可是军令如山,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命令已经下达,必须无条件服从,因此三千人马磨磨蹭蹭向东开进,这些个胆怯厌战的官兵一面走一面骂,连省主席鲁涤平的十八代祖宗都被他们问候了无数遍。

  看着眼前士气低沉极为不堪的军队,吴铭的心情格外沉重,这样的部队,怎么能指望他们能成为中日战场的中流砥柱?如何指望他们为了国人流血牺牲?恐怕到时候日本人还没到,自己就先崩溃了!

  吴铭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拉上恼火不已的樊茂林,快步走向青石庙,丝毫也不理会擦肩而过的众多兵痞子指桑骂槐的讥讽和仇视眼神。

  吴铭的防御方案很快获得马致斋和联络官的认可,略作改动,便与南岸的预定方案很好地相互呼应。

  作战科副科长谢子轩看了更是赞不绝口,建议一旦通过保安处的审批,应立即在直属团各营中强行进行推广。

  年轻的联络官当即表态:只要方案通过上层审核,他将全力予以配合,为浙西部队运来足够的原材料。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3 10:50

  第73章 混乱的局势(上)

  夜深人静,疲惫不堪的教导队弟兄已经入睡,吴铭仍然在马灯下反复修改防线局部设计和施工方案。

  经过半天的实地勘测,吴铭始终认为,扼守杭州城东部铁路和公路咽喉要道的青石庙一线,最好的防御点其实只有南岸青石庙侧后方长宽近百米、高度三十余米的小高地,只要在这座高地前后上下修筑起坚固的阻击阵地,就能与侧后方一公里处笕桥机场东北角的隐蔽炮兵阵地相呼应,防守起来要轻松不少。

  但令人遗憾地是,南岸已被划为直属团三个营的防御阵地,吴铭只能在北岸这片十余里内一览无遗、基本无险可守的平坦区域上开动脑子,不断对战壕局部进行修改,想方设法尽可能多地构筑防炮掩体,并将有限的机枪布置到最佳地点,便于组成高效的交叉火力网。

  “报告!村民们在外边大树下悄悄盖棚子了。”负责营地警戒的特务排排长吕魁元进来报告。

  吴铭抬起头,考虑片刻幽幽一叹:“唉,多好的乡亲啊,稍稍尊重他们一点儿,他们就会加倍地报答你,民众还是善良的多啊!我就不去打扰他们了,让他们盖吧。”

  次日天色微微发亮,教导队四百五十官兵例行出操,看到大树下突然出现的木板棚子,以及里面垒得端端正正的一排石板灶台,所有人都被乡亲们的盛情给感动了。

  二十八岁的机炮连长孙晋率先集合队伍,挥动粗壮的胳膊,大声告诫所有弟兄:

  “都给老子听好了,谁敢骚扰丁家村的父老乡亲,谁敢买东西不给钱,谁敢调戏人家媳妇儿闺女,别怪老子心狠手辣!立正——向左——转,跑步——走!”

  沿着铁路和公路进行的晨跑结束,所有弟兄均享受到了香喷喷的骨头肉汤和大米干饭,略作休息,便在各自连排长的带领下,列队进入前方即将构筑阵地的防御区,然后按照训练大纲的要求,自觉地观察脚下泥土的硬度和地面倾斜方向。

  实地勘察完毕,四百余弟兄在早已收割的干涸稻田上,以连为单位围成了三个大圈子,对如何施工更合理更省力、如何构筑火力点更有效等问题展开了讨论,各连参谋认真地将每个人的意见记录下来,谁都可以畅所欲言,气氛和训练时一样轻松热烈,因此不时传出阵阵轰笑声和连排长们粗鲁的笑骂声。

  天黑时分,参谋长马致斋亲自送到省保安处的防御构建方案仍没有回音,吴铭想干又不敢动手,深怕保安处有另外一套更好的方案下达,又怕自行其是惹来上官的不快,或者保安处正对自己提出的方案展开讨论也有可能,最后只能沉住气慢慢等待。

  一夜过去,转眼又到上午,从杭州方面传来六千日军对上海发动突然袭击,日军兵分三路野蛮占领闸北车站、天通庵车站和上海北站的消息。

  中国军民心中所有的和平侥幸以及寄望于列强干预的希望,均被这一噩耗击得粉碎。

  接受了长期思想政治教育的教导队弟兄无比愤怒,却只能和他们的队长吴铭一样在焦虑中苦苦苦待,谁知等来等去,最后却等来保安处匆匆下达的“设置公路、铁路哨卡,对所有来往人员进行严格检查和身份甄别,违令抗拒者就地正法”的命令。

  中午十点开始,随着最后一列满载逃难者的火车返回杭州,沪杭铁路交通自此中断,公路上却出现越来越多的逃难者的身影,远到上海、松江等地,近到嘉善地区的平民百姓,均自东向西源源而来。

  一辆辆满载家具行李、顶上还趴着人的大小汽车,携家带口赶着牛车马车、或挑着担子扶老携幼的逃难者,很快便挤满了迅速建立的检查哨卡东面,一双双焦虑不安的目光四处打量周围头戴钢盔、胸前挂着汤姆森冲锋枪的戒严官兵,惊恐万状地注视着两旁高台上黑洞洞的机枪口。

  此时铁路上也建起了十米厚、五米宽、三米高的沙包工事,机炮连三组机枪手对北、东、南三个方向实施严密戒备,所有沿着铁路行走的人均被赶到公路上,必须通过哨卡的检查方能通行。

  “步兵三排听令,拉开公路左右两侧拒马,垒上沙包,增设两个检查通道,所有徒步前来的民众可优先检查,尽快放行!”

  随着吴铭的一声令下,一连三排的四十五名弟兄立刻行动起来,五分钟不到,便完成两个新通道的设立,正面通道前人车拥挤的状况立刻得到缓解。

  “报告队长,前面有辆大轿车上坐着两个洋人,我们再三询问都没有一个愿意出示证件,态度非常恶劣。”一排长跑到吴铭身后大声报告。

  吴铭一听皱起了眉头,立刻走下铁路,前往出现骚乱的公路主干道哨卡,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国籍轿车司机正指着两名年轻士兵破口大骂,周围民众看清车里坐着的洋人,全都吓得退到一边。

  两名执勤士兵早已气得脸红脖子粗,可是又不敢轻易采取强硬手段,这样一来,态度嚣张的司机更为得意,直到吴铭走进圈中,冷冷望着自己的两个兵满脸不悦,众人才慢慢安静下来。

  司机看到吴铭的打扮与士兵一模一样,同样是没有任何军衔标记的绿色军装和布满胀鼓鼓大小口袋的绿帆布背心,肩上也挂着一支美国冲锋枪,除了身材较高之外,根本就不像是个有身份的军官,于是毫不客气地上前拽住吴铭的手臂,要把他拉到一边。

  早已憋着一肚子气的吴铭回身一拳,直接将司机打得横飞出两米,摔下地滚出两圈后立刻晕迷过去,围观的人群吓得连连倒退一片惊呼,站定后却惊愕地发现,吴铭正在痛斥两个担任检查任务士兵:

  “刚才为什么不揍他?唵?!杀了他我都会给你们记功,可你们是怎么做的?忘了你们肩负的使命和手中的武器了吗?一连长!”

  “到!”

  龙韶罡连忙冲上来,并腿立正,狠狠盯了一眼身边的两个羞愧部下,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和害怕。

  这是龙韶罡第二次看到吴铭发火,第一次是所有浙西司令部官兵都终身难忘的新兵选拔那一次,全军最牛的连长被吴铭一招打晕,没几天就被发配到江山县南面的偏远小镇防备共产党军队,而且吴铭两次发火都无一例外出重手,如此强悍狠辣的性格,想想就令人心生恐惧。

  “你站在这个哨卡上,好好教导你的士兵,不要再给老子丢脸!听明白没有?”吴铭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是,听明白了!”

  龙韶罡全身一震,挺起胸膛大声回答。

  吴铭这才转过身去,指指地上昏迷过去的司机做了个手势,边上两名特务排弟兄立刻上前将司机架起,头也不回直接送回祠堂关押审查。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4 02:26

  第73章 混乱的局势(下)

  在无数双惊慌目光的注视中,吴铭两步走到黑色别克轿车的正前方,手按腰间的柯尔特手枪,冷冷地盯着车里端坐着的两个洋人:

  “出来!老老实实出示证件,否则我有权拘捕你们,如果你们胆敢顽抗,我将会毫不留情地击毙你们!”

  两个已被吴铭凌厉手段吓得全身发抖的洋人终于识趣地钻出车厢,其中年轻的那位来到吴铭面前,匆匆掏出自己的护照递上,随即恼怒地向吴铭发出警告:“军官先生,我们是拥有法外治权的美国合法商人,我对你今天的鲁莽行为和言语深感震惊……我定会向你的上级告发你的野蛮行径!”

  吴铭接过护照,细细查看一番,很快抬起头来,用英语大声问道:“你的入境签证印章在哪儿?”

  年轻洋人听了先是大吃一惊,随后仰起头来倨傲大笑:“这怎么可能?我来到这个狗屎一样的国度已经有两年时间了,此间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入境签证印章,可笑!非常可笑,哈哈!”

  吴铭冷冷地看着美国人的表演,等他说完,大手一挥:“带走,连后面那个一起带走!”

  吕魁元带上两名弟兄扑了上去,在阵阵愤怒的叫声中利索地将两个洋人架走,看到年轻洋人还在哇哇大叫,“啪”,吕魁元顺手一掌就抽了个无比响亮的耳光,在数百围观者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把人带离现场。

  吴铭解下冲锋枪,走向黑色别克轿车的驾驶室外,看了一眼里面插着的钥匙,顺手打开车门,钻进去随便捣鼓几下轰然发动汽车,在周围弟兄们无比钦佩的目光中,熟练地把车开过检查哨卡,到前方青石桥头拐了个弯,不紧不慢地驶过拱桥,一直开到祠堂门前才停下来。

  看到押回个晕迷司机和两个洋人的张东宁已经从祠堂里跑出来,碰巧见到吴铭从突然出现的小轿车中钻出来,急步上前,不无担忧地责备:“你啊你……我怎么说你好呢?连到哪儿都被人哄着供着的洋人你都敢下令拘押,你就不怕闯祸啊?”

  “怕什么怕,我是奉命执行军务,能闯什么祸?保安处的命令上何时有洋人可以免检的文字了?”吴铭反问道。

  张东宁急得直摇头:“话虽是这么说,可是你知道这两个洋人是什么身份和背景?外交无小事,要是因此而引来洋人抗议,恐怕你吃不了兜着走。”

  吴铭冷笑一声:“那正好,我倒要看看浙江省政府和保安处会如何处置……如果真敢拿老子开刀,就别怪老子和他们翻脸,大不了回毛良坞去再做山大王!”

  “你这疯子,我不和你说了,你还是尽快向马参谋长汇报吧。”张东宁提醒道。

  “想汇报也没地方,马大哥一大早就去城里了,省保安处到现在都没有回音传来,也不知道这防御工事还修不修,估计到了现在他们还在寄望欧美列强的斡旋呢……哼,一群尸位素餐的蠢货!”吴铭脾气上来谁都敢骂。

  张东宁想了想,道:“刚才我看到昨天下午的《申报》,十九路军和小日本交火了,蒋光鼐将军通电全国誓死抵抗,前几天和汪精卫一同回到南京的蒋总司令也发表谈话,决与日本死战,并命令江西代省主席朱绍良将军对长江上航行的日舰严密戒备,看样子恐怕要大打一场了!”

  吴铭一听非常惊讶:“对长江上航行的日舰严密戒备?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会公开刊登在报纸上?这不是公然泄密吗?”

  “我哪里知道这些?等会儿我把报纸拿给你,你自己看看,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张东宁解释道。

  吴铭沉思片刻,苦笑着摇头:“要真是这样,这场仗没打就已经先输一半了,哦!老子差点儿忘了,小日本殚心竭力几十年,培养出了大批汉奸卖国贼和亲日官员,出现这样的事情不足为奇。”

  张东宁顿时愣住了:“真要像你说的,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何止危险?就拿眼前我们奉命设置的这个检查站来说吧,你真以为能从中搜出日本人派来的特务汉奸啊?其实最大的特务汉奸恐怕早已安坐在杭州和南京城里了。”

  说到这儿,吴铭烦躁地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越说越憋气……我得再去哨卡看看,你带人彻底搜查一下这辆车子,或许能有所收获。”

  “啊!?里面的洋人你真不管了?”张东宁着急了。

  “先关着吧,你要是可怜他们就给他们松绑,但绝对不能让他们离开值班室半步,这里距离杭州城也就十公里,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闻讯而来,我们只需按照实际情况上报即可,值此非常时刻,老子就不信上面的人敢把老子怎么样。”

  吴铭说完大步离去,扔下张东宁愁得直挠头。

  ######

  发生了连不配合检查的洋人都被强制押走的大事,检查哨卡前的混乱秩序立刻得到有效改善。

  不知道是传言的传播速度太快,还是教导队官兵由此振奋了精气神,显示出威严,接下来的检查通行井然有序,忘记携带身份证明的只需得到两个以上合法平民的担保并登记之后,也能顺利通过哨卡,什么证明都没有的贫苦民众,只需有两名以上的同村同镇人员的证明,也能顺利地通过。

  两个半小时后,三辆小轿车从杭州城方向徐徐开来,第一辆车头悬挂的白底黑字军用牌照,一看就知道是省保安处的专车,接到急报的吴铭不紧不慢地来到哨卡后方的宽阔地带,默默注视三辆轿车离开路面,向自己笔直开来。

  参谋长马致斋第一个钻出汽车,狠狠地瞪了一眼吴铭,便侧过身站到一旁。

  接下来下车的是年轻的保安处联络官,第二辆车同时钻出两个洋人和一个中国籍翻译,第三辆车出来的是吴铭熟悉的省保安处副处长程成栋少将,以及两位身披呢子大衣的政府官员。

  吴铭不等一群上官走来,几步小跑,上前庄重敬礼:“浙西保安司令部直属教导队吴铭奉命执勤,请长官训示!”

  没有一个上官向吴铭回礼,也没人吭一声,全都好奇地上下打量吴铭,看看铁面无私执法如山的名声已经传到杭州城的牛人,到底是哪儿来的底气。

  程成栋来到吴铭前面三米处站定,盯着吴铭细细打量,嘴角抽了抽刚要发话,边上的一个高个子洋人已经惊呼着扑向吴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4 17:29

  第七十四章 运气与钻营(上)

  “吴,是你吗?”

  “雷孟德神父?你怎么在这儿?”

  “噢,上帝!我赞美您!”

  激动万分的雷孟德神父上前去就给吴铭来了个热情的拥抱,好一会儿才缓缓分开,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周边的官员们目瞪口呆,谁都没想到之前唠唠叨叨严正抗议的美国神父,竟会突然变成这番模样。

  “亲爱的吴,你怎么成了军人了?哦不!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你到了杭州为何不来看望我?你应该了解,庄严肃穆的天水教堂很容易找到,你为何一直不来看望我呢?”

  雷孟德还紧紧地握着吴铭的手,一脸的欣喜与安慰,谁都看得出来他对吴铭怀有深厚情谊。

  吴铭笑了笑,低声提醒:“亲爱的雷孟德,请原谅,我现在正在执勤,我的长官们都还在边上等着呢。”

  雷孟德这才反应过来,抓着吴铭的手转向一旁,用英语向身旁的美国人介绍:

  “费雷,你看看,这位就是我不止一次和你说起过的救命恩人!吴,请原谅我的冒昧,给你介绍个人,美国花旗银行杭州分行总经理,浙江美国侨民协会主席,弗雷德里克。安德森先生。”

  吴铭礼貌地上前,微笑着与年逾四十、穿着一身非常得体西装的安德森握了个手,用英语低声说句“抱歉”,便退到一边,把地方让出来给自己的上司们。

  安德森紧绷的脸上露出了善意的微笑,向吴铭点点头礼貌问候,回到雷孟德神父身边,低声交谈起来。

  安德森和雷孟德神父是接到中国教徒的急报,才紧急赶赴省政府抗议,接着赶来营救两个美国人的。

  由于二十五年前美国政府撤销了驻杭州的领事馆,杭州的一般事务均由如今的浙江美国侨民协会主席、银行家弗雷德里克·安德森协助管理,二十五年前离任的美国驻杭州领事馆的领事官,正是安德森的叔叔老安德森。

  程成栋先听完安德森的意见,这才和气地询问吴铭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铭简要汇报了扣押两个美国商人的原因和经过,并低声告诉程成栋:

  从违法汽车里搜出了两个没有任何标记的木箱,一个木箱里装有十二支全新的柯尔特M1911手枪,另一个木箱里面全是纸盒装的手枪子弹,最后吴铭为自己的行为给程成栋带来麻烦虚心致歉。

  程成栋微微一笑,说了句“你小子命好”,便和身后的两名省府外事官员一起,与安德森和雷孟德和气地进行交涉。

  马致斋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悄悄过去询问吴铭怎么会认识美国人的?吴铭简要地将当年的情况说了个大概,马致斋立刻记起方大嫂一家被土匪绑架得以结识吴铭并得到他帮助的事,也就明白过来。

  安德森显得很有涵养,听完程成栋的情况通报后,容色异常平静,和气地要求尽快见到两个被扣押的美国商人,于是众人再次上车,驶过青石桥,来到丁家祠堂。

  在前院东边的第一间厢房里,众人见到了满脸惊恐坐在矮凳上的两个美国商人,以及站在一边、半边脸浮肿的中国籍司机,中间的方桌旁有两个打开的松木箱,桌面上摆放着十二支刚刚拆封的柯尔特M1911型手枪,手枪旁边整齐排列二十四个纸盒,每个纸盒上面都有英文标注的50、CALIBER。45、M1911等英文字样,其中两个纸盒已经打开,里面全是黄橙橙的子弹。

  两个倒霉的美国商人看到安德森和雷孟德,立刻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神情激动地述说自己的不幸遭遇,要不是安德森低声予以警告,这两个人恐怕就要冲到吴铭面前证认凶手了。

  一番交涉之后,程成栋和两位省府外事官员恭敬地向两个美国商人致歉,丝毫也不提美国商人的飞扬跋扈。

  安德森则是悄悄观察每个人的反应,当他看到双眉紧皱的吴铭对门外做了个隐蔽动作,安德森立刻警惕地望向门外,发现院子里十余名头戴钢盔、手里端着汤姆逊冲锋枪、腰间还挂着柯尔特手枪的精锐士兵快速离去,熟悉中国军队混乱状况的安德森心知不好,来不及多想便走到两个美国商人面前,用速度奇快的英语提出严厉告诫。

  雷孟德神父听了几句,立即走到吴铭面前,和颜悦色地说了一番话,吴铭频频点头,最后露出了笑容,亲热地把雷孟德拉到院子里面说话。

  安德森说完话,转向程成栋和两名官员低声致谢。

  两个美国商人稍稍恢复血色的脸再次变得苍白,他们惊恐地望向人群外面的吴铭,好一会儿才不舍地盯着桌面上的手枪和弹药,咬着牙大步走出值班室,两人的中国籍司机刚想跟上,就被两名看守的士兵死死地按到墙角,看样子吴铭已经打定主意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狐假虎威的狗腿子败类。

  安德森似乎根本就没看到涕泪俱下高声喊叫整个人行将崩溃的中国籍司机,走出值班室后,和雷孟德神父略微交换意见,两人一起又和程成栋几个说了会儿客套话,便叫上两名倒霉的美国商人提出告辞。

  雷孟德再次来到吴铭面前,要求吴铭抽出时间到天水教堂去找他,还高兴地告诉吴铭,勤奋的戴子辰已经升任牧师了,成为全中国乃至整个远东地区最年轻的牧师,他和戴子辰都盼望吴铭前往聚会。

  目送四个美国人乘车远去,所有官员均如释重负,之前谁也不敢想象事情能够顺利解决,每个人心里都非常担忧和恼火,如今中央把停战希望都寄托在英美两国的斡旋与调停之上,这个时候在自己辖区出现如此重大的外交事件,其后果谁也不敢去想。

  祠堂大门外,两个省府外事官员偷偷地擦了把虚汗,重新审视眼前这位高大英俊神色冷漠的年轻军官,想来想去,最终只能用“运气”二字来概括整件事情。

  这个时候,两位省府外事官员也不想再追究什么,毕竟他们管不到军人,而且美国人这次很好说话,不但没有索回被搜缴的枪支弹药,也没有提出任何非分的要求,事情最终活得圆满解决。

  因此,两人觉得没必要再纠缠此事,何况肇事者吴铭看起来与杭州著名的美国神父雷孟德关系很好,虽然这家伙官不大,也不怎么会做人,但是谁能保证要是惹恼这位胆大包天的楞头青,不会给自己带来无谓的麻烦?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4 19:40

  第74章 运气与钻营(下)

  城府深沉的程成栋却不像两位外事官员这么看问题,虽然他也恼火吴铭的胆大妄为,但是他从名声显赫的雷孟德神父对待吴铭的友好态度上,敏感地意识到其中更深层次的奥妙,更何况雷孟德同时还是名震中国江南数省的杭州教会医学院的院长,雷孟德属下的教会医院又是整个浙赣皖地区最大的西药批发商,在这样的情况下,顺利平息这一事件讨好各方才是最佳的选择。

  以程成栋宦海多年的经验和为人,绝对不会因此小题大做,干出损人不利己的蠢事来。

  但是程成栋也没有当即向吴铭示好,反而是给予肯定之后再来了个严厉批评,要求吴铭在今后的检查中密切注意涉外关系,发现问题应该立即上报,绝对不能自行轻率处置。

  吴铭恭敬地连声答应,并感谢程成栋为他承担的一切,边上的马致斋和年轻的联络官终于露出了笑脸。

  程成栋在马致斋、吴铭等人的恭送下走向汽车,刚钻进车门突然又回过头,指着门口的别克大轿车,惊讶地问道:“怎么美国人没开走他们的汽车?”

  吴铭连忙上前解释:“雷孟德神父说暂时借给我用,等用完再还给他也不迟。”

  程成栋愣了一下,心说这家伙果然与雷孟德神父关系匪浅,摇头笑了笑,转身钻进车里。其他两个省府外事官则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两人相视一眼,满怀嫉妒地钻进小汽车里,吩咐司机赶紧开车,跟在保安处的车后走。

  等到上官们乘坐的两辆汽车远去,马致斋立刻哈哈大笑起来,走到吴铭面前时却立即变脸,扳着面孔毫不客气地下达命令:“这辆汽车你可以留着自己用,不过那十二支柯尔特手枪和配套子弹必须悉数上缴!”

  吴铭顿时急了:“凭什么啊?要不是今天恰巧遇到熟人,事情得到圆满解决,你也愿意和我一起承担责任?嗯!?”

  “那当然!要是真出了事,引来外交纠纷,我就是想躲也躲不过去……而且,我绝不会让我兄弟独自承担,这么说你总该满意了吧?”马致斋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吴铭心里一暖,打商量道:“好吧,咱们一人一半。”

  “啧啧!你看看你们教导队装备了多少好东西?一直以来我支持你已经够多了,这次绝不能再迁就你,看看我们参谋组和警卫排,还都是些破枪,你忍心让大哥我丢人现眼啊?”马致斋说完什么也不管了,带上副官急匆匆进入院子。

  吴铭只得作罢,转头发现年轻的中校联络官刘汝霖还蹲在福特车旁,关上车门后又弯着腰查看车子的底盘,想了想上去蹲到他身边,问道:“刘兄精通汽车?”

  刘汝霖直起腰版,对吴铭嘿嘿一笑:“不能说精通,只能说是喜欢吧。这辆美国别克轿车不错,去年新推出的款式,号称当代汽车工业的典范,扎实的高底盘,新型六缸大马力发动机,轮胎也特意加宽加大,用上了最新的四轮制动技术,像程处长乘坐的那辆1925年款福特轿车算是好的了,可五辆加起来才抵得上这么一辆,你说好不好?”

  “啊!?这辆车这么贵?”吴铭听了很惊讶。

  “就是这么贵啊!我听省府的警卫团长说过,上个月他到上海买车时看到这种新型别克车,定价四千五百美元还不讲价,要买的话对不起,这种特制高级车现货没有,必须得向美国别克汽车工厂预定,要三个月至半年时间才能提货,可一分钱一分货,值啊!整个浙江还没有一辆这种车呢。”刘汝霖爱惜地摸摸车身。

  “你要是喜欢就先开着吧,我要用的时候再问你要,反正我现在也走不开!”吴铭非常慷慨。

  “当真?”

  刘汝霖整个人像触电一般,豁然站起,一把抓住吴铭的手。

  “当然是真的!”

  吴铭站起来,一脸认真回答:“你天天骑马往返于杭州城与驻地之间,想必不好受,要是碰到下雨更加够呛……你是我们的上官,还这么热心地支持我们,借个车给你开几天算得了什么?不过你得自己出钱加油。”

  刘汝霖高兴得合不拢嘴,亲热地当胸给了吴铭一拳:“我就知道没交错你这个朋友,哈哈!等哪天稍稍轻松下来,我请你和马兄上我家喝酒去……我家老爷子病逝前也是浙军中的一员大将,还做过你们方司令两年的工兵教官,说起来大家都是一家人,今后你我别那么客气了。”

  “行,有时间我定会登门拜访!”

  吴铭欣然答应下来,从兜里掏出钥匙递给刘汝霖:“对了,我们上报的防御构筑方案什么时候能批复下来?”

  “下来了,今早刚刚通过的,图纸和相应命令就在马兄手上,钢筋水泥和砖头、石渣明天就能拉过来,为保证不误事,我现在就回城去催催,你代我向马兄说上一声啊,哈哈!”

  刘汝霖说完,拉开车门,迫不及待地钻进驾驶室,熟练地发动汽车,稳稳起步开到前方空旷的地方掉过头,潇洒地驶过吴铭身前,还刻意按响了两下喇叭。

  指挥手下搬走所有手枪和弹药的马致斋忙完,出来见吴铭还在,汽车却开走了,忙询问吴铭是怎么回事?吴铭把刚才的事情简单告知。

  马致斋立刻赞道:“做得好!出发之前大哥不是吩咐我们,如有困难就去找刘汝霖帮忙吗?这小子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回来的高材生,不过一直待在省府没出去带兵,所以名声不显。”

  “同时,这里面还有另一层关系,大哥的老教官林蔚将军,就是刘汝霖的舅舅,所以别看他官职不大,整个浙江军界都得卖他点儿薄面。”

  “林蔚!?没想到他还有这层关系!”

  吴铭默默点了点头,随即笑道:“其实就算是没这些关系,我也会和刘汝霖交朋友……这人不错,话不多重实干,没有程处长他们那么多的心机,从他修改两处防御工事设置方案来看,他的军事水平可不低,这样的人值得一交,说不定以后大家还要并肩战斗相互提携呢。”

  “好啊!”

  马致斋重重地拍了一下吴铭的肩膀:“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走,和我到指挥部去,看看怎么施工才快一些,直属团那帮懒惰的庸人让老子头疼啊!”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5 08:38

  第75章 特立独行(上)

  吴铭指挥麾下弟兄开始修筑防御工事的当日,东边传来了十九路军收复天通庵和上海北站的捷报,教导队弟兄一片欢腾,似乎从中得到了激励,工程进度大为加快。

  此后五天时间里,吴铭和所有教导队弟兄一样在三班倒的日夜施工中度过,好在天气放晴,虽然依然寒冷但每天都有阳光,加上合理的施工安排,全队并没有出现超出预计的伤病情况,三重战壕和十二个钢筋混泥土式堡垒的施工进度得以顺利推进,多次获得巡查小组的通报表扬。

  二月七日下午,随着最后一道战壕的最后一根木桩敲下,青石桥防御体系的左翼阵地提前两天时间竣工,二点八公里战壕被巡查小组当成模范样板工程,能承受七五火炮轰击的十二个钢筋混泥土堡垒以其先进科学的设计、高质量的施工进度,获得保安处工程验收小组的高度赞扬。

  次日中午,南岸右翼阵地的所有防御工事也宣告竣工,同样获得验收小组的完全认可,可是,从来没有遭过这份罪的直属团两千官兵足足病倒四百余人,其余全部趴在营房里站不起来了。

  指挥全局累得半死的参谋长马致斋终于可以喘口大气,而北岸左翼阵地上的教导队官兵却如同吃错药一般,开始依据工事展开紧张训练。

  省保安处联络官兼新任杭州城防司令部参谋长的刘汝霖中校如今对吴铭极为佩服,青石桥防御体系所有工程通过验收的当天下午,他就开着别克大轿车赶赴杭州城,为马致斋和吴铭请功。

  在次日上午召开的浙江省特别军事会议上,刘汝霖面对出席会议的浙江省主席鲁涤平、中央军事委员会特派专员葛敬恩、中央党部巡视员朱家骅和各级主官五十余人,汇报了围绕整个杭州城构建的防御体系的进展情况,最后对参与青石桥重点防御工程设计、构筑和指导的吴铭给予高度评价,请求省府和省保安处重奖表现突出、高质量提前完成所有防御工事构筑的浙西保安司令部所有官兵。

  省主席鲁涤平和特派员葛敬恩、朱家骅略作商议,当即决定临时中断会议,共同前往青石桥防御阵地实地考察。

  上午十一点刚过,由四辆运兵卡车和十二辆进口小轿车组成的庞大车队,浩浩荡荡抵达青石桥检查站。

  带队执勤的工兵连连长刘四维看到这阵势,脸色一下子全白了,连忙派个排长跑去通知正在北面阵地上率队训练的吴铭,自己则带领十余名刚下岗的弟兄列队等候。

  四辆运兵卡车上的百余名警卫官兵跳下车,迅速布置警戒,正在青石庙指挥部里训示直属团一群团营长的马致斋接到急报,忙不迭地领着手忙脚乱的团营长们跑出来迎接。

  老练的作战科副科长谢子轩独自赶去通知各营连停止休息,以最快速度集合所有能动弹的弟兄进入阵地,为此不惜喊出“违令者罚款三月军饷”的恐吓语言。

  马致斋带领十几个校官冲到一群高官面前敬礼汇报,身穿中将军装的省主席鲁涤平比较满意,葛敬恩和朱家骅几个也微微点头以示嘉许,保安处的几个正副处长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在场的不是浸淫官场多年的政客,就是带兵多年的军中宿将,知道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自己一行突然到来,作为地方保安部队能有这个反应速度已经算是不错了。

  省主席鲁涤平安抚几句,四下看了看,突然问道:“你们浙西保安部队不是有个叫吴铭的教导队长吗?他现在在哪儿啊?”

  马致斋知道吴铭肯定收到了上峰前来视察阵地的消息,但却不知道吴铭会不会主动过来,于是决定先为吴铭开脱再说:“吴铭少校这会儿正带领教导队在左翼阵地展开模拟攻防训练。”

  “哦?”

  鲁涤平深感意外,目光炯炯地看了马致斋一会儿,似乎不相信区区一个地区保安部队的少校队长会懂得模拟攻防训练。

  葛敬恩听了则大感兴趣,上前半步,来到鲁涤平身边,大声问道:“马参谋长,你刚才说,你们浙西保安司令部直属教导队正在左翼阵地展开攻防模拟训练,他们可曾向你提交训练计划?”

  马致斋犯难了,来不及多想,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有!如果长官需要,属下这就去取来,不过……”

  “好!你现在立即去取来给我看看,若有隐瞒,定军法从事!”葛敬恩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不等马致斋说完,就一口封死马致斋的退路,因为他分明看到了马致斋眼神中出现的瞬间惶恐。

  “是。”

  马致斋只能敬个礼转身离去,一面跑一面想怎么办?吴铭压根儿就没有向他提交过什么攻防演练报告,只是口头上向他说过要怎么做,所以马致斋根本拿不出具体的训练计划,想来想去,只好拿吴铭编写、目前正在军中进行推广的《步兵训练手册》和《军械保养与维修手册》两本小册子简单应付了事。

  不管怎么样,目前浙西各保安部队实施的就是吴铭这一套,并且也获得了绝大多数官兵的推崇,算不得欺哄上官。

  鲁涤平看到面前一群不知所措的低级军官,觉得这样等下去不是个事儿,干脆提议大家一起到左翼阵地去走一走,亲眼看看吴铭的教导队是怎么训练的,顺便实地考察一下被刘汝霖夸得一塌糊涂的防御工事。

  虽然鲁涤平本人对中央军委会派来巡察军事准备工作的葛敬恩不怎么感冒,而且作为浙江省主席,他不愿意看到本省军队出丑,但是他却不敢得罪这位蒋总司令身边的红人,所以表现得十分委婉和客气。

  众人听到鲁涤平的提议,欣然答应下来,程处长几个连忙转身看向身后的刘汝霖,当看到刘汝霖信心满满的样子,几个处长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默默地跟在鲁涤平、朱家骅、葛敬恩身后,信步前行。

  对于吴铭这个突然涌现出来的基层优秀军官,保安处几位主官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心想以吴铭历来的优异表现,哪怕不被上官们看好,至少也不会丢浙江保安部队的脸,只是大家对军委会特派员葛敬恩的严谨认真性格颇为顾忌。

  葛敬恩是谁?这可是名震全国军界的人物,他十四岁就考入浙江武备学堂,毕业后因成绩优异成了留校教官,之后进入浙江新军当队官,二十岁考入北京陆军大学,毕业后留校担任两年的教官,再次被保送至日本陆军大学深造,毕业回国即担任浙军第一师参谋长,之后被蒋介石请到身边当高参,先后担任过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参谋处长、中央军事委员会参谋厅厅长、国军编遣委员会副主任、青岛市长等显赫重要职务。

  上月底,蒋总司令重新出山,立刻就把葛敬恩请了回来,担任国民政府参谋本部次长兼中央军委会委员职务,如今中央军最精锐的两个德械师和中央教导总队组成的第五军,正紧急开赴淞沪战场,这个时候蒋介石把葛敬恩派到杭州来,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不管保安处几个头头脑脑怎么想,吴铭就是吴铭,我行我素,从来不愿鸟什么大人物,直到焦急万分的刘汝霖冲进战壕抓住他一通痛骂,这家伙才不情不愿地吹响了集合哨,而这个时候,鲁涤平、葛敬恩等高级将领已经站在主阵地两座半隐蔽钢筋混泥土堡垒中间,对着正面一米五厚度的堡垒的几个射击孔指指点点。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5 08:38

  第75章 特立独行(下)

  “咦?怎么会这样?”

  朱家骅的惊叹声让大家都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只见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官兵列队跑来,头戴少有的中央军两个德械师刚刚装备的德式钢盔,细细一看似乎又不一样,中央军德械师的钢盔是铁灰色的,而眼前这支队伍的钢盔是墨绿色的,外形似乎更浑圆一些,还覆盖了一层格状绳网,也不知有什么用处。

  四百余名官兵很快来到两个大堡垒下方整齐列队,朱家骅和葛敬恩等人这下看得更清楚了:从未见过的松绿色收口军装和同色绑腿,上海大中华橡胶厂出品的新式厚底步兵鞋,每个人身上都套着清一色的松绿色帆布大背心,背心上满是胀鼓鼓的大小口袋,笔直地站在那里,自有一种干净利落、威风凛凛的气概。

  窃窃议论声中,鲁涤平不由得望向身边见多识广的葛敬恩,此时葛敬恩正好也转过身来,对鲁涤平笑道:“没想到咏庵兄还藏着这样一支精锐,如果再配上火炮,恐怕要比中央教导总队都要强上几分啊!”

  鲁涤平摇了摇头:“湛侯兄说笑了,兄弟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正感惊讶呢!”

  葛敬恩一愣,看到鲁涤平脸上略显无奈的笑容,知道他不会说谎,不由得再次转过头,好奇地望向前方这支与众不同的队伍。

  吴铭已经跑到侧面的马致斋和刘汝霖面前,有力地抬手敬礼,大声吼起来:

  “报告参谋长,教导队集合完毕,应到四百五十人,实到四百零三人,缺席四十七人中,其中三十六人值班检查,十一名伤病休养。报告完毕,请参谋长训示!”

  马致斋好一会儿才挤出两个字来:“归队!”

  “是!”

  吴铭敬礼转身,目不斜视地跑回队伍第一列前头,立定后来了个漂亮的原地转身,直挺挺地站在排头的机炮连连长孙晋身边,抬头挺胸,直视正前方。

  全场一片寂静。

  很多人脸上出现了愕然之色,事前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小的教导队长竟然会来这么一手,是无知无觉,还是无礼乎?

  鲁涤平、葛敬恩和朱家骅三人相视一眼,微微摇头,随即再次望向前方整齐站立、寂寞无声的队伍。

  保安处几个头头脑脑却没有鲁涤平几个的好涵养,一个个早已气得脸色铁青,不停地瞄向站立在最中央的三位上官,观颜察色之余,肚子里面齐声骂吴铭的娘。

  马致斋脸都给憋红了,心想吴铭你这孙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十几个将军在正中央站着等你,你却跑到老子面前来吼什么吼?嘛逼的这不是把老子放到火上烤吗?没见过这么损人的!

  “非常好!军人就该有个军人的样子!”

  鲁涤平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绝大多数人心头一震,待看清鲁涤平脸上露出的欣慰笑容后,又不由自主地悄悄出了口大气,有人还掏出手绢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只见鲁涤平向朱家骅和葛敬恩低声建议:“二位,我们一起下去看看怎么样?”

  朱家骅和葛敬恩欣然应允,紧跟在浙江省主席鲁涤平身边,走下堡垒前方的斜坡,众将校和文官们争先恐后地跟上去,凌乱的脚步弄得尘土飞扬,非常热闹。

  来到队伍正中间的鲁涤平三人停下脚步,指指前面一个高大士兵的作战背心,问道:“你身穿的这玩意儿是什么?都有什么功用?”

  幸亏这名士兵正好是机炮连二排班长,衢州城里人,尽管鲁涤平浓郁的湖南口音听起来颇为吃力,但总算明白个大概,当下立正回答:

  “报告长官,这是作战背心,分为两种,属下这身是突击专用背心,胸前这组口袋可装七个二十发弹夹,左胸这个袋子是插匕首用的,右边上下两个袋子分别装笔记本和急救包,左后侧的大袋子装水壶,右边的袋子可以装四个手榴弹,不过手榴弹暂时没下发。”

  鲁涤平满意地点了点头,众人很感兴趣地细细打量起来。

  葛敬恩问小班长拿出匕首来看看,小班长犹豫起来,猛然看见葛敬恩身后马致斋那杀人的眼睛,当下浑身一哆嗦,立刻把左胸上的匕首拔出来,调转把柄,双手递给葛敬恩。

  “好刀!果然是好刀啊!”

  葛敬恩大赞起来,握着刀掂了掂重量,随手挥动两下,收回来细细察看雪亮的刀刃、深凹的血槽、刀背锋利的锯齿和整体精致的做工,禁不住又赞叹起来:

  “质地精良、精工制作,和欧美小军刀相比毫不逊色,更难得的是奇特的想象力,看样子像是专门为侦察兵生产的吧?士兵,这刀叫什么名字?在哪儿买来的?”

  “我……我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啊!队长发下来时也没说,只说好用就行了,还让我们闭嘴。”

  士兵怯生生地望向怒目而对的马致斋,众人一看都乐了,素来不苟言笑的葛敬恩也露出会心的笑容,他把刀还给面红耳赤的士兵,对鲁涤平低声说道:“估计还得问他们的队长才行,这样的队伍我知道,别看这小兵吓成这样,我敢说只要他们的队长不松口,我们就是打死他,恐怕他还是会说不知道。”

  众人又是一笑,鲁涤平笑着望向队伍排头那一位,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身后响起气急败坏的吼声:“吴铭,你小子给我滚过来!”

  “是!”

  听到马致斋的声音,知道躲不过去的吴铭只好大声答应,大步出列,踩着正步来到一群将领左侧三米处,立正敬礼,放下手再次挺胸肃立,一动不动。

  鲁涤平欣赏地点点头,看了看队伍中士兵的装束,再转向吴铭,问道:“吴队长,你们的装备非常先进,自动火力配备的数量之多令人惊讶……只是,你这身军装和装备,与你的部下根本就没什么区别,能说说其中的原因吗?”

  “报告长官,原因有二:其一,我们保安部队尚未有明确的军衔制度,去年十月下发的只有军官军衔标志,没有士官和士兵的军衔标志,所以我们的官兵都是一样的打扮;其次,根据省保安处一九二九年下发的相关战场规定,要求军官在战场上尽可能避免暴露自己的身份,以免遭来敌人的重点打击,所以属下没有佩戴任何军衔标识。报告完毕!”吴铭的声音不疾不徐,神色平静,从容不迫。

  鲁涤平满意地点点头,对同样一脸欣慰的朱家骅和葛敬恩叹道:

  “这是老大难问题了,到现在为止,中央军委会尚未对各省地方军队做出具体定位,更不能奢望什么明确规定了,这些个问题不仅是湖南有,江西有,现在看来,浙江也有。湛侯兄,你看看是否在适当的时候把这事向上面提一提,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局势相当严峻,中央再不重视地方部队建设恐怕不行了。”

  “咏庵兄说的是,我回去之后立刻向军委会和委员长反映这边的情况。”葛敬恩郑重回答。

  鲁涤平叫来刘汝霖,简单吩咐几句,刘汝霖回了个军礼,大步走到吴铭身边,一阵低语,很快就和吴铭、马致斋一起,陪同在鲁涤平三位大佬身边,走向一道道战壕,一个个堡垒,详尽地向长官们汇报战壕工事设计的初衷、具备的功能、修建的难度、防护与反击的能力等内容,回答长官们提出的一个个问题,这一走就是一个多小时,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午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5 17:30

  第76章 有所为有所不为

  省主席鲁涤平一行的车队终于离去,新修建的检查站前后变得冷清许多,虽然从上海方向过来的避难者比起前几天少了许多,但每天仍有数以千计的平民携家带口,通过哨卡涌进杭州,其中近半人再由杭州转道浙南、浙西甚至江西。

  用完推迟了三个小时的午饭,吴铭命令各连停止训练,除每连派出一个班守卫工事,拒绝任何人靠近之外,其余大部分官兵返回丁家祠堂休息,营部炊事班前往周围村子尽量采购鸡鸭鱼肉,好给辛苦了十余天的弟兄们补补油水。

  待一切安排完毕,吴铭坐在丁家祠堂门前的大树下,总结今天发生的一系列情况和其中的得失,刚刚合上记事本,就听到汽车喇叭声传来,那辆还挂着上海公共租界牌照的别克大轿车缓缓开到祠堂大门侧边熄火,刘汝霖和马致斋钻出车门,径直来到吴铭身边坐下。

  “刘兄怎么又回来了?”吴铭招了招手,示意吕魁元赶紧泡一壶新茶来。

  刘汝霖眉飞色舞地坐下,扬了扬下巴:“老弟,你猜鲁主席和葛敬恩将军同车回去时都说了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们俩说些什么?”吴铭反问道。

  刘汝霖笑着摇摇头,转向马致斋:“你这家伙的反应还真让马兄给说对了,估计你小子生下来就不知道什么叫畏惧,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能保持自己的本心。我记得有本书上写道:没有畏惧的人是这个世界上可怕的人,因为他们不会向任何权势低头,更不会受到陈旧道德规则的约束,所以这样的人往往不是成就一番常人无法企及的伟业,就是犯下世人难以想象的罪恶!还好,吴铭,你这家伙是我的朋友,我不用太过担心。”

  “咦!?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啊?”吴铭好奇地问道。

  刘汝霖和马致斋齐声大笑起来,坐在旁边条凳上的两个副官也忍不住笑出声。

  吴铭颇感无奈,接过吕魁元递来的茶盘放到桌上,摆好杯子,给两位参谋长和他们的副官泡上茶。

  马致斋收起笑容:“刘兄说,鲁主席打算再建一个直属省府领导的保安师,在兵员招募期间,先把师属教导团建起来。”

  吴铭眼中的惊讶之色一闪而没,看到刘汝霖点了点头,便端起茶壶,慢慢斟满四杯茶,逐一递到大家手上,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似乎这件事和他无关一样。

  刘汝霖对吴铭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沉稳的涵养和气度暗自钦佩,接过茶杯轻抿一下,轻轻放下:“你这家伙给鲁主席和葛次长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葛次长在回城的路上,对你和你的教导队赞不绝口,问你是哪所军校毕业的?”

  “鲁主席其实也搞不清楚,搪塞一番,回到省府大院后就把我和程处长给叫了去。程处长对你挺熟悉的,估计也看过你们浙西保安司令部报上来的军官履历,他告诉鲁主席和葛次长,说你是孤儿,只读过两年私塾,后来家里人没了,你就四处流浪,从来没上过正规军校,算是自学成才。”

  吴铭听了心里暗暗叫苦,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

  马致斋之前也曾怀疑过吴铭的这番履历,只是吴铭不但是老大方佑淳一家的恩人,还是方家的准女婿,加上大家成了兄弟,所以也就不再理会这事儿,如今听刘汝霖这么一说,马致斋心里又犯嘀咕了。

  刘汝霖也挺诧异,看到吴铭没什么反应,喝了口茶,继续说道:“鲁主席和葛次长听完介绍非常惊讶,葛次长从兜里掏出两本小册子,说是马兄交给他的,回来的路上他大致翻了一遍,发现里面不但有先进科学的军事训练手段,某些见解还极为独到引人深思,最后葛次长说,编写这几本小册子的人,军事理论水平非常高,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只读过两年私塾然后自学成才的人能够写出来的,而这个人就是你吴铭。结果程处长没话说了,于是鲁主席和葛次长又问我,可我哪里知道?所以只有回来亲自问你了。”

  吴铭慢悠悠地点燃支烟,心中略微组织一番言语,毫不脸红地说道:“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聪明,学东西快,喜欢瞎琢磨,记忆力也挺好,想改都没办法。”

  众人愣了一下,随即哄然大笑,都没想到吴铭脸皮这么厚。

  马致斋边笑边骂,最后还不得不承认吴铭确实聪明,他曾亲眼见过吴铭首次面对军用地图的陌生,问这问那,还特意向他索要相关的书籍自学,没过多久却发现,吴铭的绘图读图水平突飞猛进,特别是在绘图技术和精确度方面,远远超过自己和司令部所有专业参谋,更别说吴铭与一群老师傅和几个洋专家一同弄出来的多功能匕首、便携式工兵铲和钢盔等等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武器装备,想不服他都不行。

  刘汝霖感觉到吴铭不愿提及自己的往事,也就没有再深究下去,指指一旁傻笑的吕魁元,好奇地问道:“你们装备的匕首、钢盔和士兵身上携带的锋利工兵铲,到底是哪儿买的?这里没外人,说吧!”

  马致斋笑了笑,望向吴铭不说话。

  吴铭略微犹豫了一下,据实而言:“我和衢州当地最大的五金厂老板合股办了一家金属制品厂,请来了前几年破产倒闭的杭州老军械厂的一批老师傅,还有几个来中国淘金的洋人技师,琢磨了几个月才弄出来这些东西,目前还是试产阶段,特别是钢盔,并没有达到最好的要求。对了,你干嘛突然问起这事儿,是你自己问的还是别人托你问的?”

  刘汝霖解释道:“两种情况都有,想必你也清楚,前几年没几个人重视钢盔、工兵铲的装备,很多人甚至认为可有可无,但如今情况不同了,自从欧美各国关于上次世界大战的总结资料和专业书籍陆续被翻译过来以后,加上德国军事顾问团的不断呼吁,军中高层基本都知道这两种装备的重要性了。”

  “可是受到财政、时局、装备购买渠道等多方面因素的制约,目前全国军队中恐怕只有你的教导队和中央军八十七、八十八师以及中央教导总队才装备有钢盔,别人就算是想买都买不到,更别提自己造了。”

  “今天所有人对你们的这几种新装备均印象深刻,葛次长专门提起此事,让我问问你在哪里买的,估计他要把今天的所见所闻上报军委会,保安处已决定联系购买,我也是这个意见,所以才跑来问你。”

  吴铭有些为难地说道:“于国于民来说这都是好事,可是目前衢州金属制品厂的产能有限,成本短时间内降不下来啊!”

  刘汝霖顿时哭笑不得:“你这家伙,怎么还有一张奸商的嘴脸啊?”

  众人哄然一笑,吴铭却很认真地解释:“确实是产量有限……这样吧,衢州那边每月的钢盔产量最多也就一千五百顶,工兵铲的产量稍微富裕一些,但需要订购,否则他们不敢生产,乡下人根本不买这玩意儿!”

  “至于多功能匕首就不谈了,首先是缺少特种钢材,其次是加工难度极大,生产成本太高,我们教导队到目前也就装备一批,想要大规模生产只能等上海那边停战才行,加工设备和进口特种钢眼下都极为缺乏,用传统手工制造太慢,太费钱了。”

  刘汝霖不耐烦地摆摆手:“既然如此,那匕首先不说了,就说钢盔和工兵铲,你爽快点,开个价吧!”

  “钢盔十四块大洋一顶,工兵铲七块大洋一把,低于这个价格就亏本了!”吴铭毫不客气地报出心目中的价格。

  马致斋立刻像吞下鸡骨头被卡住脖子一样,支吾一声便低下脑袋,心想吴铭这家伙也太黑了。

  刘汝霖却毫不在意:“有个准价就好,明天我就派人带钱到衢州去签合约,钢盔暂时要五千顶,工兵铲定五千把,但我需要你们两个月内交货。”

  “啊!?时间太急了,工厂人手不够啊!”

  吴铭非常为难地说道:“想必你也知道,这种技术活不是一般人能够说干就干的,聪明人也至少需要三到六个月时间的培训才能上手,你要得这么急,加班加点恐怕都忙不过来啊!要不,你再加点儿钱?”

  刘汝霖先是点点头觉得问题很客观,听完最后一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吴铭的鼻子连爆三句粗口,惹来弟兄们一阵大笑,马致斋笑完告诫吴铭应适可而止。

  吴铭瘪瘪嘴,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拉拉自己的衣襟,询问刘汝霖:“这种结实耐用极为方便的新式军装不买个五千套?”

  刘汝霖嘿嘿一笑:“军装就不用了,我也知道你身上的这套军装好用,可我已经把式样画出来,杭州大把服装厂,照着做就行了,没必要舍近求远。”

  “去去去,你堂堂中校参谋长,国之柱石,有身份有地位,不应该学那些无良奸商的勾当吧?怎么说这服装也是我绞尽脑汁完成设计的,经过麾下弟兄长期试用,反复征求弟兄们的意见多次修改,费了好大劲儿才做出来……你……你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地给我剽窃了,啊?我知道,我官职比你小,惹不起也只能干忍着,可是,你怎么也得酌情给我点儿发明专利补偿费吧?”吴铭不依不饶地纠缠起来。

  众弟兄听到这里,再次哄然大笑,马致斋笑完,连说之前怎么不知道吴铭还有这等锱铢必较的本事?要是早知道,恐怕借钱都要在吴铭经手的生意中入上一股了!

  刘汝霖也被吴铭煞有其事的样子逗乐了,笑着道:

  “行啊,那我就想办法补偿你好了……听着,为了表彰你们浙西部队的优秀表现,鲁主席发话了,由省民政厅从抗战捐款中拿出五万奖励你们,保安处做出决定,一次性发给你们三个月的军饷作为奖励。”

  “此外,民政厅、省党部宣传科决定联手大造抗战声势,估计从明天开始,你们的军粮、肉类和日用品都不用发愁了。”

  周边的弟兄们听了高兴不已,唯独吴铭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知道民政厅、省党部宣传科联手大造抗战声势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当官的算计来算计去,最后掏钱的还不是老百姓?恐怕最终能有十分之一的民脂民膏用在抗战上就算不错了,接受这份钱,收下这份礼物,吴铭自感受之有愧,可不收又能怎么样?难道要自己倒贴心里才舒服?

  看到吴铭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弟兄们都不敢再笑了,吴铭向刘汝霖和马致斋问道:“今晚有什么特别要求没有?”

  “没有啊,你问这干嘛?”马致斋反问。

  刘汝霖补充道:“只需按照战备要求的做就行了,这两天上海那边又开始打打停停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事情。”

  吴铭释然地点了点头:“既然是这样,我想安排完值班后进城走上一趟,你们如果有空,就一起去吧。”

  “怎么了?”

  刘汝霖很好奇:“这段时间几次叫你进城你都不愿意离开,现在太阳都要下山了,你还进城去干什么?”

  “唉——”

  吴铭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两天通过我们检查站运回来的十九路军伤兵越来越多了,大多数是前线无法医治的重伤员,所以我想去一趟天水教堂,问问雷孟德神父能不能发扬一下国际人道主义精神?”

  “实在不行的话,也得尽量卖给我们足够的药品,最好能说动他派出教会医学院的学生参加伤员救护工作,否则我这心里不安宁啊!”

  刘汝霖立刻站起来,周围弟兄脸上全都换成了崇敬之色。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5 22:34

  第77章 利益与道义(上)

  入夜时分,换上整齐军装的吴铭和刘汝霖,驱车前往杭州城。

  这一路上,两人从淞沪战场的局势谈到南京方面反应的迟钝,从浙江各地保安部队的混乱现状,谈到即将组建的保安师,最后竟然扯到战地救护和伤员处置的窘迫现实上来。

  汽车经过两道检查哨卡进入杭州城中,吴铭发现街上秩序要比自己预料的要好许多,便随口赞扬几句。

  刘汝霖听了连连苦笑:“事实根本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副模样,所有无家可归的逃难者,都被赶到城南吴山那片满是寺庙道观的地方去了。自上海一二八抗战以来,杭州学生和市民先后发起三次大规模抗日游行,本来高喊反日口号也就罢了,谁知道竟然喊出了打倒国民党和国民政府的激进口号。”

  “不得以之下,我们的军警展开镇压,抓到几个学生领袖连夜展开审问,顺藤摸瓜迅速出击,逮捕了十余名以知识分子面目隐藏在杭州政府部门和报社以及几个学校里的共党头子,杭州的混乱局势才略有好转。”

  汽车进入中山路,折而向北,很快便来到城西北的耶稣弄堂路口。

  耶稣弄堂也称耶稣巷,名为弄堂,其实路面宽阔平整,两旁建筑大多为欧美风格的楼房,也有一些古朴典雅的中国式建筑点缀其间,教会医院广济医院就坐落在路口位置,颇具规模的三层欧式建筑非常显眼。

  吴铭示意刘汝霖把车开到医院门口停下,他要先下车打个电话给雷孟德,问问有没有时间大家见个面,如果不方便的话不妨改期,这点儿起码的礼貌吴铭还是知道的。

  雷孟德接到电话非常高兴,得知吴铭就在他管辖下的广济医院门口给自己打电话,立刻让吴铭继续开车向里走,他会在天水教堂门口恭候。

  车子驶入弄堂约百米路程,吴铭就看到一身神父长袍的雷孟德和穿上牧师长袍的戴子辰站在教堂大门前,两人身后还有五个身着同类装束的男女神职人员,场面弄得非常正式而又隆重。

  刘汝霖驾驶着轿车缓缓减速,最后在五米外停车熄火。

  吴铭下车大步来到雷孟德神父面前,含笑问候微微鞠躬,率先伸出热情的手。

  雷孟德给吴铭来了个有力拥抱:“我最亲爱的朋友,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地期待你的到来!现在终于达成心愿了!”

  吴铭心里颇为感动,对自己冒昧前来诚恳致歉,随后在雷孟德友善的笑声中,转向久别重逢的戴子辰,问候道:“子辰兄一向可好?”

  “吴兄,你太让我吃惊了,你早该和我们通报消息的……要不是神父意外地在青石桥见到你,我都不知道你已经成了军人,不过你现在这样非常英武不凡。”戴子辰情绪很激动,握住吴铭的手久久不放。

  介绍完刘汝霖,雷孟德神父吩咐身边的中国教士把车开进教堂去,随后拉着吴铭的手,热情地邀请刘汝霖一同入内:

  “此地不是我们畅所欲言的地方,接到你们的电话时我们即将开始晚餐……不过没关系,等会儿让我们重新开始,尽情享受上帝赐给我们的愉快时光吧!”

  吴铭和刘汝霖相视一笑,没有再谦让,爽快地跟随雷孟德一起走向教堂,才走到一半,吴铭忽然被停在教堂左侧一棵大树下的小汽车给吸引了。

  “对不起,请稍等一下!”

  吴铭好奇地走到那辆外表看起来不怎么显眼的小汽车前面,爱车如命的刘汝霖顾不上礼仪也大步跟了过去。

  两人看完车头,又围着汽车转到侧后方伏下身来,从下面望了好一会儿汽车底盘。

  吴铭站起来,拍拍手道:“神父,这辆车是哪个国家生产的?”

  雷孟德神父对吴铭两人的举动毫不在意:“亲爱的吴,你也喜欢它吗?这是美国道奇汽车公司推出的最新产品,去年十月刚刚开始对外发售,可能是我开车撞过一回,更换了新的引擎盖……难道你们没有看到道奇公司的标志吗?”

  “看到了,看到了,就在引擎盖侧下方。”

  刘汝霖回答完,又感兴趣地再问:“这是专门为军队设计的高底盘大马力小汽车吧?对外售价多少美元?”

  “不不不!这可不是军队用的车,这是道奇汽车公司专门为美国交通不怎么发达的广阔乡村和荒原地区专门设计制造的车型,美国石油开采企业用的也很多。北美教会认为它适合中国的环境,于是就给中国教区送来五辆,这便是其中一辆,具体售价我不了解,但我可以为你询问详细的情况。”雷孟德和气地介绍。

  “好!亲爱的雷孟德,那就拜托你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买几辆。”

  吴铭非常喜欢眼前这辆车子,他和刘汝霖都一致认为,虽然这款道奇车的豪华程度比不上刚才开来的那辆别克大轿车,但从其加固底盘和宽大的越野轮胎上看,该车通过能力很强,更适合中国糟糕的路况。

  “怎么,你们的军队对这种车感兴趣?”雷孟德饶有兴致地问道。

  “不!”

  吴铭笑着摇头:“是我本人对这车感兴趣,我们的军队如今恐怕没有这个购买能力,中国许多地方至今还没有通公路,军队和民众更喜欢用马。”

  “噢!用马好,马是人类最好的朋友……说到马我算是半个权威,我的祖父就是个优秀而勤劳的农场主,他在美国中部地区拥有两千英亩草原和两个马场,养有几百匹当前最好的种马。”

  估计是招待晚餐还没有做好,雷孟德和戴子辰热情地邀请吴铭和刘汝霖进入教堂内部参观,陪伴身后的修士和里面正在圣像前点蜡烛的两个修女看到这一幕都很惊讶,此前她们可从未见过令人尊敬的雷孟德神父亲自带人参观教堂的,更何况雷孟德热情相伴的客人是两位中国军官。

  教堂比起吴铭预想的规模要小一些,但建筑精美,装饰华丽,烛光和两侧数盏水晶灯发散出的金色光芒,使整个空间显得格外辉煌肃穆。

  宾主一行信步慢行,四处参观,相互交谈中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最后雷孟德把吴铭两人带到后院他独居的两层小洋楼的客厅,戴子辰前往前面的厨房安排和帮忙。

  趁着雷孟德神父上楼为吴铭取资料的时间,刘汝霖低声对吴铭笑道:“虽然早就知道洋教堂里面和尚和尼姑一起修行,但我还是很不习惯。”

  吴铭一听乐坏了,嘴里的一口红茶差点儿没喷出来,刚想解释一下,却又发现自己不了解基督教的教义和发展史,只好看着刘汝霖哈哈大笑。

  “吴,请原谅,让你和你的同事久等了……记得我们在山洞里的时候,你就询问过我美国科技发展水平等问题,对军事工业的发展也很有兴趣,我回来后想办法收集了一些资料,本想寄给你,可一时间又不知道你在哪儿。”

  “更让人觉得遗憾的是,我没机会亲自返回美国,只能写信回去找我姐姐帮助收集相关信息,估计下一次才能寄来你需要的另外几个学科的资料。”

  雷孟德捧着一沓书放到吴铭面前,看着他手里厚厚的资料,吴铭深信他对自己的挂念和友情绝不是虚假的。

  吴铭本想站起来致谢,却被雷孟德按下,只好笑了笑把这份情意放进心底,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翻开,不到两分钟时间,惊喜地抬起头来:

  “太好了,这正是我需要的,谢谢你,神父!估计上面介绍的几种新型加工设备,都是美国军事制造业的最新研究成果。”

  雷孟德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亲爱的朋友,从内心深处来讲,我个人非常不愿意看到这些制造设备漂洋过海来到灾难深重的中国……你们国家的战争已经持续太长时间了,因为战争和自然灾害影响,每年死去的人口超过百万,现今仍有无数的子民生活在饥饿与死亡边沿。”

  “在这个时候,中国其实更应该发展经济和民生,而不是什么战争……虽然我知道这很困难,也许短时间内办不到,但是每个人都应该努力去做,争取让民众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

  刘汝霖刚拿起一本书翻看,听到雷孟德神父的话,不由得放下手中的书,惊讶地望着满脸悲悯之情的神父,心想这美国佬心地还真不错。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6 11:32

  第77章 利益与道义(下)

  “尊敬的神父,我的国家最大的苦难并不是来自于自身,而是东边那个野蛮无耻的海岛国家日本,还有那些为了自己的在华利益,无视全中国亿万苍生利益的世界强国!”

  吴铭放下手里的书,诚恳地说道:

  “非常对不起,我并不是想针对谁,我只想表达这么一种意思:面对侵略者的屠刀,我们已经没有退路,要想这个国家的人民过上安宁与幸福的生活,只能从反抗侵略开始,这也是我们分开之后,我迷茫了好长时间而最终选择从军的根本原因!”

  雷孟德惊愕地望着吴铭,半天无法言语,刘汝霖也是一脸的动容。

  吴铭不无歉意地笑道:“请原谅,我觉得自己这番话并非是危言耸听,目前的中国,确实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上世纪四十年代的鸦片战争和九十年代的甲午中日战争暂且不说,自去年九月日本军队在中国沈阳地区无耻地制造‘九一八事变’开始,一直到如今日本军队对上海的野蛮侵略,我们的国家和民族除了奋起反抗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其他选择了。”

  “我个人认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几个国家,甚至包括北面以解放全人类为己任的共产主义俄国,都不愿为了任何道德、正义和良知,去牺牲自己的既得利益,更不愿意领土辽阔、人口众多的中国结束分裂走向统一。”

  “世界列强嘴里天天说什么和平和正义,频频呼唤国与国之间的平等对话与和解,可背地里却一直在干着纵容日本侵略中国的勾当,自己则利用政治压迫、武力干涉、经济侵略等等手段,压制中国人民的反抗,以便继续从他们称之为地大物博、政权腐败、军队怯弱、民众愚昧的中国源源不断地获取更大利益。”

  雷孟德久久望着吴铭,不知何时回来的戴子辰站在门边,身体一动不动,似乎是从吴铭的话里联想到什么。

  两个低级修士端着食物走了进来,雷孟德微微摇了摇头,宽容地示意就此结束谈话,开始晚餐,气氛随之变得轻松起来。

  进餐时,雷孟德、戴子辰和吴铭、刘汝霖有意错开让人尴尬的内容,聊中国和美国的风俗人情,世间百态,自然也少不了一年来大家是怎么过的。

  精美的晚餐非常可口,美国厨子的手艺很不错。

  吴铭分辨不出味道上佳的牛排是否属于地道的美国西部的风味,只能从熟悉的威士忌中体会久违的前世那种熟悉的感觉。

  刘汝霖和吴铭一样,餐前酒和鸡尾酒一概不碰,只喜欢喝琥珀色的威士忌,而且喝得比吴铭快两倍,看不出这个平时斯斯文文的人还有这么有趣的一面,弄得一旁倒酒的修士忙个不行。

  愉快的晚餐结束,餐盘撤走,红茶随之端了上来。

  雷孟德送给吴铭一盒古巴雪茄,连同漂亮的美国防火打火机一同送给了吴铭,嘴里问道:“亲爱的吴,你能在杭州停留多长时间?”

  吴铭放下造型精美别致的打火机,摇摇头:“这个很难说,要看上海方向打到什么程度……说实话,我也怕死,但与其在杭州郊外平静祥和的阵地上饱受煎熬,我更愿意被抽调到上海主战场去……”

  “可惜我们不属于中央政府领导的正规军,而是以维护地方安全为己任的省府下辖的保安部队,所以我估计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没机会上战场,这也就意味着我会在杭州驻扎一段时间。”

  “听你的说法,是不是淞沪的战事有望结束,不会再扩大了?”戴子辰显然非常了解局势,脱口问道。

  “是的!”

  吴铭肯定地点了点头:“估计此战也就局限在淞沪地区,我们四分五裂的政府没有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我们割据各方的军队也没有准备,日本军队和政府同样不想把战争扩大……”

  “贪多嚼不烂,饱受经济危机影响的日本现在迫切需要好好消化刚刚霸占的黑龙江、吉林、辽宁等东北三省,把热河、蒙古、绥远、察哈尔等华北各省经营成缓冲区和下一个觊觎的目标,疯狂掠夺东北的民脂民膏及矿产资源,再把这些资源变成武器弹药和各种作战物资。”

  “我预计,等到日本人积攒到满足一场大规模侵略战争所需要的物资和财富,就会全面侵略中国……从中日战略态势看,估计日军会从华北方向蓄意制造事端并发起一次类似于‘九一八事变’的偷袭,平津首当其冲……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

  “噢,我的上帝啊!亲爱的吴,你当军人实在太可惜了!”博学多才的雷孟德听完吴铭的分析预测,非常感慨。

  吴铭自己也感到很无奈:“我亲爱的神父,我自己也想过上美好幸福的生活,想经常和你一起像现在这样,愉快地享受上帝恩赐的精美食物和美好时光,想到美国几所著名大学去走走看看,运气好的话说不一定还能有一段浪漫的异国恋情……可是不行啊!我的国家正在遭受侵略,我的同胞正在被杀戮,我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格享受这美好的一切!”

  说到这儿,吴铭停顿片刻:“就在刚才,我进你的医院给你打电话,看到从上海战场上抢运过来的重伤官兵,病房早已经住满,他们只能挤在走廊上治疗,足足有四十多人,其中近半人脸上已经盖上了白布。”

  雷孟德一脸悲苦地在胸前猛画十字,嘴里喃喃而语,像是在进行祷告。

  戴子辰摸着下巴,忧心忡忡,连声说太残酷了、太残酷了。刘汝霖也早已放下了茶杯,心情显得格外地沉重。

  戴子辰低声向吴铭解释道:“之前我们以教会的名义,向浙江省政府捐献了两批进口药品和二十套手术器械,下一步神父打算在欧美各国留居杭州的虔诚教民中,发起一次人道主义募捐活动,募捐所得将全部献给军队救死扶伤。”

  “谢谢!”

  吴铭和刘汝明几乎同时起身致谢。

  雷孟德神父微微摇了摇头,深吸口气询问吴铭:“告诉我,我的朋友,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

  吴铭感激不已:“谢谢你,亲爱的雷孟德!我想请求你尽可能多地卖给我们军队急救药品,如果可能的话,派出医学院学生组建成医疗队,到上海的战场后方医院去参与救治伤病员。”

  “亲爱的吴,前一个要求我们此前一直在做,没有任何的保留!另外,我建议你在你的大本营衢州开办一家医院,我会尽可能为你提供足够的药品和医疗器械,衢州基督教会也属于我管辖范围之内,他们早就想在福利院的基础上建一家医院了……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完全可以在这方面进行合作,我相信你,只要能够把医院办起来,将来对你的事业或许有所帮助。”雷孟德说得很谦虚,但此举无疑是在帮吴铭的大忙。

  吴铭赶忙站起来,诚挚地致谢:“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谢谢你,雷孟德!我回去就着手办!”

  雷孟德请吴铭坐下:“后一个问题请恕我无能为力了……亲爱的吴,或许你不知道,我们医学院上一期毕业的学生只有六十五人,其中二十人已前往美国继续深造学习,七人被南京政府征召,剩下的其他毕业生在去年年底之前全都离开了学校,有的回到家乡自主创业,有的去了上海或者北京各大医院,也有几个前往欧洲入读医学院的,下一批人才需要到明年十二月份才能毕业,所以无法满足你这个愿望,请原谅,我的朋友。”

  “不不!是我太冒昧了,亲爱的雷孟德,我已经很感激你了,总不让你骂我贪得无厌,对吧?”

  吴铭连忙致歉,姿态摆得很低,求人总该有个求人的样子。

  雷孟德会心一笑,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戴子辰沉思良久,抬起头对吴铭问道:“吴铭,你的教导队没有军医吗?”

  “是啊!我手里没有正式的军医!”

  吴铭痛苦地摇了摇头:“只有个兼职军医的小郎中,还是跟他长辈学的医治跌打扭伤,只会泡药酒贴膏药,其他的就抓狂了。”

  “这样啊——”

  戴子辰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给你推荐两个人,他们去年十二月刚从我们教会医学院毕业,能力不错,就是脾气不太好,你要不要?”

  吴铭大喜过望,手舞足蹈,站起来时差点儿碰翻碟子:“有本事的人哪个没脾气?有脾气的人我更喜欢!子辰,你快告诉我,人在哪里,能不能现在就见见?”

  戴子辰看到吴铭急成这样,非常意外,雷孟德和刘汝霖则是哈哈大笑,心里均对吴铭的胸怀和人品十分赞赏。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6 21:29

  第78章 铁打的营盘(上)

  吴铭和刘汝霖离开天水教堂时已是晚上十点,两人将借用的别克大轿车还给了雷孟德神父,刘汝霖的副官开来城防司令部刚刚配发下来的半新旧福特轿车,和刘汝霖一起把吴铭送回到青石桥防地。

  三天后的上午,吴铭布置完训练任务,又骑着爱马跑出去遛圈,一个小时后牵着洗刷干净的爱马回到丁家祠堂,洗完澡换上身整洁的军服准备践约,就接到值星官的报告:马参谋长和城防司令部的刘参谋长开车来了。

  今天中午是吴铭和戴子辰约定好的见面时间,要进城面见戴子辰推荐的两位医学院毕业生,吴铭估计是知道情况的刘汝霖特意开车来帮忙,所以他快速地整理好武装带,拿上大盖帽,大步迎出去。

  吴铭一眼就看到门外的马致斋和刘汝霖,两人围着那辆熟悉的别克大轿车,低声说笑。

  吴铭一时间颇为惊讶,过去仔细看了看车头崭新军牌上的白底黑字加青天白日徽,抬起头来,好奇地问道:“刚买的?”

  “算是吧,不过只花了我一千大洋,多一分钱人家都不要。”

  刘汝霖对吴铭的惊愕反应非常满意,嘿嘿一笑,解释道:“记得你们扣押两个美国商人的次日,我从你这儿提走的那个中国司机吗?”

  吴铭点点头:“忘不了那孙子……我还记得那家伙是上海人,怀里揣着本上海法租界警探的证件,我怀疑是花钱买来的假证。”

  “真有你的……”

  刘汝霖哈哈大笑:“人和证件都是真的,我带他回去不久,上面的电话就到了,我也就放了那个倒霉的家伙,那家伙和两个美国商人都没有离开杭州,估计他们这段时间总是看到我开他们的车巡视城防,便打听到我的身份。”

  “就在前天,那个倒霉的租界警探带着那两个美国商人突然找到我,说是感谢我的帮助,然后就把车卖给我了。”

  吴铭心如电转,根本就不相信事情会是如此简单,追问道:“把车卖给你以后呢?难道他们就没提其他要求?”

  刘汝霖立刻转向马致斋:“嘿……真让你说对了,看来这家伙城府深啊!”

  “这小子精明着呢!”

  马致斋咧嘴一笑:“这种事情别想瞒他,除非他不想知道,说起斗心眼儿,我们浙西的弟兄从来没人能在他身上赚到便宜。”

  刘汝霖转向吴铭:“估计你也猜到了,记得大前天晚上我和雷孟德神父说起药品和军火的事吧?我们几个处长看上了你们装备的汤姆逊冲锋枪,决定给省保安处警卫团和即将组建的直属教导团配发这种装备,两个美国商人在雷孟德神父的介绍下找到我,我把两人推荐给程处长他们,结果生意谈成了,他们为了感谢我就把车送给我了……我虽然挺喜欢这车,但不敢白要,最后以一千块大洋的价格成交。”

  吴铭似笑非笑地望着刘汝霖:“所以今天你特意把车开过来,还挂上了0012号这么牛逼的军牌,想看看我眼红的样子,对吧?”

  刘汝霖和马致斋相视一眼,随即捧腹大笑起来,均觉得和吴铭这家伙在一起,总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愉悦感。

  ######

  半个多小时后,吴铭三人来到西子湖畔的百年老店“知味观”酒楼前,见到了戴子辰和两名略显拘束的年轻人,大家见礼完毕同上酒楼二楼的雅间,享受戴子辰精心点的满满一桌经典杭帮菜。

  两位在教会医学院读了五年出来却郁郁而不得志的年轻人一直在仔细观察吴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才壮着胆子说,没想到明扬杭城的军中悍将,竟然这么彬彬有礼,风度翩翩。

  吴铭有些惊讶地询问原因,才知道不经意间自己已经成为了杭州各界民众津津乐道的谈资,自己在洋人面前没有屈膝弯腰、严格执法的事情,竟然被誉为有民族气节,由此成为了众多青年学生吹捧的对象,算是名人了。

  气氛在朗朗笑声中热烈起来,随着交谈的逐步深入,吴铭对戴子辰推荐的两个年轻人戴子冉、史迪夫大有好感。

  戴子冉是戴子辰的堂弟,听戴子辰的口气,他这个身高一米七二左右、身材匀称五官清秀的堂弟,是个让整个戴氏家族无比头疼的纨绔少爷,从小到大惹是生非,从不安分,毕业后让他留洋他不去,想走后门送他从政他不屑一顾,平生志向竟然是跃马沙场当个将军。

  马致斋、刘汝霖颇感意外,看来看去,都没发现典型的小白脸戴子冉具有成为将军的潜质,不过看起来戴子冉和吴铭谈得很来。

  戴子辰感觉挺尴尬的,他把堂弟推荐给吴铭之前很是犹豫了一番,想来想去再反复征求家人的意见,这才把族弟带来见见吴铭,本是希望把这个堂弟送到吴铭身边磨练个一两年,等到他收心之后再弄回来,到时候留洋也好,从政也好,都能让家人安心。

  就在几分钟前,戴子辰心里还觉得挺对不起好朋友吴铭的,没想到戴子冉此刻已经兴奋地要求跟吴铭走了。

  另一位年轻人有个洋名字,叫史迪夫,身高约为一米六五,身材偏瘦,面部轮廓很有味道,整张脸看起来给人一种成熟而坚毅的感觉,话虽不多却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他是教会养大的孤儿,从来不知道父母亲是谁,不知道故乡何处,连名字都是当年把他捡回来的老牧师的姓氏译音。

  在戴子辰介绍他之前,谁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位显得非常安静儒雅的年轻人,竟然会精通英、法、德三国语言,而且毕业后轻易放弃了保送美国耶鲁大学医学院深造的宝贵机会,一边在教会医院实习,一边从事他热衷的抗日救国运动。

  这一年来,史迪夫参加了杭州城所有的抗日大游行,三次被抓进警察局。

  史迪夫最后一次被抓进警察局,就是在前几天发生骚乱、遭到政府残酷镇压的杭州反日抗战大游行期间,这家伙在游行队伍中一路纵火,接连烧毁十几面日本国旗,最后在省政府前面请愿未果,气愤之下他又点燃了省政府前方十字路头的警察值班岗亭,带来的直接后果是当场被五个军警抬手抬脚抓头发,足足拖拽出五十米远最后扔进囚车带走。

  戴子辰无比痛心地说,这家伙被抓进去之后,面对军警的审讯始终一言不发,死不认错,却被其他几个受不住煎熬的学生领袖告发他拥有“左翼联盟成员”身份,若不是雷孟德和几个教授念其身世悲苦,培养到现在这个程度不容易,于是动用了美国驻上海总领馆的关系打通政府上层,再到警察局将他保释出来,恐怕这家伙至少要被判处五年以上徒刑。

  也许是吴铭具有独特的魅力,也许是吴铭自伤身世,对同病相怜的史迪夫表现得非常友善,也许是此次被捕惨遭出卖的经历让史迪夫有所感触,也许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史迪夫在午宴结束前的一刻,突然做出个令所有人惊愕的决定,他径直走到吴铭面前站住,很严肃地说道:“我相信你,想跟你一起走!”

  今天对吴铭来说,无疑是个幸运的好日子,可以用心想事成、惊喜连连来形容,不但顺利地得到两位年轻的军医官,而且在即将告别之际,还收到了雷孟德神父委托戴子辰赠送的厚礼:那辆让吴铭和刘汝霖垂涎不止的道奇大马力厢式汽车!

  戴子辰似乎知道吴铭会出言拒绝,便将雷孟德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吴铭:“你现在比我更需要这辆汽车,如果你还想拒绝的话,请把这辆汽车当成是即将合作建立的衢州济慈医院的共有财产吧!”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7 08:36

  第78章 铁打的营盘(下)

  不得不说,刘汝霖确实非常够朋友,次日上午就把一块崭新军车牌照和车证送到了吴铭手里。

  车牌号码并不是计划分配给浙西保安司令部的“军5×××”序号,而是直属省保安处的号码“军0053”。

  等到牌照安装好,刘汝霖还颇为遗憾地对吴铭说:“0050以内的号码都被省府和保安处的头头脑脑们给瓜分光了,将就着用吧。”

  接下来几天,吴铭就高兴不起来了。

  日军似乎发了疯,连续增兵上海,以九万人的优势兵力,在诸多大口径舰炮和两百多架战机的协同下发起全面进攻,十九路军和第五军损失惨重频频失利,不得不节节败退,彻底失去了淞沪战场上的主动。

  在此期间,日本轰炸机对沪宁铁路连番轰炸,致使交通瘫痪,难民如潮,日军的侦察飞机还多次顺着沪杭铁路飞到杭州城上空转圈,吓得整座城市内外鸡飞狗走,一片混乱,以杭州城为中心的方圆百里之内,所有军队尽数进入临战状态,保安处后勤军需部门连续给外围防线下发大批弹药和粮食补给,匆匆扔下后毫不停留地飞速离开。

  整个青石桥防区气氛异常紧张,就连率部驻扎在南面笕桥机场的中央军几个团长、团副都自降身份,三次跑来找到马致斋,请求建立起紧密联系,关键时刻相互协同。

  唯有吴铭和他率领的教导队最为从容,每天仍然是天刚亮便出操,用完早餐就在副队长樊茂林和各连连长率领下,继续展开坚持了半个月时间的阵地攻防训练,吴铭仍然骑上他的那匹越来越高大的花斑马,四处游荡,有几次还直接骑马进村,联系村长购买猪肉和大量蔬菜,每次都成为村里大姑娘和小媳妇儿的瞩目焦点。

  说起来也怪,村民们看到优哉游哉的吴铭就感到心里特别踏实,而且所有村民都对军纪严明的教导队官兵非常热情,虽然期间也传出过村东头那个漂亮寡妇和某个巡夜的长官弄了一次的艳闻,但这丝毫无损于军民之间日益增长的鱼水之情,吴铭只是在军官总结会上告诫几句注意影响,便不再追究下去。

  直到三月二日,天天处于临战状态的浙江军队都没看到过一个敌人,倒是传出最东面的嘉善防区发生两起走火误伤事件,但是淞沪战场的十九路军和中央军第五军全线失利的噩耗依然不断传来,空前的紧张气氛和各种谣言,盖过了军中所有丑闻。

  就在吴铭集合队伍,强调毅力、坚定信心的时候,浙西保安司令方佑淳突然到来,陪同方佑淳同时到来的还有省保安处的程成栋少将、参谋长刘汝霖中校。

  方佑淳首先视察了南岸的直属团防御阵地,代表司令部全体官兵,热情慰问坚守在阵地上的直属团官兵,当场将衢州父老乡亲和商界名流踊跃捐赠的两万元现大洋扛出来,奖给直属团。

  一时间,南岸阵地上欢呼震天,士气如虹,两千人齐声吼出“誓死抵抗、保家卫国”的雄壮口号,惊天动地。

  轮到吴铭教导队时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这会儿教导队弟兄刚刚完成专项训练,都在自己的阵地上休息,有的加练瞄准、有的聊村里的女人,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司令来了。

  吴铭这个异类也没有吹哨集合,只带上副队长樊茂林、参谋张东宁和三个连长,跑步到阵地后方的入口处列队迎接,冷冷清清的场面让准备发表一番激励言论的方佑淳和程成栋几个颇感尴尬,但又不好骂娘。

  如今正是临战时期,吴铭的做法无疑是正确而又严谨的。

  参谋长马致斋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早已经习惯吴铭的臭脾气。刘汝霖憋住笑,一张脸涨得通红,目光一直在世兄方佑淳、上司程成栋和吴铭的脸上转来转去,觉得这一幕非常有意思。

  方佑淳游走一圈,看望阵地上的弟兄们,很快在吴铭的恭敬引领下回到教导队的临时队部丁家祠堂。

  等程成栋几个落座,勤务兵上茶,方佑淳示意肃立一旁的吴铭也坐下,开口就让吴铭吓了一大跳:

  “吴队长,我今天来一是视察,二是慰问,最重要的还是根据省保安处的指示,来询问你的个人意见……由于你在军事训练和军事理论研究方面有一定成绩和经验,省保安处希望由你来担任正在组建的直属教导团总教官。”

  “当然,这并不是死命令,毕竟我们浙西保安部队面临的任务也很繁重,我来这儿之前,赣东北共军偷袭了江山县两个重镇,引发了重大火灾,人员伤亡也很惨重,形势非常严峻。所以我们充分尊重你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或者决定,都可以提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吴铭毫不犹豫地回答:

  “感谢保安处长官们的信任和鼓励,不过我觉得自己的能力远远达不到长官们的期望,还需要在基层继续锻炼,不断总结经验,力求取得更大进步。”

  程成栋和刘汝霖惊讶地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

  两人对吴铭的选择深为不解,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基层军官,都不会放过这个升官晋衔的难得机会,而且还是从偏远的浙西地区升调到繁华富裕的省城,无论是对个人事业的发展还是对今后的家庭生活,都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宝贵机会。

  方佑淳和马致斋却是眉笑颜开,心中原本存在的巨大担忧一扫而空,由衷的安慰和畅快的喜悦,一时间充满胸膛,觉得眼前的吴铭还是自己心目中那个熟悉的小老弟,还是那么理智,那么地重感情,绝不会因为外面的花花世界和升官发财的诱惑而有所改变。

  程成栋盯着吴铭良久,摇摇头叹息一声,转向方佑淳:“方老弟,羡慕你啊,如此忠心耿耿沉稳坚韧的属下,这年头可不多了,可遇而不可求啊!”

  “哈哈!长官过奖了,吴铭的为人我很清楚,他还很年轻,仍需要好好磨练磨练,否则将来难当重任啊!”方佑淳谦虚地敷衍起来,说假话的水平比吴铭当初遇见他的时候长进多了。

  刘汝霖尽管难掩心中的失望,也为这位新结交的好朋友放弃这么个大好机会感到惋惜不已,但他尊重吴铭的选择,也很清楚吴铭的人品,所以没有劝吴铭什么。

  程成栋想了想,决定退而求其次:“既然吴老弟做出了决定,我们也不会勉强,不过,为了充实教导团的基层力量,我们想从你们教导队里抽调几个拥有一定经验的连排长,不知道方老弟、马老弟是否肯割爱?”

  “当然,我们也很体谅浙西保安司令部如今面临的严峻局势,下一步的剿匪任务估计会加重,迫切地需要大批拥有带兵经验的中低级军官领兵,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本着自愿的原则,绝不勉强。”

  方佑淳和马致斋没有表态,而是齐齐望向吴铭。

  程成栋暗暗吃惊,他虽然知道方佑淳和马致斋非常器重吴铭,但却没想到会器重到这等程度,换成别的司令长官或者参谋长,无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哪里需要看一个区区营级军官的脸色?

  吴铭知道就此拒绝不甚合适,微微点了点头,站起来走到一旁,轻声吩咐担任警卫任务的吕魁元。

  吕魁元匆匆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六个正副连长、十二个排长悉数到来,进入前院后立刻如同小兵一样整齐列队。

  吴铭请诸位长官移驾前院,大步走到十八个连排长正前方,将省保安处的意思原封不动地转告大家,最后特别申明:

  “诸位,我充分尊重每一个人的选择,不管大家今后到了哪里,彼此之间相距有多远,还是那句话,一日为战友,终身是兄弟!只要不是叛国投敌,不是临阵脱逃,你们就永远是我吴铭的好兄长、好兄弟!下面,请大家自行决定去留。”

  “老大,你这不是废话吗?除非你赶我走,否则我龙韶罡不会离开教导队,我的图上作业还没学会呢。”

  龙韶罡的大嗓门儿最先响起,顿时引来所有弟兄的高声附和。谁也不愿意就此离开这个如同大家庭般的和睦团体,机炮连长孙晋几个甚至还喊出了把这辈子卖给吴铭的狠话。

  这一下不止程成栋和刘汝霖看得目瞪口呆,连方佑淳和马致斋都震惊了,怎么也想不通,平时总是绷着脸、对麾下官兵无比严苛的吴铭,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缘和人格魅力?

  他们哪里知道,吴铭除了在训练中严厉之外,生活中却非常好相处和说话,他让麾下每个官兵都真真切切地感受他的重视、公平和情义,潜移默化之下,每一个弟兄都觉得自己有了尊严,有了追求,情不自禁地便把吴铭视为自己的主心骨。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7 20:59

  第79章 是非曲直

  方佑淳婉言推辞了程成栋和刘汝霖回城聚聚的邀请,选择留在青石桥,和部下们一起待上两天,满怀遗憾的程成栋等人只好遗憾地返回城中。

  送走了外人,方佑淳在马致斋和几个团长、团副的簇拥下,回到丁家祠堂,本想借机开个会,转眼看到吴铭把两名全副武装的年轻士兵带了过来,只好推迟一下,心里直嘀咕不知道吴铭又要搞什么名堂。

  吴铭不等方佑淳询问,便将两名新兵的情况简要汇报,最后恭敬地请求:“司令,按照以往规定,拥有大学毕业证书的戴子冉和史迪夫两人,应在一年实习期满后,正式授予中尉军衔,但两人值此危难时期,毅然投笔从戎,报效党国,完全符合战时授衔条款的相关要求,属下恳请司令同意我教导队的请求,以振奋军心士气!”

  方佑淳非常慷慨地同意了:“人才难得,精神可嘉!你把申请报告上呈参谋长即可,按照一九二九年国民政府颁布的《陆军军衔条例》相关规定,他们俩完全适用于中尉医官军衔,我保安部队还没有与技术等级挂钩的军衔设置,暂时就挂普通中尉军衔吧。”

  “谢谢司令!”

  吴铭致谢完毕,将两名兴奋不已的医官送了出去,让他们继续跟随步兵连训练,尽快掌握基本军事技能,熟悉军中条令。

  直属团的几个团营长对司令偏爱吴铭非常嫉妒,对于方佑淳打破常规破格提拔也颇有微词,但一直以来医官就是军中的紧缺人才,像戴子辰和史迪夫这样毕业于著名的杭州教会医学院的人才更为难得,正式授予中尉军衔毫不为过,而且吴铭提出申请的理由也算充分,谁敢说现在不是特殊的战争时期?

  方佑淳可不管别人怎么想,等吴铭回来,他从副官李谦手里接过两份省政府和保安处最新下发的文件,让参谋长马致斋向大家宣读,之后才进行概括总结:

  “根据上级文件精神,全省保安部队的整顿势在必行,特别是处于浙赣边境的我浙西部队,很可能在淞沪停战之后被调入江西战场,配合中央直属各部剿灭共党武装力量。”

  看到不少军官脸上露出的痛苦神色,方佑淳皱了皱眉头:“我离开衢州之前,和唐副司令共同出席了行署召开的军政特别会议,会议决定,在我保安部队原有基础上,实行优胜劣汰的整顿办法,将有限的编制,充实到即将组建的三个直属步兵团去。昨天我到省府提交了整编报告,省府和保安处当即予以批复,并授予相应番号和编制,所以大家现在就要做好准备。”

  大部分军官面露喜色,均看到其中晋升的机会,吴铭则是无动于衷,并非是他不想升官,而是他刚晋升少校不到四个月时间,再怎么升也轮不到他,更加重要的是,熟悉历史的他不愿意跟在中央军屁股后面去攻打苏区和红军,那注定是劳而无功甚至是提着脑袋玩的坑爹勾当。

  方佑淳宣布完这件事,会议也基本宣告结束,直属团两个营长高喊教导队伙食好,要求借花献佛为司令接风洗尘,众人立马齐声叫好,吴铭心知不好推脱,于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接风晚宴结束,直属团一群营连长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虽然战时没有酒,但一个个都吃得满嘴流油十分尽兴,连声称赞教导队的厨子手艺了得,却丝毫不提全军只有吴铭的教导队从不克扣士兵的粮饷和任何补助。

  挂上马灯,端上香茶,只剩下方佑淳、马致斋和吴铭的屋子里,顿时清静许多,马致斋剔着牙说起共军彭德怀、**所部攻打赣州,阻止中央军陈诚率十八军赶赴淞沪抗日前线的事情。

  方佑淳还没发表自己的看法,马致斋就遭到吴铭的反驳。

  “全是些屁话!”

  吴铭少有地爆出句粗口:“毫不客气地说,马大哥你被《中央日报》和《民国日报》的宣传给蒙蔽了双眼……你也不好好想想,若是蒋委员长和中央政府真像报纸上宣传的那样坚决抗日,为何只派出第五军区区两个师和中央教导总队前往淞沪战场?”

  “一月二十八日开战,到前天三月三号日军攻占真如、南翔宣布停战为止,在长达三十五天的时间里,为何不迅速增兵淞沪战场?就算是陈诚的第十八军被拦在赣州一线,可南京周围不是还有三个主力师吗?距离淞沪地区仅仅数日路程的豫皖围剿战场,不是还有五个主力师可调用吗?难道这十几万军队都被红军拦下来了?”

  方佑淳一听不对,猛然呵斥:“你闭嘴!这种混话你也敢说,就不怕掉脑袋?”

  吴铭撇撇嘴,指指外面:“五十米之内全是我的特务排弟兄,除非两位大哥自己去告发,否则谁会知道?”

  马致斋指着吴铭的鼻子:“嘛逼的吴铭,你给老子闭上你的臭嘴!”

  吴铭不以为然,笑着道:“要是我不把两位当成自己的亲大哥,我会对外人说这样的话吗?这根本是就事论事,是兄弟之间坦诚相对的探讨,是对时局的深刻反思和认识,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吴铭的话让方佑淳觉得很无奈,他摇了摇头,善意地提醒:“还是注意点儿为好,我们是军人,服从是军人之天职……小弟,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慎言国事啊!”

  “大哥,是不是我们不说,党报上的那些鬼话瞎话就不存在了?不会!不但会继续存在,恐怕还会变本加厉地糊弄我们!这一切看起来似乎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可只要细细琢磨一番,就能从中看出中央政府的每一个决定其实都牵涉到整个国家民族的前途,牵涉到我们军人的切身利益!”

  吴铭深吸了口气,平复一下激动的情绪,接着道:“纵观这次淞沪抗战,不得不说蒋委员长和中央政府犯了个天大的错误,此番对日妥协,将会极大地助涨日本人的侵略野心,使得日本能够毫无顾忌地占领东北广袤的土地,尽情掠夺我们的宝贵资源,残酷压榨我东北人民,本来遭受经济危机后继乏力的日本,将会因此迅速强大,为下一次大规模侵略我国获得足够的物质支撑,日本的军人也将因此而对侵略中国信心百倍!我有个预感,等到下一次日本进攻中国,淞沪战场必将是尸山血海的场面,甚至首都南京也会不保!”

  马致斋与方佑淳面面相觑,最后沮丧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关键还是我们自己不争气,蒋委员长也难啊!看看今日之中国,新桂系和粤系割据两广对抗中央,西南三省我行我素内战不休,晋绥各省反反复复阳奉阴违,退入关内的张学良三十万大军还在与冯玉祥、阎锡山旧部争夺华北利益。”

  “这些割据了大半个中国的数百万军队,没有一个是蒋委员长指挥得动的,而这个时候,偏偏共军还在不停地争地盘搞内讧,你让中央政府怎么办?所以啊,蒋委员长提出的‘攘外必先安内’的口号是完全正确的,只有等内部安定了,才能够一致对外,否则干什么都不行!”

  “唉,真受不了你们这些被洗脑的人,懒得说了……”吴铭白了马致斋一眼,连连摇头。

  方佑淳抬起手,示意马致斋不要再说了:“政治上的事情很复杂,是是非非谁也说不清楚,也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左右的,我们只需尽到自己的本分就行……好了,什么也不要说,到此为止吧!小弟,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听到你发这样的牢骚话,不要让我们做大哥的为你操心,好吗?”

  吴铭颇为无奈地点点头:“好吧,不过我想问问大哥,省政府和保安处打算抽调哪一部分人马入赣协助中央军作战?”

  方佑淳微微吃惊,不解地问道:“我们军中只有你的部队拿得出手……怎么?你不愿意去?”

  “当然不愿意了,我敢说,以中央军目前糟糕的训练水平,将领们眼高于顶、傲慢无知的心态,各路诸侯貌合神离拥兵自重的自私自利的行为,面对红军不管表面上占据多大优势,最终还是要败……哼哼,我绝不愿把自己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六百弟兄白搭进去。”吴铭的态度非常坚决。

  马致斋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问道:“要是共军主动来打你呢?”

  吴铭不由乐了:“马大哥,以目前红军的实力,你认为他们有打到衢州的可能吗?”

  马致斋一愣,想了想又不服气:“你这是狡辩,方志敏不是打到江山了吗?难道这也和你没关系?”

  “马大哥你讲不讲理啊?两码子事你怎么扯到一块儿了?难道你认为常山和江山两个保安团三千余众,还打不过近半人扛着长矛大刀的方志敏所部?如果别人这么问你,你这个参谋长该怎么回答?”

  吴铭乐不可支地反问马致斋,弄得马致斋一时哑口无言。

  方佑淳又开始和起了稀泥:“好了好了!我说你们两个,天天凑在一起还争不够啊?”

  “之前我和这小子确实没争过,今天才第一次。”马致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解释。

  方佑淳一听无语了,吴铭忍不住笑起来。

  方佑淳借喝茶时间,整理了一下被吴铭和马致斋搅乱的思绪,放下茶杯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为了把兵力用到实处,我和唐副司令根据鲁专员的建议反复讨论,初步达成一致,决定裁撤掉处于防区纵深地区的寿昌、遂昌两县保安团,把地方维持的任务交给政府的警察局和地方民团,反正这两县保安团历来只有一个营的兵力,毫无战斗力不说,还空耗军饷,拖累整体实力,我们需要把有限的编制用到实处。”

  “早就该这样了……说起寿昌、遂昌保安团我就来气,他们那个懒散的样子哪里像个军人?”马致斋完全支持方佑淳的决定。

  方佑淳点点头:“原本我想借这次扩编机会,让小弟你晋升一步带个团,你的能力完全没问题,不过刚才听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很有道理,我军的训练水平确实需要提高,否则还真打不过神出鬼没的共军。”

  “所以啊,我认为教导队必须长期地办下去,不但要对我军各团送去的班排长进行轮训,还要把规模再扩大一些才行……我初步想法是教导队保持现在的营级待遇不变,再增加两个连的建制,练成之后当成我们最精锐的机动力量使用,只要小弟不占团长的名额,就没人敢放屁。”

  “对,我赞成,要不是这次调出来协防杭州,我早就督促各团班排长到教导队进行轮训了。”马致斋举双手赞同,他比谁都清楚,以吴铭教导队目前的训练水平和先进装备,打败直属团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吴铭考虑片刻,允诺下来:“我非常乐意接受这个任务,只是训练经费和训练所需的弹药、服装和物资必须得到保证……想必两位大哥也知道这半年来教导队的实际支出有多大,仅是每个官兵平均耗费三百发子弹这一项,就让军需科那些人急得牙疼。”

  马致斋又有意见了:“不说这个我差点儿忘记了,你说你是不是太浪费了点儿?一人三百发,其他部队可连十发都没有啊!”

  吴铭也不着急,耐心解释:“马大哥,如果你亲眼看看教导队的打靶成绩,恐怕就不会心疼了……之前为了保密,为了不遭来别人的嫉妒,我一直不吭声,也不许麾下弟兄向外透露任何训练情况,现在我可以明确汇报:就连我们教导队的伙夫打百米靶,十发子弹都没有低于七十环的,别的团营行吗?”

  马致斋和方佑淳吓了一大跳,这是什么样的成绩?

  按照全省保安部队的考核标准只能算良好,可这是伙夫打出来的,要换成吴铭麾下最精锐的特务排,那又该达到何等水平?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8 23:16

  第80章 被惦记上了

  此后三天时间,方佑淳、马致斋和吴铭都在为如何建一支强军而苦苦算计,反复讨论该采取何种方式和步骤,彻底改变目前浙西保安部队军纪松弛、观念陈腐、人浮于事、派系林立的混乱局面。

  就在吴铭等人初步拿出全套整改方案的同时,浙江省保安部队最高领导层正在承受一场激烈的权力斗争,什么大敌当前,什么保家卫国,什么一致对外,在当权者尔虞我诈的权力斗争中均被无视。

  主政三年毫无建树的原保安处长,在新任省主席鲁涤平派系、中央党部CC系和本土派系的三方挤兑中急流勇退,依靠党国元老张静江的关系,顺利调任油水更为丰厚的杭江铁路局局长职务,留给继任者的是一堆理不清道不明的烂账。

  在蒋委员长下野期间站错队的本土实力派领军人物程成栋,面对CC系强大的压力,毅然选择投靠省主席鲁涤平,但在CC系不依不饶悄然无声的围堵下,程成栋最终还是无法顺利前进一步,只能以副职的身份暂时代理保安处处长职务。

  负责全省保安部队训练作战的另一位副处长眼看大清查即将开始,惊恐之下,以旧疾复发为由,果断地放弃权力卸甲归田,匆匆办完手续便冒着被战乱波及的危险,举家迁往上海法租界,买下多处房产做寓公去了。

  托淞沪战场局势危急的福,这场震动浙江官场的权力斗争,是来得快去得更快,争斗各方或多或少得到了想要得到的利益,基本上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获得三方认可的参谋科长兼杭州城防司令部参谋长刘汝霖,顺理成章晋升保安处副处长职务,军衔也晋升为上校,接过了全省保安部队整编和训练的沉重担子。

  现在摆在刘汝霖面前的,却是一个个谁都不愿碰的烂摊子。

  手足无措的刘汝霖经过一夜苦思,于次日上午向出席人事调整后首次参加工作会议的省主席鲁涤平、省党部代主任顾建中提出请求:“抽调浙西保安司令部直属教导队少校队长吴铭,担任保安处训练科科长,兼任直属教导团团长!”

  刘汝霖的要求对与会者来说,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是因为吴铭苍白的资历和卑微的级别,根本就不可能担任如此要职。

  说在情理之中,是因为吴铭的优秀军事才华谁也无法忽视,而且注重实干的刘汝霖与吴铭私交匪浅,面对一堆烂摊子,刘汝霖急需找个有能力听指挥的下属来帮忙,纯属官场惯例,一点儿也不为过。

  鲁涤平和顾建中却犯难了。

  省保安处训练科长一职并非什么实权职务,鲁涤平不怎么在乎,可订购了一批美国先进武器装备、正在大肆招兵买马的直属教导团就不同了,如果成功组建起来,这将是浙江省最重要的一支军事力量,谁会将这支强大的力量拱手送到别人手里?

  况且,鲁涤平心目中早有属意的人选,更不会轻言放弃。

  因此,鲁涤平率先提出反对意见,令人惊讶的是,与鲁涤平斗得你死我活的CC系干将顾建中竟然随声附和,以吴铭资格不够还有待磨练为由,断然拒绝了刘汝霖的要求。

  其实顾建中心里非常清楚,吴铭是自己派系重点扶持的浙西保安司令方佑淳的手下爱将,这半年来对方佑淳的帮助很大,把吴铭留在四省通衢的战略要地衢州帮助方佑淳练兵,远比留在内耗不止的杭州城更加有利,更容易出成绩。

  至于将来谁来担任省保安处直属教导团团长一职,完全可以慢慢和鲁涤平较量,本派系人多势众,有的是出色的军政人才,而且对此职务志在必得,哪怕最后闹到蒋委员长面前,也不会让鲁涤平如愿。

  就在刘汝霖心中极为失望之际,保安处代处长程成栋的一张纸条悄悄地传到鲁涤平手上,鲁涤平看完后,和颜悦色地提出个折中办法:可以让吴铭担任保安处训练科长,兼教导团总教官职务。

  刘汝霖尚未高兴三秒钟,省党部主任顾建中再次表示反对,同为CC系的财政厅长和民政厅长马上附和顾建中的意见,认为此举不合法度。

  看清两位大佬正在斗法的文武官员至此终于明白过来,于是众人不是喝茶就是点烟,没有一个人敢放个屁。

  尴尬的沉默过后,满腹锦绣的顾建中提出个折中办法:“我看此次率部驻防青石桥的浙西保安司令部参谋长马致斋上校就很不错嘛,可以说他率领的浙西部队,是此次协防杭州的所有部队里面表现最好的……”

  “而且据我所知,这个马致斋毕业于保定军校,经历过战火考验,立过功受过奖,又有多年的基层带兵经验,资历深厚年富力强,完全可以胜任保安处训练科长职务,甚至可以让他兼任正在组建的保安师参谋长,这是个人才啊!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一听,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如此一来,接替刘汝霖的训练科长有人选了,哪怕兼任保安师参谋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职务,完全可以仰仗马致斋的能力,解决最让人头疼的军队训练事务,以新式练兵闻名全省军界的吴铭,不正是马致斋的部下吗?

  鲁涤平明知道这是顾建中的掣肘和拖延,但细细一想,便发现这个提议并没有伤害到自己的根本利益,而且马致斋给鲁涤平的印象也不错,虽然接触不多,但戎马半生的鲁涤平知道马致斋是个非常正统的军人。

  再次权衡片刻,鲁涤平望向满脸郑重的程成栋,看到程成栋微微点头,便知道马致斋不是顾建中的人,于是含笑询问刘汝霖的意见。

  刘汝霖细细琢磨,也觉得这是个退而求其次的好办法,马致斋与他相处不错,不但军事基础扎实能力较强,而且拥有极为丰富的实战经验和指挥经验,只要牢牢地抓住马致斋,就能通过马致斋从吴铭手里挖来几个掌握新式练兵法的军官,这对接下来教导团和保安师的组建绝对是个很好的助益,于是,刘汝霖也同意了。

  就这样,马致斋后半辈子的命运,就在两名封疆大吏和一群文武官员的尔虞我诈中被确定下来。

  次日上午,省保安处代处长程成栋、副处长刘汝霖双双到来宣布会议决定,马致斋长时间的惊愕过后,怀着喜忧参半的心情接过调令。

  程成栋和刘汝霖午饭前就满面春风地离开了,留下方佑淳、马致斋和吴铭三人面面相觑,久久无法言语。

  吴铭叫炊事班端来几个菜和两瓶酒,给两位伤感的老哥斟满酒杯:“马大哥,这是喜事啊!虽然军衔没升,但职务高了一级,再进半步就和方大哥一样,成为实打实的少将了,咱们应该庆祝才对!”

  马致斋颇为恼火:“你这家伙就这么想我离开浙西啊?”

  吴铭自饮一杯,咂咂嘴嘿嘿一笑:“什么话啊?咱们兄弟间不玩虚的,说句大实话,这事对你、对我、对大哥、对家里的弟兄们都有好处,先不说什么水往高处流或者好男儿志在四方的漂亮话,只说你高升的好处,就足以令弟兄们深受鼓舞,证明我们浙西保安部队藏龙卧虎出人才,对吧?”

  “有你在省保安处担任要职,今后要是有人想欺负我们,小弟和家里弟兄就可以拍着胸脯自豪地说:我们在省里有人,小子你好好掂量掂量吧!”

  马致斋脸上一副生气的表情,心里却舒坦许多,方佑淳忍不住笑骂起来:“你这家伙就会胡说八道。”

  吴铭却收起笑容,非常严肃地解释:“我这话绝不是胡说八道,说得难听点儿,我们心里面虽然不舍,但是马大哥高升之后,家里面的弟兄们也跟着受益,刚才程处长不是向大哥承诺,可以自行推荐个人接任马大哥的职务吗?”

  “估计你们两个也想到了任劳任怨的陈骞大哥吧?陈骞大哥要是当上了参谋长,那么军务科长的位置就又空出来了,这么细细一算,至少四位弟兄能在马大哥的高升中受益,谁不感激马大哥啊?”

  方佑淳觉得吴铭太过功利,但是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可一时又舍不得这么多年的好兄弟,只能幽幽一叹:“话虽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实在不好受,像是被人砍掉只胳膊一样。”

  “大哥,小弟也舍不得离开你啊!”马致斋非常感动,心情却格外复杂。

  吴铭见状,再次举起杯子:“省里下达的是死命令,即便我们想改也改不了,还不如索性高兴些,反正衢州距离杭州没多远,同在一个系统,平时又有电话电报联系,想见面还不简单?来来,大家喝一杯!”

  方佑淳和马致斋缓缓举杯相碰,吴铭把杯子凑过去碰一下,仰头就喝,完了给两位大哥满上,殷勤地给两人碗里夹菜,嘴里还唠叨再不吃菜就凉了。

  酒至半酣,马致斋终于转向吴铭:“小弟,既然这样了,给我几个人行不行?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单枪匹马地受欺负吧?”

  “唉……刘汝霖那孙子,可真不是玩意儿啊!”吴铭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说吧,看上谁了?”

  马致斋神色非常郑重:“樊春林跟你时间长,这半年来一直协助你主持教导队的训练,熟悉新式练兵法,所以这小子你得给我,其他的由你来定吧。”

  吴铭沉思片刻,点点头道:“樊春林确实不错,其他人我只能给你两个步兵连的副连长和机炮连的副连长,他们都是组建教导队初期从司令部军务科调过来的,虽然没有樊春林灵活,但胜在基础扎实,而且都很年轻,怎么样?”

  马致斋本来还想要龙韶罡这个猛将的,但看到吴铭一脸谨慎的样子,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就这定四个吧,谢了小弟,大哥敬你一杯!”

  吴铭喝完这一杯酒,立即转向方佑淳:“大哥,樊春林走了,我希望把龙韶罡任命为我的副队长,这家伙虽然没进过正规军校,但资格老,实战经验丰富,性格坦率,为人实在,关键时刻也够狠,有他在能镇住很多人。”

  “行,就这么安排吧!”

  方佑淳直接答应了吴铭的请求,随即提醒道:“有件事你要先有个心理准备,回去之后,我立刻给你补充两个连,你的教导队需要一边训练,一边兼顾常山方向的防务……常山和江山的两个团实在不顶用,这两个团必须拉到衢州进行整顿,然后按计划展开三个月强训,优胜劣汰,全面重组。”

  “你们教导队暂时要接过扼守浙赣通道的重任,扩建两县的边境检查站并给我守好,三个月后,我再作调整,以后我军各团均实行异地驻防,定期调换防区,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杜绝军队与地方势力的勾结腐化,才能让各团始终不敢松懈。”

  吴铭心中暗暗叫苦,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下来,以目前的形势看,他不想面对方志敏的红军都不行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19 11:51

  第81章 艰难的任务

  淞沪战场自三月三日宣布停战,南京中央政府立刻组团赶赴上海求和,中国军队再也没有作任何的战争动员,此后,两国派出的谈判代表团在英美法意等国的调停下,进入了冗长的谈判阶段。

  面对侵略者咄咄逼人的强横姿态,南京政府再次选择了退让妥协,悲壮的淞沪抗战在无数国人悲天跄地的屈辱中停息了。

  内讧不止的浙江省军政双方都没有心情按照预定计划举行春季大操演,对外公开解释是需要制定更为合理完善的全省军队整编计划,精兵简政,锐意革新,以增强本省保安部队的战斗力,真正的原因却是杭州距离上海太近了,浙江军政要员担心大规模的春季操演会触怒日本人。

  三月九日,沪杭铁路恢复通车,花掉一万五千大洋建起的青石桥检查站也随之撤销,驻守杭州内外的各地保安部队领到一笔丰厚的奖赏之后,陆续撤离返回原防区。

  三月十日,浙西保安司令部直属团跟随司令方佑淳返回衢州,唯独吴铭的教导队莫名其妙地接到命令,紧急开赴杭州城西军营执行任务。

  三月十一日上午,吴铭最后一次检查封存的防御工事,查看为乡亲们恢复的田地和沟渠,这才在丁家村上千父老乡亲的送别下,离开青石桥阵地。

  杭州城西军营坐落于西湖东北角,位于武林路与西湖之间,正式名称为浙江陆军监狱。此地最初是南宋王朝的大理寺所在地,传说岳飞就是在大理寺的风波亭被处死的,之后,清王朝在此建起巡按使狱署关押重要人犯,南面和东面连成一片驻扎了一个标营,到了民国初年,浙军总司令部将其扩建成军事监狱,边上的标营也相应扩建成杭州卫戍部队的西大营。

  吴铭开着自己的道奇车,载上戴子冉、史迪夫两位军医官提前到来,看到新任浙江保安处副处长刘汝霖、训练科长兼保安师参谋长马致斋等人在军营大门口迎接非常意外,立刻停车熄火,下车敬礼,向一脸笑容的刘汝霖和马致斋大声禀报。

  刘汝霖示意副官帮吴铭把车开进西大营,拉着吴铭的手,边走边解释暂时留下他的理由:“这里就是我们保安处直属教导团的营房,大操场上新建成的训练设施,全都是按照你的标准和要求修建的,但是我们的官兵觉得难度太大,都说不切实际,都不愿意练,所以我和马兄商量过后,征得你们方司令的同意,暂时把你和你的教导队留下一段时间,好好指导我们教导团的训练。”

  吴铭听完颇为惊讶,指指马致斋和走在后面的樊春林几个老兄弟:“马大哥几个不都在这儿吗?”

  刘汝霖和马致斋颇为尴尬,笑了笑不知该怎么和吴铭说。

  刚换上少校军装的樊春林看到吴铭直直地盯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解释:“教导团尚未组建完毕,目前只有一个营的兵力,官兵大多是从保安处直属各团抽调来的老兵痞子,而且其中大多是杭州本地人,不少军官还是官宦人家子弟,我指挥不动啊!”

  “嗯!?你现在是什么职务?”吴铭脸色不善了。

  “营长,教导团一营营长,可团长团副连影子都还没有,我这个营长说话不顶用啊!”

  樊春林也很憋屈难受,看到吴铭要生气的样子就心里发慌,之前他还对自己调动到省城并获升迁沾沾自喜,哪里知道寄予厚望的直属教导团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唉——”

  吴铭并没有生气,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转向刘汝霖和马致斋:“两位老哥,你们明知道整个浙江的老兵早已不堪使用,比新兵更难适应要求严格的新式训练法,何况是要组建全省军队样板的教导团,你们竟然还……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刘汝霖和马致斋很不好意思,他们都知道整个浙江除了浙南、浙西之外,其他地区根本没有好的兵源,可浙西是围剿前线,又是此次整编中重点照顾的地区,浙西保安司令方佑淳之所以匆匆带队回去,就是为了根据保安处的最新指示,参照中央陆军的编制结构,组建浙江第二个保安师,可以说兵源最好的浙西已经不能指望了,唯有从浙南地区征召新兵,可前往浙南征兵的工作目前还停留在纸面上,还得等正在经受人事大变动阵痛的保安处稳定下来才能展开。

  其实吴铭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为了避免让大家太过尴尬,他直接要求参观一下新建成的训练设施,走完一圈还算满意,停下来就问刘汝霖和马致斋:“说吧,想让小弟干些什么?”

  刘汝霖等的就是吴铭这句话,直接提出请求:“本来是想让你领着你的教导队和樊春林的一营共同训练一段时间,好让我们教导团的官兵开开眼的,但现在看来,还是由你来暂时负责总体训练更好一些。”

  “啊!?”

  吴铭顿时警惕起来:“刘大哥,小弟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杭州城我待不长,终归是要回浙西去的,一起切磋几天还可以,时间长了可不行啊,小弟还要赶回去保卫家乡父老呢!”

  马致斋立刻沉下脸来:“你是怕我们吞并你的教导队,是吗?”

  吴铭立刻摆手:“哪儿的话?要是没有马大哥你的支持关照,就不会有今天的教导队……还有刘大哥,两位大哥都是兢兢业业、胸怀坦荡之人,小弟信得过,从没想过两位老哥会干出吞并友军这种生儿子没屁眼的龌龊事,绝对不可能啊!我说的对吧?”

  马致斋和刘汝没想到吴铭竟然这么无赖,出口就把话说死了,周边十几个校尉看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可笑归笑,吞并人强马壮的吴铭教导队,终归是整个保安处最想做却又无法做到的事情,这一点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

  马致斋深知吴铭倔强的性格,连连摇头不好说些什么,刘汝霖一改之前的和善,上前一步,严肃告诫吴铭:

  “没人打你教导队的主意,不过我也把丑话说到前头,你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帮助我们教导团一营完成第一阶段训练,什么时候完成任务,什么时候放你回去,否则你什么也别想,到时候我就算是强行收编你的部队,谁敢把我怎么样?”

  吴铭心中虽然不爽,但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沉思片刻:“行啊,不过我有两个条件必须得到满足。”

  “你说吧!”

  刘汝霖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紧盯着吴铭,眼都不眨一下。

  吴铭无可奈何,只好选择妥协:“好吧,第一个条件是,这段时间训练我必须拥有最大权利,包括训练计划的制定、计划实施训练的权力和处罚权;第二,小弟的教导队没钱了,弹药也在最近的训练中消耗一空,需要获得足够的补给。”

  刘汝霖气得笑了:“你这孙子,这一个月来你从省政府、保安处、社会各界等渠道共获得十二万大洋和两批弹药补给,都让你大肆采购物资运回衢州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一周前,你又一次采购了价值十万大洋的钢铁、铜材、布匹、军鞋等物资运回衢州,还从我手里榨取了五十匹战马,现在都在哪儿了?”

  “啊!你现在还敢在我面前哭穷,告诉你,没门儿!除了例行承担你部的军饷之外,老子绝对不会多给你一个铜板!”

  吴铭见刘汝霖咬牙切齿的样子,只得退让:“那好吧,钱财乃身外之物,就不说了,倒是刘大哥你新购进的那批美制枪械和弹药,怎么也该分润点儿给小弟吧?就当是小弟的辛苦钱,你说怎么样?”

  刘汝霖差点儿跳起来:“你想都别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该有点儿补偿吧?如果你实在舍不得那批美械,拨给小弟十挺八挺轻重机枪总该可以吧?小弟的教导队五六百号人马,至今连一挺新的重机枪也没有,大哥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弟在战场上,因为火力不行被人打得满山跑吧?这实在是有辱我浙军的整体声誉啊!”吴铭退而求其次。

  看到吴铭锱铢必较的样子,众人忍不住哄然大笑。

  马致斋和樊春林几个老兄弟更是乐得不行,此前他们都领教过吴铭的奸商嘴脸,一直对吴铭牛皮糖似的索求头痛不已,现在轮到省保安处有求于吴铭,什么事都算到骨子里的吴铭要是不趁机大捞一把,恐怕就不是大家熟悉的吴铭了,因此都想看看,刘汝霖面对算计到骨子里的吴铭该怎么办。

  不出所料,刘汝霖最终还是选择了让步,虽然他嘴里说要看吴铭的训练效果再做决定,但大家都知道,以刘汝霖的性格和与吴铭深厚的私交,只要刘汝霖不当场予以拒绝,最后不管怎么样,已经掌握全省保安部队训练和装备补给的刘汝霖都会给吴铭一些好处。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20 12:53

  第82章 有付出就要有回报(上)

  中午之前,新任副队长龙韶罡和参谋张东宁带领教导队四百余名官兵到来,进入营房安顿下来,匆匆用过午饭,休息半个小时就在集合哨声中冲向大操场。

  刘汝霖、马致斋、吴铭和十余名保安处官员早早地就站在操场西面的高台上,默默观看教导队官兵和教导团一营官兵的一举一动。

  八分钟后,吴铭的教导队在副队长龙韶罡的指挥下,已经整齐肃立在操场右前方,所有武器装备有序摆放在队列前面,而这个时候教导团一营五百官兵却还在赶来操场的路上,一路熙熙攘攘,混乱不堪,气得刘汝霖和马致斋脸色发青。

  “嘛逼的,还都是老兵,就这副吊样子?比起老子在浙西征召的新兵蛋子还不如啊!”马致斋看到这一幕,恼火地低声咒骂起来。

  吴铭看了嘿嘿直笑:“大哥你就知足吧,要不是这样,上峰怎么会调你来杭州这个花花世界一显身手?”

  刘汝霖对此也是无可奈何,暗自摇头叹息:“小弟,看到下面这些人,我突然觉得没信心了,看来还得按照你的办法,到浙南征召一批新兵回来重新训练才行。”

  吴铭收起笑容:“刘大哥,想必你也看到了,这批人不是兵痞子就是来混日子熬资历的,真交给小弟训练恐怕要出事……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否则等到我出面训练,出了乱子可不好办哪!训练中发生的个别死伤先不说,要是为此惹恼了你的同僚或者本地亲友,得不偿失啊!”

  “屁话!你以为愚兄殚心竭力组建教导团是用来装点门面的?值此国难当头内忧外患之下,我浙军疲软如斯,再不奋起更待何时?放心吧,我已经把权力交给你了,你只管给我往死里操练,顶不住的人让他们自己调走。”刘汝霖恶狠狠地说道。

  十五分钟过去,教导团一营官兵总算列队完毕,可四个连的孬兵一直在对边上队列整齐、巍然不动的吴铭教导队指指点点,不断地比较对方的服装、钢盔和武器装备与自己有何不同,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和笑闹声不绝于耳,急得站在正前方的新任营长樊春林猛吹哨子,一个个兵痞子这才把目光集中到前方高台上,看到刘汝霖等上官全都黑着脸,不约而同闭上嘴,整好队形。

  心里着急的训练科长马致斋上前一步开始训话,直指教导团官兵的松散军纪和懈怠作风,句句骂到骨子里,丝毫也不给大家伙面子,足足骂了七八分钟才算稍稍解气。

  刘汝霖接着上前,向所有官兵介绍一同训练的浙西保安司令部直属教导队,最后郑重宣布:任命吴铭为教导团总教官,拥有训练计划制定、实施、奖罚等大权。

  消息灵通的教导团官兵一片哗然,前来混个资历的连排长们当即萌生退意,之前他们都听说过吴铭的恶名,知道这位连洋人都敢打的军界新秀不但练兵有方,而且谁的面子也不给,不管是谁,惹恼他他能当场揍你,绝对是个心狠手辣的狠人。

  吴铭仍然和以前一样,冰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等到刘汝霖介绍完毕,吴铭上前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随后开始发布上任后的第一道命令:“下面开始训练,全体官兵围着操场跑十圈,现在开始!”

  教导团五百孬兵顿时怨声一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动,吴铭教导队将士却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在连排长们的声声命令中有序出发,围绕五百米周长的操场开始了全副武装奔跑。

  有了教导队的示范作用,教导团的孬兵这才在军官们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列队出发,懒懒散散地跟在吴铭教导队的队伍后面开始跑步。

  半小时后,轻松完成任务的吴铭教导队回到高台前方列队,放松完毕,原地坐下休息,乐哈哈观看只跑了六圈的教导团官兵乱哄哄的队形,心里极为骄傲和自豪。

  乱成一团的教导团孬兵没跑完第七圈,就开始陆续出现倒地不起的现象,而且倒地的人越来越多,不过一会儿便倒下上百个,不是如死狗一般趴在跑道边沿大口大口喘息,就是弯腰捂着肚子剧烈呕吐,到最后坚持下来的不到三百人。

  “丢脸啊、丢脸啊!”

  刘汝霖捂着脸,一个劲儿地哀叹,马致斋也是连连摇头,终于体会到吴铭所说的任重道远了。

  吴铭安慰两个老哥几句,整理一下身上的装备,跳下高台,骑上雷鹏牵来的花斑马,领着雷鹏、吕魁元等三十六名特务排弟兄,沿着操场策马一圈,看到趴在地上呕吐或赖在地上装死的官兵挥鞭就打,所到之处哀嚎连连,惨叫震天。

  如果说吴铭的下马威只是让教导团官兵感到威慑而没有敬服,那么,接下来吴铭教导队四百余弟兄熟练而快速地穿越所有训练障碍,由始至终表现得游刃有余,就完全达到了吴铭想要达到的效果。

  吴铭教导队的示范性训练,令刘汝霖和马致斋感叹不已,看着麾下教导团官兵眼中不可思议的神色,听着众多兵痞子们发出的由衷赞叹,再看看完成示范表演的吴铭教导队官兵那轻松自在的样子,两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吴铭可不管谁有什么感想,黑着脸,策马穿过乱哄哄的教导团官兵之间,来到集合完毕的弟兄们前方下马,大声向自己的官兵训话:

  “弟兄们,离开衢州到杭州,转眼一个半月过去了,你们从最初夜以继日建立防御阵地,到昨天坚持不懈地刻苦训练,表现得非常优秀!根据队部的统计,这段时间弟兄们没有一次超过半天的休息时间,平均每个人鞋子磨坏两双,军服磨坏两套,但你们仍然毫无怨言,可以说,你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现出了对国家和民族的忠诚,弟兄们都是好样的,不愧为中国军人的称号!”

  掌声雷动,教导队官兵一个个挺起胸膛,忘情鼓掌,汗水未消的脸上全都是自豪和骄傲之色。

  相比之下,直属教导团官兵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他们的新任营长樊春林和出自吴铭麾下的几位连长、参谋,都感到无地自容。

  高台上的刘汝霖和马致斋只能低声叹息,心里越发为留不住吴铭这个智勇双全的悍将深感惋惜。

  吴铭鼓励完毕,脸色也变得平和起来:“记得在开来杭州的船上,不止一个弟兄问我,是否有机会逛逛繁华的千年古都杭州城?当时我说看情况再说。如今虽然仗没得打了,但我们很好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些……不过,恐怕有不少弟兄心里面已经像猫抓似的,总想着进城逛逛或者买点儿什么,回去后好送给自己的父母家人、送给相好的女人了吧?”

  四百多弟兄哄然大笑,吴铭这番话说到每个人心坎儿里去了,而且看到吴铭高兴的样子,机灵的弟兄意识到接下来很可能会获得不菲的奖赏。

  果然,吴铭的奖赏来了:“好了,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弟兄们回营房休息,晚上集中学习,由戴子冉中尉、史迪夫中尉给大家上课,然后每人发十块大洋的补助,从明天开始,各连弟兄轮流放假三天,每次只能出去两个连,留下的连队继续训练,不能有丝毫懈怠,每天假期从早上八点开始,晚上十点之前必须回来点名,违纪者严惩不贷!”

  吴铭话音刚落,弟兄们欢声雷动,要不是连排长们大声呵斥,领着自己的连排列队返回军营,恐怕所有弟兄当场乐得手舞足蹈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20 12:53

  第82章 有付出就要有回报(下)

  一旁的省保安部队直属教导团官兵此前可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一时间又是羡慕又是哀叹,刘汝霖和马致斋急得跳下高台跑向吴铭,心想老子调你来是帮助训练的,而不是让你在我儿这休假的,你这孙子怎么可以如此懈怠?

  待听完吴铭耐心的解释,刘汝霖和马致斋脸色才好看一些,刘汝霖想了想问道:“刚才那两个中尉医官,是不是一直在给你的官兵们上课?”

  “是,自从两人来了之后,每天晚上都轮流给每个连的弟兄们上课,传授些基本的卫生知识,以及战场急救的处理手段。等回到衢州后,小弟还要征召十几个有文化的年轻人入伍,正式组建卫生队,跟在这两个医官身边学习。”吴铭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

  “今晚我们是否可以组织一批连排长,一起听听你们医官的讲课?”刘汝霖继续追问,看样子他是铁了心依照吴铭的方法建立一支强军了。

  “啊……这……”

  吴铭犹豫片刻,最后压低声音解释:“今晚可不行,我担心弟兄们出去后压不住火气,偷偷逛窑子,所以今晚让两个医官讲授些花柳、梅毒、疱疹等性病知识,教大家怎么辨认和预防,所以……”

  刘汝霖愣了好一会儿,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完询问马致斋:“吴老弟在衢州也是这样带兵的?”

  马致斋点了点头:“基本是这样,军中逛窑子的现象很普遍,谁也挡不住,不过我们浙西直属各部要好一些,实行新的军规之后,官兵们没有几个敢穿着军装逛窑子上酒楼,处罚很严格,仅仅是最轻的三天禁闭就能吓住所有人。”

  “三天禁闭?这算什么啊?我们还有十五天禁闭呢,这么轻的处罚能吓住人?”刘汝霖不解地问道。

  马致斋嘿嘿一笑:“浙西部队的禁闭可不一样,完全是蹲小黑屋,一点儿光线都透不进去……全都是在地下挖个洞再盖上盖板那种深坑,禁闭期间只有水喝没有吃的,拉屎拉尿全都在里头,喊破嗓子也没人搭理,熬过三天出来的基本都老实了,要是被关进去五天,出来基本上没了人样,毅力差点儿的能疯掉,吓人吧?”

  刘汝霖倒吸了口冷气,转向吴铭低声问道:“这小黑屋可比隔壁的军事监狱还要来得残酷啊,你是不是早已打算在这里搞小黑屋了?”

  “必须的,非此不足以对这些孬兵形成威慑,既然你让我全权负责,那就别管我怎么做,反正我不会把犯错的官兵弄死,这对你的教导团建立军规军纪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还有,从明天开始,必须保证中午这餐有肉吃,早晚两餐要有骨头汤和足够的青菜,饭要管够,否则绝大部分人顶不过五天。”吴铭毫不在意地回答。

  刘汝霖默默点头,他知道要想获得像吴铭教导队这样的强军,只能按照吴铭这套来做,事实已经证明吴铭的训练方法是成功的,否则哪儿有吴铭教导队如今的优异表现?随便从吴铭教导队拉出个工兵,军事技能都比自己教导团的官兵强很多,更别谈在服从性和纪律性方面的鲜明对比了。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吴铭教导队没有假期的一个连官兵,开始对直属教导团官兵展开强训,天没亮就开始雷打不动的五公里全副武装越野,奔跑线路从军营操场换成了西湖北岸高低起伏的道路,落在后面的孬兵无一例外被骑马跟随的督训官兵挥鞭狠揍,第一天就有反抗的事情发生,结果两个不服气的连长被打得吐血,这下子没人敢反抗了。

  到了第三天清早,三分之二的连排军官集体出逃,跑到保安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吴铭的暴行,强烈要求调离直属教导团,多达两百五十余名士兵哭着喊着要求退伍。

  吴铭对此恍如没有看见,简单地处置和重新任命一批代理连排长之后,继续对剩下来的教导团官兵进行强训。

  消息很快便传到省府高层,进而传遍整个杭州城,前一段时间名震八方的军中悍将吴铭,再次成为所有人热议的焦点。

  第五天上午,保安处代理处长程成栋和省主席鲁涤平的副官一起跑到西大营巡视调研,几十名上官看完直属教导团剩下的两百四十余名官兵严整的队列演练,立即就被官兵们表现出来的崭新精神面貌和高度的服从性所折服,原本为吴铭准备好的质疑和训词,谁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在程成栋的要求下,吴铭不得不出席临时召开的训练会议,向突然到来的巡视调研团做详细汇报。

  尽管不是所有人都认同吴铭这套做法,但是在一组组数据面前,谁也挑不出吴铭的不是,别的先不说,吴铭教导队四百五十余名官兵的优异表现就摆在那里,谁都没理由因为自己做不到而去怪罪做得到的人,更何况全省军队全面整改已经开始,如今吴铭在兢兢业业地为省保安处训练一支军中标杆的强军,谁还好意思去指责他的不是?

  会议开到最后,大家被吴铭严谨的分析和一组组数据给说服了,都看到了教导团剩下的两百多官兵的快速进步,看到了吴铭的训练法带来的好处,所以也就非常愉快地接受吴铭的建议:

  从前一段时间踊跃参军报国的杭州知识青年、以及逃难而来流落在城西南吴山区域的近万名齐鲁难民中,尽可能多地征召新兵加以训练。

  一周后,一千六百余名紧急征召的新兵进入城西大营,再次接受吴铭教导队的三项选拔,结果只有六百二十五人达到吴铭的要求,其他一千人被吴铭拒绝后就地遣散。六百余人迅速被充实到教导团三个连队,其中一百二十人临时加入到吴铭的工兵连,遵照吴铭重新制定的详细计划,开始了严格的训练。

  转眼间五十天过去,风光旖旎的西湖景区鲜花烂漫,绿意盎然,蹁跹美丽的姑娘们穿起漂亮的裙子,原本说好只留下吴铭教导队两周的刘汝霖和马致斋,毫不脸红地将时间改为了三个月。

  吴铭的婚期本来定在五月一号,常州的家里早已准备妥当,就等吴铭回家当新郎官了,却因为保安处副处长刘汝霖的一纸命令,吴铭的婚期被迫推迟,好在浙西保安司令方佑淳对自己的妹夫绝对的信任,否则方大小姐真以为名声大振的吴铭已被杭州的花花世界给迷住,夜夜笙歌不愿意回来了。

  为此,刘汝霖不惜承受吴铭的一次次讹诈,先后送出两挺崭新的美国原装进口勃朗宁1917式重机枪、五挺捷克ZB26轻机枪、十支汤姆逊冲锋枪、库存的一百五十支日制三八式马枪和一批弹药,最后连仿自吴铭教导队训练服的夏季军装和上海大众橡胶公司生产的厚底步兵鞋,也不得不发给吴铭的官兵每人两套。

  杭州城的军民对吴铭训练的教导团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注,各大报纸每天都在报道直属教导团魔鬼训练的艰苦和期间发生的种种趣事,引用吴铭在每天例行的总结大会上的讲话片段,就连两个工兵连前往虎山训练,也被省府控制下的报纸说成是为民修水渠造桥梁,是新时代革命军人崇高精神风范的体现。

  政府和军队的名声算是逐渐变好了,可媒体的宣传却给吴铭带来很多烦恼,直接结果是无论吴铭走到哪儿,不管是骑马出去督查野外训练,还是在营中举行小规模的训练考核,都成为了民众和记者簇拥的焦点。

  期间,吴铭好不容易等到比利时洋行送来机器设备的赛扬和六名高薪聘请的武器制造专家,兴致勃勃地到西湖得月楼宴请这些洋人,结果一餐饭没吃完,就有五六波社会贤达进包厢来敬酒,酒楼外面全是要求见一面的记者和杭州各大学校的年轻男女,弄得赛扬和几位武器专家对吴铭崇敬不已。

  ######

  新历六月十二日,农历五月初九,政府部门极力宣扬的直属教导团成军授旗仪式在杭州西大营举行。

  清晨天刚亮,数以千计的社会各界贤达拿着精美的烫金请柬,涌向西大营。

  政府各部官员、保安处各科室官员组成的庞大车队,浩浩荡荡穿城而过,由东向西开往城西大营,浙江省主席鲁涤平的车上不但有南京中央政府派来的特派专员朱家骅,还有两名《中央日报》的资深记者。

  如此盛况出现在屈辱的《淞沪协定》签订不久的关节眼儿上,已经不能用常理来理解了。

  可直到这个时候,成军在即的浙江省保安部队直属教导团仍然没有确定团长人选,对外宣布的代理团长和副团长,竟然分别是保安处副处长刘汝霖和训练科长马致斋。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21 11:39

  第83章 疯狂的汇报演练

  八点刚过,杭州西大营已是军旗招展,鼓乐喧天。

  从正南营门直到中央检阅台的道路两旁,插满了彩旗,坐西面东的检阅台周围摆满了鲜花,检阅台两边人头攒动,数以百计的政府官员热情迎接陆续到来的三千余名社会各界观礼嘉宾,数百名省府警卫官兵正在汗流浃背地摆放长凳。

  装饰国旗、党旗和青松的检阅台上,由吴铭教导队工兵连弟兄修建的五层台阶式观礼席位铺上了洁白的桌布,十几名浙江省报的工作人员和政府宣传官员还在检查音响设备,每个座位前方的桌面都摆上精美的瓷杯。

  检阅台前方,全都是身穿洋装和旗袍的中外记者,三五成群地讨论摄影的取景角度,憧憬着即将出现的成军仪式会给大家带来些什么新鲜感受。

  周长五百余米的大操场上还是空空荡荡,不管是直属教导团的一千二百名官兵,还是吴铭教导队的四百余名官兵,此刻都已准备完毕,集中在各自的营房前,聆听连排长们高声宣读注意事项。

  吴铭和马致斋领着一群参谋,最后巡视了一遍演练设施,另有吴铭教导队的几名连长和参谋正在检查铁丝网障碍、左右两侧整齐堆放的沙袋工事和高墙、以及其他障碍旁边的预设爆炸点和连接导线。

  面对吴铭的系列设置,检查完两遍的马致斋心里依然忐忑不安,虽然他在衢州多次见识过吴铭胆大包天的实弹训练方式,但此处是杭州,又是处于鲁涤平、朱家骅、顾建中等封疆大吏和众多中外嘉宾眼皮底下,万一发生失误弄出人命来,他这个新扎训练科长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更何况这个演练方式并没有告知上峰,刘汝霖本着对吴铭一如既往的信任,大大咧咧地便表示同意,根本不知道吴铭会闹出多大动静。

  “放心吧,你的教导团通过这些障碍时,不会遭到机枪弹雨和纸筒爆炸包的威胁,只有我的两个连最后通过时才会启动,所有官兵穿的都是一样的服装,用的都是一样的武器装备,外人哪里能分得清谁是我的兵谁是你的兵?”

  “到时候顺利完成,还不都归功于你的教导团名下吗?这么做是帮你们树立军威啊!要不是教导团是你和刘大哥的心血,小弟犯得着为别人作嫁衣裳?”吴铭低声解释,为了今天这个时刻,他真可谓用心良苦了。

  马致斋微微舒了口气,感激地拍拍吴铭的肩膀,望了一眼人头攒动的检阅台方向,便催促吴铭一起赶回军营。

  上午九点整,集结的军号声吹响,除两个工兵连官兵和百余名伤病弟兄之外,所有参加演练的官兵迅速离开营房,以连为单位,排着整齐的队形,吼着洪亮的号子向大操场慢跑而去。

  由刘汝霖和马致斋率领的直属教导团一营刚出现在操场边沿,立刻博得满场喝彩!

  官兵们军容严谨,步调如一,头戴钢盔手握钢枪,雄壮的英姿让所有人都感受到这支军队与众不同的精神风貌,给人一种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的强烈印象。

  主席台前排中央位置,省主席鲁涤平脸上全是笑容,听了左边特派专员朱家骅好奇的询问,转过头低声笑道:

  “确实只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训练,而且里面大多是三个月前入伍的新兵,不过兵员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主持训练的是保安处新任训练科长马致斋,协助训练的是前一段时间备受赞誉的浙西保安司令部吴铭教导队,哈哈!”

  “是他?我还记得上次葛敬恩将军把吴铭编写的两本小册子拿回南京,引起了军界的不小争议,听说中央军校的几个德国顾问看完翻译后的小册子,给出的评价不低,可见这个吴铭确实是个人才啊!”朱家骅笑道。

  鲁涤平微微一愣,很快就继续打起了哈哈:“我们都知道吴铭是个难得的人才,可惜留不住啊!浙西的情况想必骝先兄也清楚,上个月共军头目方志敏突然出现,率领两千余众袭击了浙西开化县城,生产民用炸药的县立化工厂被抢掠一空,硫酸厂和两个硫磺矿场付之一炬,近百名开化县保安官兵战死!”

  “好在浙西保安司令方佑淳应对及时,才没有造成重大损失。这一个多月来,方佑淳三次请求把吴铭教导队调回去应对危局,要不是我们直属教导团的训练到了关键时刻,我都不好意思留他们了……不得不承认,人到用时方恨少啊!”

  朱家骅自然知道鲁涤平所谓的“人”是指什么,微微点了点头,听到掌声和喝彩声停下,抬眼望去,立刻被前方整齐列队、英姿飒爽的教导团官兵所吸引,没等朱家骅反应过来,主席台上和两侧观礼嘉宾再次爆发出热烈掌声。

  代理教导团团长刘汝霖和团副马致斋跑到检阅台正前方,立正报告,一身中将礼服的省主席鲁涤平在热烈的掌声中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到检阅台正前方,对着麦克风,朝下方回了个军礼:“开始吧。”

  刘汝霖和马致斋再次庄重敬礼,转身跑回队伍正前方大声下令,马致斋还悄悄向左边队伍前面率领两个连的吴铭使了个眼色。

  教导团一营长樊春林率领四个连官兵开始绕场跑圈,吴铭的两个连跟随其后,全副武装的近千官兵组成的六个队形整整齐齐步调一致,稳健而又沉重的脚步声汇集在一起,在声声号令中显得极为雄壮,每一个步点都如同重锤般敲击着每一个观礼者的心房,很快迎来全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深受感染的社会各界名流激动地感叹:从没想到我们的军队也能如此整齐,如此强大,今天总算是开眼界了!

  紧接着的汇报演练,让人们看了激动不已。

  一队队官兵有条不紊地越过一个个高难度的障碍,伴随而来的惊呼声和欢呼声不绝于耳,检阅台上的数十文武官员端着望远镜纷纷叫好,稳重如朱家骅这样的文官也禁不住大声喝彩。

  省主席鲁涤平和代理保安处处长程成栋等人乐得嘴都歪了,先撇开谁来掌握这支新型军队不谈,这可是淞沪抗战以来浙江军政两界最长脸的一件大事,也是极为鼓舞军心民心、树立政府威望的最大政绩。

  教导团四个连的官兵顺利越过所有障碍,密集的机枪声和连续的强烈爆炸轰然响起,四百米的训练跑道上全是滚滚浓烟,吴铭率领的两个连齐声怒吼,在全场混乱的惊呼声中快速出发。

  跑在最前面的一个排刚刚踏上独木桥,埋藏在两侧地面下的火药包“轰轰”炸响,漫天的泥土越过滚滚蒸腾的硝烟四处飞洒,英勇的官兵在如同真实战场般的漫天泥土和硝烟中飞速而去,看得检阅台上的文武官员和两侧三千余名社会各界名流心惊胆战,目瞪口呆。

  更让人揪心的场面出现了。

  穿过浓烟的官兵们陆续钻进了铁丝网障碍下方,边上的两挺轻重机枪突然对着铁丝网展开密集的扫射,呼啸的弹雨贴着铁丝网射入前方的沙袋墙上,激起阵阵青烟和密集的击打声,偶尔几颗子弹打在起伏的铁丝网上,溅出朵朵火花。

  三百余名演练官兵竟然毫不畏惧,在呼啸而至的弹雨中顺利地穿过铁丝网,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勇气和速度飞速通过铁丝网,一个个在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中跃身而起,毫不停歇地向下一个频频炸响的障碍发起冲击。

  转眼间,激烈的演练圆满结束,一塌糊涂的训练场上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官兵,令人窒息的沉寂过后,掌声、欢呼声震天响起,无数炽热而敬重的目光,全都集中到完成演练的所有官兵身上。

  鲁涤平颇为自得地望望左右悄悄擦汗的朱家骅和顾建中,最后哈哈笑出声来:“不错!不错!虽然有点儿投机取巧,但是官兵们的勇气和胆识令人欣慰,很不错,值得表扬!”

  “实在太疯狂了,竟敢用机枪贴着背后打,就差那么十几公分啊!”

  “是啊!教导团的这帮小子发疯了,竟然真的搞爆炸演练!”

  “我耳朵还在嗡嗡叫,嘛逼的也不知道提前通知一声。”

  “这群丘八,娘希匹的够狠啊……”

  不管别人怎么看,也不管刘汝霖、马致斋的教导团官兵和总教官吴铭怀有怎么样的心思或目的,说是投机取巧也好,哗众取宠也罢,满场的欢呼声和毫不吝啬的掌声,就是对此次前所未有的汇报演练最好的评价。

  可以说,这是一次别开生面而且极为疯狂的表演,不但引发强烈的轰动效应,获得的巨大成果也让鲁涤平等所有官员深感满意,由此而带来的积极意义,足以令整个浙江军政两界感到自豪和满足。

  此刻全场观众此起彼伏的惊呼尖叫,台下近百名兴奋不已跑来跑去的中外记者,就是最好的证明,浙江省开创性的军事训练和军队改革成就,很快就会传遍全国甚至海外。

  成军仪式在鲁涤平亲自授旗之后结束,意犹未尽的观礼嘉宾怀着激动的心情离开军营,各界代表普遍认为有这样的强军保卫浙江,之前所有的捐献都值得了,而且对省府军政两界大张旗鼓的军事改革充满期待。

  仪式结束之后,不愿意喧宾夺主的吴铭,率先离开乱哄哄的操场,参加演练的两个连教导队官兵也迅速返回自己的营房,将风光留给信心百倍的刘汝霖、马致斋和直属教导团的所有官兵。

  有趣的是,在随后记者们的采访中,所有对吴铭深恶痛绝甚至在背地里无数次诅咒吴铭不得好死的教导团官兵,突然对恶魔般的吴铭生出感激之情,几乎每个官兵都由衷地感激吴铭的无私传授,对自己以及教导团甚至整个浙军的未来均充满信心。

  这一可喜现象让刘汝霖和马致斋乐得合不上嘴,悬着的心也随之放下,他们知道,从今天开始,倾注自己诸多心血的一支新军终于成型了。

  次日晚上,获得省府“特别补助”五万大洋的吴铭,在刘汝霖、马致斋、樊春林等十余名弟兄的送别下,率领自己的队伍,驮负丰盛的武器弹药和友军赠礼,悄然离开城西大营,到城南码头乘坐两艘内河大轮船返回衢州。

  杭州之行对吴铭来说可谓满载而归,但即将面对的一切又让吴铭苦闷不已,除了一场他自己都说不上是否明智的婚礼之外,还有更让他头疼不已的兵工厂建设,以及未来两年无法逃避的局部内战。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21 11:39

  第84章 局势突变(上)

  经过两夜一天的内河航行,吴铭率领四百五十名弟兄回到衢州城北军营。

  一进大营,吴铭就下令全体集合,慷慨地宣布增发一个月军饷并放假五天,让弟兄们换上崭新的夏季军服,带上从杭州买回的礼物,回去探望自己的亲人。

  留守的近两百弟兄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吴铭见状接着宣布,等四百多弟兄回来之后,也给留守的弟兄们同样待遇。

  队伍解散,整座军营顿时欢声笑语一片。

  有家有室的连排长对吴铭感激不已,上前致谢后飞一般返回军营收拾行李,好在吴铭数月来提拔了五名表现突出、拥有一定文化底子的老弟兄担任队部参谋,整个营区在这几个参谋的竭力维持下才不至于乱套。

  浑身臭汗的吴铭率领戴子冉、史迪夫、张东宁、吕魁元和特务排弟兄离开大操场,返回营区中央的四合院,看到办公楼东面建起了两栋漂亮的新营房,知道这是专员鲁忠修为训练警察特别修建的,便转个方向直奔两栋新营房而去,很快就来到两栋营房之间的篮球场。

  “专员出手果然是不同凡响,两栋营房都是两层的洋楼,连篮球场都不用三合土全用水泥,两面还建起三层看台,嘛逼的,比我们营房那几块球场还好。”蹲下来查看球场的张东宁啧啧赞叹,吕魁元几个也羡慕地随声附和。

  吴铭笑着道:“真要喜欢的话,你们完全可以搬来这儿住。”

  张东宁一愣,站起来与同样惊愕的吕魁元面面相觑,看清楚吴铭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之后,吕魁元犹犹豫豫地问道:“大哥,这地方可是行署专门为训练各县警察而修建的,要是我们住进来,以后出了麻烦怎么办?”

  吴铭抬手指向两栋楼:“两栋营房都是上下八大间结构,至少能住进两个连弟兄,哪里有这么多的警察住进来?再说警察前来进修的目的是什么?是来吃苦来训练的,练完就该滚蛋,需要住这么好的地方吗?这么着吧,前边面向操场这栋楼先留着,后面那栋营房是你们特务排的了。”

  “呀!真的给我们?”吕魁元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废话吗?不给你们给谁?难道你们三十几个人还想挤在我的后院里一辈子?老子过几天就要成家了,到时候把老婆娶进来,估计后面还跟着一群婆子丫鬟什么的,你们好意思赖在我那儿不走?”看样子吴铭早有想法了。

  吕魁元和特务排弟兄们嘿嘿傻笑,不约而同地望向崭新的两层洋楼,一个个心里高兴得不行。

  中尉医官史迪夫问道:“铭哥,我们的医疗队放在哪儿?这回我们可是从杭州带来了不少的药品和医疗器械,总不能让我们驻扎在城南新建的教会医院吧?”

  “哪儿能呢!”

  吴铭指指分给特务排的新营房:“喏,一楼的四间营房全归你们,特务排住二楼绰绰有余了,这两天我再找人,建一栋专用洋楼给你和子冉住,毕竟你们都要成家的……往那儿看,看到没有?那一圈蔷薇花围着的是我那小四合院,边上有块空地,正好在这栋营房后面,进出都方便,就建在那里怎么样?”

  “铭哥,能不能让我和子冉自己设计?”史迪夫兴奋不已。

  “怎么不能?不过画完设计图纸得先给我看看,这方面我还是懂一些的。”吴铭爽快地答应下来。

  史迪夫雀跃不已,戴子冉也高兴得嘴都合不上,边上的弟兄们也为两人高兴不已。

  对戴子冉来说,住在吴铭旁边跟随吴铭学习,是他如今最大的心愿,这几个月戴子冉几乎天天跟在吴铭身边,每天耗费在学习军事知识、苦练军事技能和指挥技巧等方面的时间,远比他从事的本业多得多。

  而且戴子冉聪颖过人,极有军事天赋,非常善于总结,精于算计,不到一个月时间就熟悉了全部军务,两个月来主动为吴铭和张东宁分担许多事务,吴铭多次感叹说他入错行了,要不是医官奇缺,吴铭真想把这家伙调到自己身边来担任参谋。

  吴铭不知道,此时的戴子冉已经打定主意要改行了,要不是他向吴铭承诺的两名医学院毕业生还没到,恐怕他早已提出自己的请求了。

  “好了,回去吧,洗个澡换身衣服,我还得赶到司令部汇报,完了去看看刚运回来的两批设备和原材料,和那帮洋人技师定下生产管理章程,估计还要安排毛良坞乡亲的生意和产业,还得问问结婚该准备什么,等等事务千头万绪,不抓紧时间办不行了。”吴铭率先离开球场走向小院,弟兄们急忙跟随而去。

  几十人进入修缮一新的四合院前院立刻大呼小叫,几乎认不出这是自己原来居住的地方。

  空旷的草地中间的青砖路面,已经变成了青石条铺设的平整道路,左右建起了两个漂亮的小花圃,一边是郁郁葱葱的海棠树,一边是盛开的大片紫兰,原本灰暗的正堂屋檐和梁柱,变成了新崭崭的雕梁画栋,就连屋顶的灰瓦,也换成了大户人家专门烧制的黑亮金刚瓦。

  吴铭和一群弟兄面面相觑,二话不说进入室内,在装修一新添加了大量精美家居的各个房间里转上一圈,又急匆匆跑到平时大家练武的后院,发现练武场还在,可占地半亩的后院变小了,两边的陈旧厢房变成了重新修建的两排大厢房,特务排所有弟兄的行李物品,全都整齐地摆放在每间厢房的长桌上。

  转完一圈,大家惊讶不已,每个房间的设施都非常齐全,自来水安装到两排大厢房前面的廊檐下,连厨房和厕所都多了四个。

  “这儿不错啊……大哥,要不,我们不走了?”吕魁元犹犹豫豫地问道,看样子是不舍得离开这个有了感情的院子。

  吴铭立刻沉下脸来:“这是给你们住的吗?立刻收拾自己的东西搬到新营房去。东宁,你现在就去找曹老爷子,问他要新营房的钥匙,顺便帮我打听一下,是谁出钱重修我这院子的,要是我那没过门的老婆自作主张,用自己的钱来修,老子可就亏大了!”

  乐不可支的弟兄们很快散去,吴铭到主卧室后面的洗浴间洗完澡,换上身全新的夏季军装,张东宁已经回来了,如实告诉吴铭:“曹老爷子也不知是谁出的钱,只知道这是唐副司令找的建筑队。”

  吴铭一听顿时放下心来,思索片刻嘿嘿一笑,问自己的那辆道奇车洗干净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吴铭便将军务交给张东宁,赶到西面营区后方的军需仓库院子,扔给军需参谋和几位士兵一条香烟,开着自己的车独自赶赴城中司令部。

  道奇车绕着城墙从东门进城,守城门的保安官兵看到外观高大造型独特的汽车惊愕不已,再看清车牌之后,一个个匆匆立正敬礼。

  叨着根烟开车的吴铭心情大好,罕有地向守卫官兵挥挥手露出个鼓励的笑容,结果吴铭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衢州城。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21 20:06

  第84章 局势突变(下)

  道奇车来到司令部大营门口,值星官看到是吴铭连忙敬礼放行,吴铭反而停了下来,转身从后座纸箱里拿出一条英国殖民地生产的“船长牌”香烟递给值星官,在值星官眉开眼笑的感谢声中开车入营,直奔司令方佑淳的小院。

  刚从办公室回来的方佑淳,远远地看到吴铭把车子停在自己院子里,连忙加快步伐赶过去,刚走进院子,就看到自己的妹妹和妻子都兴冲冲地跑出来,儿子小歆已经跳起来扑进吴铭怀里,在吴铭的调笑中,伸出头连续香了吴铭好几下,看样子比见了亲爹还亲,弄得方佑淳郁闷不已。

  吴铭放下小歆,向方佑淳敬礼,然后从车里抱出满满两个大纸箱的礼物跟着进门,满脸霞红的方稚淳已经端上香茶,接着急不可待地打开两个大纸箱,和方大嫂一起拿出琳琅满目的精美礼品,啧啧称叹。

  方佑淳坐在主位上,点燃支烟,斜睨了吴铭一眼:“坐吧,这次你和你的教导队表现不错,给我们浙西保安司令部全体弟兄增光了。”

  “何止是不错?全浙江全中国恐怕都知道了……这两天大江南北几乎所有报纸都登着呢,要不是小弟谦虚,哪里有省保安处什么事。”方大嫂在一旁笑眯眯地说道。

  吴铭连忙解释:“大嫂,荣誉本来就应该属于保安处直属教导团,小弟不过是尽到应尽的责任而已。眼下世道一片混乱,我们浙江军队需要树立个先进典型,鼓舞军心士气,何况小弟从中获得不少实惠,知足了。”

  方佑淳满意地点点头:“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这次在杭州你做得很好,省府和保安处的上官们都很满意,刘汝霖和马致斋还特意打电话向我致谢,我们司令部也因此受益匪浅……可以说,如果没有你的审时度势顾全大局,我们就得不到二十万元的专项整改拨款,唐副司令和各科弟兄们都感激你……不过,你要戒骄戒躁,决不能翘尾巴。”

  看到吴铭谦逊地点头,方佑淳颇为欣慰:

  “我们的整编方案想必你也知道了,经过三个月整顿,总共遣散了三千六百余名老弱病残和混日子的官兵,除了常山、江山、开化这几个处于围剿前沿的县份之外,其他各县保安团全部转为地方警察,数十名军官转任地方警察局任职,连我带回来的直属团也打散重组,淘汰老弱,为此,我们重新征召了五千新兵,包括你们教导队在内,目前整个司令部所辖总兵力为九千四百余人,距离一万五千官兵的编制还有很大距离,还在继续招兵补充缺额,所以,原先答应分给你的两个连没有了。”

  吴铭一听急了:“哪怎么办?总不能让我带着五六百号人去保境安民吧?”

  方佑淳皱起了眉头:“你不是看不上我们司令部招收的兵员吗?有本事你自己去招兵啊,我给你足够的军饷和装备。”

  吴铭大喜过望:“真的?”

  方佑淳瞪了吴铭一眼:“这还有假?考虑到你们教导队的特殊性,以及你本人对全省军队建设做出的杰出贡献,司令部于昨天上午举行的军政扩大会议上做出的正式决定,当即获得鲁专员的批准,并给予你本人晋升一级军衔的嘉奖,委任你为第五团中校团长,兼任司令部直属教导队队长,继续为我军培训更多的基层军官。”

  “只是……目前第五团还没有兵员,你得自己搭架子,另外,你的教导队需要拆散,以充实我军其他各团,促进全军整体进步!”

  吴铭不干了,一把推开要拉自己去吃饭的方稚淳,站起来大声抗议:“这光杆团长我可不干,我只当教导队队长,我的人一个不放!”

  方佑淳恼火不已,重重一掌拍在茶几上:“这是命令!所谓军令如山,岂能由着你的性子乱来?军人的天职是什么?难道你还要我告诉你吗?别以为有了点儿名声,老子就管不了你了……你给我好好听着,这一次必须按照老子说的办,否则老子处罚你!”

  方大嫂和方稚淳急忙拉开气鼓鼓的两个男人,吴铭意识到自己失态,沉着脸缓缓坐下,捧着茶杯,盯着杯里的碧绿茶叶,苦思良久,最后在两位女人和小歆担忧的注视中,选择了妥协:

  “好吧,刚才是我态度不好,舍不得大半年来朝夕相处的弟兄们,大哥你别往心里去,你给小弟说说,能给小弟留下几个人?”

  方佑淳脸色这才变得好看许多,扔给吴铭支烟:“我知道你欣赏龙韶罡,这家伙虽然文化不高,但他是实打实跟我打出来的老兄弟,在军中颇有威信,带兵也有一套,和你也处得来,所以我让他继续给你当助手,晋衔一级当你的少校副团长。”

  “除此之外,教导队的其他三个连长,连同他们麾下所有官兵和武器装备都要抽调,你们教导队的损失我给你补。”

  吴铭尽管无比心疼,但还是咬着牙答应下来:“三个连全抽走,我就没什么兵了……这样吧,至少在三个月内不能动我的人,另外我想问问,抽调走的这三个连官兵要放到哪儿去?”

  “放心,我不会胡乱分派的……其中一个连充实到司令部警卫团,另外两个连调到已经完成整编和训练的第一团,团长是你熟悉的谢子轩……一周内,他们必须开赴江山驻扎,协助中央军东路军作战!”

  “实话告诉你吧,这是来自****会的命令,谁也无法更改和抗拒,谁敢违抗就撤谁的职!现在你知道我身上的压力有多大了吧?”方佑淳说完,摇头连声哀叹。

  “啊!”

  这下吴铭傻眼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南京方面下的死命令,这才理解方佑淳的难处。看到方佑淳难过的样子,吴铭只好把话题扯到一边去:“常山我们就不用去了吧?”

  “不行啊!”

  方佑淳摇了摇头:“还得去,而且非你不可,不但鲁忠修专员亲自点你的将,而且我们司令部内部也有这样的共识……我们刚整编的二、三团两个月前才满员,每团一千八百名官兵中间有近半是新兵,还在按照你那套训练法进行训练,至少还需要两个月时间才能成军。”

  “此外,驻扎龙游的四团尚未满员,你陈骞大哥这个新晋参谋长还得在龙游盯着,三个月内谁也指望不上!所以,保留下来的常山保安团需要你去操心整编和指挥!你认识的保安团长李嗣民已转任常山县警察局局长,你到了常山他会鼎力协助你的,你的团部暂时就设在常山的保安团军营吧!”

  “放心,这两县的兵员都不错,我们都相信你的能力,肯定要不了多久就又能带出一支精兵!”

  看到吴铭要说话,方佑淳抬起手示意他打住,说出一件让吴铭非常震惊的事情来。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22 08:30

  第85章 疑窦丛生(上)

  “你先别急,继续听我把话说完……”

  方佑淳脸上现出后怕之色:“恐怕你还不知道,一个多月前共军方志敏部袭击开化的经过,当时开化全城毫无防备,五百余官兵和几十个警察顶不住十分钟就垮掉了,死伤百余,全体缴械,逃跑后被抓住的保安团团长、副团长和两位营长被剁下脑袋,城里的大户人家几乎被抢掠一空,那个留洋回来的年轻县长要不是恰好下乡视察修路没回来,恐怕也和他的家人一样没命了。”

  方佑淳停顿片刻,接着说道:“当时我接到电话又惊又急,根本不知道开化保安团已经没了,急令常山保安团前往增援,好在没有中方志敏部的伏击,否则……到了第二天我才知道,最早接到急报的开化县长,碰巧在城东二十多公里的芙蓉镇视察修路,堪堪躲过一劫,我肩上的责任才小了些!”

  “啊!”

  吴铭禁不住惊呼一声,全身冷汗簌簌而下。

  芙蓉镇与毛良坞仅有一山之隔,距离不到六公里,中间就是毛良坞煤矿了。新修的那条路正是由毛良坞通往开化县城的道路,而且是吕大头领他们领着沿途村民在两个月前开始修建的。

  方佑淳点点头:“估计你也猜到了,正因为毛良坞民团仗义,事情才没有进一步恶化……吕大头领和你那畲族大哥是条汉子,听到县长恳求,毫不犹豫领着三百多弟兄前往增援,傍晚时分就冲到开化城东,架起不知从哪儿来的八挺机枪一阵猛打,很快便拿下县城东大门,密集的火力打了共军措手不及,吓得方志敏率部匆匆撤走,这才保住开化县城和城南的化工厂。”

  “第二天,我把实情向鲁专员汇报,鲁专员很恼火,但他权衡之后吩咐,决不能把实情上报省里,只说是开化保安团在常山保安团增援下击退共军,为此,鲁专员特意奖给毛良坞民团五千大洋和三十支步枪,承诺下拨专款扩建毛良坞到开化县城的道路……你现在总该知道,为何鲁专员会在军政扩大会议上点你的将了吧?”

  “原是来这样!”

  吴铭心情格外沉重,站起来走上两圈,回头问道:“大哥,你这儿有地图没有?”

  “嘿,我就知道你这家伙能帮到我……走,咱们哥儿俩一起好好合计合计。”

  方佑淳立即站起走向书房,饭也顾不上吃,和吴铭对着地图反复进行商讨,方大嫂和方稚淳望着满满一桌子菜,无可奈何。

  一个小时过去,方佑淳和吴铭回到饭桌旁坐下,接过两个女人奉上的饭碗,低头一通猛吃,方大嫂和方稚淳一边埋怨,一边给两人碗里夹菜。

  吃到一半,吴铭突然放下碗:“我记得开化县长上任之后,大刀阔斧地改革时弊,不但撤销了县境内的多个税卡,而且还在扶持地方工业方面颇有建树,生产民用炸药的化工厂就是他的家族牵头建起来的……”

  “这几个月来,毛良坞为了开矿修路,没少从他那里买炸药,听说此人为官还算清廉,一向风评不错,此次他家里又是突遭大难,人死财空,怎么反倒把他关进牢房了?怎么也说不通啊!”

  方佑淳放下碗,长叹一声悠悠说道:“总得找个替罪羊吧?”

  吴铭把筷子也放下来,连连摇头:“这么干怎么行?让人心寒啊!大哥,能不能让我见见这个倒霉的县长?”

  方佑淳犹豫一下,看到吴铭期待的眼神,当即答应:“好吧,反正还没定案,只要说通鲁专员,估计能救他一命。要是能把这个县长保下来,对你驻防常山和开化以及招兵事务很有帮助,说不定还能惠及毛良坞。”

  吴铭连忙点头:“小弟就是这么打算的,与其调一位不熟悉当地政务、不晓是清廉还是贪腐的新县长过去,还不如就用这个倒霉鬼,怎么说他也是个开明的人才,估计此人和毛良坞的几个老大相处也不错,否则毛良坞民团不会去帮他拼命!”

  “至于说找替死鬼嘛,就拿开化保安团那几个被剁掉脑袋的蠢货顶罪不就行了吗?顶多是玷污一下我们保安部队的名声而已,其实这有什么?我们保安部队的名声从来就没有好过,要不然怎么会大张旗鼓地整编改革?”

  “你啊你,没见过像你这么损自己部队的!”

  方佑淳不由得苦笑起来,想了想建议道:“要不,吃完饭我领你去见一见鲁专员?”

  “行!我已经吃饱了,出去抽支烟,等你了啊!”

  ######

  大树掩映中的衢州城南监狱,依然是那么阴森可怖,枝头上的蝉儿仍在灿烂的霞光中不停叫唤,树荫下的监狱大门却已一片灰暗。

  悬挂省保安处牌号的道奇车在监狱大门口缓缓停下,两声喇叭响过,监狱的小门应声打开,身材高大的典狱长和一位中年警察快步迎出,向下车的吴铭敬了个礼,热情招呼起来,说是行署的电话已经打来了,很快就会办理好相关人员的释放手续。

  上一次因为“正觉寺劫案”,吴铭强闯监狱带走百余人犯,可没给任何人半点儿好脸色,如今的吴铭比原来更牛了,靠着自己的一身真本事成为了威震浙江全省的名人,传言他不但获得省主席鲁涤平、省党部主任顾建中乃至浙江籍名将葛敬恩将军的赏识,还和省保安处副处长刘汝霖结成兄弟,凡此种种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

  远的不说,只说眼前,仅仅凭着吴铭即将成为浙西保安司令的妹夫和深受专员鲁忠修器重这两件事,就足以震慑无数人,说得难听点儿,哪怕吴铭在整个衢州城横着走,都没人敢说他半句不是。

  还好,吴铭不但没有半分倨傲,而且对典狱长等人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在典狱长亲自领他前往关押开化县长的牢房途中,吴铭不但对麻烦典狱长和监狱弟兄深感抱歉,还客气地送给典狱长一条洋烟,最后爽快地答应典狱长有空一起喝杯酒的邀请。

  沉重的牢门打开,透过粗大的铁栅栏看到典狱长和一位年轻军官到来的犯人吓得跳起来,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警惕地望着进入牢房的年轻军官,两名动作麻利的狱警已经端来椅子,还有一套精致的茶具和一壶热茶,摆好后殷勤地对年轻军官笑了笑便自行快步离去。

  年轻军官脸色平和,他看了看牢房后方高高的透气窗,慢慢把目光转到还算干净的犯官脸上,摆摆手道:“王县长别客气了,请坐吧,喝杯茶慢慢聊。”

  吴铭坐下后给两杯茶斟满,看到戴着副黑边近视眼镜、身高约一米六五的王光韶依然站在那儿不动,再次指指对面的椅子:

  “坐吧,王兄,我叫吴铭,保安司令部直属教导队队长,三个小时前,刚被任命为浙西保安部队第五团团长,负责常山和开化两县防务。”

  “你就是吴铭吴长官?”

  王光韶一听非常意外,也很激动,不客气地上前坐下,盯着吴铭看了又看,点点头道:“果然是吴长官,一直听毛良坞村长吕正德先生和民团队长李琨先生谈起你的轶事,王某可谓心仪已久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见到吴长官。”

  吴铭微微一笑:“毛良坞的吕大哥和李大哥后天能到衢州,到时候如有时间,大家可以聚上一聚。来,先喝杯茶吧,典狱长正在办理王兄的无罪释放手续,鲁专员委托我告诉王兄:案子已经查清,主要责任在开化保安团那帮渎职的军官身上,考虑到那几个人已经战死,此事就到此为止,既往不咎。望王兄节哀顺变,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回到任上尽快恢复开化行政,为党国伟业鞠躬尽瘁。”

  王光韶整个人瞬间僵硬,端着茶水的手不断颤抖,热泪滚滚而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茶杯,掩面痛哭,足足十几分钟,王光韶才擦去满脸的泪水,哆哆嗦嗦地戴上眼镜,但难遮住他那红肿的双眼。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7-22 19:31

  第85章 疑窦丛生(下)

  当然,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吴铭根本就来不及多想,但被人看透的感觉让他心里很不好受,同时也对前田昭夫越来越警惕。

  王光韶比吴铭更惊讶:“前田君,你和吴君很熟悉吗?”

  前田如实将吴铭当初拿来几块极品萤石和自己商讨,最后却意外地与德国和奥地利在华公司合作的经过娓娓道来,最后非常遗憾地说道:

  “我们在浙西和赣东北进口的所有萤石矿,都需要经过一番初加工,才勉强达到日本国内的工业生产要求,而吴君家乡毛良坞出产的高纯度萤石矿,几乎不需要处理就能直接出口,完全能满足欧洲各大金属制造企业、化学工业、玻璃制造业和建筑材料产业的要求,出口价格几乎是我们的两倍,非常难得啊!”

  没等王光韶惊叹,吴铭便问道:“王兄,你家族那个生产炸药的化工厂,不会是和前田先生一起开办的吧?”

  “是啊!刚才我就想告诉你的,还有硫酸厂,以及开化最大的两个硫磺矿,都是前田君无偿转让生产技术之后,我们一起合资开办的,对了!一个多月前那次共军方志敏部袭击事件里,前田先生派去的三位日本技师中的一人不幸遇难,好在前田君没有追究,否则我身上的罪过恐怕更大了!”王光韶无比感触地说道。

  这下吴铭真的惊讶了:“原来是这样……看来我们都得好好感谢前田君才是,否则死了日本技师,不光是王兄你本人日子不会好过,我们浙西保安部队日子更加难受,恐怕最后要闹到南京外交部去才行,可以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啊!前田君,请允许本人代表浙西保安部队向你致谢!”

  前田连忙回礼:“吴君实在太客气了,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而且那是贵国政府全力清剿的反政府武装所为,没必要扩大到外交事件……更何况那个时候,中日两国正在上海地区进行关键的停战谈判,我本人是个和平主义者,对此非常愧疚,不愿意节外生枝!”

  吴铭赞赏地点点头:“前田君与王兄是怎么认识的?”

  前田转向王光韶,温和地笑了。

  王光韶连忙代为回答:“前田君是我在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留学时的学长,我到日本两年,家里给的钱都快用完了,才考进东京帝国大学,那时候前田学长是三年级的高材生,正是由于前田学长的无私帮助,我才获得了人人羡慕的奖学金。”

  “之后的几年寒暑假,我都是在前田学长的老家名古屋勤工俭学,要是没有前田学长的鼓励和帮助,恐怕我无法顺利地完成学业。前年我回国之后,前田学长的家族已经在衢州开设商社分号,再次相聚我很高兴,他们家族的总商社在上海公共租界,来华已有十五年,一直在做机械进出口和矿产品、农产品进出口贸易,算得上是颇有名气的老商社了。”

  吴铭听了非常感慨:“用我们中国话来说,你们两个有缘分,这么深厚的友情,值得珍惜啊!”

  王光韶立刻郑重地表示:“前田君的深情厚谊,我一刻没有忘记。”

  “不需要这样,一切都是王君自己努力的结果,我帮助很有限啊!记得中国有句古话:贵在交心!能认识王君并成为好朋友,何尝不是前田的幸运?哈哈!”

  前田的中国话说得比王光韶还要顺溜,而且情真意切,令人倍感亲近,弄得王光韶再次深深鞠躬,镜片后的眼睛都湿润了。

  这时候,那个纤弱白皙的日本少妇悄悄来到前田身后跪下,在前田耳后低声说了几句,前田立即请吴铭留下一起用晚饭。

  吴铭抬腕看看表已是六点十分,连忙客气地解释道:“今天没时间了,上午我才从杭州率领部队回来,下午受命接管王兄的案子,到现在都没回去,司令部的几个同仁恐怕已经在营中等我。谢谢前田君的盛情,以后时间再说吧。”

  “这样啊?那实在太遗憾了!”

  前田真的很遗憾,特别是知道吴铭即将接管常山、开化两县防务之后,许多事情看来还得求到吴铭名下才行,否则浙赣边境新建的四座检查站,就能狠狠剥下前田过往货物的一层皮。

  “要不今晚我就住在这儿吧,吴兄,明天一早我再去找你,好吗?”王光韶站起来征求吴铭的意见。

  吴铭爽快地答应下来:“那好吧,在这儿也许你会更自在一些,军营里面可没这么舒服,明天你如果有事尽管先去办事,什么时候去城北军营找我都行。对了,开化的电话线路没有被毁坏,等会儿记得给开化家里打个电话,也好让家里人放心。”

  “嗯!”

  王光韶感激地跳下榻榻米,飞快穿上鞋,将吴铭送出商社,前田昭夫也热情地送出来,望着吴铭开车远去,他消瘦而又诚恳的脸上满是遗憾之色。

  回到室内重新坐下,前田漂亮得不像话的妹妹怯生生地问道:“哥哥,吴君长得太英俊了,谈吐非常得体,根本就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是个匪性十足的凶恶军人,我觉得吴君很有教养,也体贴人,他最后叮嘱王君的话,非常温暖,令人感动,而且始终没有半点儿对我们日本人的偏见,难道外面与他有关的许多传说,都是假的吗?”

  前田沉思片刻,非常严肃地对自己的妹妹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的问题,只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吴君是个真正的军人,而且是支那军队中少有的博学者和实践者。”

  说到这儿,前田昭夫转向含笑倾听的王光韶:“王君,我听说共军打进开化城的时候多达两千人,最后却被毛良坞民团的三百多民兵赶走,是这样的吗?”

  王光韶重重点头:“是的,虽然说其中有很大的运气成分,但毛良坞民团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他们很勇敢,武器装备比我们开化县保安团还先进,连续奔跑二十公里之后,民团三百多人硬是没有一个倒下,我和几个人骑着马都差点儿追不上。”

  “到了开化城东,他们立即对县城发起攻击,而且是两面出击,仅用五分钟时间就顺利击溃镇守东门的几百共军,随后分成一个个小队,扛着机枪和手榴弹冲上城头,快速发起猛烈攻势。”

  “那个时候,城中的共党分子正在召开批斗会,当即乱成一团,大量物资和钱财来不及搬走,就迅速向西北方向逃走,县城的大部分士绅和钱财物资才得以保存下来,可我的父亲和哥哥……”

  说到这儿,王光韶潸然泪下,语不成声,前田昭夫仰天长叹,两个女子连忙给王光韶递上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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